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了一身衣服,琳迪匆匆離開樹屋,去附近的營地找斯托納和加蘭特,安排他們與克雷恩見面。
克雷恩走出屋門,雙手撐着圍欄,看着她快步離去的背影,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
事實證明,只要不在迷霧森林,只要琳迪不對他展現出太過牴觸的情緒,頭疼就能壓制在可以忍耐的範圍內。
這就夠了。如果迷霧森林纔是他頭腦中隱患的根源,那麼,他不介意在將來有機會時把這個聖佑林海北部的天然屏障連根剷除。
歸順者生存,阻礙者滅亡,敵對者,將在無盡的煉獄中徜徉……
一片花瓣從上方飄落下來,伴着庫諾依一聲輕笑。克雷恩擡頭看去,這個早早退場的暗精靈女郎,竟然不知何時上到了頂部的平臺上,坐在邊緣,小羊皮靴子懸在半空前後晃盪,正往下注視着他。
“下來說,我不喜歡你在比我高那麼多的地方。”克雷恩轉身靠住圍欄,微笑道。
“遵命。”她別無選擇地點頭,拋開手裡的花,飛身跳下。
“你偷聽我們談話?”克雷恩望着蹲下後沒敢起身的庫諾依,冷冷地問。
“沒有,天台和你們之間還隔着一層,我什麼話也沒聽到,只聽見了琳迪幾聲可愛的叫喚。相信那個並不是什麼秘密。”庫諾依微笑着擡起頭,卻沒有站起,依舊維持着恭敬的態度,“我相信,我也不需要偷聽什麼。克雷恩,我與你之間的關係是單方面的絕對忠誠,你不需要瞞着我什麼,對不對?”
“沒錯。”克雷恩拍了拍她的肩,輕聲道,“從這一刻起,沒有我許可的任何消息,你都不能再對伊莉絲透露。除涉及安全之外的命令,你也不需要再聽伊莉絲的。從今天開始,你將是我的近身侍衛,沒有我的指令,在我睡着的時候不許離開我的感知範圍。”
“如果因爲一些原因沒有跟上呢?”庫諾依馬上擔心地問,“希望你能爲了我這還算有價值的小命考慮一下,你有夏萊娜當坐騎,我不可能永遠跟得上。萬一我沒達成目標,你睡着的那一刻我可能就死掉了。”
“那麼,被動拋下的情況可以不算。”克雷恩挑了挑眉,隨口補充道。
“是。”庫諾依低下頭,恭敬地迴應。
“我記得我曾經問過你,暗精靈的情報體系,你瞭解多少。”
她馬上回答:“我現在的答案仍然一樣,暗精靈不會給俘虜泄露自己弱點的機會,整個體系是持續動態變化的,那時候我不知道的事情,現在肯定更不知道。”
“沒關係,我想知道的並不是那個。”克雷恩一擺手,微笑道,“火精靈義軍正在等待我,我將去率領一個火精靈的新勢力,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並不違背暗精靈與火精靈歷代的合作,沒錯吧?”
“你所希望的事情太困難了,克雷恩。”庫諾依嘆了口氣,“暗精靈長老比光精靈還要頑固,如果說火精靈王戰鬥到最後衆叛親離,還剩下的唯一盟友就只會是暗精靈。”
“但並不會是所有的暗精靈。”克雷恩淡淡道,“我知道火精靈王國的情況,庫諾依,你這樣美麗而強壯的女性,在那裡的日子恐怕並不會太好過吧?”
庫諾依的眼睛亮了起來,輕聲道:“你說得沒錯,那個地盤充滿了飢渴的紅毛種馬,只要長着能讓那些種馬感到快樂的器官,在那邊的日子就不會太好過。不過,我們畢竟是盟友,地位也比一般精靈高得多,這個不好過,主要是相對同胞中的男性而言。”
“這就夠了。”克雷恩微笑道,“我沒有興趣爭取全部暗精靈的支持,我只需要一部分。等待我的義軍中女性士兵比例遠超正常的火精靈部隊,跟隨聚集的平民中女性比例也超過了七成。我明白,積蓄的不滿通常會在戰爭中爆發,庫諾依,你的女同胞們,就沒積蓄下類似的不滿嗎?”
庫諾依也笑了起來,“我只能說,那必定存在。但,我不知道你打算如何利用起來。”
“暗精靈的精英中,女性比例佔到多少?”
“三分之一,”庫諾依搖了搖頭,“但經歷過嚴酷訓練的刺客,忠誠執行任務是刻在腦子裡的東西,不然我也不會成爲被你血誓束縛的傀儡。”
“整個情報體系的成員中的比例呢?”
“不到三分之一,暗精靈一樣有很多嬌小姐,大家更樂意穿着漂亮的裙子參加宴會舞會找個威猛的男伴享受一下生活。”
“我並不需要太多暗精靈的強者來投奔,”克雷恩考慮了一下,緩緩說道,“我只需要你用你掌握的知識,幫助莎蘭塔和托米,儘可能爭取一些暗精靈加入到義軍陣營,只要是暗精靈就可以。”
“是,我會盡全力幫助他們。”庫諾依的眼中閃動着興奮的光芒,“等到穆艾三世開始對暗精靈起疑心,再進行更進一步的動作,就能讓那些老頑固也清醒一下了。”
“和一個聰明的美女談話總是能讓我感到愉悅。”克雷恩微笑着拉她站起,輕聲道,“屬於老骨頭們的時代該結束了。庫諾依,你說,等到我坐在一個高高的位置,需要有人去管理神出鬼沒的暗精靈時,還有誰會比被血誓控制的你更合適呢?”
“控制其他暗精靈需要尊貴的地位。”庫諾依神情略顯黯然,“我達肯家的血脈並不算多麼優秀。”
“尊貴不尊貴,是會隨着時間變化的。”克雷恩淡淡道,“格蕾希亞即位的時候有些貴族就很尊貴,但現在,他們的靈魂恐怕都已經在冥府輪迴。薩爾瓦斯家並不是多麼歷史悠久的貴族,但如今湖心城公爵塔薇卻掌管着女王直屬部隊,奧蕾妮已經是宮廷侍衛長。所以,重要的並不是血統,而是權力怎麼看你。”
庫諾依眯起眼睛,脣角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絲笑意,“我明白了,雖然我的一切都已經是屬於你的,但我……應該能爲你獻出更多。”
對庫諾依的信任歸根結底還是要建立在血誓之上,因此克雷恩在最後又對庫諾依下達了幾個限制性的命令,防止她在和莎蘭塔配合的時候有什麼漏洞可以作手腳。
“其實你不必如此,”她有些無奈地說,“我現在是誠心認定了你將是最後獲勝的一方。我願意幫助勝者,勝者,纔有資格爲王。”
“如果你是誠心,這些規矩並不會真正束縛到你。”他擡手輕柔地撫摸過庫諾依深色的臉頰,微笑道,“血誓只是一道保險,保證了我對你的信任。”
“是。”她只有躬身答道。
庫諾依退到一邊後,克雷恩扶着圍欄看向了周圍的營帳。
弓箭行會說到底不是一個有強制約束力的組織,他猜,琳迪爲了召集這麼一批援軍,開銷絕對不會小,戰爭如果持續的久一些,恐怕對整個深紅流星都將是傷筋動骨的打擊。
也不知道拉格尼·斯普納那種每個銅板都要有合理去向的全權總管,怎麼會允許琳迪做出這麼任性的計劃。
看來,跟格蕾希亞碰面的時候,應該提一下這些援軍薪餉補貼的問題。
儘管伊莉絲非常不願意讓他前往王都,但他知道,自己遲早要跑這一趟。
風精靈對那股叛軍的保護絕不會有多麼堅決,只不過當作了一個戰略棋子而已,說不定風精靈的主力部隊已經在附近徘徊埋伏,準備在兩撥火精靈部隊鬥得你死我活的時候殺出來撿現成便宜。
可那些背叛者對克雷恩很重要。
他還記得土精靈的宰相亞爾澤·卡·格里芬斯當初的身份就是叛軍首領,而現在,已經成爲了土精靈王國實際上的控制者。
一羣來自內部的反對者,能讓克雷恩這樣的外來介入者看起來合理很多,而且,他們需要克雷恩的身份,正如克雷恩需要他們的力量。
互相有利可圖,才能成爲最牢靠的盟友。
沉思中,琳迪從遠處走了過來,身邊跟着幾個克雷恩熟悉的身影。
他收起了眼中的凝重和算計,微微一笑,翻身從圍欄上跳了下去,向着老朋友們走去。
最初在薩拉尼亞的相遇建立了一段可信的友誼,而之後,遭遇巨大心靈創傷的克雷恩把自己放逐在廢料街的時候,這些老友對他的照顧足以換取他全部的信賴。
作爲遊俠他去探望過他們幾次,但作爲親王,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斯托納·格雷德早已不是當年那副邋邋遢遢的樣子,和珊拉·青葉成爲夫妻後,在妻子的打理下,他現在看着清爽了許多,鬍子和頭髮都修剪得十分整齊,紅頭鼻子也在有了孩子戒酒後漸漸褪色,身上早就看不出當年的頹廢氣質。
珊拉·青葉這幾年的生活一直都很安定滿足,她已經有了一個三歲的女兒,一個快要一歲的兒子,體態豐腴了不少的她,看上去反而多了幾分成熟婦人的嫵媚。畢竟遺傳血脈優勢巨大,一對子女都是很可愛的小獸靈,斯托納也不是什麼不開明的人,兩個小傢伙的姓氏就都按照聖域傳統跟隨了自己的血脈,依然是青葉。
加蘭特·瓦爾德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愛人,幾年的平和生活讓他的駝背和老態都徹底消失,總算看上去比斯托納年輕了一點,他鬍子颳得很乾淨,應該是一直保持鍛鍊的緣故,身體比從前強壯了不少,把乾淨的襯衣撐得漲鼓鼓的。
大概是孩子太多的緣故,曾經的希塔嘉德小公主,杜拉克伯爵夫人,如今的莉雅斯·瓦爾德太太看上去則比曾經的珊拉還要苗條,就像是爲了彌補曾經錯過的愛,她爲加蘭特連着生了三個孩子,直到最後一個寶貝女兒奪去了她再生育的能力纔算作罷。養育兩大三小五個孩子,瓦爾德一家的生活的確聽起來就挺讓人頭疼。
幸虧兩位太太都沒有把子女帶來,否則克雷恩大概都沒辦法好好跟他們聊天——就像之前他經過薩拉尼亞探望他們的每一次一樣。
畢竟是老友重逢,珊拉很大度地臨時開了斯托納的酒禁,莉雅斯也允許丈夫喝上幾杯,琳迪和蘇米雅坐在桌邊,庫諾依離開退到門外後,屋裡就充滿了讓克雷恩懷念到頭疼的氣息。
不過他已經適應了這種撕裂般的痛楚,肌肉經過痛苦纔會變得強壯,意志其實也是一樣。
而且那種持續不斷地疼,刺激着他讓他更加清醒,甚至有了一種微妙的愉悅感。
“去年在薩拉尼亞,有個漂亮到讓我捱了一腳的女精靈來打聽你的事,那時候我可真沒想到,我竟然跟精靈公主聊天了。”喝了點酒下去後,斯托納的嗓門就大了起來,“我更沒想到,你竟然能成爲水精靈王國的親王,公主的部下來接我們的時候,我還以爲是遇上了什麼新奇的騙術呢。”
珊拉馬上在桌下踢了丈夫一腳,看着臉色不太好看的琳迪,笑着說:“男人就是這個樣子,都兩個寶寶了,看到漂亮女孩子就會興奮得不行。”
一貫比較沉默的加蘭特看了看桌上並沒有什麼外人,微笑着說:“克雷恩,咱們是朋友,你有什麼需要,就開口吧。”
莉雅斯皺了皺眉,緊張地看向了克雷恩的臉,“親愛的,你在胡說什麼啊,克雷恩現在是親王閣下,他怎麼會對咱們這樣的平民有需要。你們只要重敘友情就好了,不是嗎?”
加蘭特嘆了口氣,撥開了桌子下妻子揪着自己衣襟的手,用很認真的表情說:“克雷恩,你是我的朋友,我不在乎你是遊俠、親王還是其他什麼別的,如果你需要我,我將盡我所能。”
“我的確需要你和斯托納。”克雷恩緩緩說道,“斯托納擅長人類的戰術和兵法,而你,加蘭特,能幫我掌管一系列情報工作。我並不需要你們衝鋒陷陣冒着生命危險殺敵,我只是需要我可以信賴的朋友來就任一些忠誠需要遠大於其他的職位。”
他轉向一臉不願的莉雅斯,知道這個自少女時代就經歷了亡國之痛的婦人最不願意捨棄的就是安定的生活,就柔聲說:“莉雅斯,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可如果我不站出來,大家不站出來,這裡的戰爭持續下去,結果可能會比哈斯密爾大平原如今的情況還要糟糕。早點讓戰爭結束,大家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即使爲了孩子們的未來,咱們大家也該貢獻出所有的力量。”
他看向面帶猶疑的珊拉,微笑道:“跟着我一起來吧,只要我能取得最後的勝利,你們得到的回報,也將絕對對得起咱們之間的友誼。”
在深紅流星的營地盤桓了一個整天,晚上在琳迪的牀鋪上,克雷恩讓她好好體驗了一下久違的女人幸福。不過他能感覺得到,琳迪並沒有因爲這種歡愉而向他靠近更多。
長久的思念與失望,讓那個明豔而驕傲的少女構築了厚厚的殼,突然被他擊碎強行進入後,就陷入到略顯惶恐的適應之中。
幸好,琳迪是爲他而來,這讓克雷恩至少不必擔心她會突然離去。
至於她還沒有答允的王妃問題,他相信,自己還有充分的時間去解決。
按照本來的計劃,克雷恩打算在深紅流星這邊多逗留一陣,然後帶上琳迪和蘇米雅,去已經全盤合併入異族聯軍的夜牙部落中探望一下瑪姬,看看薩達莫瑞斯這個禮物能不能換回瑪姬的記憶,幫助她變回正常。
可17號上午,他正在和蘇米雅商量這件事的時候,夏萊娜用爪子拎着一包衣服飛了過來。
落地變身後,她隨便揀出一件斗篷往身上一裹,就很嚴肅地說:“克雷恩,女王陛下連下了三道命令,要求你兩天內趕回王都,接受新任務。”
“果然來了啊……”克雷恩笑了笑,問,“伊莉絲怎麼說?”
“她寫了封密信,喏,我不能偷看。”
他接過來,用自己的掌紋打開封印,取出了裡面附帶自毀結界的信紙,飛快地瀏覽了一遍。
琳迪緊鎖着眉,說:“如果危險,乾脆咱們就直接去義軍的駐地吧。”
“那樣只會更危險。”克雷恩想了想,鬆開信紙,讓結界發動,一團溼氣立刻涌動出來,將紙張黴變腐化,變成落地的灰白粉末,“這場內戰,在火精靈王滾下他的王座之前,格蕾希亞就是我能得到的最大支持。”
“難道不是伊莉絲公主嗎?”琳迪不解地問。
“伊莉絲處處受制於姐姐,而且從後勤補給的角度考慮,她能幫我的地方,其實遠不如格蕾希亞那麼多。”克雷恩望着地上信紙的碎末,淡淡道,“既然我要去義軍所在的地方,那這趟王都,我就非去不可。”
琳迪的脣角微微下垂了幾分,輕聲說:“伊莉絲公主的信,就是叫你去王都嗎?”
“不,”克雷恩搖了搖頭,“她在爲我考慮一條別的路。可惜,我已經不打算那麼走了。”
“什麼路?”
“陪她一起放棄一切。”他看着自己的掌心,眼神閃過一絲痛楚,“她雖然這麼寫,但實際上,應該是她陪我放棄一切。我一個孤兒,除了她丈夫這個身份帶來的榮耀和權力,又有什麼可放棄的。”
琳迪的神情變得柔軟了許多,似乎在這一刻,隔着數千米的距離,與遠處的伊莉絲達成了什麼微妙的共識,“克雷恩,這個提議……其實可以好好考慮一下吧?”
蘇米雅柔聲說:“沒錯,火精靈王國如今的劣勢已經相當明顯,巨龍之翼長期滲透之後的反噬太過可怕,加上礦場任務的圓滿完成,對手最大的威脅,只剩下那支成建制的魔裝弩兵部隊。但普拉薇婭捕獲的俘虜已經被送往王都研究,又有達爾斯蘭提供的強大技術支持,這技術差距應該很快就能追上。伊莉絲的指揮主要靠的是聲望而不是能力,其實……你們不是不能離開。”
“你們太天真了,就像曾經的我。”克雷恩嘆了口氣,緩緩道,“輪迴之紀已經開始了,暗裔很快就會捲土重來,永恆暗星之王雖然遵守約定不會出手,可他的兒子要來了。這片土地,難道還有可以讓咱們安心冒險不問世事的地方嗎?想要保護身邊的同伴,難道靠我手裡的炎魔弓,和我自己的力量就能做到嗎?”
“那不可能。”他自己給出了答案,“想要守護,就必須要有能夠壓過毀滅的力量,如果你連敵人都戰勝不了,你身邊最後留下的就只有絕望。我失去過,而現在,我不想再失去了。我不只要讓火元素成爲我的力量,我還要讓龍神教、火精靈都成爲我的力量。當你們都在我的王城,城外有強壯的千軍萬馬,那時候,我一直夢想的事情,才能真正實現。”
琳迪的嘴脣顫動了一下,輕聲說:“克雷恩,你真的……是爲了守護而不是毀滅嗎?”
“那是孿生兄弟,又何必分得那麼清楚呢。”他笑了笑,轉身走向夏萊娜,“在營地等我,我回來後,咱們一起去探望瑪姬。我希望找到瑪莎後,能還給她一個她記憶中的妹妹。”
琳迪用沉重的目光望着他,“你真的相信,瑪莎還沒死?”
“跟小獅子和塔布蕾絲喝過酒後,只要還沒見到屍體,我就絕不承認她已經死了。”一股激烈的疼痛又一次貫穿了克雷恩的腦海,但這次,他只是擡起手輕輕敲了敲額角,就若無其事地拍了拍夏萊娜的肩,扭頭對着琳迪展顏一笑,“琳迪,謝謝你肯回到我身邊。你可能永遠也無法想象,這對我有多重要。”
蘇米雅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走近幾步,輕聲問:“克雷恩,是……你嗎?”
“你不該問這種奇怪的問題。”他縱身跳上亞龍的脊背,帶着一種深沉的悲哀,回答道,“這是我此生此世都擺脫不了的,屬於我自己的戰鬥,但不管持續多久,勝負如何,我都是克雷恩。”
他雙腳輕輕一夾,夏萊娜嘶鳴一聲,振翅而起,飛向空中。
上方,傳來他最後一句話,“對你們我沒必要隱瞞,這世上,已經不會再有弗拉米爾了。”
琳迪仰望着在樹冠之上越變越小的影子,走到蘇米雅身邊,輕聲問:“他的話是什麼意思?他……已經擺脫那個靈魂碎片了?”
蘇米雅神情複雜地說:“恐怕不是。我不是跟你說過芙伊犯的錯誤麼,那個碎片……恐怕已經完全逃離了神諭之印。的確不會再有弗拉米爾了,那就是克雷恩。只不過……咱們也永遠無法判斷出,那到底是不是咱們認識的那個克雷恩。”
她握住了琳迪有些發涼的手,輕聲說:“你能做的,就是儘可能幫助你心中的那個克雷恩,幫助他贏得這場戰爭。”
“你是指精靈王國的內戰嗎?”琳迪顯得有些迷茫。
“不,”蘇米雅輕聲回答,“我指的是克雷恩自己的內戰。”
夏萊娜的傷其實好得還不算太利索,但她過來通知克雷恩前從伊莉絲那裡得到了一大瓶軍用精力藥劑,全部灌下去的結果,是當天傍晚就載着克雷恩趕到了王都艾普薩拉斯外圍,飛行速度雖然受了一些影響,但休息時間縮短了很多。
沒急着第一時間去王宮報道,出示身份進入內城區後,他先去了一個貴族家的樹屋莊園。
那裡當然並不歡迎他,實際上,他敲開的住處,正是上次在王宮中被他肆意玩弄的姐妹倆——也就是之後控訴他在王宮內欺辱貴族女性的當事者。
下層侍女當然不知道發生過什麼,就那麼把克雷恩帶到了建在懸空最底處依靠樹幹的會客廳。
等待那兩姐妹出現的時間裡,他讓夏萊娜留在門外,自己則調動着靈魂之力摩擦殘留的神諭之印,讓濃烈的禁錮之香,充斥在會客廳的空氣中。
一個侍女端着水果過來放下,出門的時候就已經有點腿軟,忍不住回頭紅着臉望了克雷恩好幾眼,才依依不捨地離去。
不久,那兩姐妹就氣勢洶洶地帶着一個靠山一樣的年長女精靈趕了過來。
可能她們是打算指責克雷恩什麼來着。
不過他才懶得聽,那三個女精靈一進門,他就揮了揮手,示意夏萊娜從外面關上了門。
第二天上午,克雷恩穿過王宮外戒備森嚴的樹牆時,關於某家貴族女兒勾引親王閣下結果玩的太過頭被自家侍女們看見羞恥樣子的傳言就已經飛遍了大街小巷。
在自己家中的會客廳都能發出那麼令人臉紅的聲音,可見親王閣下在王宮進行任何強迫行爲的傳言都沒有什麼可信度。
並不太意外的,基本不離開王宮安全區的格蕾希亞,在克雷恩到來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她把一封密信交給回到她身邊沒多久的奧蕾妮,等忠誠的衛隊長出門去發信,才示意侍女們關門離開,在只剩下他倆的私密空間裡,開口說:“我不覺得你對德羅普家那兩個小姑娘所做的事情是合適的處理方法。你應該明白那種指控在我這裡沒有任何意義。只要你繼續在前線立功,我甚至不需要特地包庇你。”
克雷恩坐在了一個可以伸手就摸到女王大腿的位置,淡淡道:“我不喜歡那種會讓伊莉絲不高興的傳言。我覺得我應該給她們點小小的教訓。我猜……她們未來的聯姻多少會受點影響吧。”
“如果你真的準備掌握權力,就需要學會摒棄這種無聊的報復心。”格蕾希亞放下手中的報告,合上了羊皮封冊,擺出暫停處理公務的架勢,“否則,你就不過是下一個弗雷姆那樣的瘋子而已。”
“稍微挽救一下我已經到底的名聲,順便讓伊莉絲少受點流言的困擾,我不認爲是個壞主意。第一軍團正在醞釀一場被你拖延了好幾次的決戰,我可不想那邊的士兵們對自己的總指揮官有什麼影響威信的看法。”
“這個解釋聽上去倒是還不錯。”格蕾希亞倦懶地伸了一下腰,挪了挪位置,躺下把頭枕在了克雷恩的大腿上,“那麼,接下來還是說正事吧。”
“用這樣的姿勢說正事嗎?”克雷恩挑了挑眉,伸手曖昧地撫摸着她散開在他腿上的湛藍長髮,“我更願意把你抱去牀上先做點別的。”
“我還不到休息放鬆的時間。而且,只要是正事,就任何時候都可以說。”格蕾希亞平靜地說,“能用比較舒適的姿勢說話更有利於你我之間的交流。”
“而且這種親密感也能讓我多少對你放鬆一些戒備,對吧?”克雷恩低頭望向她,微笑着說,“格蕾希亞,我的女王陛下,到了此時此刻,我覺得咱們其實沒有對彼此掩飾什麼的必要了。直說吧,你希望我做什麼。”
“我希望的,你未必肯做。”格蕾希亞閉上眼睛,像是在打盹一樣把雙手交疊在腹部的繁複紗裙外。
“你不妨說說看,有些我不太情願的,你也可以用一些籌碼來交換,不是麼?”
“那麼,你願意爲我跑一趟,出個遠門嗎?”
克雷恩想了想,問:“你這次準備讓我去哪裡?”
“達爾斯蘭王國。”格蕾希亞淡淡道,“哈斯密爾大平原的戰況已經趨於白熱化,每天都有千百條性命魂歸冥府,達爾斯蘭是咱們的重要盟友,我希望能有一份比較重要的援助作爲水精靈王國的禮物。”
“我以爲火精靈王國纔是咱們目前最大的問題。”
“火精靈王國已經陷入到大麻煩中,一隻垂死的野獸,還是做好防禦工作等它斷氣比較穩妥,免得被咬一口。”她面不改色地說,“第一、第二軍團和女王直屬部隊足夠防衛王國全境,你也召集了足夠多的龍神教徒來幫忙,北方原本在人類王國中伺機做點什麼的教兵也都駐紮到了第一軍團附近,我想你可以放心把指揮權交給伊莉絲,去幫幫你的老朋友,前達爾士大公,現在的國王喬瑟亞·吉拉曼·赫爾特里安。”
“那不是我的老朋友。我也不覺得自己能幫上那邊什麼。”
“你是炎龍使者,人類王國中隱藏着不知道多少龍神教徒,你能做到的,遠比我派去幾千個精銳士兵要多。”格蕾希亞柔聲道,“他是不是你的老朋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另一位老朋友正在試圖影響喬瑟亞,這個老朋友,剛好和你有幾分淵源。”
“德曼?”克雷恩馬上就猜出了這個“老朋友”的身份,畢竟達爾斯蘭跟水精靈王國結盟這麼久,作爲喬瑟亞王曾經的親密幕僚和弓術老師,德曼不可能一直不採取任何行動。
“沒錯,德爾米斯特最近越發頻繁地聯繫喬瑟亞,雖說情報部門一直在全力攔截,但難保會有漏網的消息過去。”格蕾希亞微笑着說,“所以我覺得,你跑這一趟,讓達爾斯蘭王國見識到你能掌握的力量對他們的幫助有多大,這個同盟關係就穩固了。”
克雷恩沉思片刻,輕聲說:“真抱歉,我拒絕。我可以讓莎蘭塔給那邊的龍牙傳令,但我不會過去。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儘快去做。”
格蕾希亞輕輕嘆了口氣,挺身坐起,直視着他的眼睛,緩緩道:“你要去火精靈叛軍那裡,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