稱讚之餘,溫和忍不住長嘆一聲。
“以和爲貴……以和爲貴。爲此我當年特意以‘聞和貴’爲名,意在向兄長旁敲側擊,奈何他終究性子剛烈,不曾聽入耳。尤其是對三族的門戶之見,總是耿耿於懷。他若能有那丫頭的寬和與度量,今日便是我伊穆蘭並了碧海,而非碧海並了我伊穆蘭了。”
“大巫神嘛,若是能聽得進勸,那還是大巫神麼?”莫大虯嘿嘿一笑。
溫和又道:“可終究是咱們伊穆蘭人降服了碧海人,難道國主便咽得下這一口氣麼?怎麼說他也是察克多國主之子……竟無半分爲伊穆蘭人說話的意思?”
“蘇曉塵不是察克多國主之子。”莫大虯見溫和說到此事,頗有些不滿,“溫老和大巫神這一手瞞得咱們所有人好苦啊。”
溫和一怔:“我瞞你們什麼了?蘇佑國主當然是察克多國主之子。”
“好啦,溫老,事到如今你何必還要堅持呢?連琿英都說了,是認錯了人。那蘇曉塵雖然是鷹族之後不假,但卻不是察克多的骨肉。連她這個親姑姑都這麼說了,難不成還會有假?”莫大虯顯然全不信溫和的話。
溫和呆呆地愣在那裡好一會兒,他清楚地記得兄長曾經跟琿英說起過國主的身世,也說過暗中向葉知秋將孩子做了手腳。可琿英怎麼會轉頭就顛倒了黑白呢?關鍵是如今兄長不在了,琿英又是鷹族的族長,她出言否認,便再無人懷疑。
荒唐,真是荒唐之極……兄長騙了一輩子的人,對琿英說的那段話可謂是屈指可數的真話卻成了謊言,而琿英撒了謊則變成了天下人都相信的真話了。
“哈哈哈哈哈。”溫和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這世上的荒唐事啊,真是永遠都不會有盡頭。
難怪這個蘇曉塵於三國議和時對伊穆蘭毫無偏頗,只怕連明皇收服血族和刃族之事也是出於他的主意。
“他既然不肯承認自己是察克多之子,那他現在去了何處?”
“……他和朱芷瀲一個棄了國主之位,一個棄了明皇之位,倆人沒多久就離開了碧海,先是回了蒼梧,又有人說在瀚江邊上見到過。總之是一身輕便,逍遙得緊。”
“回蒼梧?蒼梧國如今舉國皆知他是伊穆蘭人,他如何還敢回去?”
“那就不勞溫老操心了,蒼梧國買他帳的人可多得是呢。且不說那個霍青林掌着六萬大軍,在朝中好不威風,獨獨見了他是一口一個師弟親熱得很,其餘大臣哪裡有不見風使舵的。想來他與朱芷瀲成了婚,連仁帝都要喊他一聲姨夫,豈有不尊之禮?還會有誰敢去計較他是不是伊穆蘭人。再者,他此次回蒼梧,是陪着朱玉瀟和慕雲佐一起回去的……”
“慕雲佐?他……他不是早死了麼?”
“嘿,要不說慕雲氏就是有些本事呢?這事兒說來話長,總之呢這位左太師論智謀不怎麼樣,論保命的功夫還真是過人。先前是裝成癡呆的樣子,見天下太平了,便忽然復了神智,還說服了朱玉瀟與他一同回了帝都。我聽說有個叫裴然的,一聽說太師要回來了,特意自掏了腰包把整個太師府重修了一遍,還叫了一幫的大臣專門候在府外恭迎。”
溫和聽得默然。
慕雲氏……機關算盡,手足相殘,本以爲太師府一倒,李厚琮一死,慕雲氏便再無出頭之日,沒想到如今碧海蒼梧無不是慕雲氏的血脈。縱然慕雲鐸再世,怕是也料想不到會有如此柳暗花明的局面吧。
莫大虯還在自顧自地說得起勁:“說起來,大巫神雖不在了,但我還得好好謝謝他纔是。”
“謝他什麼?”
“我原覺得,朱芷瀲允准我刃族自由往來和居住碧海與伊穆蘭已是出人意料。沒想到這蘇曉塵還說服了蒼梧國也讓咱刃族把商號開到萬樺帝都去!他還說,當年我在國都郊外從毛賊手中救下他,是爲了先備個人情好在將來某一天把商號開去蒼梧,如今就當是還了當年的恩情。我思忖着還有那麼一會兒事兒吶,怎麼全然想不起來了。他說,是大巫神告訴他的,所以他記着。溫老,你說,我是不是該謝謝大巫神?”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他在蒼梧國長大,終究心裡還是偏着那邊多一些。他這麼回了蒼梧,是長居不歸了吧?”
“霍青林和裴然倒是奏請仁帝要賜侯給他,只是他堅決不受。嗨,也難怪,他連國主之位都不要,區區一個侯爵還會稀罕麼?總之是沒呆幾天就走了。”
“轉眼間……我泱泱伊穆蘭一大國,就這麼不見了。”溫和苦笑一聲,忽然覺得也許兄長不在更好,若是知道了這些,只怕也是要氣死的。
“溫老這話可就說差了,刃族和血族的日子,可比以前過得好多了。咱刃族現在做生意,也不用擔心被血族搶,血族也被喂得飽飽的,心滿意足得很,這不挺好麼?何況琿英依然佔着沙柯耶大都……哦,忘了告訴溫老,三國議和之後,琿英帶着鷹族人回了西臺山自立爲西臺國,拿沙柯耶大都做了都城。她呀,還是死死守着她的西臺山。也挺好,替咱伊穆蘭人留着根兒呢。”
“西臺國……”溫和若有所思。他不明白爲何琿英會這樣偏執地只肯呆在西臺山,那座山究竟有什麼?
可是他最不明白的,是另一件事。
“爲什麼……要留着我的性命?他們既然殺了兄長,何不索性將我也一併殺了,豈不乾淨?”
“溫老啊……大巫神不是他們殺的,是自己服了落晶粉才死的啊。”
“哼……這又有什麼分別?”
“溫老,這事兒我也不想多爭論,總之呢,朱芷瀲是希望溫老好好地在此頤養天年。”
“大虯,你就絲毫不念舊情麼?”
“溫老,這不是我不念舊情,實是愛莫能助啊。要知道把溫老看守在這兒的人,看似是郝師爺,其實是血焰王祁烈啊!”
“怎麼會是他?”
“溫老難道還不明白麼?祁烈領了兵馬大元帥之職,縱然有兩國公彼此牽制着,朱芷瀲也還是有些不放心。她知道血族最忌憚的就是刃族,所以才留着溫老的性命。她也知道溫老在刃族中的威望,所以她偏偏就讓祁烈來親自看着溫老。留着這麼一根肉中刺在祁烈心裡,又不讓他拔,這是意在制衡啊。”
所以……她不肯殺我,原來是要留我的性命去提防着祁烈。
想不到當初那麼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不過數年,便能如此老辣,心思縝密已全然不輸給她母親了。
也難怪,她父親是智冠天下的慕雲氏,她母親是識人斷面的朱氏。若論心思,還有人比她更天賦異稟的麼。
“溫老,所以啊,爲了咱刃族,您也得好好地活着是不是?這萬一那祁烈哪天生了邪門的歪心思,說不定溫老還有出頭之日呢?”
莫大虯說了一車軲轆的話,覺得也差不多了。於是站起身來打算行禮告辭,溫和從背後忽然叫住他:“大虯,我還有一事不明白,希望你能告訴我。”
“溫老言重了,您說。”
溫和盯着莫大虯的臉一字一句地問道:“銀花,是不是你殺的。”
莫大虯依然是謙恭地一笑:“銀花,不是我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