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殿下,並沒有。”
“那如何來得這般凌亂的馬蹄聲?”
“哦,那是龍鱗軍在例行巡城,說是如今晝短夜長,盜匪易出沒,須得謹慎。”
“這個老曹……”李重延嘀咕了一句,“天子腳下,好端端的有什麼盜匪,他也未免太小心了些。”
朱芷潔聽了,問道:“今晚你見了那曹習文,還是打算要瞞着他麼?只怕是瞞不過去了吧?單是這酒席上的座次……”
“是,我也想到了。所以我打算到了葉府,先找他說說話,也該告訴他了。我先前還總想賞他些什麼,卻總礙於名不正言不順。今兒就把話給挑明瞭,然後再單獨賞他一座宅子!”
李重延說得忽然興奮起來,搓手道:“我都已經讓王公公物色好了,就在樟仁宮外的西南角,有所不大不小的宅子正合適,讓他搬那兒去,再給他撥點兒下人過去,這麼一來我以後要找他喝酒就方便多了。”
“你呀,也不先問問他願不願意和他父親分開。”
“這還用問?你都不知道他見了他爹跟耗子見了貓似的。每每說話我想幫襯他,也總礙於沒說身份不好開口,那叫個憋屈。我讓他搬得離他爹遠遠的,只怕他謝我還來不及呢。”
“他總躲着他爹不假,可真要是分開了,你難料他會不會不捨。”
“咦,那你又如何能料到他會不捨?”李重延奇道。
“我……”朱芷潔一時語塞,心中暗道,有些事此一時彼一時,事過境遷纔會察覺。我那時只想離了母皇身邊來蒼梧,如今卻總是惦着她……只是這等心思說於你聽你也是難明白的。
李重延見她遲疑,寬慰道:“好啦,你也不必多想,只想想今晚該如何盡興纔是。難得父皇不在,你出宮一趟,就該好好享受一番,如何又替曹習文那小子顧慮上了。哦,對了。我說你是天下第一美人他還總不信,今晚他要是見了你,只怕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我想想都覺得有趣,哈哈哈。”
朱芷潔見他笑得頗有幾分輕薄,臉紅嗔道:“你這人好生奇怪,別人家的媳婦若是貌美,丈夫連門都不讓出,唯恐被人看了去,你倒毫不介意。”
“我介意什麼?不過就是見一見,世人見過你容貌的人,無不羨慕,他們越羨慕,我就越得意,因爲……你是我的太子妃嘛。”
朱芷潔覺得越說越是荒誕,索性別過臉去不與說。
李重延以爲她是累了,便由着她,卻不知朱芷潔實則是在想方纔的那個“秦氏”。
那秦氏現在想來確實有些奇怪,雖然口音地道得很,說的卻全是市井間犄角釐頭的見聞,而且談吐間身上也沒什麼望族之女的氣質。秦氏一族以通古法禮儀出名,是國都人人知曉的大家,更有那秦道元任了禮部的侍郎,如何這胞姐的樣子卻這樣不顯襯?
也罷,不過就是個閒話之人,理會這許多作甚。
碧海……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回去探望一番。
* * * * * *
葉知秋氣定神閒地坐在自家前廳,按他的估算,太子應該已經在路上了。
所有的一切都已妥當,只看今夜。
老韓啊,可惜你看不到這一夜好戲。回頭我定會到你墳前好好祭拜一番,除了告慰,還要道謝,多謝你替我備下了陳麒鄭崙這兩個好幫手……
葉知秋正慢吞吞地喝着茶,康叔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走得太急以至於腳下還打了個趔趄。
“老爺!老爺!”
“怎麼了?”
“太子殿下到了。”
葉知秋心想,這太子要來不是早就吩咐過了麼,何必驚慌成這樣。
“和太子殿下一起到的,還有太子妃!”康叔顯然是從未見府中來過如此顯赫的人物,緊張得聲兒都顫了。
“什麼?太子妃也來了?”葉知秋一陣詫異。
“是!宮裡的王公公讓人提前來報信,讓老爺出去接駕。”
葉知秋緊鎖了眉頭。
這個李重延,真是任性之極,沒了溫帝在帝都,連太子妃都隨隨便便就帶出宮來。太子妃既是慕雲氏之後,又幹繫到碧海國,被他這麼一攪,我這一局棋還真有些棘手。
“王公公特意說,命曹公子不必出來迎接。”
葉知秋尋思這是暫時還不想告訴曹習文真相的意思,問道:“嗯,還有什麼?”
“除了太子妃殿下,還有……”
“果真還有?!”葉知秋心中暗暗咒罵,這個混小子,想一出是一出,敗事有餘。
“還有戶部尚書裴大人。”康叔知道葉知秋的脾性,不管做什麼事都喜歡計劃得嚴絲合縫,倘若有打亂計劃的人或事出現,就會心煩意亂。
裴然,你這個死蒼蠅,真是哪兒都有你。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闖!
也罷,既然入了此門,你便自祈多福吧。
葉知秋臉上一陣陰沉,看得康叔背上寒意頓生。
“去喚夫人來,與我一同出門接駕。”葉知秋站起身來,正了正衣冠,自向大門走去。
葉夫人自出了廚房後,心神不寧地想着一直那盤肉,忽然聽到下人來傳要出門迎駕,忙起身疾步向前趕。剛走幾步路過廊下,恰逢龍鱗三人衆從西花廳出來,便互相行了一禮。
老曹是初見葉夫人,禮數甚是周全。陳鄭二人對葉夫人卻是私下見過的,他們是韓復的心腹,亦知曉其郡主身份,當下都肅然恭敬。
四人一同到了大門前,葉知秋已候在那裡。不一會兒府門大開,府上的僕人盡數而出,各提着燈籠分作兩旁,將匾上的“葉府”二字照得通亮。
煙波大街上空無一人,夜色把遠近的雪景覆染得暗淡無光,衆人在北風中站了一會兒,依稀聽到從遠處傳來馬蹄與車輪的交雜聲。
葉知秋稍稍擡頭看去,只見先頭八個墨綠服色的小太監先騎着馬噠噠噠地踏了過來,見了衆人下馬略行一禮,然後一言不發地從後面的馬車中擡出一叢紅絨毯,從府門前一直鋪到了府中。
隨後到的一人,穿着大紅服色,騎着高頭大馬,手執銀絲白拂,腳踏入雲高靴,正是李重延貼身的大太監王公公。
先前鋪了地毯的小太監趕忙迎了上去,牽馬首的牽馬首,扶王公公的左右各攙着。王公公剛一伸腳,立時有個小太監躬腰伏在地上穩穩地用脊背承着。
王公公見了葉知秋,滿臉笑容道:“辛苦諸位大人雪夜出迎,兩位殿下隨後就到。”
葉知秋笑道:“王公公纔是辛苦,太子妃殿下如今可是龍裔在身,這等花心思的事也只有王公公在才能顧得如此周全,我等不過是乾站着罷了,辛苦二字如何敢當?”
夸人得誇在點子上,不然過耳就忘,純屬廢話。
王公公聽得極是舒暢,朝邊上的曹飛虎也略行一禮,忽然看到曹飛虎身後的陳鄭二人,心中納悶,這倆人怎麼也在這裡?
這時,李重延的車駕也到了,還不等他下車,裴然已急急地從後面小跑過來候在車前,親自攙着李重延下了車。
葉知秋假裝沒看見,只低頭伏地叩拜恭迎。
李重延下了車,轉頭向朱芷潔指了指地上的衆人道:“原是不想有這樣大的動靜的,不過你身上不便,少不得要準備得仔細些。”
又上前親手扶起葉知秋,笑着調侃道:“葉尚書請起身,我這個主簿有幾日沒去禮部了,可耽誤事了麼?”
葉知秋同樣笑道:“殿下心繫國事,休議之日亦掛懷不忘,令臣感服。不過這幾日各部皆休,才讓臣等有得機會與殿下小酌怡情,休養生息。裴大人,你說是不是啊?”
裴然不請自來,雖然臉皮夠厚,但見了葉知秋總是有些尷尬,見葉知秋給了他臺階,怎能不會意,立時笑道:“二位殿下雅趣,我等都是藉機領略一番,葉大人備得美酒佳宴,正是君臣和氣的好去處,哪怕被葉大人笑是不請自來,我也不肯錯失啊,哈哈哈。”
李重延一眼看去,看到老曹身後那倆人,奇道:“咦,你們怎麼也在?”
陳鄭二人立刻回道:“今日天寒,我等本是來尋曹統領一同喝酒,不料曹統領說今日有約,我等又不甘寂寞,便腆着臉也來討杯酒喝,還望殿下恕罪。”
老曹見李重延問得似毫不知情,反而越發疑心。
多半此二人就是李重延指使而來,卻故意如此發問,好顯得與自己毫無干系,這假太子果然演得跟真的似的。
李重延笑道:“無妨無妨,反正不甘寂寞的也不止是你們倆個。”轉身指了指裴然,“等下你們三個索性坐在一起,就不寂寞了,哈哈。”
葉知秋身邊的葉夫人初見朱芷潔,果然是容顏絕頂,堪稱國色。她想起丈夫曾說過這太子妃的妹妹與曉塵生了情分,暗忖這般絕世容顏之人,胞妹的美貌自然也所差無幾,難怪曉塵會動心。
朱芷潔也在暗中細細打量這葉夫人,有些意外。
這葉夫人雖未說話,然而這儀姿氣質卻這般出衆,舉手投足便能讓人覺得是名門出身,與方纔那個“望族秦氏”簡直是天壤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