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小吉子畢竟跟了我這麼久,我不願他被丟到亂葬崗,你喊兩個人帶了他屍首出宮好好安葬吧。”張念不忍再看,轉身離開。
“大人……”身後一聲悶響,蕊初顫抖的聲音傳來,“大人,小春,對不起……”
張念深吸一口氣,早夏溼熱的空氣灌入口鼻,她卻打了個冷顫。
入夜,已過宵禁的時候,一輛馬車緩緩駛向皇宮北門。皇宮南門爲主門,上朝的官員來訪的使者等公幹人員皆從南門入,東門是偏門,皇宮中內需供應或私人往來皆走東門,西門連着西苑,不是對外連通的門,只有北門,乃是專供見不得光的人事出入皇宮的門。
南門氣派,東門便捷,西門閉塞,北門隱蔽且寒磣,只兩扇三尺來寬的門板,就將這皇宮隔絕於塵世之外。
“什麼人?”守門侍衛攔住那輛馬車。
“我乃半面仙長隨小春,奉半面仙之命送今日溺水而亡的小太監出宮安葬。”駕車的人答。
“可有皇上諭旨?”
“皇上口諭,此太監服侍半面仙有功,特允葬於亂葬崗之外。”
“需有手諭。”侍衛絲毫不讓。
“不過是葬個小太監,皇上日理萬機,何來時間寫手諭?”駕車之人冷笑,“諸位要是不信,在下大可回去叫半面仙再請手諭,只是天時已晚,恐驚了聖駕,且這車中之人死於溺水,極易腐爛,難不成諸位想要在下拖着這殘缺不全的屍體再奔波一次?還是各位想幫在下照看一下,等在下請了手諭再放行?只是怕擾了皇上清夢,這手諭得拖到明天才能請,各位可等得了?”
其中一侍衛用劍柄挑開馬車簾子,立刻掩鼻卻步,車中的確不忍直視。
“果真是皇上口諭?”其他侍衛紛紛動搖,若要他們照看這具恐怖的屍體,還不如放行,況且是半面仙的人,他們得罪不起。
“千真萬確。”
“那走吧。”侍衛放行。
“多謝。”駕車之人似鬆了口氣,車子緩緩啓動。
“等等。”侍衛中有人喝止。
駕車之人一凜,停住馬車,一根亮堂堂的火把照到他的臉上,卻是滿臉麻瘡,火光映照下頗爲驚悚。
“走吧。”擎火把之人明顯嚇了一跳,駕車之人再次啓動馬車,只聽背後道:“聽聞半面仙有一半的面貌醜陋,沒想到手下竟也如此醜陋。”
月光清冷,巍峨的皇宮漸漸隱於背後,街道上空無一人,馬車緩緩行駛,嘎嘎的車輪聲響徹夜空。穿過街道,行到一處荒無人煙的地方,馬兒忽地前蹄高揚,長鳴劃破天際,駕車之人跳下馬車,鼓足勁朝着空蕩蕩的夜空喊道:“珍姑姑,你出來吧,我知道你來了。”
一道白影鬼魅般期近,她還未來得及換口氣,脖子已被一雙冰涼的手扼住。
“珍姑姑身手這麼好,可惜沒保護得了自己的弟弟。”她並不畏懼,醜陋的面龐上一雙眼睛燦若朗星。
扼住他脖子的手加了把勁,陰森的聲音有如身後的陰風讓人不寒而慄,“你故意引我出來。”似是詢問卻又不是疑問的語氣。
“珍姑姑躲了這麼多年,是該說出真相了吧。”
“你……不是小春?”質疑之餘另一隻手已經扯到駕車之人臉上一層軟膩的東西。
“我是不是小春有什麼打緊?珍姑姑
冒着生命危險來尋弟弟的屍體,姐弟之情可歌可泣啊。”被掀起的面具被一隻白玉般的手壓下,隨之而來是壓低的聲音,“小瑞子命喪他手,歸根究底是因你而死,20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你還要再瞞下去嗎?”
“老奴今日來乃是必死的心,姑娘用一命換一個與你無關的真相,值得嗎?”僵硬的面孔上一雙眼睛咄咄逼人。
“若真與我無關,那日在冷宮姑姑何必瞞我。”
“是你……”珍姑姑眼光如利劍一般盯住她的眼睛,“我就知道你不會放過我,你說,小瑞子是不是你害死的。”
張念一震,隨即哈哈大笑。
“你笑什麼?”
“我笑你蠢。”張念直視那雙佈滿殺氣的眼睛,“小瑞子是你的保命符,他沒了你自然活不了,我與你無冤無仇,何必害你,我引你出來,是爲了救你。”
“救我?”珍姑姑盡是不屑,“就憑你?”
“你弟弟就在這馬車中,珍姑姑是想與我糾纏然後失去安葬你弟弟的機會還是姑且信我一次?”
珍姑姑僵硬的麪皮下一雙渾濁的眼睛不停閃爍,耳邊草木詭異舞動發出沙沙的聲響,她全身一動,沉聲道:“你要我怎麼做?”
“上車。”張念聲音壓得極低,卻透着一股不容反抗的堅定。
珍姑姑跳上車,她用力揮鞭,馬兒吃痛,飛奔起來。
眼前是一片竹林,馬兒雖在飛奔,身畔異聲卻絲毫沒減,馬車駛入竹林,她從坐板跳上馬背,耳邊風聲呼呼,她猛地低頭,兩道金光從頭頂劃過。
“姑娘小心,有暗器。”車中珍姑姑大聲警告。
張念一邊躲避暗器一邊勒緊繮繩調轉馬頭,馬兒一聲低鳴按照她的指示開始兜轉,先是向左,忽而向右,沒一會兒又直行,如此反覆,一片安靜的竹林竟像是突然活了起來,似乎不是馬車在行,而是竹林在動,馬車左突右閃,在竹林中若隱若現,原本平白無奇的竹林已如一片迷宮,掩護這輛被圍攻的馬車順利突圍。
風聲漸隱,身後一片慘叫哀嚎,張念勒停馬,哀嚎傳來的方向走出兩人,卻是一男一女。
“師父,哥哥。”張念迎上去,又是歡喜又是激動,“五方陣你們幫我佈置出來已經不錯了,沒想到還能佈下陷阱抓住這些人。”
“你當師父吃素的嗎?”青大娘一臉得意。
“妹妹,你那陣法那麼複雜,我和師父哪有那麼快,之所以來得及佈下陷阱,是師叔……”
“小鬼亂說什麼!”青大娘激動地擡手敲李景長的腦袋。
“師叔?”張念轉眼,只見一向颯爽的青大娘臉上紅了一片,頓時明白了怎麼回事,想她身上無藥可治的毒還又一半是託她師叔老人家的福,剛想問他下落,身後響起低沉的男聲,“小丫頭,你快來,你車裡這人不行了。”
青大娘和李景長聞聲奔過去,她也急忙過去,馬車簾子正被一身材矮小的男子掀起,珍姑姑抱着小吉子的屍體在馬車中大口喘氣,因爲她本就是慘白的一張臉,張念一時沒看出她有什麼異常,待青大娘將火把靠到她身邊,她才發現她眼神極是痛苦,原本毫無血色的嘴脣隱隱發黑。
“她後背中了暗器,有毒。”那男子將珍姑姑抱出馬車,不解地搖頭道:“你懷裡的人早死了,你何必爲了護他擋這一刀呢。
”
“你懂什麼?”珍姑姑聲音虛弱,語氣卻依舊傲氣十足,朝張念招手道,“姑娘,你過來。”
張念急忙蹲到她的身邊。
“那些人都被你甩了?”她仍是不信。
“都已經被抓住了。”張念說完這話頓覺不對勁。
“我去看看。”青大娘也覺得不對勁,轉身跑進寂靜無聲的樹林,很快便又回來,頓足道:“一眨眼的工夫,竟然全部自斷經脈而死!”
“作爲金刀衛,他們的命一開始就不是他們的。”珍姑姑像是說一件習以爲常的事情,在場的人卻均是一震。
“金刀衛?”張念懷疑自己聽錯了:“你怎麼知道他們……”
“你瞧瞧這是什麼。”珍姑姑顫抖着手從懷中掏出一個黑色的三角令牌,張念接過,觸手冰涼,藉着火光,中間凹槽部分赫然一個“金”字。
“難道姑姑你……”
“我從七歲開始就被抓到金刀營接受秘密訓練。”珍姑姑倚着一根竹子坐直,“被選中的人在入營之前家裡所有親人都會被殺害,以絕他們的後顧之憂,我母親改嫁,蘇瑞跟着她,所以僥倖逃脫被害。我十四歲時已能單獨執行任務,這雙手更是殺人無數,我被安排到吳貴妃宮中充當眼線,吳貴妃知道我的身份,爲將我納爲己用,以蘇瑞的性命做要挾,於是我開始爲她做事,爲她殺人,當初傳言被欣妃妖法害死的人便是我殺的……直到蘇瑞莫名失蹤,我才擺脫她的控制躲到冷宮之中。”
“這樣說來,要殺你的人應該是吳貴妃,爲何今日追殺你的人是金刀衛?”青大娘插嘴發問。
“金刀衛是一個秘密組織,所有背叛組織的人都會被殺,正如每個執行任務失敗的人都要自殺。”
張念倒吸一口涼氣,那日追殺趙漠的,難道也是金刀衛?
“可我還是不明白,你既然知道金刀衛要殺你,爲何不遠走高飛,反而待在皇宮,還搭上你弟弟的性命。”青大娘繼續發問。
“我一開始留在皇宮是爲了找尋小瑞子的下落。”珍姑姑輕咳兩聲,聲音越來越虛,“我爲了躲避金刀衛的追殺自毀容貌,到了夜裡纔去尋訪,有一天半夜,我偷偷潛到吳貴妃宮中,因爲她也在找蘇瑞,就想從她那裡尋點線索,誰知當我潛到她的窗下時,竟然發現……發現這個賤人在與別的男人行苟且之事……”珍姑姑猛咳幾聲,“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黑血。
“吳貴妃一直受皇上的寵愛,怎麼會……”張念難以置信。
“她是個爲了權力地位不擇手段的女人,皇上再精明,怎會想到一向只會撒嬌賣嗔的枕邊之人會揹着他做出那種滅九族的事!”珍姑姑情緒激動,呼吸愈加急促。
“她爲什麼要這麼做……”
“因爲那個男人可以給她皇上不能給她的東西!”
“她已經是貴妃,她還要什麼?”
“她要她的兒子做皇帝!”珍姑姑大口喘氣,似乎將所有力氣都用在說話上,“皇上的兒子各個都比她的孩子優秀能幹,依靠皇上她根本就不能讓兒子坐上皇位。”
“以金刀衛的能力,難道不能發現她的所作所爲嗎?”青大娘抱着劍,對珍姑姑的話半信半疑,“皇上怎麼會放縱這種事?”
“姑娘,你聰明無雙,可能猜出其中緣由?”珍姑姑轉向張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