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偵察兵在空中就已經打出信號,還沒降落,聞訊趕來的兩名波亞拉貴族已經帶着衛兵擺出隆重的陣仗列隊迎接。
重複了一遍介紹詞後,負責迎接的官員立刻畢恭畢敬的將他們引入城堡的貴賓室,等待合適的人物前來進行正式接待。
心裡記掛着同伴的安危,克雷恩用盡量隨意的口氣問了一句:“我的朋友們還好嗎?”
留在這裡陪同的貴族馬上堆起笑容,說:“請您放心,您的朋友們都由杜拉剋夫人接待住在了大橡樹,波雷頓公爵親自安排人送去了豐厚的禮品,當作對您的致歉。”
“哼,那就好。”克雷恩倨傲的迴應了一下,感到安心不少。
按照德曼的安排,剩下的計劃中,已經沒有多少需要他表演的地方。德曼作爲前火精靈貴族,達爾士大公的親信,也幾乎沒有什麼需要演技的地方。
所以克雷恩的心情比起上一次面對這些貴族的時候,簡直輕鬆了太多。
心裡不再緊張之後,對這些人的神情,他也不知不覺地變得敏銳起來。從那個唯唯諾諾的貴族眼中壓抑不住的驚喜來看,他們上次還真的並沒完全相信他的身份,纔會有種在最後的賭局上壓了一根稻草卻稀里嘩啦直接翻了本的感覺。
如果他這會兒出門,說不定會在自己大腿上掐一把好確認不是在做夢。
對波亞迪蘭如今的境況來說,來自達爾士的迴應,已經不可能更糟。他們最需要的,就是希望——哪怕十分渺茫。
波雷頓公爵很快趕到,與上次不同的是,這次與他一起前來的還有另外三名貴族,看服飾打扮,至少有一名是波亞迪蘭的王室成員,另兩人的地位也不會與公爵相差太遠。
這次,辛迪莉被請出了會談的房間,波亞迪蘭一方,也只留下了波雷頓公爵一行四人。
克雷恩明顯的感覺到,談判的氣氛與上次不同。
嘖……這幫可惡的傢伙,原來一個個演技都這麼好。虧他還以爲自己真的十分成功,併爲此暗自得意了好一陣子。
“我已代表敝國盡責的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對貴國的承諾,也大體上全部實現。接下來的事,就由此次外交行動的倡議者,兼達爾士公國方密使的德曼大人來進行。”做完陳述,克雷恩長長地出了口氣,坐回到椅子上,他的使命,就到此爲止了。
德曼的身份如何已經沒有多少懷疑的必要,畢竟,比起他個人,他帶來的全套文件,纔是波亞迪蘭此刻最需要的東西。那份大公親自簽署的全權委任狀,也足夠讓任何一個人受到這些貴族的重視,更何況是德曼這樣一看就貨真價實的火精靈。
並沒有什麼談判,德曼從一開始就沒有給波亞迪蘭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所有的文書都閱讀完畢後,他乾脆利索的以達爾士公國和艾爾法斯聯邦的聯合特使名義提出了具體的要求。
波亞迪蘭接受保護國地位,以達爾士公國爲宗主國,具體事項以文書條款爲準;開放邊境,出讓必要通道以便達爾士主力進入瑪杜蘭領土,涉及要塞將在戰後一年內歸還;波亞迪蘭主力部隊必須在十日內與瑪杜蘭主力接戰,不管用什麼手段,請將戰鬥時間儘可能拖長;艾爾法斯聯邦以高階精靈議會的名義保障波亞迪蘭戰後的領土安全,包括但不限於達爾士公國及其他鄰國的侵攻;艾爾法斯聯邦將得到波亞迪蘭礦石產量的三成……
一條條聽下來,除了波雷頓公爵,波亞迪蘭貴族的臉色都多少有了些變化。
但變化的方向和克雷恩預料的完全相反。
他本以爲這些人會很難過很沉重,或者很擔憂很羞恥。
但這些都沒有,除了波雷頓公爵的眼神有一絲明顯的不甘,其他三位的臉上,都流露出一種近似於解脫一樣的表情,象是費盡心機,終於逃出了一場噩夢。
如果不是波雷頓公爵阻止,克雷恩猜測,那位據說是第二順位繼承人的王子,恐怕當場就要全部答應下來。
可惜,即使波雷頓公爵阻止了下來,結局也不會有多少改變。
德曼並沒有給他們多少選項。路,只有兩條。
接受,或是等待達爾士和艾爾法斯配合瑪杜蘭的三方進軍。
所以當那四人起身暫時告退的時候,德曼擡了擡手,用頗爲輕慢的口氣說:“不要讓我等太久,火精靈並不是很有耐心的種族。你們知道的。”
正如德曼之前所說,波亞迪蘭別無選擇。
波亞迪蘭的商談結束後,波雷頓公爵沒有再回到這間屋子,返回的只有其他三人,和已經簽好了國王大名的保護國協議。
其餘所有要求,波亞迪蘭一律同意。作爲此次戰爭的元帥,波雷頓公爵已經先去頒佈命令,調動軍隊往瑪杜蘭主力方向集中,安排人手去交接達爾士方向的兩座要塞,同時,釋放昨日正式抓捕到的達爾士間諜。
克雷恩悄悄在心裡嘆了口氣,他能感覺到波雷頓公爵心裡的不甘,但那不甘在無數人的身家性命之前,已經無關緊要了。
短短兩個小時不到,波亞迪蘭的命運,就已徹底扭轉到瑪杜蘭絕對料想不到的方向。
大事定下後,細節的商討克雷恩已經完全沒有了參與的興趣,在德曼的幫助下,他以探望朋友爲藉口回絕了波亞迪蘭的招待,帶着辛迪莉匆匆離開了令他有些胸悶的冰冷城堡,快步穿過將要宵禁的城區,向大橡樹走去。
瑪莎的傷怎麼樣了?琳迪和蘇米雅還好吧?蠻牛會不會還是每天喝酒,醉了之後和斯托納胡侃?堆積的期待快要衝破他的胸腔,腳下的步伐不知不覺越來越快,快到身後的辛迪莉不得不小跑起來才能跟上。
繞過轉角,看到大橡樹已經亮起的燈光,他的脣角就已經不自覺地揚起了微笑,終於,他也忍不住跑了起來,飛快的跑了過去。
他有些緊張的打開旅店的門,跟着,他就看到了三個全副武裝的衛兵,腳邊擺着一口金屬箱子,站在一臉戒備的琳迪面前。
“克……庫萊亞!”一見到克雷恩回來,琳迪驚喜的脫口而出,幸好匆忙糾正了稱呼,跟着馬上不再理會那三個衛兵,三步並作兩步衝到了他的身邊,眼珠子都嫌不夠用的飛快打量他身上幾遍,看到胳膊上的繃帶後,神情頓時顯得有些惱火,但還是先忍了下來,用輕快的口氣說,“你總算平安回來了。”
辛迪莉氣喘吁吁的追了上來,一進門,就聽到克雷恩詫異地問:“你們是誰?”
琳迪嘟囔說:“他們說是來送東西給你,奉了那個波雷頓公爵的命令。”
“庫萊亞大人,這是公爵囑咐交給您的報酬,請您查點一下。”領頭的衛兵恭敬地說道,接着拿出寶石鑰匙,打開了箱子上的符文鎖。
看到裡面的東西之後,克雷恩纔想起,波亞迪蘭還承諾過給他報酬來着。
那套被稱爲風暴之壁的輕鱗甲,整整齊齊的堆放在箱子中,上面擺着一個金屬盒,裡面估計是放着承諾的高級金券,但如果真的限定在艾爾法斯聯邦各大主城兌換的話,對克雷恩的意義並不大。
他的興趣,更多還是在那套據說十分珍貴的護甲上。
輕鱗甲的好壞,完全取決於選用的鱗片材質,材料優秀的,防禦力甚至可以超過金屬片製造的重鱗甲,材料一般的,也就是比皮甲略好一些的水平。
畢竟是有獨一無二稱號的物品,箱子裡很容易就找到了工匠留下的銘文。
克雷恩匆匆掃了一遍,然後着實吃了一驚。
哈斯密爾大平原東部近海地區有一片廣闊的荒蕪地帶,與南方的碎骨荒原相連,被稱爲碎石荒野。其中生活着一種很久以前曾經常見但如今早已稀有到需要祈禱才能遇到的魔獸——風暴角蜥。
這種魔獸強大而狡詐,堅硬的鱗片和深厚的魔力一度讓風暴角蜥這名字成爲人類拓荒者的噩夢。
但就像歷史中的大多數敵人一樣,風暴角蜥最終也倒在了人類手下。
魔獸堅硬的鱗片一向是製作鱗甲的頂級素材,但風暴角蜥的鱗片卻會在死後迅速變脆,失去採集的價值。直到風暴角蜥的數量銳減後的某一天,一個摳門的獵人才驚喜地發現,原來風暴角蜥死後,脖頸處的褶皺區域有一小部分鱗片並不會發生變化,能完好的維持堅硬與韌度的平衡。
從那時起,風暴角蜥的頸鱗就成了材料市場上可遇不可求的寶物。
而風暴之壁,竟然在所有的關鍵部位,都使用風暴角蜥的頸鱗製作,內襯則是風暴角蜥的皮直接加工而成。另外,賜名者並非工匠,而是爲它進行了附魔的附魔師,穿戴者只要用足夠的魔力激活,風暴之壁就可以在短時間內極大提升對水與土的抗性,彌補上雷系魔獸素材加工品的最後短板。
儘管只有偏長一些的胸甲和剛過膝蓋的腿甲兩個部件,但從價值上講,就已經遠不是火精靈王立警備軍的制式皮甲可以比擬的了。
比較識貨的辛迪莉,眼睛頓時就放出了光。
可惜,克雷恩的注意力這會兒並不能在寶物上堅持太久,他大致瞭解了一下,就立刻關上箱子留在原處,大步往樓上走去,着急地問:“瑪莎呢?她怎麼樣?傷口好些了嗎?”
琳迪看了一眼忐忑的留在原地沒跟上去的辛迪莉,頗爲滿意的跟了上去,說:“她好多了。伯爵夫人回來的時候,還帶來了一個王室的高級祭司,說是那個叫什麼波雷頓公爵安排來幫忙治傷的。蘇米雅、伯爵夫人和高級祭司三個人輪流施法連續治療了三天,光補充魔力的藥劑就用掉了七八個金幣的量,昨天晚上瑪莎就可以被扶着下牀走動了。”
“那太好了。”克雷恩長長的出了口氣,連雙肩都跟着垂了下來。
瑪莎的傷口太過觸目驚心,他都無法想象那樣一個血洞要如何癒合,裡面的內臟到底受到了多大損傷。
還好,琳迪應該不會騙他,瑪莎看來是真的沒事了。
腳下輕快了不少,走過樓梯轉角,他就看到了走廊裡抱着長矛正靠在牆上坐着打鼾的蠻牛。似乎是對波亞迪蘭不能完全放心,這傢伙就乾脆坐在這裡一直守到睡覺。
克雷恩的心中頓時被溫暖的情緒充斥,他大步走過去蹲下,拔了一根頭髮下來,捏着送進了蠻牛的鼻孔裡,一撩,一撩。
“啊……阿嚏!誰?是誰?”響亮的噴嚏帶醒了蠻牛,他叫嚷着睜開了眼。跟着,佈滿血絲的眼眶中鎖定了克雷恩的模樣,他的大嘴立刻在鬍子中咧出一個熟悉的笑容,一把摟住了克雷恩的後背,大叫起來,“蘇米雅!瑪莎!回來了!克……”
琳迪猛地擰了蠻牛一把,小聲嘟囔說:“是庫萊亞!蠢牛!”
“哦……對對!庫萊亞!是庫萊亞回來了!”
蠻牛的叫聲中,最先跑出屋子的是走廊頂頭的珊拉,本就膽小的她大概是擔驚受怕了幾天,顯得憔悴了不少。緊接着出來的就是蘇米雅,她更清瘦了些,但精神還算不錯,她一邊走向克雷恩,一邊親吻着做出神聖手勢的手掌,低聲說:“感謝天使,你順利回來了。”
“瑪莎呢?”
“剛剛睡了,她最近承受的光系治療魔法太多,透支了好多自愈力,整天幾乎都在睡覺。”蘇米雅一邊解釋,一邊打開了另一間屋門,“來這邊說吧,莉雅斯也在等你。”
克雷恩回頭看了看,才發現辛迪莉沒有跟上來,他猶豫了一下,小聲對琳迪說:“去把辛迪莉叫上來吧,她記性好些,省得我有什麼講漏了。”
走進屋裡,克雷恩環視了一圈,好奇地問:“斯托納呢?怎麼沒見他。”
莉雅斯臉上的驚喜之色頓時消失了不少,有些忐忑地說:“剛纔有人過來找他,說波雷頓公爵要見他,他匆匆收拾了一下,跟着去了。”
克雷恩吃驚地問:“斯托納認識波雷頓公爵?”
陰沉着臉的加蘭特在旁邊點了點頭,小聲說:“七年前的聯合進攻,他們兩個並肩作戰過三次。斯托納……還救過薩亞曼的命。”
克雷恩頓時有些憤怒地幾乎喊了出來:“等等,那爲什麼一開始斯托納不去找波雷頓公爵來解決伯爵夫人的問題?”
“噓……”蘇米雅連忙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說,“彆着急,克雷恩,小聲些,那位高級祭司正在走廊另一頭休息。”
看克雷恩深呼吸了一次,準備壓低聲音再問,莉雅斯連忙站了起來,解釋說:“如果哪怕有一丁點成功的可能,斯托納一定會去做的。”
加蘭特哼了一聲,盤着手說:“你應該和薩亞曼打過交道了,你真覺得那傢伙會顧及一個敵國將領曾經的恩情?”
薩亞曼?哦……對,那是波雷頓公爵的名字,克雷恩被繞得有些發暈,不過冷靜下來之後,他也只有點了點頭,坐下說:“的確,真在乎救命之恩的話,他們就不會侵略希塔嘉德了。是我在犯蠢,又把無聊的感情摻入到你們這些國家大事中去了。”
“不,不是你覺得的那個原因。”莉雅斯苦笑着說,“而且帶走一個未成年伯爵也到不了國家大事的高度。其實,是因爲那個救命之恩並不能算是恩情,對於波雷頓公爵那樣的人來說,這種事情反而是恥辱。攻打希塔嘉德的時候,最希望親手殺掉斯托納的,就是他。”
她忐忑的看着窗外,“我都不知道公爵是什麼時候發現斯托納在這兒的,希望……他不會有事。”
加蘭特明顯的因爲擔心而變得有些煩躁,“放心,莉雅斯,不會有事的。薩亞曼是個保守又自律的人,他不會在明知斯托納是火精靈朋友的情況下對他做什麼。”
屋內短暫的沉默了一陣後,辛迪莉被琳迪帶了上來,他們關好屋門,各自找地方坐下後,便都一起看向了克雷恩。
蘇米雅清了清嗓子,柔聲問:“看樣子,一切都還算順利。克雷恩,你真是比我預計的還要了不起呢。”
珊拉掩飾着心裡的擔憂,靠在門板上豎起耳朵注意着外面的動靜,小聲讚歎說:“是啊是啊,我都沒想到克雷恩還有這樣的本事。這種吹牛的活,我還以爲斯托納更合適呢。”
加蘭特擠出一個微笑,“可惜斯托納的相貌對不上火精靈的遺物。幸好有克雷恩在。不然這次,大家都要一起完蛋了。”
“其實……這計劃並不如大家想象的那麼成功。”克雷恩撓了撓頭,誠實的把大概經過講述了一遍。
他講得很快,很簡潔,儘可能的帶過了和辛迪莉之間發生的事,對德曼也只是簡單的說明了一下情況,打算等到只剩下一起上路的同伴後再具體詳說。
儘管如此,過多值得驚訝的部分也足以讓聽衆們全部安靜下來,神情隨着講述的發展不斷地變幻,幾次有人忍不住想要出聲打斷,都硬生生憋了回去,憋得面紅耳赤。
“之後,就是返回。路上出了點波折,不過沒什麼大礙。是瑪杜蘭的伏擊,輕鬆解決了。”克雷恩舔了舔發乾的嘴脣,說到了最後,“回來之後,我就全交給德曼處理,過來看你們了。反正……大局已定,不是嗎。”
唯一有資格做出判斷的加蘭特沉重的點了點頭,嘆息一樣地說:“這種大膽過頭的計劃,果然還是需要一些運氣才行。還好,至少從結果上看,對咱們來說,一切已經無法更好了。”
莉雅斯低下頭,露出十分抱歉的神情,認真地說:“真是給大家添了大麻煩,非常對不起。都是因爲我的任性……”
琳迪有些不悅地說:“到頭來還是幫了波亞迪蘭一個大忙,真讓人惱火。”
加蘭特冷笑了一聲,緩緩說道:“不過是苟延殘喘了幾年而已。達爾士大公,真是個比想象中可怕太多的人。這次,他可以幾乎不費什麼代價就拿到瑪杜蘭絕大部分的領土,我想,不過幾年,他應該就可以兵不血刃的拿下波亞迪蘭。這種擴張的方式,纔是南哈斯密爾唯一正確的路。瑪杜蘭和波亞迪蘭處心積慮爭鬥了七八年,現在看來,不過是給達爾士的崛起彈奏了一篇序曲而已。”
克雷恩已經聽夠了那些權謀分析,他攤開手,疲憊地說:“那些我都不太關心。我現在只想知道什麼時候咱們可以拋下這亂七八糟的事,正式上路。”
莉雅斯猶豫了一下,輕聲說:“也許公爵召見斯托納就是爲了說這件事吧。”
“有可能。”加蘭特沉吟說,“薩亞曼身上有火精靈的壓力,遵守約定還是不成問題的。他瞧不起女人,選擇斯托納傳達不是不能理解。”
蠻牛哈哈笑了兩聲,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說:“好了,都別愁眉苦臉的啦。小野豬運氣這麼好,解決的這麼漂亮,是值得高興的事對不對。乾脆咱們都下去,拿出大橡樹的庫存喝幾杯怎麼樣?”
蘇米雅微笑着說:“這可不是個好主意,離開波亞拉之前,大家最好還是不要放鬆警惕的好。這次計劃中的問題已經足以表明,這些貴族的警戒心遠比咱們想象的要強,博取他們的信任根本不是那麼容易。莉雅斯的孩子還在他們的手上,咱們還是不能有任何閃失。現在咱們能做的,就是等斯托納回來。看看他能不能帶來關於孩子們的好消息。”
克雷恩很樂觀地說:“波亞迪蘭應該沒有再扣住兩個孩子的理由了吧。已經沒了父親的孩子,跟着母親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再說之前的約定裡也有這一部分,一定沒問題的。”
莉雅斯近乎灰色的臉上總算浮現了一絲希望的光芒,她長長出了口氣,沉重的雙肩依舊維持着垮下的弧度,從她的眼神中,克雷恩能清楚地感覺到,這位傷痛的母親,還沒從被兒子背叛的打擊中恢復過來。
隨口閒聊了一些路上的見聞後,琳迪就一連串的問起克雷恩手臂上的傷。他只好抖擻精神,把被伏擊的過程匆匆講了一遍,說到辛迪莉以爲是神蹟的部分時,他刻意含糊的帶了過去,畢竟弗拉米爾的問題又有了新說法,他過後還想和蘇米雅她們再好好討論一下。
“你……厲害了好多啊。”琳迪聽完之後,目瞪口呆的看着克雷恩,捧着他的手臂一時間都忘記了傷口的事,捏到他痛哼一聲,才恍然大悟一樣撒開手,問,“你……你用的那些技巧,我明明……明明忘了教你。而且……四箭齊射,三連發……這都是那個德曼教你的對不對?你……真的和他是同胞?”
既然話題已經進展到這邊,克雷恩也不好一直隱瞞下去,他有些苦惱的撥弄了一下頭髮,小聲說:“我……還不知道怎麼和瑪莎說。德曼的驗證據他說不會有錯,我……的的確確是個火精靈,只是樣貌和一般的火精靈有些不太一樣。”
琳迪的神情頓時顯得有些不安,她不自覺地抓住了克雷恩的袖口,輕輕扯着說:“那個德曼,也一樣會出錯不是嗎……”
加蘭特很不賞臉的插口說:“琳迪,你如果寄希望於德爾米斯特的錯誤,那就太愚蠢了。你只要瞭解十多年前的火精靈王國,就不會懷疑焚語者這個稱號代表的意義。說句實話,即使用再怎麼謙虛的形容來描述,與德爾米斯特相比,這間屋子裡的所有人,都幾乎不值一提。”
琳迪嘴硬的回敬說:“這世上怎麼會有人不犯錯誤。就算是火精靈王,也一樣會有發昏的時候。我憑什麼無條件相信那樣的一個陌生人,他……他還是個瑪莎最討厭的火精靈。自大狂妄的代表!”
蘇米雅看到克雷恩爲難的臉色,連忙拽了一下琳迪的衣服,輕聲說:“不要被瑪莎扭曲了判斷力,咱們還沒見過德曼,不要直接爲他定性。至少他和克雷恩相處的還算愉快,你覺得克雷恩會和那些自大狂妄冷酷無情的火精靈成爲朋友嗎?”
她若有所思的看了克雷恩一眼,“而且,克雷恩很可能真的是火精靈,琳迪,你覺得他狂妄自大嗎?”
“當然不,我覺得他自卑過頭,這次回來纔算好了一點……”琳迪的聲音突兀的變小,她猶豫了一下,有些沮喪地說,“是那個德曼的功勞,對不對?他……比我更適合做你的老師是嗎?”
“不不不,”克雷恩連忙擺手,說,“他……只是比你經驗豐富,畢竟他都七十多歲了,活了有三個我這麼久,頂你快五個,所以……這不是你的問題。”
這安慰並沒受到多少效果,琳迪有些懊惱的攥緊拳頭,自怨自艾地說:“我怎麼就用那麼笨的方法教你了呢。明明……明明我自己也知道鬥氣不只是用在戰技上的。”
珊拉在她身後突然開口說:“也許……你潛意識裡並不希望克雷恩有太過獨立的能力呢。你肯定希望克雷恩能一直和大家在一起冒險,對嗎?”
蘇米雅毫不猶豫的接過了話頭,轉而問克雷恩:“克雷恩,關於德曼,你應該還有事情沒說吧?”
克雷恩遲疑了一下,嗯了一聲,說:“德曼……打算在這次計劃完成後,加入咱們一起上路。他可以保證咱們在達爾士境內的行進速度,而且,他……真的很強。”
看到琳迪又想開口,加蘭特馬上說:“我想,你最好不要質疑焚語者的實力,火精靈王族的鎮國神器幾十年纔會選定一位傳承者,而傳承者中表現最優秀的,就是德爾米斯特,連飛龍之脊西面那些鼻孔朝天的翼人,聽到這名字都會顫抖。”
琳迪不服氣的抿了抿嘴,還是把話忍了下去。
蠻牛呵呵笑着說:“他只要能喝酒,我倒是很歡迎。隊伍裡一直沒個酒友,等到和斯托納分開,我又要一個人去酒館了。”
克雷恩連忙笑着說:“他不光喝酒,也很好色。不過……不太可能陪你找妓女。”
“他要能幫我約到合適的姑娘,我也不想找妓女啊。”蠻牛大笑起來,拍了一下克雷恩的後背。
蘇米雅考慮了一下,說:“等到瑪莎醒了,克雷恩,你和我去跟她談談。好嗎?”
克雷恩慎重地點了點頭,然後看着琳迪說:“其實……在那之前,我也有事得跟你談談。”
琳迪愣了一下,跟着臉上突然有些發紅,扭開臉說:“有事說就是了。這裡不方便嗎?”
“嗯,我……想和你私下談談。”
琳迪立刻顯得更加不好意思,起身撥開珊拉就走出了門,“匆匆丟進來一句,好吧,那過來我房間說吧。”
克雷恩起身跟了出去,回頭說:“我先去一下,一會兒就回來。”
加蘭特大概是連日和莉雅斯呆在一起,難得也有了說笑的心情,“你可以去的久一些,我們不會打擾你倆的。”
克雷恩奇怪的怔了一下,跟着似乎模模糊糊的意識到了什麼,他看向前面琳迪顯得有些緊張的步伐,和突然扭捏了許多的動作,一道亮光閃過,心裡猛地顫了一下。
一直以來,說是性格中的不自信所致也好,說是被芙伊慣壞了情感迴路也好,克雷恩對異性的感情交際,大都是以被動承受爲主。
芙伊自然不必說,瑪莎姑且算是託了某個不明存在的福,而辛迪莉,幾乎是一步步把他逼到了牀上。
再加上克雷恩是很容易固執的堅持最初定位的那種類型,他對琳迪的感情就一直簡單的鎖定在朋友和老師的雙重身份上。
這次的達爾士之行,對他的影響不可說不大,隨着自信的增長,性格細微的變化,他對周圍的一切難得有了主動掠取掌控的慾望,於是,過往的一些事,突然讓他覺得自己遲鈍的有些可笑。
他的脣角不自覺地上揚,比起辛迪莉,姿色相差不少的琳迪卻更能激起他洶涌的感情。那單薄嬌小的身軀,反而比那光滑細嫩的裸體更讓他想要緊緊擁抱。
他快步走了過去,張開雙臂向從背後抱住琳迪的時候,動作卻僵在了半空。
的確,琳迪的心意似乎只差一個確認而已,但確認了之後呢?
她不是瑪莎,不是辛迪莉,她是個驕傲又脆弱的年輕女孩,她的自尊像是華美的玻璃,在小心的呵護中展露着耀眼的光華。
他能給她什麼?
人類希望的婚禮?
忠貞不渝的愛情?
芙伊的臉滑過他的腦海,他垂下手,微微顫抖的指尖,終於還是沒有放在琳迪的肩上。
渾然不覺的琳迪打開房門走了進去,故作輕快地說:“好了,就咱們倆了。有話就說吧。”
克雷恩看着琳迪的眸子,有些惱恨自己怎麼沒有早些察覺,如果只是芙伊,憑琳迪與芙伊的關係,也許一切還有轉寰的餘地。
他有些沮喪的輕輕嘆了口氣,決定暫且放下關於感情的問題。
只不過,發現了琳迪的心意之後,他的決定也有了變化。
他不再願意讓琳迪揹負着老師的名義百般顧忌,至少,要讓她站在自己的身邊,以正常的地位來考慮兩人的關係。
於是,原本想好的腹稿就此作廢。
他深吸了口氣,平靜地開口:“琳迪,我……希望和你終止教授弓術的師生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