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約定的地方後,克雷恩他們等了沒多久,就看到塞熙和幾個暗面使徒跟在一箇中年男人身後,匆匆順着小路往西邊快步走去,連看他們一眼都沒有顧上。
靠近東北側的村莊飛起了幾隻獅鷲,在騎手嫺熟的駕馭下,散往各個方向徑直飛遠。
清楚地感覺到事態的緊張,瑪莎哼了一聲,說:“他們整個教會看來都要動起來了。戴蒙德家族還真是擅長給自己惹麻煩。”
“是啊,暗影教會,路斯菲爾之刃,光之子,和米洛背後暫時不明來路的勢力,弗瑞卡這大半年的瘋狂舉止,想要的難道就是這種結果嗎?”克雷恩盤算了一下,搖着頭說,“我不明白他到底得到了什麼。”
塔布蕾絲蹲在地上盯着爬來爬去的螞蟻,順口回答:“不一定非要爲了什麼吧,也許他就是覺得這樣任性很刺激很愉快呢。我們部落以前有個大巫師,天賦很好,從小就被訓練,結果四十多歲的時候魔法失控瘋了,天天光着屁股在泥坑裡玩泥巴,拽都拽不出來,你說他得到了什麼?”
“好好的怎麼就瘋了呢。”瑪莎抱着手肘,蹙眉思考着說,“就算弗瑞卡在貴族的精英教育中感到非常憋悶,心裡有釋放的衝動,總要有個觸發的契機啊。大巫師是魔法失控侵蝕了神智,這傢伙又不是法師,難道半夜睡覺被天花板砸了腦袋?”
“我總覺得和那些奴隸商人有關。”克雷恩緊了緊腰帶,調整了一下幾件應急道具的位置,“按照他們之前說的時間節點,弗瑞卡性情大變,正是在表露出捨棄奴隸貿易的傾向之後。”
“可這些奴隸商人對貴族的庇佑是徹頭徹尾的依賴,他們有什麼能力來把一個年輕能幹的領主影響成這樣?”瑪莎側身看向東方德爾比斯城的方向,語氣中摻雜了淡淡的不安,“他們所擁有的,不過是大量的金錢而已。在絕對的權力面前,財富根本就是虛影,並沒有多大威力。”
“誰知道呢。奴隸商人和黑市的關係那麼密切,說不定買到了什麼可以改變人性情的寶物呢。”克雷恩看到溫瑟遠遠往這邊走來,立刻動身迎了過去。
和克雷恩碰頭之前,溫瑟對身邊的幾個部下飛快地下了幾道指示,那幾個牽着馬的暗面使徒點頭應諾,然後向着東面轉向,跨上坐騎絕塵而去。
“怎麼樣,確認好下一步的行動了嗎?”克雷恩看着那幾人遠去的身影,問。
“大牧首的心力有些不足,他從任務中又擠出了十個暗面使徒,剩下的,全部交給我來負責了。”溫瑟顯得有些疲倦,但神情放鬆了不少,“情況比想象的還是樂觀一些,德爾比斯城中的事態並沒有擴大到外圍,卡雷伊鎮周遭的駐軍沒有任何調度的跡象,這總算給了我們一些喘息的機會。”
“那你準備怎麼辦?”
“當然是繼續以最危險的情況爲前提行動。我不會再對那個瘋子抱任何僥倖的幻想。”溫瑟擡頭看向天空,“我慎重考慮過了,僅靠教會的力量全面防守和等死沒有區別,弗瑞卡是瘋子,不是傻子,他不會坐在城堡裡給我們七天時間調集羅特蒂亞各地的零散力量。他既然想要一場戰爭,我們只能給予同等級的迴應。”
“你要攻打德爾比斯?”克雷恩不敢相信的看着他,“這……恐怕不是個好主意吧。”
“戰爭有很多種方式,並不是只有你擺下五千精兵我湊出三千勇士在空地殺一場才叫戰爭。”溫瑟大概也想要重新梳理一遍有沒有疏漏,很仔細地說,“南境線上與德爾比斯城接壤的鄰國實力太弱,而且正在被壯大的拉爾斯王國蠶食,所以警戒級別並不算高,我們教會在那邊的勢力,足以發起幾場成規模的騷擾。”
“如果行動順利,卡雷伊鎮將會在今天被接管,這種時候,我也顧不得羅特蒂亞會作何反應了。”他用法杖緊張地在空中虛畫着一個又一個的數字,“那裡有三百左右的常駐警備團,加上附近據點中一定會被教會挾持的兵力,大約能湊出八百人左右的部隊,這些人用來主動出擊不可能,但在指定的地方佈防製造假情報應該沒有問題。”
“不知道最後卡雷伊附近的據點有多少能被我們順利控制……”他閉上眼睛,汗珠從額頭緩緩滑落,“一定要讓德爾比斯城的指揮儘可能長久的陷入混亂。我準備安排人手,從三個地段破壞北方的礦石運輸線,並嘗試攻擊東北部的礦石倉儲基地,這裡和平了太久,商會的防衛不會很難突破。還有一些沒什麼把握的手段,就只能看運氣如何了。”
克雷恩看了一眼跟過來的瑪莎和塔布蕾絲,直接問:“好吧,我只想知道,有什麼任務是留給我的?”
溫瑟沉默了一會兒,睜開眼說:“其實並沒有適合你們的任務。對商會實力的襲擊牽連的都是無辜者,以你的性格,恐怕很難下得去手。德爾比斯城內你們露過形跡,潛入製造騷亂的話風險太大。其他大都需要動用教會人脈,你是教外人士,沒辦法幫忙。”
“就城內吧。”克雷恩毫不猶豫地說,“我正好去找一趟米洛,問問他對這個瘋子怎麼看,打算怎麼辦。他背後的勢力,準備在死夠多少人後才露面。”
“我對他沒什麼期待。”溫瑟平靜地說,“最可靠的,永遠是自身可以控制的力量。我也不多說廢話了,你決定這麼做的話,就和我一起行動吧。”
“你也要去城內?”
“不止是我。”溫瑟咬了咬牙,“所有沒在德爾比斯城登記過的暗面使徒,都會先後僞裝潛入進去,最關鍵的戰場就在那邊,我當然必須在最前線指揮。”
克雷恩攬住他的肩膀,笑着說:“看來,又有咱們並肩作戰的機會了。還好,這次的對手應該沒有冥妖王那麼可怕。”
溫瑟拍了拍他的背,沉聲說:“但這次咱們失手的話,也很難再有上次那樣逃走的運氣了。”
“不會失敗的。”克雷恩堅定地看向東方,“弗瑞卡一定會輸。那樣的瘋子,只配得到那樣的下場。”
“希望如此吧。”結束了談話後,溫瑟留下克雷恩他們原地稍等,自己匆匆離去組織最後的人手。
瑪莎和塔布蕾絲都沒再多說什麼,檢查好身上的東西后,就在路邊的空地上做起了活動筋骨的預備動作。
十幾分鍾後,溫瑟帶着塞熙和另外三個暗面使徒牽着八匹馬快步走來。克雷恩本來想開玩笑地試探一下塞熙這會兒還會不會帶他去看已經被封閉的任務區,但看到她一夜之間憔悴了不少的神態,心中還是覺得有些不忍,就只是問:“你這樣的精神狀態,也要跟過去嗎?先休息一下才好吧?”
塞熙眯起眼睛看了看天,疲憊地說:“沒關係,按我的估計,德爾比斯城中還要戒嚴好一陣子,混進城裡之後,咱們還能找地方休息一段時間。”
溫瑟跨上馬背,舉起法杖揮了一下,把預存的神行術激活在馬匹身上,“快點走吧。如果城內實施宵禁,動作慢點咱們就進不去了。”
所有人上鞍就位,塞熙和溫瑟把神行術順次釋放給所有馬匹後,蹄聲疾踏,轉眼遠去。
去掉所有和暗影教會有關的飾物後,他們八個看上去不過是很尋常的冒險小隊,按照持續近千年的冒險者保護慣例,即使德爾比斯城的警戒提升到最高等級,他們也不至於無法入城,最多是被分散到指定的旅店入住,並將武器暫時上繳到櫃檯。
爲了避免被懷疑,溫瑟決定的路線是繞向德爾比斯城的北方,將馬匹賣給就近的驛站後,用比較悠閒的姿態徒步入城。
另外三個暗面使徒是單獨的分組,在他們轉向後,徑直繼續向東,準備從東部的路線進入居民區。
這樣三到五人的行動小隊,溫瑟一共佈置了七組,兩組潛入居民區,五組潛入貿易區,夜深人靜後,將根據溫瑟發出的信號,採取對應的行動方案。
和東行那三人分開後,克雷恩詢問了一下不同情況下具體的計劃分別是什麼。
在溫瑟詳細解釋之後,他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之中。
很明顯,根據城內形勢的嚴峻程度,溫瑟所安排的行動也會對應的改變牽連範圍,如果德爾比斯城的駐軍已經整備完畢一觸即發,或者說已經向着卡雷伊鎮開進,那他們就不得不採取最激進地做法,讓德爾比斯城儘可能的陷入到一片混亂之中。
“沒關係,真到了那一步的話,你可以有選擇的參與進來。”連視線也沒有轉過來,溫瑟就判斷出了克雷恩心中的掙扎,很快說道,“你可以按你的想法行動,只做你覺得問心無愧的事情就好。”
克雷恩低頭看了看自己握着馬繮的手,苦笑着說:“你之前說的沒錯,我……的確沒辦法輕易地向無辜者出手。”
塞熙帶着若有若無的諷刺口氣說:“是啊,你的目標是成爲一個英雄,和我們不一樣,我們只想贏而已。”
克雷恩騎出很遠,才沉吟着說:“我只是覺得,如果需要犧牲什麼人來懲治罪惡,那我有權犧牲的,其實只有我自己,不是嗎。”
他看了一眼溫瑟凝重的神情,馬上補充說:“當然,你們要考慮教會存亡,不必考慮我的想法。”
溫瑟定了定神,指向前方柵欄圍起的空地,“好了,和馬兒說再見吧。”
從這裡,已經能看到德爾比斯城內城區的法師塔,和矮了許多也寬闊堅硬許多的城牆。
貿易區的外圍雖然沒有明確的邊界,但爲免惹人懷疑,溫瑟還是放棄了從邊緣地帶潛入的打算,而是沿着大道直接走進裡面。
不過令他們有些意外的是,道路的哨卡並沒有任何加強,依然是簡單的路障配合四名士兵的隨意盤查。
沒有危機感到看見克雷恩他們這樣全副武裝的小隊,連問都沒有多問一句就直接放行了。
走出十幾米外後,克雷恩摸了摸腦袋,輕聲說:“我覺得應該不會有宵禁。”
塞熙也一臉詫異地頻頻扭頭打量,“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前面又加了關卡?”
結果並沒有,直到進入建築物密集的內部,道路上也再沒有遇到任何阻礙。雖然還是有常規的警備隊巡邏過去,但和平時幾乎沒有任何區別,人數沒有增多,裝備也依然是最簡便基礎用具。
街道上的氣氛,就好像凌晨發生的大屠殺其實是假消息一樣。
這樣的情況,反而讓人分外不安,塞熙有些緊張地推測了幾個可能後,還是忍不住說:“咱們去集會所那邊看看吧。難道……消息真的有誤?”
溫瑟拍了她一下,沉聲說:“別心亂,咱們的教友沒有任何在這種事上撒謊的理由。”
儘管這麼說,但這裡距離集會所的位置實在不遠,在比較安全的距離下觀察情況風險也並不太高,以閒聊作掩護簡單地商量一下,他們還是決定趁着天色未黑先去看看。
託聖臨日的福,閉門休息整理的店鋪佔了絕大多數,整個貿易區的街道都顯得十分通暢,最頻繁見到的,就是忙於補貨的車輛在穿梭來往。
這種日子貿易區的冒險者會格外的多,在兜售戰利品的小隊們掩護下,克雷恩一行看上去並沒有什麼特別。
他們沒敢深入到街道內部,只在集會所佔地後側的小巷口裝作不經意的觀望了一會兒。
其實,一眼就已經非常足夠。
並不算小的集會所已經完全消失。
大概是動用了魔石粉塵和火藥之類的爆破物,不僅相關建築變成了一片廢墟,周圍相鄰的房屋都受到了波及,最輕的也被轟塌了半邊牆壁。
看樣子,弗瑞卡根本沒興趣搜查集會所裡的資料,也懶得去想裡面還有沒有藏匿的脫逃者,他直接用最簡單粗暴的手段,消滅了這裡殘存的所有可能性。
“好了,”克雷恩小聲提醒,“再這樣下去會惹人懷疑的。走吧。”
溫瑟閉上眼睛,長長地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塞熙故意裝成扭臉看向店鋪招貼畫的樣子,而尖銳的虎牙,卻已經咬破了小巧的下脣。
“我就知道你們會來看看這裡。怎麼,琳迪小姐沒來嗎?只有兩個狂野的美人和不太可愛的姑娘啊。”
這熟悉的嗓音一響,克雷恩就知道,那個好像無處不在的米洛,又出現了。
“不管你有什麼打算,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溫瑟直接拉着塞熙邁開步子,“先往這邊走吧。”
克雷恩狐疑地打量着換了一身鮮豔色系衣服的米洛,忍不住問:“你總是這麼出現,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有什麼陰謀了。”
“喂喂,傭兵營地是湊巧,這次,我可是專門在等你們。”米洛向着集會所那邊歪了歪頭,“暗影教會吃了這麼大的虧,不可能沒有任何反撲。這兩位法師既有實力又是生面孔,潛入城裡做點什麼的可能性很大啊。”
溫瑟不悅地垂下嘴角,說:“那你特地等我們的人過來,是準備幹什麼?”
“不不不,我不準備幹什麼。但我擔心的是,你們準備幹什麼。”米洛的表情少了幾分輕佻,看上去還真有幾分正經,“萬一你們做出什麼不恰當的行爲,影響了我老師的步調,那可是非常麻煩的。”
溫瑟淡淡地說:“我們不認識你的老師,對你們的步調不感興趣。我現在關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怎麼把一個叫弗瑞卡的瘋子從領主的寶座上拖下來碎屍萬段。”
“那起碼咱們目標是一致的。”米洛完全無視了溫瑟口吻中的排斥,揹着手一搖三晃地跟在他們旁邊,“既然如此,我更得提醒你們,不要做出一些失去理智的報復行爲。這裡是羅特蒂亞邊境,很多部隊的反應速度遠比你想象的要快。”
溫瑟停住腳步,突然扭頭看着米洛,帶着隱約的怒氣說:“那麼,我倒想問問你,帕皮特先生,昨晚在這裡發生了一場血腥的屠殺,死去的,是超過八百四十個無辜的德爾比斯居民,你口中那些反應速度很快的部隊,現在在做什麼?”
“在盡他們的職責。”米洛毫不猶豫地回答,“他們的責任是保衛邊疆的穩定,一位領主處死領地內的居民,即使是犯了錯誤,也不會輪到他們來處罰。但如果一個教派的武裝在德爾比斯城引發騷亂,那一旦驚動他們,他們就必須趕來協助鎮壓。”
溫瑟咬着牙說:“我們是迫不得已。在德爾比斯周邊我們還有將近兩千名信徒,其中絕大多數都沒有反抗的能力,如果弗瑞卡的瘋狂繼續蔓延,還會有更多無辜的生命葬送在這裡的士兵刀下。帕皮特先生,你口口聲聲的正義,就是看着這些人無助地流血犧牲,鋪成你和你老師進入德爾比斯的紅毯嗎!”
“好吧溫瑟——首先請原諒我這麼稱呼,我並不知道你的全名。”米洛飛快地解釋,“我想你們都錯估了弗瑞卡接下來的行動,你是不是覺得,經過昨晚的屠殺,今天一早,領主的會議室裡就會雪片一樣飛出調動士兵的命令,然後把你們教會的殘存信徒一網打盡?”
畢竟街上還有不少行人,克雷恩考慮了一下,指了指旁邊的小巷,拉着溫瑟他們走了進去。
溫瑟聽出了米洛話裡的含義,毫不客氣地說:“弗瑞卡就算現在還沒這麼做,那也是遲早會發生的事,我們不可能等屠刀架在脖子上再開始抵抗。”
“我知道我知道,”米洛耐心地用雙手比劃着安撫的動作,“我知道你們肯定來的不止這些人,我還知道你們教會這次的策略一定是拖延時間,我算過了,你們想要在羅特蒂亞的宗教政策下調集足夠一戰的部隊,至少需要五到七天,所以對你們來說,是不是能讓弗瑞卡出兵的時間越晚越有利?”
“是。”溫瑟並沒有隱瞞的意思,“現在到達城內的同伴,就是爲此而來。”
“那你們真的不需要衝動行事。”米洛努力讓五官拼湊出凝重的格局,好表現出一些不符合過往作風的可信度,“這兩天裡,弗瑞卡的直屬部隊絕對不會出城,更不會有任何行動。但相對的,這兩天弗瑞卡的親信也都會在城中,隨時準備撲滅任何不妙的信號。”
“什麼?”溫瑟皺起眉,仔細打量着米洛的表情,“你怎麼能確定這種事?”
被塞熙尖銳的眼神戳了一下,米洛連忙鄭重其事地說,“最早今晚,最遲明天上午,帝國防務大臣率領的巡查組將到達這裡,並逗留至少一天,仔細檢驗邊境防衛事務,爲年底的報告做資料收集。弗瑞卡最近的確很瘋狂,但他還沒有瘋狂到忘記自己是個領主。他安給暗影教會的罪名根本就是個笑話,從今早開始,城內的士兵就在忙着收拾殘局,我保證,一旦要塞區那邊收拾乾淨,他們就會趁夜把這片廢墟也剷除弄成待施工的空地,力求掩蓋一切。”
他掃視了一遍衆人的表情,確認都和緩了不少後,輕聲說:“所以,至少,這一兩天裡,德爾比斯不會有任何行動。你們的拖延計劃,大可以放到巡查組離開後再進行。”
溫瑟沉默下來沒有開口,塞熙不屑地哼了一聲,克雷恩想了想,站上前一步,問:“米洛,暗影教會的行動推遲這麼一兩天,對你有什麼好處?如果從針對戴蒙德家族的角度出發,顯然那個什麼大臣在這裡的時候弄出點動靜,才更有利不是嗎?”
“是啊。”溫瑟也想到了這一層,“既然弗瑞卡想要掩蓋,那我們更不能順他的意,我想,羅特蒂亞的那位皇帝陛下也該聽聽來自陽光照不到的地方的聲音了。”
米洛有些無奈地說:“相信我,羅特蒂亞已經在行動了。雖然皇帝陛下一直猶豫不決什麼也不肯做,但有能力行動的人,都已經在往這裡集中,我的老師,我的偶像,我最害怕的傢伙,他們幾個準備聯手處理的目標,絕對沒可能逃脫。在此之前,我真的不希望你們有什麼激進的行動再牽涉到無辜的人。”
“可弗瑞卡是個瘋子。”塞熙依然不打算相信米洛,“他既然能瘋狂到不顧後果的下令處死那麼多人,你怎麼保證他不會突然瘋狂到無視那位大臣出兵剿殺我們教會。”
“因爲他的瘋狂僅限於和這座城市直接有關的事。”隨着一個略顯疲倦的聲音,米洛身後的巷口,緩緩走出了一個鬍鬚花白,穿着星紋法袍的年長法師。
米洛收起笑容,恭恭敬敬地退到一邊,彎腰說:“您來了,老師。”
“你們好,不畏強權的勇士們。”那個個子不高的老者緩緩走過米洛身邊,把頭上的尖頂帽扶了扶,露出一雙散發着晶瑩光芒的眸子,“我是米洛的老師,你們叫我範特姆就好。”
溫瑟盯着範特姆的眼睛,神情突然顯得有些迷茫,他好像想甩掉什麼錯覺一樣晃了晃頭,認真地問:“這樣的判斷,有什麼依據嗎?”
範特姆咳嗽了兩聲,看上去衰弱得厲害,米洛立刻貼身扶住了他,臉上的表情顯得無比緊張。他把體重靠在弟子身上,緩緩解釋說:“這是根據經驗的判斷。弗瑞卡年紀輕輕就接手了這座極爲重要的邊境城市,可以說,他所有的責任感都在德爾比斯主城上。他性情大變之後的時間裡,根據我收集的資料統計,他所有任意妄爲,互相矛盾的行動,都圍繞着德爾比斯城這一個核心。”
說到這裡,範特姆又劇烈地咳嗽起來,連眼淚都從眼角咳了出來,他摸出一顆藥丸塞進嘴裡,仰頭吞下,過了幾秒後,才接着說:“我懷疑他現在的心智遭受了極爲可怕的侵蝕,所以,許多壓抑在心底的意識會被放大,任何對德爾比斯城不利的行爲,都會招致他瘋狂的滅殺。而對城池之外的地方,他甚至已經沒有能力去關注。這也正是昨晚抓捕的部隊並沒有直接開往卡雷伊鎮的原因,他們並不需要對那裡手下留情,給你們反撲機會的,不是嗎?”
克雷恩好奇地看着溫瑟和塞熙,發覺他們兩個的表情都變得有些奇怪,他悄悄把感知力集中到範特姆身上,可察覺到只有法師正常的波動而已,硬要說有什麼特別的話,那就是他的魔力雄厚到深不可測,實在讓人很難相信這是個說兩句話就會咳嗽的老頭。
塞熙少見的用上了有些恭敬的語氣,說:“請問,您的身份到底是什麼?如果只是米洛這種靠不住的傢伙的老師的話,信任度可是要大打折扣的。”
範特姆用法杖支撐住身體,挺直了腰,從衣袖的暗袋中拿出一塊小小的魔晶令牌,“我不光是米洛這個靠不住的傢伙的老師,也曾經是羅特蒂亞這位皇帝陛下的老師。我這把老骨頭也許沒辦法再指揮什麼大戰,幸好,我還有幾個不錯的好朋友,有他們幫忙,我總算還輕鬆一些。”
米洛在旁插嘴說:“老師,您只是暫時身體不好而已,等您恢復健康,對付弗瑞卡這種瘋子,就算十個八個一起上也根本不需要驚動這麼多人。”
範特姆微笑着摸了摸米洛的頭,沒有迴應他顯得有點孩子氣的話,而是看着溫瑟說:“我已經確認了消息,防務大臣明天清晨抵達。弗瑞卡會在居民區北大道迎接,你們一定也想看看,這個曾經年青有爲的領主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吧?咳,咳咳咳!到時候一起看看吧,我想,我也該確認他到底是中了什麼魔咒了。”
“如果我不準備配合你們呢?”溫瑟突然說,“如果我堅持實施我們的計劃,用我們認爲可靠的方式來拖延時間呢?你打算怎麼辦?”
範特姆完全沒有考慮,很流暢地回答:“那麼,我將以我的能力,讓暗影教會永遠從羅特蒂亞消失。巨龍之翼、命運神教、末日神殿之類的組織一定很樂意見到這個結果。希望你明白,對於羅特蒂亞來說,有個能讓居民精神安定的宗教並不壞,但還遠不到必要的地步。”
溫瑟的臉色變了變,他擡起手,攔住了塞熙想說的話,微微點了點頭,說:“好,我會給出暫停行動的指示。你是米洛的老師,我相信,他口中的正義承襲自你,希望,我們那些無辜教衆,你們羅特蒂亞的無辜人民,那八百四十多人的血,最終不會白流。”
“每一個生命的血都不會白流。”範特姆擡起頭,看着已經漸漸變得灰暗的天空,“但已經被接去冥府的靈魂,卻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不是還有輪迴和新生嗎?”克雷恩不知不覺順着他的話頭接了下去。
“你也說了是新生……”範特姆若有所思地注視着克雷恩,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不是誰都有你這樣的好運的,火精靈輪迴者。我很好奇,你是用什麼方法,保存了一部分這麼純粹的前世力量?”
並不打算讓陌生人知道太多,克雷恩避開了那彷彿能看穿一切的眼神,輕聲說:“這是我的秘密。”
“好吧。誰都有秘密,只要不傷害他人,秘密應該被尊重。”範特姆唸叨着轉過身,“天已經晚了,你們有興趣來微風旅店,陪我喝一杯嗎?這種時候,來壺好酒最能溫暖身體了。”
“不,我們還要找落腳的地方。”克雷恩直接表示了拒絕,雖然負責行動的是溫瑟,但對方看着他,他只好選擇迴應。
幸好溫瑟的意見也沒有多大差別,“明早我們會去觀看弗瑞卡的迎接儀式,如果有什麼事,到時候碰面再說吧。”
“沒關係。生命要經歷漫長的歲月,聊天這種事,什麼時候都來得及。”範特姆緩緩走出巷口,米洛緊緊跟在旁邊,一老一少,就這樣一步一步消失在他們眼前。
“好了,塔布蕾絲,你可以鬆開我的尾巴了嗎?”瑪莎看到範特姆徹底離開,立刻瞪了塔布蕾絲一眼,抱怨說,“不過是個老頭子,魔力強點而已,你緊張什麼?”
“不知道……”塔布蕾絲抖了抖耳朵,有些不好意思地蹲在牆角,“我就是覺得後背發冷,那個老人,有點讓我害怕。”
“你一劍就能割斷他的脖子,害怕什麼。”瑪莎叉着腰,不滿地教訓着。對於講究一擊必殺的刺客來說,害怕法師的確是很丟臉的一件事。
但塞熙這時開口了:“不,她不能。這世上,恐怕還沒有刺客能割斷那個老法師的脖子。”
“哦?”瑪莎很有興趣地回過頭,“你知道他是誰?”
“其實不難猜,對方應該並沒有真心想要隱瞞的意思。用假名恐怕是爲了方便行動。”溫瑟長長地吁了口氣,從剛纔就一直持續的緊張感中解脫出來,略帶興奮地說,“現在的這位皇帝陛下一共有過六位老師,其中有兩個法師,而男性只有一個。”
“是誰?”感覺要聽到什麼了不得的名字,克雷恩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塞熙像是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那人一樣感慨地嘆了口氣,接口說:“全聖域最有名的長生者,王下主宰,米特羅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