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正在給梅花澆水的總管見到皇帝來了,張口便要通報。皇帝搖了搖手,示意他不要出聲。
跟着皇帝走到環妃所睡的屋門前,屋子裡傳來說話聲。
先是一女子輕柔的聲音:“昨晚你們一定睡得很晚吧,今天就沒必要來看我了,我這身子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
“母后,過年本來就應該和家人在一起啊,我們都不來陪你,那還算什麼家人。”是一男子響亮的聲音。
“是啊,我平日裡太忙,經常來看不了你,過年說什麼也要來的。”張念一怔,這個說話的是趙漠。
“漠兒,聽說你前些日子去了平南王封地,可受苦了?”
“這些事對孩兒來說算不了什麼,母后操心了。”
“好孩子,你母后要是天上有知一定會爲你感到高興的。”
那女子說完輕輕咳嗽起來,皇帝推開門,牀上斜躺着的女子一臉病容,見到皇帝掙扎着要下牀,卻被他按住。
“父皇。”趙漠和趙淮同時行禮。
“參見環妃娘娘。”張念也施了一禮。
“你就是張大人?”環妃略帶驚訝地看了她一眼,隨即又轉向皇帝,“皇上,你怎麼來了,你不應該跟其他娘娘們用午餐麼。”
“朕聽聞你得了風寒,所以來看你,你說你爲什麼不告訴朕,都病成這樣了。”皇帝語氣中是少有的關切。
“臣妾這病不是一天兩天了,皇上不必擔心。”
“你總是這麼不親近朕。”皇帝似有些着惱,將她的被子掖了掖,“自己的孩子都這麼大了,性子就不能收斂一點?”
“皇上……”環妃似是極不自在,神情頗有些驚慌。
“你們先出去吧,讓朕單獨陪一陪環兒。”
趙漠他們會意,告辭出去,張念跟在他們身後。
“五哥,我有話跟張大人說,你先走吧。”
張念剛準備溜,聽趙漠這麼說,只好又停下腳步。
“張大人,我有事要請教你。”
“昨天晚上我們什麼都沒發生。”張念脫口而出。
“我們昨天晚上發生什麼了?”趙漠一副無辜的表情,“我是想問你你之前教我下的五子棋規則能寫一份給我嗎,我準備教秋珊下呢。”
“你……”張念驚訝地看他,他是又在拿黃秋珊堵她嗎?她擠出點笑容,“沒問題啊,規則保管幫你寫好,就是昨晚的事你不記得了?”
“昨晚的事你知道了?”趙漠居然有一些不自在。
“我爲什麼不知道?難道我不應該知道?”張念奇怪了,她可是當事人啊,怎麼會不知道。
“難道是楊清告訴你了?”
“關楊清什麼事?”
“不關楊清的事啊,昨天晚上我喝醉酒不知怎麼就跑到秋珊屋子裡,然後然後……我以爲楊清告訴你了呢,原來你不知道啊。”
“什麼?”張念揪住他的領口,“你居然跟黃秋珊……你……你給我去死!”
“你幹什麼?”趙漠避開她噴火的眼睛,“你不是說跟我沒關係了嗎,我跟誰在一起關你什麼事。”
“你……我……”張念一肚子火被他澆個透徹,抓住他領口的手鬆了開來,他說的沒錯,她的確沒理由發脾氣了。
“我回頭把規則寫好了讓小春送過去。”她的心空了一塊,腳步不聽使喚地帶着她的身體往自己住的地方走,似是自
言自語道:“既然你跟黃秋珊在一起了,那你就好好對她吧。”
趙漠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動了動嘴脣,終是將嘴裡的話嚥了回去。
小春睡到半夜,瞥見張唸的屋子裡還有燈光,以爲她忘了熄燈,躡手躡腳地開門準備幫她熄燈,卻發現張念正一臉怨氣地坐在桌邊寫着什麼,地上滿是揉成球的廢紙。
“少爺,你寫什麼呢?”小春打了個呵欠,隨手從地上撿起一張,打開一看,叫道:“你想讓誰去死啊。”原來紙上全是“你去死”三個字。
“別管我,你繼續去睡吧。”張念繼續埋頭苦寫,她其實想寫五子棋規則的,但一提筆就不由自主地開始寫“你去死”三個字,結果寫了兩個時辰她還沒把規則寫出來。
“你這是何苦呢。”小春將地上那些紙扔到炭盆裡燒掉,“既然放不下他,爲什麼要跟他分手,真是自討苦吃。”
“連你也覺得我做得不對。”張念一臉委屈。
“我……”小春吐了吐舌頭,“我還是去睡覺吧,您慢慢寫。”說着逃也似的回屋。
“真討厭。”張念將毛筆扔在桌上,賭氣似的打開屋門,半夜刺骨的寒風直灌入她的衣服裡,她猛地打了一個寒顫,卻固執地開着門,越是寒冷她越覺得痛快。
她衣服也沒披,徑自走出院子,信步在皇宮裡走,她想讓寒風把自己吹清醒一點。
深夜的皇宮不比白日裡人來人往,空無一人的道路上被寒風捲起一道道漩渦,隱隱約約,她似乎聽到女子的哭聲,給這暗夜更增一抹恐怖的色彩。她卻一點都不害怕,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這宮中慘死,若是冤魂半夜前來鬼哭,也屬正常。
寒風一陣一陣如刀子一般割在她的臉上,哭聲也一陣一陣和着風若有若無,她皺起眉頭,循着聲音的方向走去,倒要去看看這哭聲是人是鬼發出來的。
轉了幾個彎,哭聲越發清晰,眼前卻是她從來沒來過的地方,也是這皇宮最黑暗的地方——西苑,傳說中的冷宮。是了,今天是大年初一,特殊的氣氛激發了這些被關在冷宮中的娘娘們的悲情,所以纔會在半夜哭泣。
冷宮門口有侍衛看守,她翻牆而入,輕功總是經常可以派上用場的。
雖已是深夜,冷宮中卻有不少屋子亮着燈,不時傳來吵鬧打罵聲,對他們來說,冷宮中只有黑夜沒有白天,晝日的界限並無那麼分明。
哭聲是一個蹲在樹下的女人發出的,從張唸的角度看,只能看到一個蓬頭散發衣衫襤褸蜷成一團瑟瑟發抖的背影,若不是哭聲尖銳刺耳,她也判別不出她是女人。
“你怎麼了?”她走上前拍拍她的肩膀。
那女子止住哭,轉過頭,張念看到一張髒兮兮還在啃着一隻雞骨頭的臉。她還未問下一句話,那女子像是受到驚嚇一般瞪大眼睛,連連向後退,一邊退一邊大喊:“你別過來,不是我殺的你,你別來找我。”她被身後的花壇拌個正着,倒在泥地裡爬不起來,只是用手捂着臉不敢看張念。
“你說什麼?”張念向前走了一步,那女子立刻尖叫,嚇得她趕緊停住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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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有頭債有主,你別來找我,不是我殺的你。”她哭喊。
張念心念一動,她長得跟她娘一樣,難道這女子又把她當做她娘?而且似乎與她娘有什麼關係,她摘下面具露出自己的全臉。。
“我是不是你殺的?”她裝出很兇狠的表情。
“不是我不
是我!”那女子表情猙獰,兩手拼命抓地上的泥土往她身上扔。
“就是你,是你殺的我,我找你償命來了。”張念不顧撒上身的泥土向她靠近。
“不是不是,我是被逼的,倩兒,我是被逼的。”
“你是被誰逼的?”
“是……是……我不能說我不能說。”那女子連連搖頭。
“你不說那我就要拿走你的命了。”張念向她伸出手,那女子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別問了,她是個瘋子。”身後響起平靜的聲音。
張念轉過頭,月光下是一張慘白得滲人的面孔,她看了看那人腳下,有影子,不是鬼。
“珍姑姑,倩兒找我償命來了,你快救我。”那瘋子連滾帶爬抱住那人的腿。
“你是誰?”她問。
“我還要問你是誰,爲什麼要裝倩兒嚇阿狄。”那人反問。
“我是倩兒的女兒,我想知道我娘是怎麼死的。”
“難怪長得跟倩兒一樣,原來是她的女兒。”那人說話時只有嘴脣在動,臉上一點變化都沒有,活脫脫一個面癱,這冷宮之中怪人還真不少。
“你認識我娘,所以你也知道我孃的死因?”
“這宮中知道當年所發生的事情的恐怕只有老奴一人,其他人要麼死了要麼瘋了,姑娘,你找對了人,但老奴我不會說的。”那人拍了拍那瘋子的頭,那瘋子安靜下來,躲在她身後只露出兩隻眼睛怯生生地瞧着張念。
“爲什麼?難道我孃的死就這麼算了嗎?”
“你知道了又怎樣?找害她的人報仇?”那人眼中寒光一閃,將身後的瘋子推到她面前,“阿狄就是當年奉命害你孃的人,事後她被毒成瘋子,若不是我照顧,早就死了。她現在活着跟死了無異,姑娘,你想報仇就把她殺了吧。”
張念沒想到她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對着瑟瑟發抖的阿狄不知如何是好。
“阿狄是受人之命,指使她的人是誰?”
“姑娘還真是執着,幾年前也有一個人找到老奴打聽他孃的死因,老奴若是說出實情,這宮中恐怕早就腥風血雨了。姑娘,這宮中死於非命的人不計其數,當年的事若牽扯出來,不知道還要死多少人,老奴勸姑娘早些放棄遠離宮廷纔是,其他的我是不會說的。”
“幾年前向你打聽的人可是六皇子趙漠?”張念猜測。
“原來姑娘早就與他相識。”
“既然姑姑不肯說,我也不強求了。”張念笑,“只是當年知道這件事的人死的死瘋的瘋,爲何姑姑你獨獨活了下來?莫非姑姑有什麼賴以生存的法寶?”
“姑娘大可不必猜測老奴。”珍姑姑表情雖無變化,語氣卻冷若冰霜,“老奴自有老奴的生存之道。”
“姑姑,這冷宮雖然封閉,但有心之人必能找到與外界聯繫的方式。當初指使阿狄害我娘之人若還活在這宮中,自然也知道姑姑活着對他們來說是多大的威脅。他們既然能讓你活,想必你手中有什麼讓他們致命的把柄,而且姑姑多半是以自己的性命相威脅,若你被害,當初的事情就會通過其他方式公之於衆。姑姑,這冷宮之外,可是還有人知道這一切吧?”
“姑娘果然聰明。”珍姑姑臉上雖看不出變化,張念卻能感覺到她那張臉皮下面顫抖的肌肉。
“姑姑,你說我要是把你殺了,會不會同樣讓冷宮之外的人採取行動?”張念咄咄逼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