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問什麼多餘的蠢話,克雷恩當然知道辛迪莉腹中的胎兒父親是誰。當辛迪莉的臉上不需掩飾的浮現出神秘的喜悅時,他的心窩就像被一根塗滿了蜜糖的標槍貫穿,混合着強烈痛楚和苦澀的喜悅,流遍了他腦海的每一處。
就連弗拉米爾也騷動起來,劇烈的波動,持續地衝擊着他的情緒,讓他不得不調集全部的注意力,抵擋心頭承受的一波波侵襲。
看着他複雜而剋制的神情,辛迪莉有些黯然地微微低頭,輕聲說:“我本來……還奢望你能更高興一些的。對不起,都怪我,把這麼幸福的一件事,弄得讓你這麼難過。”
“大概……還要多久出生?”親緣的天性終究還是無法抵擋,克雷恩攥着拳頭,微微發顫的聲音不由自主地變得柔和了許多,語氣中的關切也根本無法掩飾得住。
辛迪莉摩挲着依然纖細柔韌的腰肢,微笑着說:“我們靈狐屬的母體孕期一般在三十週左右,不過因爲沒有人類女孩那麼明顯的判斷依據,我只能大概估計,應該還有不到二百天吧。明年春天結束之前,咱們的寶寶,就會來到這個世界了。”
她充滿期待地說:“如果是個兒子,他將是純血的火精靈,說不定會有和你一樣的暗紅頭髮,和你一樣的神賜血脈。如果是個女兒,她就會成爲我閃耀之靈家最受寵愛的小公主,她一定會有比我還要亮眼奪目的金色皮毛,她的聰敏,必將勝我百倍。”
她的聲音突然轉低,帶着壓抑不住的期許,輕輕地說:“巨龍之翼將來即使不屬於我,也終將屬於咱們的孩子。”
這是克雷恩第一次看到辛迪莉眼中近乎滿溢的野心,靈狐屬三大豪族繼承人的模樣,在此終於展現一斑。
對着目瞪口呆的克雷恩,辛迪莉莞爾一笑,柔聲說:“有你的幫助,一切都會順利許多,不過……沒有的話,我也不會放棄我該做的努力。龍神的力量意味着權力與榮光,我在此向你承諾,我會永遠視你爲唯一的伴侶,任何時候,只要你能放下對巨龍之翼的偏見,我將隨時歡迎你來分享我的一切。”
“因爲我身上的神蹟,對嗎?”克雷恩盯着她的臉,緩緩說道。
“也因爲你是我孩子的父親。”她長長地吁了口氣,輕聲說,“儘管已經沒有什麼希望,我還是想問一句。克雷恩,你之後的路還很長很長,不知道會遇到多少危險和坎坷,你真的不能讓我安排一些可靠的朋友來幫助你嗎?”
趕在他反駁之前,她繼續搶着說:“我的確騙了你,但我對你的心意你應該感受得到,如果我真的只想達到目的而不顧忌你的心情,蘇米雅、瑪莎和琳迪不可能還有機會活着見到你。我一直在努力地找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就是因爲我不想讓你傷心。”
“抱歉。”克雷恩低下頭,雙手交握頂住了眉心,沉重地說,“我……實在沒辦法再相信你。”
“我知道。”辛迪莉微笑着說,“可能夠把生命連接在一起的並不是只有信任,你可以衡量一下,到底哪種選擇對你最有利。我有很多忠誠又勇敢的朋友,他們可以像烏姿一樣隨時爲了保護你而獻出生命,當火精靈再次捕捉到你的行跡時,你會需要他們的。”
“我需要值得交託背後的同伴,而不是沉醉於信仰中的教徒。”克雷恩擡起頭,眼神變得穩定了許多,“我很感激烏姿犧牲生命救下了琳迪,但我不希望類似的感激,成爲你把我拖進龍神翼下的武器。”
辛迪莉抿緊了小巧的脣瓣,沉默下來。
這對曾經親密到沒有一絲縫隙的男女,就這樣在奇異的安靜中,默默對望了很久。
“等你找到芙伊之後,你會來找我嗎?”明亮的眼睛中漸漸漾起了一片水霧,辛迪莉突然有些淒涼地笑了笑,輕聲問了一句。
“也許會。”克雷恩不忍心地微微偏開視線,“我猜,芙伊可能想看看你的……不,咱們的寶寶。”
“有時候我自己的心情還真是矛盾。”辛迪莉撥弄了一下垂下的金髮,輕聲說,“我既希望你能變得更加狠心更加果決,好具備成爲了不起大人物的基礎,又希望你能永遠像從前那樣溫柔到有些愚蠢,那樣你就能永遠被我欺瞞下去,永遠在我身邊……”
“我想,不要說那位我沒見過的芙伊,就是琳迪的位置,我也不可能取代了吧。不知道這次告別,今後要什麼時候纔有再見的機會。”她站了起來,彎腰擺順下方的袍腳,擠出一個勉強的微笑,“不過也好,不管是懷孕還是做母親,都是損耗很大的事情,在這裡分別,起碼,能在你心裡留下我最美的模樣。”
“辛迪莉……”他喚了一聲,突然問,“如果你遇到的是另一個身負天使之力的輪迴者,你也會把一切都投入到他身上嗎?”
“不知道。”辛迪莉搖了搖頭,笑着說,“我也不知道換了另一個神蹟的所有者,他會不會有和你一樣溫柔的同情心。也許一個死了父親的沒用大小姐,就被他直接丟在希塔了呢。”
“好了,”她離開沙發前,充滿不捨地注視着他,“也該是告別的時候了。可以……給我留下份禮物嗎?”
“你想要什麼?”克雷恩站起來,看着走近的她,後背不自覺地因戒備而緊繃。
“一個吻,不過分吧?”她踮起腳,像之前和他纏綿過的時候一樣,勾着他的脖頸,緩緩閉上了眼。
他低下頭,盡力撇開那股揮之不去的疏離感,湊近那芬芳柔軟的脣瓣。
幾分鐘後,辛迪莉向後退開兩步,意猶未盡的用手指蹭了蹭嫣紅的小嘴,玩笑一樣地說:“你好像害怕我偷偷餵你什麼藥把你也一起帶走似的。”
“不,我……沒有那個意思。”他不知道如何迴應,只好有些木訥地說。
“那,再見。”她轉過身,大步走向門口,再也沒有回頭。
似乎有什麼晶亮的東西掉落在門檻外,克雷恩站在原地很久,也沒敢去確認,那到底是不是眼淚。
“那個……你沒事吧?”大概是克雷恩在屋內呆了太久,被釋放的米海拉探頭探腦地走了進來,很擔心地小聲問。
“這話應該我問你纔對。”克雷恩連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帶着歉意說,“都是我,害得你也被捲進來了。”
“啊啦啦,沒關係喵,我也沒被打,就是被捆着睡了一覺。”米海拉摸着腦袋笑着說,“不過耽誤了工作的時間,你的占卜結果又要往後延了。”
“那個不要緊,我和同伴正好也需要休整一下。你有消息了,去繁星之家通知我就好。”他走出門外,看着走廊盡頭的密道,“這次的事,真的對不起。”
“好好,我原諒你啦。可以了吧?”米海拉推了推眼鏡,往密道那邊走去,“咱們趕緊走吧,我這次的代理人膽子比較小,萬一知道我突然到了這邊,保不準要瞎想。趁着沒被發現,一起先回山上吧。”
看着她的匆忙步伐,克雷恩有些好笑地說:“你連自己的地盤都會覺得不自在嗎?”
“除了家,我在哪兒都會覺得不自在。身上跟長滿了刺一樣,兩頭尖的那種。”米海拉聳了聳肩,毫不猶豫地拉下了開關。
軌道保養得很好,載具滑動時幾乎沒有多少噪音,米海拉好像很不適應和異性單獨呆在狹小的空間裡,從開始移動後,就不停地在沒話找話,甚至把那本斷了尾的《未知戰記》預定的結局都拿出來和克雷恩討論了起來。
然而,單方面擁有信息的話題不太可能持續,意識到這個問題後,米海拉吞了口唾沫,小聲說:“你孩子的媽媽好漂亮,比我畫得都好看呢。”
“是啊。”克雷恩依然沒有把這個話題繼續的打算,很敷衍地迴應了一句。
“不愧是靈狐屬啊,和人魚、魅魔齊名的族羣,真是嫉妒不來。啊……對不起,我有點頭暈。”米海拉調整了一下載具的速度,跟着好奇地說,“我感覺她很在乎你啊,這麼漂亮聰明的女性,還是你孩子的媽媽,爲什麼會和你鬧到這種地步。”
聽出她口氣的詫異,克雷恩自嘲一樣的笑着說:“哪種地步?我憤怒於她的欺騙,可到最後,我也恨不起來她。”
“我偷偷給她請了神諭,預言類的。”米海拉很不好意思地小聲說,“趁她扶着我過來的時候。”
“哦?那……是什麼結果呢?”
“來不及占卜很多方向啊,我聽她說有了你的孩子,就試着向諾恩薩爾請示了一下她的伴侶。”米海拉的雙手不停地碰着指尖,說,“結果是無。”
“無?”克雷恩疑惑地問,“那代表什麼?”
“代表着要麼是我占卜失敗,要麼……是她未來的人生裡再也沒有可以稱得上是伴侶的異性存在過。”
“應該是占卜失敗了吧。”克雷恩擠出一個微笑,看着將要到達的出口,“等到找回芙伊,帶着琳迪去看過霧光之淚,我很可能去比拉瓦找她。如果她不再惦記着把我弄進巨龍之翼,我想……我不是不能和她嘗試着相處一下。”
“我也覺得是失敗了。”米海拉不好意思地說,“靈狐屬的女性丈夫都可以找好幾個,應該沒誰會帶着個孩子單身一輩子的。”
不到二十分鐘後,克雷恩站在了山腳下溫瑟的面前,宣告了這次圍捕的失敗。
溫瑟倒並不是太意外的樣子,微笑着示意身邊的暗影牧師通知各處撤回埋伏。不知道是不是爲了照顧克雷恩的心情,他也沒有多問什麼,只是說,繁星之家他們可以繼續使用,暗影教會會安排人去保持正常運營,等到他們離開法希德蘭後,再徹底查封處置。
雖然身上並不怎麼累,但回到繁星之家,走上樓梯的時候,克雷恩的精神卻無比疲倦。他以爲自己的怒火已經有了足夠的分量,可帶着他的孩子離去的辛迪莉,還是成功在他的心頭挖去了一塊,並不很痛,卻空空落落,讓他怎麼都提不起勁來。
拐過二樓的樓梯口,琳迪不知什麼時候就已經等在上面,一看到他,臉上的微笑頓時綻放開來,輕快的兩三階一跳衝了下來,飛身撲進他懷中,“你沒事吧?”
“沒事。”他打起精神,環抱住那纖細柔軟的腰肢,心底總算有了一些落在實處的感覺。
和琳迪一起走上一層,他猶豫了一下,問:“你怎麼沒問,我抓沒抓到辛迪莉?”
琳迪笑着說:“不需要問。我只關心你是不是好好的。至於她,是死是活,是被抓還是逃脫,我都沒興趣。”
“肯定是放走了。”樓梯口傳來塔布蕾絲自信的聲音,“狐狸懷着崽子呢,他不可能捨得把狐狸交給暗影教會處置的。”
“可能吧。”克雷恩苦澀地笑了笑,“可惜辛迪莉是很悠閒地逃走的,我不能出手,而溫瑟他們,圍錯了地方。”
回到房中,除了蘇米雅,大家的精神看上去都好了一些。聽克雷恩簡要說完後,瑪莎撇了撇嘴,翹起腳尖說:“嘖,沒能咬她一口撒撒氣,還真是有點不甘心。”
她扭頭擔心地看了一眼背對着大家躺在牀上的蘇米雅,問:“克雷恩,接下來怎麼辦?”
心裡其實還有些記掛德曼的安危,克雷恩斟酌了一下,說:“先等到米海拉的占卜結果,大致評估一下可信度,然後決定咱們的下一個目的地。怎麼樣?”
“有什麼好評估的,不相信那傢伙,還能往哪裡去。我問的不是這個。”瑪莎似乎對於把決策權出讓感到有些煩躁,抓了抓耳朵之間的頭髮,說,“咱們的人還不齊,不是嗎?”
“是,蠻牛和德曼都不在。”
瑪莎單手託着下巴,身體前傾看着他說:“蠢牛家鄉的消息不是假的,咱們不必等他了,以後在哪裡長期落腳的話,給他寫封信吧。我問的是德曼,那傢伙被他當作同胞的紅毛種馬們抓起來了是嗎?”
“但這次火精靈進入法希德蘭,並沒有帶着他。”克雷恩苦惱地嘆了口氣,“我懷疑,他可能被關在了火精靈位於外面的某個據點中。”
“那就別救他了。”瑪莎毫不猶豫地說。
“誒?不救他?”雖然知道瑪莎對火精靈一貫沒有什麼好感,可這麼直白地說出來還是讓克雷恩感到有些驚訝。
“你可以自己考慮一下,然後告訴我你的決定。”瑪莎用很微妙的表情注視着他,緩緩說道。
克雷恩託着額頭,認真的想了幾分鐘,然後苦笑着說:“好吧,的確,最合適的辦法應該是在法希德蘭等他一段時間。”
“哈啊?”這次驚愕的變成了琳迪,“那……那怎麼說也是你師父啊。我也該喊他一聲老師的不是嗎?”
“這也是不得已的事。”克雷恩有些沉重地回答,“首先,咱們並不知道德曼被囚禁的具體位置和具體情況,盲目離開法希德蘭前去救援,即使有米海拉的占卜幫忙,對咱們現在實力來說,風險也大到不能承受。”
瑪莎瞥了一眼塔布蕾絲胳膊上暗褐色的刀口,“坦白說,我再怎麼不想承認,咱們之中沒有人能贏過德曼,也是確鑿無疑的結論。而對方能夠生擒德曼,那實力超過咱們小隊恐怕不知幾倍。”
“其次,以德曼的身份,火精靈八成不會對他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克雷恩沉吟着說,“我甚至覺得,他們會嘗試說服德曼來帶我去火精靈王的地盤。如果德曼能利用好這個機會,能順利脫身也說不定。”
“可……可如果他真的……答應了呢?”琳迪大概是想起了一直隱瞞着目的的辛迪莉,聲音有些顫抖地說。
“那就只能到時候再想辦法了。實在不行,在法希德蘭把他處理掉,溫瑟這個幫手雖然我不建議欠太多人情,但不得已的時候也只有拜託他了。”瑪莎帶着一絲殺氣說。
“最後,我考慮到的也是瑪莎剛纔話裡提到的意思。”克雷恩嘆了口氣,說,“如果去救德曼,最穩妥的方法只有讓溫瑟調動達曼之後與咱們協作,這和單純地驅趕大不相同,十有八九,最後會發生一場小規模的戰鬥,那樣的話,我……就欠下暗影教會太多人情了。”
他眼中浮現出鮮明的猶疑,“現在溫瑟已經對我的情況有所瞭解,我可以確定,他多少也動過一些念頭。我不希望和這個朋友,最後也走到辛迪莉的地步。”
塔布蕾絲在旁邊抖了一下耳朵,說:“你的意思是溫瑟也會想給你生孩子?”
瑪莎哈哈笑了起來,一巴掌拍在塔布蕾絲的背上,說:“你的腦子我真是喜歡透了。”
塔布蕾絲立刻舔了舔嘴脣,“別的呢?我覺得我別的地方更值得喜歡呢。”
大家輕鬆的笑了一陣後,克雷恩指了指牀上的蘇米雅,向瑪莎做了個無聲的口型,“她怎麼樣?”
瑪莎搖了搖頭,直接說:“走吧,咱們去外面吃一頓。”她轉身彎下腰,對着蘇米雅柔聲說,“你先休息會兒,我給你帶吃的回來,你好好吃一頓,這樣才恢復得快。好嗎?”
沒有回頭,蘇米雅只是微微的上下搖晃了一下,好像在頷首一樣。
鎖好門走到樓梯口處,瑪莎纔有些傷感地說:“本來……單純的被擄走並不算什麼很要命的打擊。關鍵,是之後告訴她的那場悲劇。如果我沒猜錯,這次內亂導致命運派幾乎全滅的事件,觸動了她一直埋藏在心靈深處的那段記憶,加上我們之中她是被用藥物控制最久的那個,身心的雙重打擊加在一起,我也不知道她到底要恢復多久。”
克雷恩走下樓梯,背對着大家說:“沒關係,咱們可以等。等德曼回來,等蘇米雅好轉。”
“你打算等多久?”琳迪忽然問。
“等到等不下去爲止。”
安排,就此敲定。
晚上吃了一些東西后,蘇米雅的精神稍微好轉了一些,她低聲詢問了一下命運派覆滅當天發生的事件詳情,最後滿面關切地問:“庫帕呢?那個叫庫帕的少年後來怎麼樣了?是被暗影教會關起來了嗎?”
克雷恩猶豫了一下,原原本本的把溫瑟告訴他的內容轉述了一遍,然後說:“如果你還想知道的更詳細些,我可以找溫瑟問問看,能不能讓和他過夜的另一個女孩見你一面。”
“不必了。這些……已經夠了。”蘇米雅把有些散亂的黑髮束到腦後,低聲說,“弦之獻禮,他的恨意……已經大到不惜毀滅自己的地步了嗎。肖普長老,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結果嗎?”
“不,他想看到的是連庫帕這個活口都不剩。”瑪莎不客氣地說,“好了,蘇米雅,那樣的一羣人不值得你再惦記着,我早就跟你說過了,他們已經瘋了,說不定,從不再是聖域第一大教,被羅特蒂亞驅逐的那時候起,他們就全瘋了。”
她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感謝克雷恩和溫瑟的友誼,咱們已經沒錢,還能住這麼好的地方,整棟旅店都歸咱們自由使用,喜歡哪個房間,就直接進去睡吧。”
塔布蕾絲搖了搖頭,“不對,咱們有錢。”
“嗯?”其他人一起扭頭看向了她。
她連忙站起來跑到裝着行李的大櫃子那邊,打開鎖,拿出一個小小的布包,“我最後一次陪辛迪莉出門時侯她讓我收好的,她說萬一她不能再回來,就把這個留給咱們當旅費。”
瑪莎疑惑地接了過來,“你看過了?”說着她晃了晃,並沒聽到包裡有什麼聲音,輕飄飄的也不像有金幣銀幣的樣子。
“看過了,是五張紙片。可辛迪莉說能換錢。”塔布蕾絲眨了眨眼,“她不會又是撒謊吧?”
“不……起碼這次她沒有。”瑪莎打開小包,摸出了裡面的五張紙片,有些感慨地說,“這的確能換錢,而且……能換非常多的錢。”
那是五張面值二十的金券,聯合金庫發行,中部地區可免手續費兌換,上面的身份驗證區,已經按好了辛迪莉的指印,也就是說,在任何一家聯合金庫下屬的分部,他們都可以隨時提取等量的金幣。
“祝親愛的克雷恩旅途順利——永遠爲你祈福的辛迪莉。”瑪莎冷笑着念出了一張金券背後的小字,把它遞給了琳迪,“明早先去把這張兌了。”
儘管瑪莎開玩笑地說了那樣的話,真到了休息的時候,大家仍只是找了臨近的幾間屋子,各自回了房間。
而這一夜,克雷恩確認了從瑪莎那裡感到的疏離並不是錯覺。
聽到他的敲門後,瑪莎甚至連門都沒有開,只是敷衍的說了一句不太舒服,就讓他回去睡覺。
他走出兩步,忍不住折了回去,又敲了敲門,輕聲問:“瑪莎,爲什麼?”
以他們之間的默契,問題已經不需要加上多餘的描述。
瑪莎一如既往的坦誠直白,她只沉默了一會兒,就隔着門板說:“克雷恩,你已經超出了我喜歡的範疇,我找不到想要撩撥你的興致了,而勉強維繫一段單純的身體關係,不是咱們該做的事。”
短暫的安靜後,克雷恩接着問:“你知道我問的並不只是這一點。”
這次,瑪莎那邊沉默了更久,才緩緩地說:“放心,我會陪你找到芙伊的。這是我承諾過的事,不會反悔。”
“就因爲我變強了嗎?”克雷恩忍不住拍了一下門板,提高聲音說。
“這也算是原因之一吧。畢竟,我已經漸漸在你身上得不到那種被依賴的感覺了。”瑪莎的聲音顯得非常疲憊,“從一開始我就界定好了咱們的關係,我不需要一個支配我生命的男性存在,你我互相取悅,各取所需就很好。”
“哪裡……不一樣了嗎?”
“不一樣了。”瑪莎的嗓音變得低沉了許多,“你沒有發覺,琳迪與你的關係,不知不覺已經變得和以前截然不同了嗎?我指的不是更加親密那種含義。你仔細回想一下就能明白,而那種關係,我不想要,所以對我來說,及時抽身是最好的選擇。”
“我……可以試着……”
“你不可以。”瑪莎打斷了克雷恩勉強的應答,說,“我和你的旅行終究不過是你漫長生命中的一個階段,你所得到的,應該好好把握住。不能因爲我不喜歡,就把它捨棄。你已經不再是那個和蠻牛說話的時候會聲音發顫的精靈了,那樣的你很可愛,但是……也很沒用。懂嗎?”
短暫的靜謐後,克雷恩說:“瑪莎,我……還有沒有機會從另一個方向來接近你?那個不少女性向往的方向。”
“那隻會讓我像討厭弗拉米爾一樣討厭你。”瑪莎毫不猶豫地回答,“這世上也許真的有被男人困在牆角強行親吻也能陶醉的女性,但我永遠不會如此。不管……你將來變得多強。”
“好吧,我懂了。”克雷恩長長地吁了口氣,一種確認了懷疑的釋然涌上心頭,他柔聲說,“晚安。”
大約幾十秒的停頓後,屋裡傳來瑪莎略顯沙啞的聲音:“克雷恩,不要變成弗拉米爾,永遠不要……”
“不會的,我保證。”他鄭重地說道,既像是回答,也像是在堅定自己的心智。
“……那麼,晚安,再見。”
正常的說法,不該是明天見嗎?克雷恩愣了一下,跟着壓下心裡淡淡的愁緒,轉身走向了自己的房間。
他並沒有太過煩躁,早有預感的他這次夜訪,本來就是想驗證一下自己的猜測而已。
只不過最後的結果,讓他實在高興不起來。
睡覺的時候,克雷恩已經很習慣和夢中的女聲做簡單的情緒交流,那種虛無的溝通在此時反而是絕佳的撫慰,在想象中描繪着那女聲主人溫暖柔軟的懷抱,身體的每一條肌肉,都在安寧中放鬆下來,像熟睡在母親懷中的孩子一樣。
次日,他們難得的享受了一天等待的閒適,大家都很有默契的沒有提起任何會引起緊張感的話題,瑪莎陪着蘇米雅去新城三區走了一趟,克雷恩找來的暗影教會教徒是個很盡責的嚮導,那棟已經被接管的大宅裡裡外外被搜查出的機關和密道,全部帶着蘇米雅看了一遍。
塔布蕾絲在小吃街和瑪莎姐姐之間掙扎了很久,最後還是選擇了大飽口福,手頭闊綽了許多的克雷恩直接給了她一個金幣,讓她從街頭吃到街尾,最後捧着肚子回房間躺着哼唧了大半個下午。
琳迪當然陪在了克雷恩身邊,再怎麼粗線條,她也是個正值最敏感年紀的少女,克雷恩與瑪莎之間那微妙的變化,她很快就捕捉在眼中,併爲此而欣喜不已。一整天幾乎是漫無目的的閒逛,她都全程帶着發自內心的微笑。一副那怕克雷恩走進河裡,她也願意挽着手一塊沉下去的樣子。
雖然嘴上一提起父親就是氣沖沖的表情,但最後準備回去的時候,琳迪還是拐了一趟位於新城二區的郵驛所,給家裡寫了封信。儘管打着詢問那邊奴隸商人情況的旗號,但克雷恩看得出,她還是忍不住問了足足兩頁家裡的情況,並認真地報了平安。
“跟他提到我了嗎?”快到繁星之家的時候,克雷恩好奇地問了一句。
琳迪臉上一紅,小聲說:“提了,呃……提了幾句。”
“怎麼說的?”
“秘密。”她笑着跑上了樓,那輕快的背影,幾乎已經看不出一個弓術指導的樣子。
就只是一個純粹的幸福少女而已。
翌晨。
也許是火臨日到來的緣故,克雷恩比往常起的都早,進入走廊的時候,打算來敲他門的琳迪也剛剛離開屋子。
剛過去的那個晚上,他近來少有的不能成眠。
無關心情,也無關身體狀況,就是莫名的因爲什麼捉摸不到的原因而心悸不斷,好像本能在爲了什麼東西而預警。
可起來之後,法希德蘭看上去一如既往的平和安定,天空飄着不需要撐傘的小雨,爲各色建築構成的繪圖平添了幾分朦朧的美感。
接近上午的時候,接管了旅店的教徒上樓通知克雷恩,溫瑟想要見他。
半小時後,他站在了無光之塔的頂層,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前,順着溫瑟的手指看向遠處一片色澤和周圍明顯不同的陰雲,聽着一個他不太敢相信的消息。
“就在法希德蘭西南,接近我們轄區邊界的地方,昨夜發生了極爲可怕的戰鬥。”溫瑟的語調有着剋制不住的細微顫抖,“現場有二十一名火精靈死於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