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瑪杜蘭邊境的那一側,有不少是波亞迪蘭七年前才正式佔領的土地,不論村鎮還是城市,都還沒有恢復到可以正面抵抗攻擊的程度。
波亞迪蘭王室很乾脆的放棄了和瑪杜蘭直接在邊境處開戰的打算,部隊集結於東一百三十餘里,南北相距幾十裡的兩座原邊境要塞中。
如果不是撤離和焚燬的速度比預計的慢了一些,連那二百人的留守分隊都不會犧牲。
但因爲那兩座原邊境要塞位於偏北的波亞迪蘭原國土,瑪杜蘭第五、第六騎士團毫不猶豫的開始向南側進軍,曾經被瑪杜蘭和波亞迪蘭瓜分的土地再一次嚐到了士兵胯下戰馬鐵蹄踐踏的滋味。
做這種高風險的買賣,黑爪父女當然要保證信息的暢通和迅速,不過第二天正午,被馬車搖晃的昏昏欲睡的克雷恩就知道了瑪杜蘭的宣戰聲明。
剝離掉沒什麼實際意義的指責和怒斥,那份聲明的核心意思就是當年他們一起打下了希塔嘉德,結果瑪杜蘭實際佔領的土地與當初的約定不符,經多年交涉無果,只好動用武力。
“交涉無果?”克雷恩驚訝的說,“咱們昨天不是還聽人說這幾年波亞迪蘭已經割讓兩座城市出去了嗎?”
瑪莎眯着眼睛懶洋洋的回答:“沒用,蛇咬住獵物的時候,就算對方體型不小,也絕對不會甘心只吞下一條腿的。瑪杜蘭什麼時候動手,無非是取決於他們的外交官什麼時候和達爾士公國達成一致。”
“難道達爾士公國就不會背棄約定嗎?”昨天剛剛聽辛德拉口沫橫飛的講述了一遍波亞迪蘭的歷史,克雷恩對於國家之間的約定已經完全沒有信任感。
星曆996年,達爾士公國曆史上最英明的大公因病逝世,繼任者不過十七歲。而且之前達爾士公國經歷過連年戰爭損失土地轉移位置,與原本的主國羅特蒂亞已經相隔甚遠,即使前任大公發展的極爲迅速,也仍然擺脫不了孤立無援的境況。
因此以守護羣星眷顧之地爲名的小國希塔嘉德,聯合實力較弱一些的瑪杜蘭、波亞迪蘭,對達爾士公國發起了侵略。
然而在半年相持之後,一夜之間,瑪杜蘭與波亞迪蘭雙雙倒戈,希塔嘉德大半主力喪生於達爾士公國境內。
歷經將近一年的戰爭,星曆997年,希塔嘉德宣告滅亡。原本屬於希塔嘉德的土地,全部被瑪杜蘭和波亞迪蘭瓜分。
羣星眷顧之地希塔,也就此變成爲波亞迪蘭首都波亞拉輸送物資的礦區。
瞭解了好幾個類似這樣的戰爭經過,克雷恩當然對這些國家間的約定不再信任。
“瑪杜蘭也不會特別相信那種約定的。”蘇米雅嘆了口氣,說,“所以這次進攻只有兩個選擇,迅速攻打下波亞迪蘭所有領地,或者撈夠想要的東西后立刻撤退。選擇前者的話,難度實在太大了。”
“說不定達爾士公國會出兵夾擊呢。”琳迪有些擔心的看着馬車後不斷縮小的景色,害怕隨時會有一隊騎兵呼號着衝殺過來。
蘇米雅認真的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不太可能,就算瑪杜蘭和達爾士公國有約定,達爾士那邊也八成會按兵不動。畢竟達爾士的另一邊還有一些更危險的鄰居,沒有十足把握,現在那位辦事穩妥老成的年輕大公絕不會貿然動手。”
瑪莎笑了笑,諷刺的說:“說不定瑪杜蘭一和波亞迪蘭正面開戰,達爾士就把瑪杜蘭先消滅了。哈斯密爾南部這一大片地方,幾百年來一向如此。”
結果,就像是專門爲了應對瑪莎的諷刺一樣。
當晚,邊境傳來消息,達爾士公國向全國公告了與瑪杜蘭之間的互不侵犯協定,邊境守備軍後撤三十里,僅留下要塞常駐部隊,大公麾下最精銳的、曾經力抗三國夾擊半年不倒的鐵翼兵團離開駐紮要塞,開往與波亞迪蘭的邊境。
更糟糕的是,根據傳言,達爾士公國與瑪杜蘭邊境一帶,此前一個月有大量軍需物資通過走私等渠道流入瑪杜蘭。運輸隊幾乎沒有做什麼掩飾。
對於克雷恩他們來說,這的確不能算是好消息。
沒有後顧之憂的瑪杜蘭軍隊,即使暫時無法攻克大量部隊結集的原波亞迪蘭邊境要塞,但迅速的清掃掉不過佔領了七年的原希塔嘉德領土可就容易的多。而且原希塔嘉德的首都被破壞的殘破不堪,至今也沒能修復成完好的要塞,一旦那裡被佔領,在南方艾爾法斯聯邦從不干涉人類王國之間戰爭的情況下,瑪杜蘭可以不需要任何顧慮的強攻希塔,大幅削弱波亞拉的礦物供給。
而辛德拉的商隊,正是在趕往希塔的路上。
“猜猜是咱們的馬車快,還是瑪杜蘭第五、第六騎士團先鋒騎兵的馬快?”瑪莎看着另一張飯桌邊愁眉苦臉的辛德拉,故意大聲問了一句。
這種國家之間的戰爭,作爲尋常冒險者只要不刻意參與,通常能夠簡單的避過,無非是爲防間諜在通過一些地方的時候會被盤查得仔細很多。
但商隊就不一樣了,這些裝滿生活物資的貨車簡直就是移動的補給箱,客氣些的軍隊打着徵用的旗號帶走算是好的,爲了避免名譽受損直接幹掉貨主纔是最常見的行爲。
而且辛德拉還帶着這麼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兒,在戰爭這種把潛藏的獸性放大到極致的環境裡,商隊一旦被襲擊,辛迪莉如果不能逃脫,那最好的結果毫無疑問就是當場自殺。
對這樣的結論嗤之以鼻,有了點醉意的斯托納笑嘻嘻的吹噓起來,“那是因爲現在的敗類太多,你們碰不上真正的騎士。當年我統率部隊的時候,手下絕沒有人敢隨便搶劫施暴,徵用的補給品也都儘可能補償了成本價。是不是啊,加蘭特,咱們當年的兄弟們,那可是紀律嚴明啊。”
加蘭特從進入波亞迪蘭境內後就變得更加沉默,這時也只是苦澀的笑笑,並沒說話。
瑪莎聳了聳肩,說:“所以你們才敗了吧,戰爭歷來都是屬於混球的遊戲,你要真是那種老好人,肯定要倒黴。”
蘇米雅似乎想到了什麼不堪回首的記憶,低下頭,難得一見的默默喝了杯酒。
斯托納哈哈大笑起來,搭着蠻牛的肩膀說:“打仗哪兒有不敗的,羅特蒂亞的狂獅戰團當年號稱無敵之師,結果和卡里吉安的皇家騎士團大戰一百多天,還不是乖乖認慫灰溜溜撤兵。我當年好歹也是血戰到最後,被加蘭特這傢伙硬架走的。”
加蘭特皺了皺眉,叉起一塊烤的酥爛的後腿肉塞進了斯托納的嘴裡,“你喝多了,吃肉吧。”
斯托納醉眼迷離的嚼着嘴裡的肉,含糊不清的嘟囔着:“我離醉還早着吶,以前整天擔心打仗的事,都不知道原來喝酒有這麼快活。”
“你們兩個當年都是希塔嘉德的人吧?”瑪莎盯着他們兩個看了一會兒,突然開口問。
克雷恩認同的點了點頭,腦中立刻就編織起了一出充滿愛恨情仇的亡國大戲。
加蘭特陰沉着臉沒有回答,斯托納卻好像真喝多了,一把攬住加蘭特的肩膀,笑嘻嘻的說:“當然,我們兩個都是希塔人,羣星眷顧之地,希塔的住民。我是朝拜羣星的騎士,加蘭特就更了不起了,他原來的名字可是……嗚!”
被一記肘擊把嘴裡的話頂成了痛哼,斯托納險些連嚥下去的肉都吐出來,咳嗽了幾聲,似乎清醒了一些,哈哈笑着轉移了話題,說起了當年他帶兵打仗的一些英明指揮和了不起的事蹟。
不過除了雙眼發亮的珊拉和半信半疑的克雷恩,桌上的其餘人都顯而易見或多或少的從神情中流露出不屑。
等到後面吹出“帶着五個士兵偷襲要塞直接擊敗了駐守其中的四百多人”、“守衛谷地通道以三百人抵抗敵人整支部隊數月”、“一把火燒掉上千騎兵後勤補給”、“光着膀子和敵人猛將大戰一夜”等明顯把各地傳說東拼西湊起來的戰績後,就連克雷恩也忍不住扭過頭,放棄了繼續聽的打算。
要是連這麼個醉醺醺的中年騎士當年都能如此英明神武,希塔嘉德這會兒應該已經統治了大半個南哈斯密爾了吧。
可惜,所謂羣星眷顧之地,現在也只不過是波亞迪蘭的一個礦區而已。
晚上回到住處,一些衆人面前不好直接討論的事情,被瑪莎召集大家搬上了檯面。
首先是關於刺客的調查,連續幾天的觀察,商隊中確實沒有找到任何可疑的人,瑪莎和蘇米雅商討了一下,提出了兩個可能性。
“也許杜里茲一擊不中,按照刺客的慣例直接撤退等待下一次機會去了。也許……他用什麼更高明的方法藏身在商隊中,只是咱們無法發現。”
等蘇米雅說完結論,瑪莎立刻補充說:“所以每晚休息前依舊照例設置好安全措施,睡覺的時候也都提起心勁,別睡的太死。現在人心惶惶,老練的刺客很可能趁機出手。那傢伙的傷估計也好得差不多了。”
克雷恩有些擔心的握緊了手裡的瓶子,問:“那我的夢境之藥呢?”
瑪莎猶豫了一下,說:“蠻牛,你去和克雷恩同住,琳迪,你和蘇米雅睡克雷恩隔壁,我調換一下房間,咱們把克雷恩夾在中間,讓他繼續用藥。”
“嗯,那太好了。”克雷恩鬆了口氣,更加用力的握住了手裡的小瓶。
琳迪連忙小聲提醒一句:“你可別捏破了它。”
“然後是根據第二種可能性得出的另一個推測。”瑪莎謹慎的壓低了音量,說,“如果杜里茲真的能隱藏在商隊中讓咱們找不到他,那這件事,就和黑爪家那一大一小兩隻狐狸絕對脫不開干係。”
琳迪非常贊同這個意見,“沒錯,尤其是那個辛迪莉,總是擺出一副天真可愛的樣子,就是爲了讓這些腦子裡只有漂亮女孩的蠢貨麻痹大意。”
蠻牛撓了撓頭,帶着笑意看了克雷恩一眼。克雷恩不明所以,小聲說:“可我看辛迪莉的確不像壞人啊。”
瑪莎敲了敲桌面,說:“好壞不是靠長相就能看出來的。我早就說過,靈狐屬的傢伙從出生就自帶騙人的本事。總之,所有人都必須對這對父女提高警惕,不要給他們任何機會,一旦那兩位試圖引誘咱們中的誰單獨離開,立刻告訴同伴知道。明白嗎?”
蠻牛馬上應了一聲:“明白!”
克雷恩雖然不太理解,但還是說:“我知道了。”
蘇米雅柔聲補充說:“不要覺得瑪莎是緊張過頭,畢竟波亞迪蘭已經進入戰爭狀態,可能大家還不知道那是怎樣混亂的一種情況,我希望大家也不要有機會去了解。咱們最好小心謹慎的行動,以便順利從波亞拉離開北上,早日穿越達爾士公國。這將近十天的行程,我希望不要再有任何差池。咱們耽誤不起任何時間了。”
克雷恩抿緊嘴巴,用力點了點頭。
“爲了應付突發情況,一些預案需要大家記在心裡。”瑪莎的表情變得更加嚴肅,“第一,如果商隊被瑪杜蘭的士兵趕上,大家一定要儘可能搶馬匹,直接逃走。”
蘇米雅慎重的解釋說:“在成建制的軍隊面前,咱們這種零散冒險者沒有多少抵抗的勝算,一旦遭遇瑪杜蘭的先鋒騎兵,護送契約只能因故中斷,如果有餘力,可以爲黑爪父女和斯托納他們爭取一下逃跑的時間,但不要試圖勉強救人,一定要保證自己能夠逃出來。犧牲自己,意味着你從此以後失去了所有拯救他人的可能性。請一定權衡好利弊。克雷恩,尤其是你,請一定要記得芙伊還在等你。”
“那……如果是大家中的某一個需要救助呢?”克雷恩想了一下,不安的開口問道。
蘇米雅平靜的說:“不需要擔心這種事,普通的士兵作爲對手,不做多餘行動的話,每個人都一定能逃掉。相信我,克雷恩,遇到緊急情況,珊拉逃命都會比你更加迅速。黑爪父女只要果斷放棄貨物,即使是胖狐狸,也沒那麼容易被抓到。”
“好吧,我懂了。”很勉強的點了點頭,克雷恩還是有些無法接受留下無辜弱小承受災禍的選擇,書中的那些英雄,不都是應該在這時候挺身而出的嗎。
他的想法太容易被看穿,瑪莎無奈的嘆了口氣,說:“克雷恩,如果來的人咱們對付得了,我當然也不願意捨棄這麼方便的馬車。總之,聽我安排,好嗎?”
“嗯,好的。我會聽從指示的。”克雷恩儘可能壓下了眼底的疑惑,認真地說。
“那麼,下面是第二項。”瑪莎清了清嗓子,繼續說,“咱們進入希塔後,應該只會休息一晚,那一晚所有人睡覺時都不要脫下裝備,如果不累的話,最好乾脆就睡在馬車上。我會要求住在靠近北郊的地方,夜裡只要有什麼異常,咱們就直接上路。斯托納和加蘭特是希塔人,一旦他們要求留在那裡做什麼,希望咱們不要跟着他們一起感情用事。”
“那珊拉呢?”克雷恩再一次不安的發問。
瑪莎果然只是很冷淡的迴應:“愛情很容易令人變成瞎子,咱們應該尊重別人想要成爲悲劇女主角的需求。說不定,爲了珊拉的安全,斯托納也會逃走呢。也許以前他真的是什麼朝拜羣星的騎士,但在酒桶裡泡了這麼多年,現在只是一身酒臭味兒的廢物。”
看到沒有人再有疑問,瑪莎豎起第三根手指,說:“第三,到達波亞拉後,咱們不進城。”
“誒?”這次是琳迪驚訝的叫了出來,“連城也不進嗎?”
“沒錯,不進去。”蘇米雅解釋說,“波亞拉是靠近原希塔嘉德邊境的要塞化首都,防守能力極強,因此也相對十分封閉,如果咱們進城後戰爭開打,波亞拉直接進入緊急狀態,咱們將很難溜出城來。所以最理想的狀況就是傍晚到達波亞拉,咱們向辛德拉買下馬車,連夜向北趕路,等到進入波亞迪蘭的原邊境要塞保護的安穩城鎮,再好好休息一天。”
“我還說看看斯托納的初戀情人長得什麼樣子呢。”琳迪有些失望的抿了抿嘴,小聲說。
“一個女人能有什麼奇怪樣子可看,無非是一個鼻子一張嘴,兩隻眼睛兩條腿,不要在這種無聊的小事上投注太多好奇心。”瑪莎頗有些幾分嚴肅地說道,“都記住,芙伊的時間不多了。”
“是!”琳迪立刻精神抖擻的回答。
“那麼最後,說一下可能遇到的最糟的情況。”瑪莎把手按在桌子上,緩緩說,“如果達爾士也跟着對波亞迪蘭宣戰並出兵,那麼我猜,波亞迪蘭東北方向的兩個鄰國恐怕不會放棄來分一口肉湯的機會,也就是說,波亞迪蘭將面臨四面進攻。”
“那種情況下,波亞迪蘭滅亡只是時間問題,”蘇米雅很有默契的接着說,“爲了不被捲入瓜分土地帶來的動亂中,咱們必須放棄休息瘋狂趕路,最好能隨着難民潮一路進入達爾士公國。”
瑪莎看了一圈同伴的神情,下了命令:“所以,咱們需要在任何有可能的時候好好休息,明天開始,馬車上開始輪流值守,除值班成員外,全部休息,不管是睡覺還是打盹兒,只要能存儲體力精力的,哪怕是冥想,也都給我做起來。誰要是在萬一出現的逃亡路上拖後腿,就別怪我用特別的手段幫他清醒一下。”
蘇米雅看向克雷恩,“你要用夢境之藥,晚上可能會睡得很沉,白天馬車上的值守,會多分配一些時間給你,你有什麼問題嗎?”
克雷恩嚥了一口唾沫,用力點了點頭,“我沒問題!”
看出他眼裡的緊張,瑪莎笑了笑,說:“放輕鬆點,不用那麼緊張,你現在已經是個出色的弓箭手,只要不走神,我們絕對信賴你的感應能力。”
克雷恩托住自己的額頭,帶着一絲歉意說:“我會努力不走神的。”
“很好,那麼大體的情況說明就到此爲止。明天開始咱們五個擠一輛馬車,斯托納他們三個去坐黑爪父女的馬車,空出的那一輛,我會讓辛德拉把貨物勻上去一些減輕其他貨車的重量,這種時候前進的速度能快一點算一點。”瑪莎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那麼,大家晚安。克雷恩,祝你做個好夢。”
克雷恩不太理解的小聲問:“快上那麼一點很重要嗎?”雖然是五個人坐六人座的馬車,但因爲蠻牛的存在,其實會很擠。
瑪莎勾起一個狡黠的微笑,“不光爲了那點速度,如果杜里茲是之後藏進貨車裡的,我也能名正言順的再檢查一遍。記住,旅途的平安不能光靠祈禱。”
蘇米雅笑着親吻了一下聖像,也跟着站了起來,“不過,祈禱也很重要。”
從進入波亞迪蘭開始,夜裡住宿的環境就越來越差,仍在經營的宿屋旅店寥寥無幾,還大都是些由已經無力逃難的老人經營的小型店面,如果不是瑪莎的堅持,他們五個都要分開住到不同的地方。
今晚爲了相鄰居住,瑪莎還不得不動用一小筆資金租下了店主的屋子,讓那對老夫妻去樓上的單獨客間休息。
看上去對很多事情漫不經心懶懶散散的瑪莎,總會在這種時候表現出驚人的執着和謹慎。
這也許就是大家在沒有真正明確過誰是隊長的情況下,依然自然而然的接受瑪莎命令的原因吧。
克雷恩平躺在堅硬的木板上,在心中讚歎着,咀嚼了幾次可以學習的地方,一直到心情漸漸平靜下來,纔拿過枕頭邊的夢境之藥,聽着蠻牛比平時輕了不少的鼾聲,輕輕點下一滴。
畢竟靈魂中隱藏着一個曾經的中位天使長,依靠靈魂之力起效的夢境之藥依然乖乖的在第二夜就發揮了作用。
那一段熟悉的飛翔感後,克雷恩再一次從刺眼的亮光中穿越,進入到芙伊的視線中。
但令他十分沮喪的是,周圍看到的景物讓他輕易的判斷出,這還是那間地牢,陰冷潮溼,不斷的迴響着少女虛弱的呻吟。
上次那個一身鞭痕的黑髮少女不見了,巨大的架子上捆着的是和犬狼屬獸靈少女一起被抓來的小姑娘,她沒遭受鞭打,但看她身上的污痕和指印,再看她失神暗淡的眼睛,恐怕對她來說只是被人用鞭子狠狠抽打反倒更好。
那個獸靈少女就蜷縮在芙伊的懷裡,像個壞掉的魔法娃娃,不斷的喃喃重複着恍若詛咒一樣的細碎句子,芙伊反覆撫摸她脊背的手掌,也沒能讓她徹底的安靜下來。
地牢裡還多了一個新人,是個身段修長的成年人類女性,看她手腕腳踝上的彩鈴,應該是四處流浪賣藝的舞娘。
這種本來就會爲了金錢做些下流交易的女人,當然不會得到多好的優待,芙伊的視線只轉過去一次,就再也不忍心多看一眼。
不久,奴隸販子的手下,幾個粗壯的男性醉醺醺的走了進來,在地牢裡掃視了一圈,哈哈笑着散開,各自走向自己選中的目標。
舞娘的鈴鐺丁零當啷的響了起來,伴隨着主人壓抑的痛苦喘息,架子上的小姑娘被解下來後,似乎因爲某些原因發不出什麼聲音,只剩下嗚嗚嗯嗯的悶哼,芙伊懷中的獸靈少女被拽走後發出刺耳的尖叫,但在幾個響亮的耳光後,就轉成了忍耐的抽泣。
芙伊的視線轉低,迅速的被淚水模糊,她瑟縮了一下,把小腿連着赤腳收回到破爛的裙襬中。
有個男人含糊不清的說:“喂,老大不在,這個精靈小妞咱們偷偷用一下,別人看不出來的吧?”
聽到這句話後,芙伊的身體顫抖的更加厲害,纖細的手指緊緊絞住了胸口的衣料。
雖然只能看到同樣的視野,但克雷恩分明感覺到,芙伊的注意力已經放在了身後堅硬的石牆上,她的脖頸甚至已經在積蓄力量。
不行!芙伊!不管你遭受什麼!都不可以死!
他無力的嘶號着,卻只能看着一隻毛茸茸的手臂伸到極近的地方。
幸好,另一個男人開口說:“夠了,這裡這麼多小妞,別找不必要的麻煩。沒有什麼事能瞞過弗昂老闆。上次有個色膽包天的白癡,搞壞了有人下訂單的貨,結果直接被弗昂老闆用滾燙的油鍋閹了。媽的,我現在都還記得那股跟油炸腸子一樣的古怪香味。”
那隻毛茸茸的手臂顫抖了一下,在芙伊的眼前縮了回去。
芙伊擦了擦眼淚,曲起雙膝,把臉埋入其中,周遭交織在一起的各種聲響,簡直能凌遲任何正常的意志。
連克雷恩聽到,都憤怒的想要發瘋。
不久,一個虎屬的獸靈過來巡視了一遍,那個身材比蠻牛還要高壯一些的傢伙給芙伊端來了一碗煮豌豆,帶着刀疤的臉上擠出一個微笑,摸了摸芙伊的頭,說:“你的行情真不錯,給你加餐飯,乖乖吃下去,可不要餓的太瘦,那樣就生不出健康的寶寶了。”
完成了自己任務後,這隻老虎站起來,開始在地牢裡尋找自己的獵物。
芙伊低着頭,只敢看自己手中的勺子和勺子裡的豌豆。
她一口一口的吃着,吃得很慢,很仔細。連克雷恩都能感受到,她幾乎用盡了自己所有的勇氣,在維持着求生的動力。
很快,身邊傳來了那個獸靈少女撕心裂肺的慘叫,芙伊的勺子顫抖了一下,但只撒了些湯出去,她的手顫抖着,但依然準確的把那些豌豆都送進了嘴裡。
夢境,到此結束。
“弗昂!絕對是弗昂!我不會記錯,他們的頭目就叫這個,不過我不太確定是名字還是姓氏。”第二天天沒亮,商隊就整裝出發,克雷恩忍耐到瑪莎找藉口檢查完貨物回到馬車上,立刻講出了這次夢到的內容。
其中最有意義的,當然就是弗昂這個詞。
瑪莎把蠻牛的腿撥到一邊,騰出一個比較寬鬆的地方,沉吟說:“聽起來不像是名字,但這個姓氏我也沒什麼印象。”
看衆人的視線都轉向自己,蘇米雅苦苦思索了一會兒,有些無奈的笑了笑,“真抱歉,這個姓氏我也沒聽過。聽起來和法恩這個姓的發音很類似,很可能是向古代英雄致敬的家庭擅自改出的結果。”
蘇米雅指的顯然是在光明戰爭中建立了赫赫功績留下無數傳奇的十賢者其中的一位——柯爾德·薩穆·法恩,這位技藝高超的法師戰死於戰爭勝利前兩年,並且沒有留下後代,因此出於紀念的心態,不少平民家庭更改姓氏爲相近的發音或者乾脆直接使用法恩。
“知道姓氏的話,寫信的時候我可以加進去。”琳迪認真的記下這個情況,雖然她說過一到落腳點就寄信出去,可沒想到波亞迪蘭靠近邊境的郵驛所沒有一家還正常營業,連根雞毛都寄不出去,她也只能寄希望於暫時沒有被戰爭擾亂正常運行的內部城市。
但光看馬車離開時小鎮人丁稀落的淒涼街道,也知道這樣的城市已經不太好找。至少在離開原希塔嘉德領土之前,應該沒什麼希望找到。
“不管怎樣這總是個線索。”瑪莎安慰着沮喪的克雷恩,說,“萬一咱們占卜的時候出現了能聯想到弗昂這個姓氏的關鍵詞,那就毫不猶豫的選擇那個就對了。別灰心,你用夢境之藥這麼有效,咱們一定能得到更清晰的結果。”
克雷恩咬着牙點了點頭,眼前又浮現出芙伊在地牢中瑟縮顫抖的雙腿,“我會一直用下去,就算一直提升弗拉米爾的比重也無所謂,我一定要救出她,就算拼了命也……”
瑪莎擡手打斷了他,“我們都知道,你的決心我們都已經非常瞭解,等到進入安全地帶,我會幫你打聽夢境之藥的事,不管多麼高價,我都會幫你買下來。冷靜些,不要再胡思亂想一些性命的事。”
琳迪有些驚訝的偷偷瞄了瑪莎一眼,沒想到她還對克雷恩上次的行動心有餘悸的樣子。
車輪發出有些刺耳的聲音,一直平穩的馬車突然變得顛簸起來。
瑪莎從窗戶探出半個身子,向前張望了一眼,縮回來嘟囔着說:“路面的情況變得很糟糕,前面似乎是一個小山。”
爲他們駕駛的獸靈車伕響亮的甩了一下鞭子,大聲說:“這是另一條道,就是山路難走一點。繞過後面那座小山,大半天就能進入希塔境內,最多一兩個小時,就能到達希塔主城區。”
據說希塔座落在羣山之間,以礦藏豐盛聞名,看來,這座小山應該就是其中之一了吧。
瑪杜蘭的騎兵,應該會選擇更平坦寬敞的大道纔對。
仔細打量了一下週遭的環境後,瑪莎鬆了口氣,定下了值班的順序,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