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愣地想了很久,克雷恩最後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來,先不說名字不同只有姓氏一樣,就算姓名身份全都和那本小說一致,又和他有什麼關係?克魯恩·法·阿列庫託的生命軌跡和他克雷恩幾乎沒有半點相似之處。書裡的那位艾斯凱普是爲了水精靈王室出手,克雷恩就算做出最極限的妄想,也想不出自己會和水精靈王室有什麼矛盾。
那玩意的準確率果然不值得信賴。克雷恩甩了甩頭,決定拋掉這個無聊的念頭,悠奇這樣的好幫手遇到是他的運氣,因爲這種可笑的理由就顧忌迴避,簡直幼稚得可笑。
等了近半個小時,克雷恩點的飯菜才準備完畢,不論是樣子還是香味都不太令他滿意,附贈的飯盒也廉價到只能託着走。
看來這家店十分冷清似乎並不是因爲位置沒選好。
回到旅店,正碰上返回的瑪莎,她的表情顯得疲憊而無奈,手上只捏着三張船票。
“去了這麼久,我還以爲你順便準備路上要用的東西去了呢。光買了船票嗎?”克雷恩小心翼翼的託着燙手的飯盒,一邊上樓一邊問。
瑪莎有氣無力地說:“沒錯,光買船票就買到現在。法希德蘭一天要經過大大小小將近二十條客船,往上游去的至少一半,結果我差點連最貴的票都沒買到。”
“怎麼回事?仲年祭結束的原因,返程的遊客太多?”
瑪莎的尾巴啪的抽了一下牆,口氣有些微妙地說:“不,說起來……這也不能賴別人。要是知道背後原因的話,說不定其他買不上票的人還要來咒罵你。”
“我?”克雷恩疑惑地問,“旅客增多和我有什麼關係?”
“難民,戰爭難民。”瑪莎煩躁地抓了抓頭髮,“其實你不知道的好。反正都已經是既定事實了。”
“戰爭難民……”克雷恩想了想,跟着驚訝地說,“瑪杜蘭!是瑪杜蘭的人嗎?”
瑪莎沉默着走到自己的門前,打開走進房間後,從裡面丟出一句,“先去送飯吧,真想知道,過來拿票的時候我告訴你就是。”
克雷恩慌忙把晚飯送給辛迪莉和琳迪,然後迫不及待的跑到了瑪莎的房間。他挺直脊背端正的坐在椅子上,雙手不自覺地抓緊了褲子膝蓋附近的布料,有些緊張地說:“你……可以告訴我了。”
瑪莎斜靠在牀頭,修長的雙腿一條蜷在牀邊,一條斜垂在地上,勾着尚未完全脫掉的低腰靴,看起來沒什麼精神,“河港那邊已經收到了南邊傳來的情報。畢竟是南哈斯密爾地區近些年最大的動靜,我看,不到半個月就能傳遍整個聖域。”
她看了一眼克雷恩,緩緩地說:“咱們離開波亞拉之後不久,達爾士公國就突破了瑪杜蘭的邊境要塞,同時,瑪杜蘭南部出現火精靈精銳部隊展開針對性屠殺的傳言,於是瑪杜蘭境內的大部分普通民衆都陷入了恐慌,稍微有些能力的,便拖家帶口日夜不休地向外逃亡,因爲達爾士部隊對難民的處理還算溫和,其中絕大部分都選擇了北上。但經過達爾士後,納多尼亞針對難民關閉了邊境,把已入境的大多數都向東向北驅趕勒令儘快離開。不少動作快的難民到達哈斯米河時,恰好傳來消息,‘河畔血祭’戰役結束,瑪杜蘭主力與波亞迪蘭幾乎打成了同歸於盡,剩下的兵力根本不可能挽回敗局。徹底沒了故土的瑪杜蘭人有不少決定乘船向哈斯米河上游進發,恰好和仲年祭的返程旅客趕在一起……哈斯米河大概很久都沒有這麼擁堵過了。”
克雷恩無力地靠在椅背上,小聲問:“‘河畔血祭’死了多少人?”
“不知道。”瑪莎先是飛快地回答了一句,跟着似乎自己也覺得沒什麼說服力,又接着說,“傳言太多了,因爲波亞迪蘭動員了很多民兵參戰,許多嚇破膽的逃兵會不自覺的誇大戰場的情況,有的流言把兩國的傷亡總數都擡到了二十萬,好象波亞迪蘭被直接滅國了一樣。”
“你覺得比較可信的數字呢?”克雷恩低着頭,看着自己的掌心問道。
“唔……”瑪莎斟酌了一下,說,“《哈斯密爾戰訊》的加刊據說訪問了達爾士公國的庶務官,按照達爾士的估計,那場戰役的死亡數應該在三萬左右,傷亡總數不會超過六萬。”
“三……萬嗎?”克雷恩的手掌無法剋制的顫抖起來,家鄉的小鎮一共只有幾百常住居民,被火精靈屠滅的時候景象就已經慘不忍睹,三萬人的死,已經是他家鄉那場慘劇的一百倍,他甚至無法在腦中想象出那片土地該會是什麼樣子。
他擡起頭,有些迷茫地看着瑪莎的眼睛,小聲問:“如果……如果沒有我的干擾,一切都按他們原本的軌跡發展的話,那……還會……死這麼多人嗎?”
瑪莎抱着手肘,垂下眼簾說:“也許不會,也許,會死得更多。克雷恩,沒有發生過的事,怎樣假設都沒有意義。你不要忘了,沒有你的計劃,蘇米雅他們都會死。我很可能也會死。我不是什麼了不起的英雄,我很自私,如果非要我在三萬個陌生人和我的命之間選一個不可,我不會有半點猶豫。更何況,那是戰爭,你沒有親手殺過一個人,克雷恩,別忘了,你連一個人都殺不了。”
克雷恩低下頭,把臉埋入雙手之中,用有些沉悶的聲音說:“是啊,你說的對。我連一個人都殺不了……”
不想讓話題一直這樣持續的沉重下去,瑪莎問了一句:“你有沒有想過,你不能殺人的事,也許和神諭之印有關?”
克雷恩拍了拍臉頰,逼迫自己稍微振作了一些,說:“可那個說話含含糊糊的米奧勒根本沒告訴咱們神諭之印是什麼東西。聽他的意思,這東西在光之子中都已經快要絕跡,流傳的還不如總被誤會的禁錮之香廣泛,想打聽也不知道從哪裡開始。”
瑪莎的眼神變得有些微妙,她看了看屋門的方向,小聲說:“我總覺得……蘇米雅似乎知道些什麼。”
“那要不要去問問她?”克雷恩立刻做出要起身的樣子,對他來說,這時也確實需要思考一下別的事來轉換一下心情,好從那濃稠粘滯的負罪感中掙脫出來。
不過他也明白,波亞拉的事情不管發生多少次,他的選擇都不會變。他承認,他也很自私,這些他好不容易纔擁有的同伴,遠比那些不認識的陌生生命要重要得多。
“先不用了。”瑪莎擺了擺手,“我知道蘇米雅肯定已經在往這個方向懷疑了,她這次去拿聖心寶鑽,必定要和大聖堂的人重新接觸,如果有機會,她一定會幫你問問對光之子比較熟悉的人。只要拿到有點把握的答案,她絕對會告訴你。”
“好吧。不過我還是要找她一趟,我……僱到了一個不錯的幫手。”克雷恩甩了甩頭,把心思從毫無意義的血腥假想中抽回,說起了悠奇的事。
瑪莎並不知道德曼講過的世紀預言書中的內容,她自己估計也沒認真看過,對這名字並沒有太大反應,反而因爲悠奇的身份欣喜不已,“一個咆哮之狼的傭兵當幫手,怎麼也不是壞事。就是稍微貴了點,那張臭皮子不是據說挺值錢的嗎。”
“可是用錢應該僱不到他,我看他完全不缺錢。”
瑪莎沉吟着說:“他沒有交回帶標記的裝備,就被允許私下自由行動,看起來他應該還不是普通的傭兵,估計起碼是個小隊的指揮。要是他還帶着部下就好了,光你們三個,我還是覺得有些不安心。”
克雷恩倒是很樂觀地說:“可我覺得有悠奇在就可以安心不少,說真的,我感覺他很強,也許和德曼都差不了太多。”
瑪莎笑了出來,“你說得也太誇張了,那個紅毛老種馬的實力我都不得不承認非常恐怖,即使悠奇也是輪迴者,有了不起的天賦,也沒那麼容易追上歲月造成的差距。德曼少說也比他多修煉了四五十年吧。”
克雷恩想了想,還是決定不把艾斯凱普這個姓氏拿出來徒增擔心,只是說:“德曼要去無光之沼,真碰上多頭蛇的話,會不會有事啊?”
畢竟在希塔,那一隻連半成體都不到的多頭蛇已經展現出高階魔獸的可怕威力,真遇上九個頭的,保不準就跟遇上暗牙掘地蟲一樣,滿是束手無策的恐懼。
“他又不是去割多頭蛇的腦袋,只是去偷草偷蘑菇,應該沒問題。”瑪莎指了指自己,“如果我傷好得徹底點,其實最適合的是我。加蘭特那件斗篷我還留着,只要小心風向不被多頭蛇聞到味道,我有信心把那附近的沉眠草摘光。”
克雷恩的心情總算漸漸好轉了一些,他一邊往門外走去,一邊開玩笑說:“多頭蛇要是也會因爲失眠而狂暴的話,那可就熱鬧了。我去看看悠奇回來了沒,回來的話帶他來看看皮子,算是定金。”
“去吧,我先休息一下。晚上再看看大家的準備情況。”瑪莎疲倦的伸了個懶腰,翻身躺到了牀上。
小心的關好房門,克雷恩下去二樓看了一眼,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悠奇竟然已經回來了,給他開門的時候,嘴裡咬着的麪包都已經只剩一半。
“你買到票了?”克雷恩驚訝地問,“我聽說這兩天的船票不太好買,還正在擔心你要怎麼辦呢。”
悠奇匆忙嚼了兩口用力一咽,拍着胸口猛喝了兩口水,才說:“沒買到客船的,南哈斯密爾有三個國家在打仗,逃出來一堆人,聽說下游港口那邊好多漁船都被租來渡河了。哪兒還買得到客船的票。”
“那你要怎麼辦?”擔心他索性放棄,克雷恩連忙問道。
“我買了張這種票。”悠奇得意的揚了揚手,指縫裡捏着一張寫得和醫生藥劑師之間的交流密碼有的拼的潦草字條,看着克雷恩一臉迷茫,笑着解釋說,“我又不是去旅行,不用那麼挑剔。這是碼頭那邊地頭蛇寫的紙條,明天早晨有班貨船,我躺在貨艙裡睡一天,後天上午就到了。”
“呃……那還真是辛苦你了。”克雷恩有些愧疚地給了一個帶着歉意的微笑。
悠奇倒依舊笑得很燦爛,“沒什麼,這是運貨箱的船,也沒味道也不髒,挺舒服了。運家畜的船我都坐過,下船的時候一身馬糞味,除了特別喜歡我的那個女孩,其他同伴別說擁抱了,一個個都捏着鼻子躲我幾米遠。哈哈哈。”
說完,他撕了塊麪包塞進嘴裡,含糊不清地問:“對了,你來幹什麼?”
克雷恩愣了一下,說:“我來看看你在不在,叫你上去看看那張皮。免得你不放心。”
悠奇一副這纔想起來的樣子長長地哦了一聲,“其實不看也沒問題,你不像騙子。而且,我也不怕騙子。”他把柔順的淡藍頭髮向後扒拉了一下,充滿自信地說,“敢騙我的傢伙,就要有被我追到世界盡頭的覺悟。”
克雷恩笑了起來,“那還是上去看看吧,我也正好跟同伴交代一下,免得她購物的時候缺錢拿去賣了。”
悠奇考慮了幾秒,跟着三下五除二解決了手上的麪包,猛灌兩口水硬嚥下去,甩上門走了出來,“好,去看看。”
上去的路上,克雷恩還一直在想,萬一悠奇也沒見過暗牙掘地蟲的皮,那他要怎麼證明這塊皮子是真的呢?畢竟對方的信任一定程度是建立在自身的實力基礎上,而並不是他的信用。
結果又一次出乎他意料的,見到蘇米雅說明情況,拿出那塊已經發皺乾癟的腥臭厚皮之後,悠奇集中精神盯着它看了幾秒,接着就非常放心地說:“很好,是真品。不過,這東西還真是比我想象的還要臭啊。克雷恩,你怎麼能讓女士隨身帶着這玩意,這得多用多少香水。”
“啊,蘇米雅用的包是密封的……”克雷恩下意識的回答了一句,跟着纔好奇地問,“你也是第一次見,怎麼就能確認是真貨的?”
悠奇似乎不是很想說,他考慮了一下,摸了摸鼻子,才笑着說:“我是賞金獵人行會畢業的,材料鑑定學可是第二年的必修課程。”
這麼說,悠奇之前的確說過光靠感應就確認了蘇米雅光屬性祭司的身份,對這種事最熟練的,當然就是探查追蹤鑑定感應樣樣全能的賞金獵人。
不過這一行出身的人大都成爲了冒險隊伍的搶手成員,很少有去做傭兵的,而正規些的傭兵團,也不是很喜歡這種磨練了太多無用技能的大雜燴,招募進去的,大都當作斥候培養。
克雷恩好奇地問了幾句,結果悠奇很簡單的用他們老大眼光比較毒辣這樣的理由帶了過去。
送走悠奇後,做好準備的同伴們再次聚在一起,這次連辛迪莉也算了進來,做最後的安排確認。
本來還算寬裕的經濟狀況,在這次行程的準備工作中徹底崩潰,小隊可用資金已經只能保證大家完成各自任務後在法希德蘭駐留最多兩天。
所以瑪莎有些無奈地說:“德曼、克雷恩,你們兩個去的地方估計還有不少別的值錢東西,保證安全的情況下,儘可能多帶一些回來吧。”
克雷恩試探着問:“波亞迪蘭給的那些高級金券真的沒有用處嗎?”
瑪莎微微搖頭,說:“單張一百金,數額太大了,這邊不像波亞迪蘭和精靈那邊多少有點貿易渠道,很難找到能吃下的商人,即使真找到一個,想不被懷疑的兌換成金幣也不容易。法希德蘭的情況咱們不熟,找黑市太冒險了。現在還不到那麼窘迫的地步,暫且先收着吧。”
商談的最後,瑪莎再次確認大家的行動,“蠻牛明早騎馬出發,德曼護送蘇米雅離開法希德蘭後轉向無光之沼,辛迪莉直接聯繫城內的教友幫忙,克雷恩、琳迪和我乘船往上游前進,沒有什麼其他意見了吧?”
看到所有同伴都點頭後,瑪莎疲倦地微笑着說:“很好。預算有限,蠢牛你記得先把東西買好,剩下的再隨你花,大家各自注意安全,休息吧。”
回到房中休息了一會兒,把《占卜起源》關於神話時代的章節匆匆看了一遍後,克雷恩悄悄起身,按照約定去了辛迪莉的房間。
辛迪莉果然還在等他,而且,只穿了一件幾乎蓋不住大腿的吊帶睡裙,蓬鬆的尾巴只要輕輕一搖,上揚的裙襬就暴露出足以令男性挪不開目光的美景。
“明天一早琳迪就會去叫你,你肯定還要回自己房間睡覺,對不對?”
雖然覺得有些抱歉,但克雷恩還是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辛迪莉卻並沒有生氣的樣子,而是擡起手輕輕撥弄了一下雪白渾圓的肩頭上幾乎快要墜下的肩帶,斜斜瞥着他,軟軟地說:“那你還在等什麼?”
克雷恩對自己的定力發出一聲細小的嘆息,跟着大步走了過去。在激情迸發出來掩蓋理智之前,他最後一個清醒的念頭是,原來一件合適的裙子其實比赤身裸體還要有吸引力。
兩個多小時後,他疲憊而輕鬆的回到了自己的臥室,一邊回味着辛迪莉咬緊牙關蹙眉忍耐着不發出聲音的誘人模樣,一邊心滿意足的進入了夢鄉。
那個女聲已經成爲他睡眠的伴奏,輕柔的呢喃彷彿近在耳旁,反而幫助他睡得更香。
他不知爲何有種感覺,很久遠的曾經,在他因疲倦而沉沉入睡之後,也是這個聲音,強打精神爲他輕柔歌唱,把溫暖的愉悅一點一點注入他的體內,成爲他熊熊燃燒的力量……
可爲什麼靈魂中的那個弗拉米爾不知道她呢?明明他持有着大量的記憶。難道……他在說謊?
在窗口吹進的晨風中醒轉,克雷恩還沒來得及從牀上爬起,門外就已經傳來了琳迪的敲門聲,伴隨着一聽就是強行振作起來的飽滿話語:“克雷恩,準備出發咯,錯過這班船,咱們就得划着小舢板去鷹翼草原了。”
克雷恩手忙腳亂的穿戴完畢,一手抓起弓和箭袋,一手拎着厚麻布包跑了出去。
結果瑪莎不緊不慢的磨蹭了好一會兒纔開門出來,一副反正有票難道還敢不讓上船的悠閒樣子。
不過事實和瑪莎預料的也差不多,法希德蘭的居民生活並不那麼緊迫,趕早班船的旅人並不多,他們很順利的就登船進入了預定的艙房。
這次的船並不是奢華的遊輪,而是比較經濟實用的雙層客船,沒有所謂的頭等艙,長途乘客統一住在一樣的雙人房間裡。
瑪莎下一個港口就要下船,那麼毫無疑問,至少今晚,這間雙人房裡就只有克雷恩和琳迪。
從發現這個事實開始,琳迪的臉上那一層火燒雲一樣的紅暈就一直沒有消退過半點,連疼勁上來的時候也是。而且,瑪莎下船之後,琳迪就連話也說得少了,克雷恩幫她按摩腰後的時候,她還把臉埋進枕頭裡擡都不敢擡一下,讓他擔心會不會被悶死。
除了按摩腰的時候外,琳迪簡直就像一隻受驚的小兔,任何不經意的肢體接近,都會讓她緊張萬分的躲開到安全距離。兩張單人牀隔開近一米,還都拉着厚厚的簾子,結果她中午休息的時候仍然連外套都沒敢脫。
克雷恩忍不住撓了撓頭,想,我看起來就那麼像個慾求不滿的大色魔嗎?
先不說他肯定不會強迫自己喜歡的女孩,就從他照顧琳迪的時候學到的相關知識來說,人類女性在這個時期內也是不能接受情人愛意的吧。
午睡後琳迪總算冷靜了一些,雖然臉還是很紅好像發燒了一樣,但起碼可以和克雷恩聊聊天,一起溫習一下德曼教導的技巧知識。就是克雷恩一湊近些,她的話就變得有些結巴,前言後語之間也會暫時失去可以理解的邏輯,讓他又好笑又有點不知所措。
傍晚時分,客船進入靠近北岸的航道,從舷窗看出去,灰濛濛的天空下,已經能看到河岸外廣闊如海的青翠色澤。帶着溼氣的風穿梭而過,碧色的波浪隨之洶涌起伏。一羣在河邊飲水的野馬被船隻的經過嚇到,揚蹄奔逃,衝入到充滿生機的綠幕之中。
細雨飄揚的鷹翼草原,就這樣展現在克雷恩的眼前。
外面下着雨,雖然透過沾了水的舷窗看出去失色很多,但克雷恩和琳迪還是湊在了窗口,貪婪的欣賞着此前從未見過的景色。
聖域各大地區通常都會有一些衆人公認的遊覽勝地,比如迷霧森林的霧光之淚,南哈斯密爾的星巢湖之類。
鷹翼草原則沒有。
並不是因爲鷹翼草原沒有美到令人心醉的風景。
而是因爲整個鷹翼草原都是如此遼闊壯麗、充滿生機,根本不需要從中選擇什麼。
以前只對草原有個概念而已的琳迪根本無法想象一片大點的草地有什麼好看,現在她才知道,草原和大一點的草地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就像一片水也許沒什麼好看,但很大的一片水,就是煙波浩瀚的湖,再大,就是無邊無際的海。
“晴天的話會不會更好看啊?”琳迪望着外面,渾然不覺自己的頭快要和克雷恩靠在一起。
克雷恩嗯了一聲,猜測着說:“想想吧,藍天白雲延伸到大地的那一頭,草原也延伸到大地的那一頭,沒有礙事的雨,一定會漂亮到令人嘆息。”
琳迪忍不住小聲說:“我一直以爲鷹翼草原連個特色風景都沒有,肯定沒什麼好看。要是早知道這草原整個都這麼美,說不定我就先來這兒了。”
克雷恩想了想,笑着說:“那我可就沒機會認識你了,說不定現在還在樹上找合適的做弓材料呢。”
琳迪捂着嘴啊了一聲,跟着有些黯然地說:“但那樣的話,芙伊姐姐就會還在你身邊,說不定,也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吧。”
“幸福是當然得,但……肯定會有許多遺憾。”克雷恩的視線穿過雨幕,投射在遠方搖擺的草葉中隱約露出的狼羣身影上,“我後悔過不少事,但絕沒有後悔過認識你,不誇張地說,你改變了我的生命,而且,是令我感激萬分的那種。”
他扭過頭,認真地看着琳迪的側臉,“我很慶幸遇到了你,真的。”
琳迪咬了一下脣瓣,轉臉似乎想說什麼,但一扭過來就發現和克雷恩已經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程度,心裡一慌,趕忙往後退開,結果一腳拌在桌腿,哎呀一聲往後倒了下去。
克雷恩看她要一頭撞在牀沿,急忙伸手一撈,可她退得太快,竟然還差了一點。情急之下,他瞬間凝聚起所有精神,逼出火元素往她的腰上一攬,硬生生拽了起來。
只是他對火元素的操控可以說不過剛剛入門,連時間都只有短短的一瞬,更別提控制力道了。琳迪被他這一拽,的確沒有向後摔倒,而是直接雙腳離地向着他疾飛過來。
他連忙張開雙臂,一把抱了個滿懷,餘下的力量衝得他也向後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在牀上。
如果是地攤上那些封面就畫得令他臉紅的小冊子裡的故事,這會兒他應該順勢往牀裡倒下去,琳迪也會很湊巧的手軟腳軟渾身無力,然後兩人在一串浪費字數的擬聲詞和不可描述的情節裡走向生命中的大和諧。
可惜在克雷恩想起這個橋段之前,琳迪已經飛快的掙脫站了起來,臉上燙的好像快冒煙了一樣,結結巴巴留下一句:“我……我去甲板上看……看風景!”話音未落,她就一溜煙地逃出門去,好像她也看過那本小冊子似的。
克雷恩有點遺憾的回味着雙手殘留的觸感,慢悠悠的向後一倒,躺在了牀上。
大概是爲了讓自己的出門顯得不那麼尷尬,十幾分鍾後,琳迪乾脆帶了晚飯回來。
雖然和赤鯨號一樣基本以魚爲主,但美味程度和食材等級的差距實在太大,赤鯨號上餐廳裡剩下的魚刺都比這邊的魚肉好吃。
隨便塞了幾口後,克雷恩看着明顯和平時不一樣的琳迪,終於還是忍不住說:“琳迪,之後咱們很可能還要在一頂帳篷裡過好幾天呢,你真的要這樣一直緊張下去嗎?”
琳迪擡眼看了看他,匆匆忙嚥下一口魚肉,跟着嗚唔一聲悶哼,捂着喉嚨衝了出去,過了半天,才垂頭喪氣的回來,小聲說:“差點被魚刺卡住,好丟臉……”
像是對這樣的自己也感到有些不滿,她用力拍了拍臉頰,皺着眉頭認認真真地思考了一會兒後,指着克雷恩說,“都怪你!”
“誒?”這次換成克雷恩差點被魚刺卡住,他連忙咳嗽了幾下,吐到盤子裡,問,“怪我?爲什麼啊?”
琳迪一點也不像開玩笑地說:“以前把你當學生的時候根本沒有這麼不自在,最多看你和……哎呀,最多就是有時候不太開心,可你……可你非要換德曼當師父,還跟我說了那麼多奇怪的話,害得我……害得我現在跟你單獨在一起,不管怎麼樣心都砰砰砰砰怦怦跳的煩死人了,臉上也一直熱呼呼的,我去淋點雨都不管用。”
說着說着,她的語速變快,內容也變的奇怪起來,“今晚就咱們兩個睡在這間屋子哎,你爲什麼就跟沒事一樣呢?我……我一想到你就睡在我旁邊,隨便動一下就能夠着我,我……我就慌得要命。是,我這麼厲害,不怕你偷襲,可……可我這兩天很弱,很可能打不過你啊。打……打你我也不捨得啊……那萬一……萬一發生什麼,會不會太早了?天哪!我在說什麼啊……”
看她雙手抱頭一副又要衝出去淋雨的樣子,克雷恩連忙過去把她一拉,用力扯進懷裡抱住,撫摸着她緊繃的脊背,柔聲說:“琳迪,你過度緊張了。沒錯,我的確定力很差精力也很旺盛,但我和喜歡的女孩在一起的時候,讓她高興纔是第一位的。你喜歡在窗邊靜靜地看鷹翼草原的雨,那我陪你一起看就好。”
琳迪在他懷裡悶着頭憋了半天,突然說:“可是……我偷偷看過的小說裡……這種情況下的男人,都會失去理智的。難道是我魅力不夠嗎?”
“呃……我看過的故事裡,還有不少說着說着話就莫名其妙開始脫衣服的呢。”克雷恩笑了起來,輕輕撫摸着她的臉頰,玩笑說,“你不是還看過粉皮小冊子麼,按那裡面的風格,我這麼俊美的精靈,多半是要和某個豪爽的男性人類來一段糾纏不清的感情吧。”
琳迪猛地抖了一下,跟着連忙擡起臉,認真的看着他說:“不行,你……你不能喜歡男人。我……我寧肯你喜歡那隻小狐狸!”
據說戀愛會讓女性的聰明程度打折扣,他現在信了。
他無奈的笑了笑,懶得對玩笑再做解釋,乾脆低下頭,輕輕吻上了她火燙的面頰。
大約半個小時之後,覺得有點不對勁的克雷恩找來了船醫。
原來,琳迪真的發燒了。
之後直到睡着,覺得丟臉到家的琳迪都沒敢再看克雷恩一眼,裹着被子臉朝裡一動不動躺着。
確認琳迪的燒退了之後,克雷恩躺到牀上,一邊聽着窗外淅淅瀝瀝的聲音,一邊感受着船艙輕微的搖晃。
他正穿行於鷹翼草原的雨中,明天,他就將踏足那塊土地,走進那片壯麗的未知。
心裡異常地平靜,他扭過頭,對琳迪的背影輕輕道了聲晚安,閉上眼,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