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動機的波動翻卷起巨大的浪花,發出晶瑩光芒的水生魔獸追逐在後方貪婪的享用着被激流帶起的魚蝦,一時間,克雷恩的耳邊只能聽到河風與浪花的協奏,陪襯着水下涌動的嘶鳴。
過了好一會兒,溫瑟才從深思中脫離,嘴脣嚅動了一下,說:“好吧,你想知道什麼。”
克雷恩權衡了一下,詢問暗影教會的事不太明智,不僅和他們沒有什麼關係,也容易引起對方的戒備,而直接詢問巨龍之翼的事,一時也不知道從何問起,不如先解決一下住在他隔壁那兩人帶來的疑惑,“我比較想先知道,我隔壁那倆和你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那個羊角鬍子是誰?你今天到底遇上了什麼情況?”
這問題顯然並不涉及什麼機密,溫瑟靠在救生艇的船舷上,神情稍微鬆弛了一些,說:“我也不知道那個羊角鬍子是誰。不過我能確定,他是達弗洛背後的上司。甚至……有可能是這次襲擊計劃的主使。”
“襲擊計劃?”
“沒錯,一次處心積慮要把我殺死,搶奪我手上重要物品的計劃。達弗洛不是教會的核心成員,他不知道盒子裡是什麼,這次任務,最後的關鍵部分是由我獨自完成,所以他們應該只知道這東西對我們很重要。”溫瑟似乎是不常和人交談的類型,講述得有點凌亂,大概所有的天賦,都集中在研究魔法上了,“不過達弗洛知道我們的整個計劃是對抗巨龍之翼的關鍵,他既然背叛了我們,那龍神教的混蛋們應該也都已經知道,我想,那個羊角鬍子多半是比較高階的龍神教徒。”
“他們安排了什麼計劃?”
“我還沒有想得太明白。只想出了一個大概。”溫瑟皺着眉,手指輕輕地撥弄着法杖上殘存的寶石碎片,看上去有些緊張,“先是出發前,達弗洛不斷地找藉口拖延時間,讓我差點誤了買票的時機,接着就是買票的時候,只剩下了一張頭等艙的船票。我買下之後本來決定自己先走,但達弗洛一直求我,擔心會去遲了會被牧首懲罰,我只好去和他商量怎麼辦。他給我出了主意,說赤鯨號對頭等艙的旅客檢查一向都非常隨便,既然登記的是我,不如他拿票去換鑰匙並綁定氣息,然後靠鑰匙作爲憑證登船,我再假裝有事耽誤,等船起航後靠翔空陣追過去。萬一到時候被檢查出來,再要求補一張頭等艙船票和他住在一起,想必船長也不會把我趕下去。我覺得可行,就答應了。沒想到這就是他們計劃的開始。”
“你說這一切都是計劃好的?”克雷恩驚訝地說,“他們怎麼可能計劃到保證給你留下一張頭等艙的船票?”
“對巨龍之翼來說,並不難。”溫瑟的臉色十分凝重,“這些異教徒的勢力經過多年的暗中發展滲透,已經擴張到非常可怕的地步。就連我們教會內部都……”他猶豫了一下,先把這一段跳過,直接說,“以他們的能力,完全可以做到在船上包下一定數量的頭等票和普通票,我來得遲了,在仲年祭前肯定買不到票。他們只要觀察一下和我一起急需頭等艙的人有幾個排在我前面,安排合適的人數找藉口退票或換票,就可以不讓人起絲毫疑心的達到這個目的。”
嗯……這麼一說,當時的確只有他們幾個和溫瑟在等頭等艙的人退票,克雷恩有些不太相信的說:“他們怎麼確定你一定會要頭等艙的?”
“我帶着這麼重要的東西,一路上連達弗洛也不能和我同住,當然只可能要頭等艙這樣的單人間。”
“那你爲什麼晚了那麼久?”克雷恩明白了這一點,但對之後的情況還是十分疑惑。
溫瑟的眼神流露出些許後怕,“因爲他們預定的埋伏本來就在哈斯米河上。我才飛出港口的範圍,一些看上去是錯入航道捕魚的傢伙,就從船艙裡拿出了弓弩。”他沒有詳細講述那場戰鬥,畢竟他還活着就足以說明最後的結果,“這麼多年,這真是我最接近死亡的一次。幸虧我一直保持着好習慣,只要不是絕對安全的情況,就一定會在身上的裝備裡保存儘可能多的魔法備用,否則,這會兒我估計已經在哈斯米河的水底餵魚了。當然,也多虧了巨龍之翼爲了能夠使用河道,安排的人手絕大多數都是貨真價實的漁民,實力確實不怎樣。不然我還是要糟。”
克雷恩在腦海中梳理了一下前後的安排,頓時後背一陣發冷,像溫瑟這麼強的法師,只要經過縝密的佈局,就能用一羣漁民把他逼入絕境。如果計劃順利,這麼一個可以靠翔空陣追上行駛半天路程赤鯨號的強者,現在已經死不見屍。
“我到岸邊處理完傷口,”溫瑟心有餘悸地說,“本來想換條路線,我覺得赤鯨號上太不安全。可緊接着,裡瓦勒斯特的司察隊竟然到了,叫嚷着說有人報告這邊大量漁民被殺。我可以確定,那隊伍裡絕對有異教徒,只好偷偷摸摸下水,找了個比較隱蔽的地方,再次施法追到赤鯨號這邊。”
“上船後我本來想先去找達弗洛問問到底怎麼回事,可艙房壓根沒激活,我猜,達弗洛那時候應該正在那個羊角鬍子的房間商量我死後的事吧。”溫瑟咬了咬牙,對背叛者的憤恨鮮明地流露在臉上,“我打不開門,又累的要死,只好先去吃飯恢復一下元氣。那裡人多,巨龍之翼一貫喜歡在暗中搞事,應該不會當衆動手。結果我當時沒想到,人多也意味着我活着的消息很快就會傳到達弗洛耳朵裡。吃完飯後,我想着一定要先找達弗洛,懲罰那個叛徒順便拿回鑰匙。可能,就在我找人期間,那幫惡毒的異教徒決定了實施後備計劃。”
“後備計劃?”
溫瑟指了指身邊巨大的遊輪,咬牙切齒地說:“巨龍之翼的計劃從來都不會忽略失敗的可能性,他們當然還準備了後手,比如那些及時趕來的司察隊,比如……這船上不知道有多少的異教徒!”
“那你的行李怎麼到了那間屋子裡?”克雷恩想了想,疑惑地問。
溫瑟有些後悔的雙手托住了額頭,“是我犯了蠢。我特意把袍子脫了,用一個銀幣買了一件水手的衣服,把行李藏在輪機室,就跑去找達弗洛。轉了一圈沒找到人,等到回來,卻發現我的那間客房門開了。我過去看了看,裡面沒人,門用椅子頂着。東西放在輪機室我當然不可能放心,於是我就去拿了過來,當時我想客房裡應該比較安全,起碼附近就有侍者,甲板上還有巡邏的守衛,就連法師袍也換了回來。”
“結果……”他惱恨的捶了一下身邊的木板,“我剛拿着行李挪開椅子走進去,門都還沒關上,達弗洛……那個混蛋,竟然從門口出現,驚叫一聲跑掉。我氣衝了頭,轉身就想追,結果突然想到,對方可能就是想要騙我離開把東西鎖在屋子裡,而且根據達弗洛經過時結界石的變化,鑰匙並不是和他進行的匹配。可我又不想這麼放過達弗洛,就用戒指卡住門上的感應回彈設備,去追達弗洛的同時,也想看看到底是誰在背後搗鬼。”
“結果那個羊角鬍子就趁機得手了是嗎?”克雷恩回憶了一下,皺着眉說,“可是不對啊,我們幾個吃完飯回去的時候,門還開着呢,那個羊角鬍子不在,我怕你丟東西,還幫你把門鎖上了。”
“呃……原來是你鎖的門啊,我一出去,就發現周圍有不少可惡的異教徒,他們那錯誤信仰的腐臭味簡直無法掩飾。”溫瑟恨恨地說,“我看得出,甲板上人多,情況還好,達弗洛那個混蛋,多半是打算引誘我過去好下手的地方。我本來想回去房間關上門躲避一陣想想辦法,結果門已經關上。我進不去屋子,只好爲了安全暫時混進比較可靠的旅客之中,他們去哪兒遊玩,我就跟到哪兒去。那時候就已經有兩個傢伙盯上了我,但我估計不出附近還有沒有其他幫手,只好忍耐,儘可能積攢一些恢復的魔力。我知道盒子他們不可能打得開,所以還算比較放心,想等到晚上再設法去奪回來。”
“之後呢?”克雷恩聽到這條船上有不知道多少巨龍之翼的成員,心裡就越發的擔憂起來,一邊聽着溫瑟的話,一邊已經在考慮要不要提醒瑪莎他們對辛迪莉進行適當的監視。
可一想到辛迪莉看上去天真無邪楚楚可憐的模樣,他又不由自主的抱上一絲對她的期待,希望她只是迷途到錯誤的信仰之下,自身並沒有多麼邪惡複雜的念頭。
“之後我運氣不錯,找到了一間臨時打開的庫房,躲進去後,有人過來鎖上了門。庫房裡有不少行李,我找到一間法師袍換上,就在裡面打了個盹。”溫瑟帶着歉意看了克雷恩一眼,接着說道,“門再次打開後,我趕去艙房想再看看情況,結果……就發現門還是鎖着。我感應到屋裡其實沒人,就在考慮要不要找船長來說明一下情況,尋求庇護。結果還沒想好,你就出來了。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來頭,當時又在氣頭上,就……表現的不太友好。”
“可後來那扇門又開了。就一頓晚飯的功夫。”克雷恩撓了撓頭,不解地說。
“那和我無關,應該是那個羊角鬍子準備用來引誘我現身的手段。當時我因爲感覺危險,已經躲到其他地方去了。”
克雷恩想了想,說:“他們已經拿到東西了,幹嘛還不肯放過你?”
“因爲他們的主要目標本來就不是那個盒子。而是我。”溫瑟惱恨的咬牙說道,“那盒子已經得到了力量,他們打不開,想毀掉也非常困難。所以我不太擔心那個盒子。但達弗洛泄露了我的身份,他畢竟跟在我身邊一年多,又是我的老朋友,我對他的防備還是不自覺地有了疏漏。他雖然不知道我具體的職務是什麼,但他可以告訴那些異教徒,我對於暗影教會的重要性。殺掉我,對他們來說是比拿到盒子重要得多的事。”
“所以……用盒子做誘餌殺你纔是他們想幹的?”難怪羊角鬍子又把房間佈置成之前溫瑟離開時的模樣,他可能還抱着一絲希望溫瑟並沒回來看過吧,克雷恩看溫瑟已經漸漸解除了防備,雖然對暗影教會的事都很小心的避過,但對巨龍之翼,想必他不會有什麼隱瞞,“巨龍之翼和你的仇怨有這麼大嗎?”
“不是我個人的事,這是戰爭。”溫瑟有些無力的靠在船舷上,疲憊地說,“早在我們還沒察覺的時候,侵略就開始了。那些異教徒,他們潛入我們教會,蠱惑我們的教友,散佈謠言,污衊偉大的暗黑神達曼,把暗黑神的代行者,偉大的尼格拉爾大人無恥的說成龍神造物,他們就像骯髒的糞水,不停地污染滲透,把臭味散播到教會各處。上一任大牧首的年紀大了,思維也不如從前敏銳,他耽誤了最佳的處理時機,等到現在的大牧首展開行動,我們才發現,異教徒已經潛伏在各處,沒有任何疑點可以完全信任的教友,竟然還不到一半。”
依然不打算說太多教會內部的事,他稍微停頓了一下,接着說:“這其實是巨龍之翼慣用的手段,無恥下作,不到二百年的時間裡,這些異教徒就擴張到聖域各處,靠的就是這樣不起眼但有效的法子。我們與光明教會有過數次戰爭,我們和大聖堂對抗了近千年,不管是我們還是對手,都是爲了信仰而戰,流汗,流血,付出生命與靈魂,捍衛心中的神,捍衛神給我們帶來的一切。戰爭當然也有一些不夠直接的方法,也有不能擺上檯面的計策,但最終我們都是靠真正的戰鬥決定勝負。但這些異教徒,他們信仰一個從沒有過任何記載的巨龍之神,所有的神諭都可以任由領袖解讀,他們沒有原則沒有底線,可以比大聖堂最瘋狂的時候還要瘋狂,比末日神殿最殘酷的時候還要殘酷,最可怕的是,他們還能比這世上最奸詐的商人還要奸詐。”
“這是戰爭。”他重複了一遍,指尖垂在船外,不停地微微顫抖,“我們是暗影中的子民,而我們仰賴的暗影,正在被那條巨龍一口一口吞噬。”
感覺已經到了合適的時機,克雷恩同情的拍了拍溫瑟的肩膀,問:“巨龍之翼除了與你們的爭鬥外,還做過什麼其他的惡行嗎?他們的最終目的是什麼?”
溫瑟閉上眼睛,思索了一會兒,說:“你聽說過毒瘤嗎?那是一種病,患病的人,用極強的魔力掃描可以發現體內長有瘤子一樣的腫塊,如果自身的生命力不夠頑強,即使用大量魔法治療,喝下無數藥劑,那些腫塊也會迅速的蔓延,直到侵佔病人的全身,吸取完最後一絲營養。”他看着克雷恩,一個詞一個詞的緩緩說道,“巨龍之翼,就是聖域的毒瘤。他們想要吸收一切可以吸收的營養,侵佔所有可以侵佔的地方,因爲他們清楚,他們的信仰是構築在謊言之上,越多的人加入,就會有越多的人互相說服,維持那錯誤的信任。我可以確定,他們的目的已經不單單是樹立龍神信仰這麼簡單,去年年初開始,羅特蒂亞西南方的鄰國卡爾巴,就已經由上到下教國化,龍神之女竟然可以坐在比國王更高的位子上,連國王都自稱教民。”
克雷恩皺了皺眉,“這種事,大聖堂也做過吧?”
“沒錯,他們其實一樣,信仰裡摻進了太多雜質,他們的領袖都被權力餵養的失去了自我,如果大聖堂一直純淨如初,光明教會怎麼會與他們決裂。”溫瑟不屑的撇了撇嘴,“所以他們都一樣,都是貪婪世俗的異教徒。暗黑神會懲罰他們,尼格拉爾大人會懲罰他們,我們作爲子民,也將盡力去懲罰他們。”
聽出他語氣中清晰的殺意,克雷恩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用故作隨意的口氣轉換了話題,“燈柱上那個倒黴蛋,是怎麼發現你的?我覺得你躲得這個地方好極了,你要是不開口我絕對找不到你。”
溫瑟略微有些喘息,似乎還沒從剛纔激動情緒中平復過來,“其實你們猜的不完全對,那個龍神教的刺客的確是我殺的,但並不是反擊。事實上,先下手的那個反而是我。”
他向上看了看,接着說:“我一直在彌散魔力感應這附近甲板上的動靜,之前被我甩掉的那兩個傢伙我特地做了標記,非常幸運的,一個傢伙落單了,周圍也沒有別人,我就正好用他的命來警告一下船上的異教徒。我有充分的施法時間,魔力也勉強夠用,殺掉一個並不太熟練的刺客容易得很。”
他嘆了口氣,有些憂鬱的看向夜空,“塞熙說的對,我應該和她一樣獨自行動的。請像你們這樣的冒險者幫忙,遇到合適的還能交個朋友,秘密也不用太擔心泄露。是我太蠢了,被無謂的友情矇蔽了心智。”
“不,”克雷恩認真的反駁說,“友情從來都不會無謂,你只是交錯了朋友,看錯了人。”
溫瑟盯着他的眼睛,“那麼,克雷恩,一個不知爲何會離開故土的火精靈,我會不會也看錯你呢?”
感覺到他強烈的企圖心,克雷恩笑了笑,明智的選擇了暫時迴避,“這要看你期待得到什麼程度的幫助。今晚就幫你奪回那個盒子的話不太可能,我不能替我們所有的同伴做主,我需要先回去商量一下。”
“可你的同伴裡有巨龍之翼的成員。”
克雷恩壓抑下心中淡淡的苦楚,微笑着說:“不,她……還沒資格參與到這種商討中。我的同伴有不少已經在懷疑她。某種意義上講,你我可能都是巨龍之翼的受害者。”
“那……事情的經過你已經清楚了,我目前行李都不在手中,承諾不了什麼報酬。”溫瑟放鬆身體,平靜地說,“但我可以保證,如果你們幫了我,暗影教會將永遠是你們的朋友。我沒記錯的話,你們也要在法希德蘭下船吧,我只要能平安到達那裡,就可以給你們充足的回報。”
一股莫名的衝動從心底涌上,克雷恩忍耐了一下,卻還是說出口來:“如果我們幫你奪回了那個盒子,你……可以打開讓我看一眼暗天使的殘骸嗎?能摸摸的話更好。”
警惕的神情頓時充滿了溫瑟的雙眼,他盯着克雷恩說:“凡人的手不能碰觸尼格拉爾大人的遺體,如果……只是看看的話,可以,但只有你自己可以。畢竟弗拉米爾大人和尼格拉爾大人的關係還算不錯,你我在信仰上也算比較親近。”
關係不錯?沒聽那個擁有大部分記憶的弗拉米爾提過啊。克雷恩狐疑的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說:“好吧,我去和同伴商量一下,說實話,這行動算是比較危險,他們很可能會不同意。”
他站起來看着上方赤鯨號的船舷,“不過我起碼可以保證,在到達法希德蘭之前,給你送夠吃喝,讓你在這裡躲得不至於太難過。對了,你要毯子嗎?這裡晚上挺冷的。”
溫瑟神情複雜看了他一會兒,才說:“好吧,最好能拿一條厚點的來。”
“怕不怕我去把你的消息賣給巨龍之翼?”克雷恩舒展了一下身體,開玩笑說。
“火精靈的驕傲如果墮落到那種地步,我也只好認倒黴。”溫瑟的口氣也輕鬆了不少,“站好,我用浮游結界送你上去。”
看到克雷恩翻過欄杆出現在眼前,蘇米雅緊繃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她快步走過去,打量了一下他的情況,低聲問:“你們都談了什麼。”
“問了問巨龍之翼的事。這個教派……好像比咱們之前知道的還要厲害。”克雷恩和她一起往客房那邊回去,邊走邊說,“要是幫溫瑟一把的話,感覺似乎會得罪了不得的勢力。真爲難吶。”
蘇米雅不解地看着他,說:“你真的不該惹這個麻煩。”
“我還沒答應他。我暫時只答應了幫他送條毯子而已。”
“可你很想幫他。我看得出來。”蘇米雅的神情非常嚴肅,口氣也顯得十分凝重,“克雷恩,從買票碰到溫瑟的時候,你就一直在不自覺地打量他,午餐的時候,也是你第一個發現了他,他的房間你一直在意得不行,行李箱裡的盒子也是你第一時間發現。這已經不是好奇心可以解釋的情況了,克雷恩,你不覺得你很不對勁嗎?”
“有嗎?”克雷恩撓了撓頭,硬要說的話,似乎他確實對溫瑟的事情有些太過在意,而且,還和對塞熙那種隱約的憤恨不同,是沒有任何惡念的,凌駕於好奇之上的被吸引的感覺,“我……還一直覺得只是好奇呢。”
“不,你這次太積極了。甚至有點不顧一切的架勢。”蘇米雅停住話頭,走過樓梯口的守衛後,才繼續低聲說,“我先前也以爲你只是好奇,再加上覺得芙伊多半已經平安無事,所以才找來找去想知道是怎麼回事。但之後的情況顯然不正常。你明明已經知道此事涉及到兩個宗教之間的爭鬥,根本不是咱們這種尋常冒險者能夠解決的問題。德曼教導你的這一陣,你已經成長了很多,希望你不會在變得強大的同時也變得盲目自信纔好。”
“沒有,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是覺得辛迪莉……”
“辛迪莉不是你的藉口,”蘇米雅站在他的屋門前,鄭重其事地說,“真的只是想要了解巨龍之翼,有的是法子。法希德蘭就有巨龍之翼的據點,你大可以領本宣傳冊看個夠。”
這時,旁邊的門開了,瑪莎抱着手肘走了出來,明亮的貓瞳打量了一下蘇米雅,接着看向克雷恩,微勾脣角,說:“別怪我沒提醒你,用這種口氣說話,說明蘇米雅已經生氣了。”
蘇米雅抿了抿嘴,默認了這個說法。
“都到我房裡來,反正那隻蠢牛和紅毛種馬都還在辦事,吵得我也沒法睡覺,咱們好好說吧。”瑪莎甩着尾巴走回房中,丟下不容拒絕的一句。
房門關上後,克雷恩有些侷促的迅速講了一遍和溫瑟之間的事。
蘇米雅的臉色一直不太好看,當然,多半也和溫瑟的身份有關。
瑪莎沉默了一會兒後,開玩笑一樣說了一句,“你還是先去給他送條毯子吧,幸虧你還沒答應別的。”
克雷恩忐忑的站起來,姑且當作他們兩個有話要說,便匆匆離開房間,回自己屋裡找了一條厚毛毯,爲了瞞過外面的守衛,小心的疊成雙層,纏在外衣下面。
走出屋子,瑪莎開了一條門縫,眯着眼對他招了招手。
他連忙大步過去,小聲問:“怎麼了?”
“你順便告訴他,搶盒子的事咱們拒絕。不過,如果有合適的機會能讓咱們設法拿到那個盒子,就一定會交還給他。就這麼說,你去吧。”
克雷恩愣了一下,但瑪莎既然已經拿定主意,他也不好再多說,只好匆匆趕去船尾,拋下毯子,轉達了這個決定。
溫瑟雖然有些失望,但還是微笑着說:“已經很感謝了。這對你們來說畢竟也是個不好惹的麻煩。”
克雷恩嘆了口氣,問:“你想吃什麼?明天。”
“除了魚,什麼都好。”溫瑟笑了笑,把毯子披在了身上。這個看似冷漠的青年,笑起來的時候卻透着孩子一樣的天真。
辛迪莉也有過這樣的笑容。
克雷恩離開船尾的時候,默默地想,會在宗教的虛無中迷失自己的人,是否都有這樣的一面呢?也許只有直擊到心中的這一面,才能讓虛無的信仰根深蒂固,最終成爲精神的憑依吧。
蘇米雅曾說過,大部分人,其實都需要一個精神的依託。而宗教,是給予迷茫者信仰最便利快捷的渠道。它提供精神上的慰藉,換取教衆各種意義上的回報,就像一個狡詐的巨大怪物,用虛無的香氣引誘飼餵無數渺小的生命,然後吞噬他們的血肉,膨脹自己的身軀。
處於迷茫中的自己,難道將來也會去尋找這樣的一個依靠嗎?克雷恩有些驚慌的甩了甩頭,匆匆在心裡向蘭伊爾大人禱告了一次,敲開了瑪莎的房門。
也不知道這段時間她們兩個都說了什麼,克雷恩坐下後,就有些不安的發現另外四隻眼睛的視線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呃……好吧,你們有話想說,對嗎?”
屋內安靜了一會兒,周圍還持續着金髮少女和烏姿小了很多但依然清晰可聞的聲音,讓氣氛多少有點尷尬。
“克雷恩,”瑪莎先開口說,“現在,你丟掉一切雜念,閉上眼睛,給我好好地從你的心裡刨一刨,然後告訴我,你一直留意溫瑟,每一次都是在注意他的什麼。”
“嗯。”克雷恩乖乖點了點頭,開始閉目沉思。
初次見面是在售票站,他那時候爲什麼特地多看了幾眼呢?他努力回憶着,小聲說:“買票的那次,我是覺得他拿的行李箱很奇怪,有點沉的過頭了,法師一般力氣不大,都不喜歡那麼沉的東西纔對。”
“嗯,你第一次留意到的是那個行李箱。”瑪莎點了點頭,“繼續。”
“第二次其實是爲了轉移話題而已,我一眼看過去,正好……”說到這裡,克雷恩突然發現,自己當時其實並不是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溫瑟的一身水,而是依然先看到了那個箱子,跟着才被溼淋淋的法袍引走了注意力,“不是,我……還是先看了一眼那個箱子,接着才發現他身上溼透了。”
思路開始飛馳,一些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情況迅速的浮上水面。
“後來第一次看到那敞開的屋門,我……我感覺到那行李箱裡涌動着一股奇妙的魔力。但當時光在好奇爲什麼屋子開着門沒有人,就沒有多想箱子的事。”
瑪莎接着他的話說道:“而再之後那次,第一時間發現了行李箱中盒子的,也是你。我已經用眼神警告你不要多管閒事,但你就是跟着了魔一樣,直愣愣走了過去。”
“原來……是那個盒子嗎?”克雷恩有些驚慌的從心中抓住那個浮上來的答案,“難不成我非常想找到溫瑟,其實是因爲心裡知道只有他才能打開盒子?我……難道是被那個盒子迷惑了?”
蘇米雅搖了搖頭,冷靜地說:“不,塞熙在迷霧森林的時候全程都帶着一個同樣的盒子,你並沒對她有過好奇心以上的額外注意。”
瑪莎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盯着他的眼睛,緩緩說道:“這個盒子和塞熙那個盒子的區別除了大小之外,就只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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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雷恩也意識到了答案,他聲音有些發顫地說:“這個裡面,裝着尼格拉爾的殘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