收住悲聲,夏曉荷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振作起來。
她與趙義雖然一別多年,但是感情從未斷絕。
她努力撫養着他們的孩子,爲他東山再起解除後顧之憂。可是,他,竟然這樣悄悄地走了,連聲招呼都不打,她眼淚又忍不住涌出。
現在,她要做的是,讓他有尊嚴地離去。
夏曉荷撕了一張紙巾擦去淚,讓視線清晰些,開始查列車時刻表,最早一班開往青城的列車是早晨5點鐘,她決定就坐這趟車去。
與夏曉荷一同去青城奔喪的,除了兒子趙子夏,還有她的父母雙親。
父母隨她一同前往,主要是爲了陪伴女兒照顧外孫,怕突遭這麼大的打擊,孤兒寡母的承受不了。
從鳳凰城到青城坐火車要三個半小時。他們乘坐的是一趟過路車,沒有買到座號票,只能站着。
因爲早晨走得匆忙,一家人都沒吃早飯,夏曉荷就跟乘務員商量,去餐車用早餐,同時也可以解決座位問題。
早餐端上來了,四碗大米粥,四個肉包子,一碟小鹹菜。子夏折騰了小半宿,車一晃,便倚在姥姥懷裡睡着了。
三個大人,心堵得滿滿的,誰能吃下去啊!
這時候,就看出了母親的理智與堅強。
“老夏,曉荷,都吃點暖和暖和吧,到了青城後,這兩天都不能吃好睡好,不吃點東西墊墊,怎麼扛得住啊!咱都倒下了,孩子誰管啊?”
父女二人喝着稀粥,和着眼淚。
放下碗筷,夏曉荷望向窗外。
列車奔馳,山川、大地、樹木迅速向後飛去,只東方冉冉升起的一輪金紅的太陽一路相伴。
戀愛的時候,他們曾經一同去過泰山遊玩,冒着寒冷起大早看泰山日出。今晨,趙義再也看不到這輪初升的太陽了!
眼淚又模糊了視線。
與趙義從相識到結合再到分手,這十年的經歷像電影畫面一樣,一楨一楨地閃過。真的是“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夏曉荷已經有三年多時間沒有見到趙義了,沒想到再次相見竟是永訣。
這三年裡,找她討債的人不少,一紙離婚證書確實成了她和兒子的護身符。
向她打聽趙義去向的也大有人在,夏曉荷是真的不知道他在哪裡,以前當廠長時配的那個“大哥大”早已經停機了。
老少三代四人坐火車來到青城,又打車前去青城殯儀館。
姐姐曉蓮正在醫院值班走不開,電話裡說等下了班就跟姐夫一起過來。
他們四人是前來瞻仰遺容的第一批親人。殯儀館工作人員將趙義的遺體從冰櫃裡推出來。
靜靜地躺在那裡的亡者在夏曉荷眼裡有些陌生。也許是沉重的負債壓得他漸漸失去了顏色,臉色蒼白,頭髮也已經花白。他比三年前瘦多了,雙目緊閉,嘴巴微張,只那標誌性的圓鼻頭還帶着當年的小小狡黠和調皮。
讓夏曉荷落淚的,正是這個熟悉的圓鼻頭。它記載着這個青年充滿朝氣和活力的青春歲月,記載着他們10年相識、相戀、結合、分別的點點滴滴。
趙子夏從進到太平間起,就沒有把這個睡着的寒氣逼人的男子與自己意念中的爸爸聯繫到一起,他甚至認爲那不是一個真的人,像個木偶,或服裝店櫥窗裡的模特。他大哭,是因爲看到媽媽哭了,心裡立即產生一種無助感,嚇得哭起來。
母親一邊抹淚,一邊勸女兒別傷心,哄外孫別害怕。父親不說話,在一邊一聲接一聲嘆氣。
這時,外邊又進來一夥人,是趙義的母親和四個哥嫂。趙義的母親見此情景,歇斯底里地大喊道:
“夏曉荷,你這個惡毒的娘們兒,還有臉來見我兒啊!不怕他把你抓了去啊!別來貓哭耗子那一套,早幹啥去了,這時候知道哭了,晚啦!”
夏母剛想上前理論兩句,那趙家老太太一屁股坐到地上,拍手打掌地大哭起來,邊哭邊數落:
“我可憐的老兒啊!媽的心肝兒啊!你怎麼這麼狠心說走就走了呀!媽來了,看媽一眼吧,跟媽回家吧!啊……啊……啊……”
幾個兒媳婦一邊抹淚,一邊拉婆婆起身,勸她“人死不能復生”“保重自己身體要緊”“小五也不願見您這麼傷心”……
夏曉荷摟緊子夏,站在一邊無聲地哭泣。
奶奶見孫子站在那裡,起身撲過去,搶過孩子又開始放聲大哭:“我可憐的大孫子啊,這麼小就沒了親爸,成了孤兒了呀!啊……啊……啊……”
子夏從小跟奶奶接觸就不多,這幾年更是很少見面,奶奶忽然弄了這麼一齣兒,嚇得孩子剛剛收住的哭聲又“哇”的一聲放出來。
夏母見了,氣憤地說:
“你這個死老婆子滿嘴胡唚什麼,子夏的媽還活着呢,怎麼就成孤兒了?!倒是你,你帶過孩子一天嗎?對得起自己的兒子嗎?還有臉過來認孫子。”
趙義母親講不出理來,放下孩子,用頭撞向夏母。又被幾個兒媳婦拉住,轉爲繼續嚎哭:
“老兒子呀!你醒醒啊,看一眼可憐的媽吧,你這是要了媽的老命了,我也不活了呀!啊,啊,啊……”
她這一領哭,一家人又哭成一片。
畢竟那個亡者,是他們的至親,牽着他們的心,走得又那麼倉促,那麼早,哪一個願意看到這樣的悲慘結局呢!
經婆婆一通鬧,夏曉荷的頭腦從混亂中清醒過來。她意識到,趙義真的走了,當務之急,是料理好他的後事,讓他走得有尊嚴。
她將大伯哥趙忠拉到一邊,跟他商量說:“大哥,趙義的後事,你有什麼打算?”
趙忠說:“事出突然,我哪裡顧得上想這些呀!我爸已經不在了,我媽又是這樣,等會兒我跟幾個弟弟商量商量。”
夏曉荷說:“大哥,你看這樣行不行?趙義的遺體在青城火化後,骨灰先寄存在殯儀館,等墓地選好後,回鳳凰城安葬。買墓地的錢,我出。“
趙忠說:“那怎麼可以?你們畢竟已經離婚了,你能帶孩子來送他最後一程,我想我弟弟九泉之下應該感到欣慰了。辦喪事的錢,應該由我們老趙家出。“
夏曉荷說:“趙義是子夏的父親,由兒子安葬生父天經地義。而且,趙義把我們共同的房產過戶到我的名下,我和子夏於情於理都應該爲他料理後事。我想,趙義也應該希望這樣。“
趙忠說:“曉荷,你真是個好人,把孩子也帶得這麼好,只可惜我弟弟福淺命薄。他跟我說過,離婚完全是爲了躲債,也希望能有機會翻身,跟你……唉!現在說啥都沒用了。”
一個是骨肉相連的兄長,一個是肌膚之親的妻子,望着永遠也醒不過來的至親,說着他的身後之事,兩個人又不免唏噓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