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好夢正酣的時候被吵醒,任何人的心裡都很難感到愉快。
但有人打算購買店裡價格最高的貨物時,作爲商人這種小小的火氣完全能夠忍耐。
“我們的小型輔助迴路可以最大限度減少駕駛員的元素操控難度,作爲核心的火晶石由八方向減震系統共同保護,絕對比市面上任何一種魔動機都要安全,目前加裝這種魔動機的三輪後驅款,四輪前驅款銷量都很不錯,如果馬上用金幣支付,我可以額外再給您5個百分點的折扣。”
“您看這車體,採用了奧哈合金,堅固性遙遙領先同類產品,輪胎原材料來自最頂級的膠質怪,彈性和避震能力比充氣橡膠款高出至少三成,而且具有一定的魔法抗性,保證您被法師追擊的時候更加安全,還有這轉向輔助……”
“好,夠了。”聽着店主睡眼惺忪地冒出一連串嫺熟無比的推銷,克雷恩都忍不住懷疑這傢伙說夢話是不是都在練習,他可沒時間一直聽這些東西,“我急着趕路,越早上路越好。我要這裡最貴的魔動機,最快能學會操作方法的車體,能裝下我們兩個就行。”
“最快?”店主愣了一下,一邊招呼打着呵欠的幫工把貨倉裡的東西搬出來,一邊提醒,“可根據雷託亞道路限制令,小型魔動機駕駛員需要參加至少半個月的公開培訓才行。”
“沒關係,我們不是雷託亞的居民。現在我們有急事必須趕回火精靈王國,馬太慢了,這裡也買不到獅鷲,我們別無選擇。”德曼直接上前,拿出了舊時的氣勢,“你只管教我們怎麼開,出了事,我們兩個火精靈的貴族,難道還會要你一個商人但責任嗎?”
店主哦了一聲,忙不迭選出最適合的貨物,克雷恩點頭後,一邊讓工人在旁組裝,一邊請出一個大塊頭,開出店裡的一輛樣品車,帶到後方空地上緊急教授駕駛課程。
對於僅具備基礎魔力的人來說,操作魔動機確實是件不太容易的事情,即便有輔助迴路幫忙,控制魔晶石的能量潮汐來實現加速減速也需要很長時間的磨練才能應用自如,畢竟,魔力通過傳導系統操作魔晶石的同時,駕駛員還要注意把持方向。
但對於克雷恩和德曼這樣經驗豐富的火精靈,他們要學的就只是如何控制不要把能量提升過頭而已。小型魔動機暫時還沒有開發出合適體積的魔力波動限制器,所以加速到超過負荷的情況只會導致一種結果,爆炸。
“第七代迴路聽說羅特蒂亞正在研發,到時候小型魔動機就比現在安全多了。”把成品交給克雷恩,接過錢的時候,店主充滿期待地說,“多謝惠顧,歡迎下次再來。”
把那臺好像去掉前半截的三輪馬車一樣的機器推到路上,德曼握了一下通過前輪控制方向的橫柄,用拇指摩挲着上面的魔力感應裝置,“你來?還是我來?”
克雷恩開門直接坐到了後面,“你來吧,沒有限制裝置,我開……恐怕會半路爆炸。”
“好吧,你正好冷靜一下,也節約點精力。”德曼拉下擋風罩,試着啓動了一下。
“嗚!”車很猛烈地前衝了一段,克雷恩悶哼一聲撞在後艙板上,德曼也歪了一個踉蹌。
“嘖……穩定的輸出魔力波還真比想象中更難一點。”德曼重新坐穩,開始了第二次嘗試,唸叨着說,“我在達爾士的時候陪一個貴族女孩試開過第四代迴路的機器,感覺沒這麼費勁啊。”
畢竟是針對大衆進行的優化,對於需要小心剋制能量的強者來說,反倒會更加耗神。
足足用了三十多分鐘,德曼才把車輛的速度穩定到可以接受的程度,迅速向着西城門駛去。
“那次你試開最後學會了沒?”克雷恩扶着把手,問了一句。
“沒,炸了。”德曼簡短地回答。
克雷恩想了想,往門邊挪了挪屁股。
到達城門後,靠克雷恩的身份緊急出城,雖然回火精靈王國不走南門走西門這個招來了一點懷疑,但並不算是什麼致命的問題。
思緒漸漸平靜下來後,克雷恩沉吟說:“芙伊會用什麼方式離開這裡?奈亞、奧蘭吉和那些神秘的傭兵肯定就在外圍接應她,一起騎馬上路的話,咱們是不是有直接追上的可能?”
“不管往什麼地方去,最近的路都只會有一條。如果她跟咱們走的恰好一樣,那說不定真會碰上。”
“如果碰上呢?”
德曼拍了拍車殼,“那就你跳車,我開着撞過去,趁亂拉住琳迪逃命,你去斷後,反正芙伊不捨得殺你,這就是咱們最大的王牌。根據我的觀察,隔絕之壁把目標一起帶入重疊空間的有效距離其實不長,以我的速度,應該不會被芙伊追上。剩下就看你的了。”
“好。咱們……一定要把琳迪救出來。”
“不要用這種打算和芙伊同歸於盡的口氣好嗎。以我對芙伊的觀察,她絕對不捨得讓你死。”德曼的口氣顯得有點微妙,“說不定,本身沒什麼力量的她反倒會是魔龍甲遇到的最難控制的宿主。”
克雷恩沒有完全消化德曼的意思,反而有些欣喜地說:“你是說,我真的有可能把她從魔龍甲中拯救出來?”
德曼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是的,不管怎樣,最後能拯救她的都只有你。”
不打算把話題繼續下去,他緊接着說:“你睡一會兒吧,爲了快一點,咱們最好輪流開,路上簡單處理一下吃喝拉撒就好。”
“不怕會炸嗎?”
“你可以開慢點,烏龜爬也好過兔子睡覺。”
“希望我控制得住。”克雷恩小聲回答了一句,拉起座位上的墊子靠在腦後,閉上了眼睛。
紅色的月光鋪滿了大地,車前燈石的照明在曠野中顯得無比渺小,輪胎碾過顛簸的路面,車殼發出刺耳的響聲。
這並不是個適合睡覺的好環境。
但克雷恩必須逼迫自己睡着。
幸好,他又聽到了那個親切的女聲,那溫柔的眷寵,填補了痛苦夢境的創傷,像冬夜蓬鬆溫暖的棉被,牢牢地,牢牢地將他包裹。
不辭辛勞拼命趕路的結果總算讓克雷恩感到稍許滿意。
雖然沒有在路上碰到芙伊他們,但17號午前,他們的小車就藉助火臨日的效率提升抵達了雪雕翼要塞的生活區。
地處南北兩堡相距幾十裡的連線中央,這片名義上的生活區,其實更像是一座獨立的城市,也配備着駐紮的守軍。
根據之前瞭解的情報,雷託亞西線的異族居民翼人數量可以排在獸靈之後高居第二,也正是因此,精靈族的移民和旅客一般不會涉足這裡。
爲了避免麻煩,克雷恩和德曼路上購買了兩套大號斗篷,和用來掩飾長尖耳的軟夾子。
把耳朵摺疊起來雖然不太舒服,但爲了辦事順利,這點委屈還是值得的。畢竟火精靈和翼人之間的矛盾,在聖域錯綜複雜的族羣矛盾中絕對首屈一指。
貿易是這座城市的根基,而財富,則是貿易的基礎。
他們要找的金庫大道,正式位於整個生活區中央,南北走向連通兩座重型堡壘的交通動脈。
雷託亞金庫非常闊氣地佔據了中心區域北1-10的全部門牌號,佔地面積雖然比深紅流星行會要小不少,但建築都採用了昂貴的最新技術,最低的一棟樓也有五層之高,最高的那棟站在頂層恐怕已經能和法師塔的主人對視。
北金庫大道6號,庶務所位於最低的那一棟,而且,僅僅佔據了一二兩層。可見雷託亞金庫作爲地方性的王屬商業機構,主要服務對象還是國內的貴族和大商人。
這正合克雷恩的意,輕視意味着管理鬆散,如果是對客人一視同仁的聯合金庫,他想弄到賬戶對應的地址信息恐怕要費好一番功夫才行。
考慮到很有可能還要靠魔動機帶着琳迪逃走,那輛連續行駛了兩天半的三輪機車被寄存在這邊的一家商戶進行簡單保養。附近的地形崎嶇,暫時用不上它。
“這是王屬產業,後臺強硬,威脅的法子恐怕不好使。”站在店門對面,隔着街張望了一下,德曼小聲駁回了克雷恩的打算,“而且這裡是翼人活動區,擡出火精靈貴族的身份多半是自找麻煩。”
“那怎麼辦?編個騙局嗎?”克雷恩皺着眉,苦思冥想說,“不然進去說我有個親戚搬到這邊,我給她匯了錢治病,可這幾個月都沒有給我返回提取證明,我就專門過來看看她是不是出事了,請這裡幫我查一下她的住址?”
“沒有火精靈會搬到這兒住的,克雷恩,你冷靜點。”德曼搖了搖頭,面對面的情況下,他們兩個的體貌特徵還是不足以騙過對方的眼睛。
他考慮了一會兒,說:“換個角度想,既然弗昂敢在這裡留下信息開帶保險箱的戶頭,肯定是不怕查驗。那就有兩種可能,她要麼在身份信息上做了手腳不怕被這裡的稽查員驗證,要麼……就是這裡的辦事員主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作看不到。以她做的生意,流入金額肯定遠超普通居民的水平,能不引起懷疑,一定有什麼原因在裡面。”
“那你打算怎麼做?”克雷恩疑惑地問。
“把你手上的銀幣銀券都給我,再給我一個金幣。”德曼擺出一副賭徒的樣子,“我去試試,從另一個方向威逼利誘一下。”
“另一個方向?” Wшw¸ T Tκan¸ ¢O
“只要是肯收好處的地方,就不會只收一邊的好處。有縫的臭雞蛋,弗昂能鑽,我自然也能鑽。”他大步走了過去,“這種角色你不會演,在這兒等我好消息吧。”
知道以現在的情緒狀況很難僞裝出其他身份,克雷恩只好聽話地等在這邊,拉低兜帽,安靜地站着。
應該是爲了照顧翼人歇腳,這邊的建築幾乎見不到尖頂或圓頂,每一棟房子都平整得像被巨大斧子狠狠削過。
一些翼人才會需要的特殊建築,在這裡也能見到,比如每一層都對外開門而且沒有梯子的樹狀高樓、用支架輔助懸吊在山壁外的獨棟房屋之類。
這些發明和設計讓翼人們不再需要睡進潮溼陰冷的崖洞裡,也難怪這個高傲的種族會和人類如此友好。
不過最擅長建築學的矮人和最不擅長建築學的翼人在討厭精靈這件事上達成了統一,讓克雷恩感到有些微妙的困惑。
也許將來有空該多讀讀人類學者關於族羣紛爭研究的書籍,多半會比傳奇故事還有趣。
久違地走神了好一會兒後,德曼快步從金庫那邊跑了回來。
“怎麼樣?有結果了嗎?”
“西雛二巷9號,諾恩·雷斯曼。”
“哈啊?”克雷恩愣了一下,“這是誰?”
“當然是弗昂用來提款的手下或者假身份,那畢竟是奴隸販子,你不會指望他們大搖大擺來取買賣人口的收入吧?”德曼把剩下的一個金幣還給克雷恩,“還好,沒花太多錢,那幫奴隸販子近期沒來給過後續的賄賂,對了,猜猜上一個來這邊查這帳戶的是誰?”
“深紅流星行會?”
德曼翹起拇指,“沒錯,所以,咱們選對了路。走吧。”
比起隼目堡小了太多,路線也並不複雜,很快,他們就找到了那條散發着排污渠味道的陰暗小巷。
“果然只是個掩飾。”在鼻子前面扇了扇,克雷恩找着落腳的地方走了進去。
好像凡是以貿易爲根基迅速發展起來的城市,都會有這種好似爛瘡一樣存在的貧民區,區別無非是的有的集中如薩拉尼亞的廢料街,有的分散在城市各處的陋巷裡,比如現在他們眼前這條。
巷子兩側的建築物大都破敗不堪,被籠罩在其他高大樓房的陰影之中終日不見太陽,門牌號大都丟失或不可辨認,克雷恩直到看見一個殘缺不全的13,才發現自己已經走過了頭。
往回倒找了四扇門,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棟極爲節約建築佔地的木製小房子,他們並排張開手,摸到房子的兩邊就綽綽有餘,寬度比一張雙人牀也大不了多少。
不過這已經是巷子裡最像樣的房子之一。
克雷恩毫不猶豫擡起手,重重砸在門上,大喊:“裡面有人在嗎!”
敲了三四遍,也沒有聽到任何迴音,就在克雷恩打算破門而入直接找線索的時候,背後突然傳來了開門的聲音,一個聲音膽怯地問:“你們找諾恩?”
克雷恩轉過身,可還沒等他開口,那個看清他面孔的中年女人就驚恐地向後退去,“精、精靈……又是精靈!”
心中一凜,趕在那女人慌里慌張摔上門前,克雷恩一個箭步衝了過去。
那個看上去殺雞都會被啄瞎眼的女人根本沒能力阻擋克雷恩的衝刺,門才關到一半就被結結實實地撞開,把她瘦小的身體也頂飛出去,打了好幾個滾,面朝下趴在了地上。
德曼也迅速跟進,不忘擡腳踢上屋門。
這房子雖然又破又髒,但收拾得還算整齊,被響聲驚動,兩個拖着鼻涕的孩子跑了出來,驚恐的跑到媽媽身邊,恐懼地望着突然衝進家裡的兩個陌生精靈,稍大點的女孩顫抖着問:“你們……是強盜嗎?我家……什麼……什麼都沒有……”
克雷恩摸出幾個銀幣放在掌心亮出來,“我不是來搶劫的,如果你媽媽能回答我幾個問題,我還會把這些錢給他。”
銀光照亮了孩子們的臉龐,也揪起了地上瑟瑟發抖的婦人。
她注視着克雷恩手上的錢,之前的恐懼迅速被貪婪取代,“你們……想知道什麼?”
克雷恩正要開口,德曼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從旁邊擠了過去,快步走到那婦人身邊蹲下,突然一把撕開了她小腿上的褲管。
婦人驚慌的尖叫聲中,赤裸的腳腕被德曼一把抓住,於是,克雷恩也看到了她小腿下方那一塊醜陋的烙印。
那是曾經被當作最低等商品分類的標誌,類似的印記,克雷恩在德爾比斯城的時候就已經見過。
於是他改變了問題:“你認識弗昂嗎?這附近的一個奴隸販子。”
那婦人從德曼鬆開的手掌下縮回腿,伸手用破布把那塊疤痕在孩子面前擋住,痛苦地點了點頭,“你們……果然也是來找她的。”
有了這個不錯的開場後,絮絮叨叨的婦人用缺乏條理但口吃還算清晰的講述讓克雷恩得到了必要的情報。
她本來是中部地區農戶的女兒,出嫁之後和丈夫用節約的錢做了個小小的蜜月旅行,結果很倒黴的,在路上遇到了盜匪襲擊,丈夫被殺,她被擄走,囚禁了一個多月。所有匪徒都失去興趣後,她被以幾個銅板的低價賣給了弗昂率領的販奴團伙,帶到了南部。
調理了一下身體,用了半個月左右讓她看起來不那麼糟糕,順便進行了一下必要的馴服工作,接着,她被賣給了附近山地的伐木工。
那是個略有殘廢的退伍士兵,酗酒,嗜好暴力,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一天下來說話的次數還沒有揮出來的拳頭多,她就在那種噩夢一樣的生活中,生下了兩個孩子,也失去了所有逃跑的慾望。
沒有什麼諾恩·雷斯曼,對門那間房子從租下起,就沒有過固定的住客。
那裡,其實就是弗昂佈置下的一個聯絡點。
弗昂的全名終於得到了確認,塔莉娜·弗昂,弗昂家族剩下的唯一一個成員,靠兇殘的手段和自身頗強的實力控制着整個販奴團伙。雪雕翼要塞的底層執法官,已經幾乎全部被她用各種手段收買。只不過她行動一貫小心,貨源也大都取自比較遠的地方,她比父親和哥哥都要低調得多,所以至今爲止連通緝名單都沒有上過。
這個婦人之所以知道這麼多,是因爲她其實也已經可以算是那個販奴團伙的邊緣人物。
她丈夫在第二個孩子出生後酗酒滾落山坡,連伐木的工作也丟了,現在整天就是流連在酒館和賭場,贏了錢去找廉價的脫衣舞娘,輸了錢就回來找她要,要不到就痛打一頓。
發現丈夫動了把大女兒賣掉並逼她去妓院工作的念頭後,這個瘦弱的小婦人終於在一頓痛打結束的一小時裡磨快了已經生鏽的斧子,盯着牀上那個鼾聲如雷連褲子都懶得提上的男人看了很久,對着他的腦袋劈了下去。
成爲殺人犯後,這個婦人才知道丈夫早在欠下幾次賭債後成了弗昂手下的幫兇,就爲了賺點賭資。於是,她再次落進了塔莉娜手中。
生過兩個孩子,又在長期的折磨中迅速變得憔悴,她已經失去了再被販賣的價值。不知是不是被她殺死丈夫的決心打動,塔莉娜給他租下了這邊的房子,給她勉強可以養活兩個孩子的薪水,負責在對面聯絡點有人工作的時候幫他們做飯收拾照顧一下吃住。
塔莉娜只有一條要求,儘量養好那個坯子還算不錯的女兒。
她渾身發冷,但還是隻能答應下來。
這個婦人從那時起就爲塔莉娜工作,直到一個精靈跟蹤着聯絡點的手下找到對面爲止。
根據她的描述,那個精靈女性應該就是芙伊。
芙伊多半是用最簡單的辦法,等待並盯上了去提款的人。
抖抖嗦嗦的婦人其實說不清對面到底發生了什麼,因爲她後來悄悄去看過,一具屍體也沒有找到。但那天芙伊進門之後,裡面的所有人就都沒再出來過,包括芙伊自己。
而之後最大的變化,就是巷子裡的排污渠中,足足好幾天,臭味裡都夾雜着明顯的血腥氣,有一隻流浪來的野狗,還從泥裡咬出過幾根指頭。
不是被切斷,而是被扯下來的。
從那時起她就沒再領到過薪水,壯着膽子去看了看,結果嚇得直到現在還經常做噩夢,夢到一個文文靜靜的女精靈,突然亮出一嘴鋒利細長的牙齒把她一口口撕咬成血糊糊的碎片。
以前來聯絡點商量買奴隸的客人都會直接說找諾恩·雷斯曼。所以這個婦人先前誤會了他們兩個是客人,還想提醒一下他們不要去找,結果一看到是精靈,就嚇破了膽。
這些故事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講故事的人告訴了克雷恩,弗昂的據點,就在雪雕翼要塞北堡西側五里外的山中。
連詳細的路線,都畫給了他們。
光是這張圖,對現在的克雷恩來說就值不知道多少個銀幣。
他丟下手裡的銀幣,叮囑那婦人用這些當路費,帶着孩子去找自己的父母。接着,就和德曼離開了這棟令他們心情更加壓抑的房屋。
“還需要調查一下對面的屋子嗎?”德曼指了指對面對他們來說沒什麼防護能力的門板,小聲問。
“不必了。”克雷恩把那張簡單的路線圖收進懷裡,“知道他們都死了,已經很足夠。走吧。”
飛龍之脊兩側的山地對除了飛行以外的任何移動方式都談不上友好。克雷恩和德曼本來想趁着火臨日對自身的提升快速趕到目的地,但沒想到看似不遠的路程,竟然讓他們兩個從午後走到將近黃昏。
在學者的定義中,飛龍之脊是對南起熾焰林地西側,北達聖域中部西北的綿長山系的統稱。雪雕山,據說主峰雕頸嶺是飛龍之脊中的第五高點,也算是雷託亞西方的天然屏障。
實際上,從進入雪雕翼要塞的時候,克雷恩他們就已經進入到雪雕山的範圍之內,只不過經過北堡西側轉向,進入陡然上升坡度的山道之後,路程的盤曲艱難還是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找到那個女人說的標記物了嗎?”好不容易進入了預定地點,陌生的環境中卻難以篩選出目標,克雷恩盯着紙上實在有些糟糕的畫,“這附近我沒有看到什麼好象人類上半身的大石塊啊。”
“呃……會不會是那塊?”
“那是什麼?兩個球?是個胖子躺在地上嗎?”他順着德曼指的方向看過去,很難想象那不規則的圖形怎麼和人類聯繫到一起。
德曼走了幾步,換了個角度端詳了一下,“應該就是那塊,沒有腦袋的肥胖女人的上半身。聽我的,就按那個找。”
“好吧。”這時也沒有別的辦法,克雷恩嘆了口氣,只好跟着德曼爬上了標記物正對的山坡,“需要留下標記嗎?這裡咱們完全沒來過,不小心會迷路吧?”
“我來吧,留在不容易被發現的地方,這個我擅長。你先按路線圖往前找。”德曼摸出匕首,熟練的蹲在一棵山松下,往樹皮上形狀複雜的疤痕旁小心的刻了幾道。
走出十幾分鍾後,克雷恩蹲下張望了一眼前方的下坡,小聲說:“看來沒找錯,應該就是這兒。不然……我想不出誰會在這種荒山野嶺專門清出一條小道來。”
他們剛纔穿過的山坡稀稀疏疏的長着不少樹,這邊下坡後對應的小路也並不是很清晰,如果不是克雷恩這樣有目的性地過來,很容易就會當成獸徑忽略。
“他們是一個團伙,肯定不會住在山洞之類的簡陋地方。”德曼打量了一下,推測說:“這應該是他們從馬車搬運補給到運輸工具上的路線,這條小道,多半是開給小拖車的。如果是十幾個人的團伙,再加上要關押的待售奴隸,在山谷比較隱蔽的地方靠坡建一個小寨子是比較合適的做法。”
“你不是說過芙伊曾經被關押在地牢中嗎?看前面斷崖上的石頭紋路,適合挖掘的地方不會太遠。”他側耳聽了一下,小心的順着坡探了下去,“走吧,咱們多半快到了。”
繞過豎直的斷崖,不遠處果然看到了好似被匆匆掩蓋過但沒有徹底清掃乾淨的車輪印。
蹲下觀察了一會兒,德曼搖了搖頭,說:“奴隸販子不會這麼不小心,看來……那片地方應該已經易主,咱們確實沒找錯。可是……”
聽出他的口氣有些擔憂,克雷恩也蹲下看了一眼,現在的他,已經能發現這些印記隱藏的訊息,“車輪印沒有被完全清理,是因爲裝載的東西太多了。這很有可能表示,芙伊……已經帶着琳迪和部下回來了,對嗎?”
“沒錯。”德曼站起身,慎重地說,“從現在起咱們必須格外小心,任何差錯可能都是對琳迪致命的威脅。”
“他們到底怎麼這麼快趕回來的?咱們……可是日夜無休把那臺魔動機都快開壞了啊。”克雷恩有點不甘心地握緊了拳頭,憤憤地說。
“雷託亞沒有民用飛行坐騎,軍用的芙伊他們肯定拿不到。但是,你別忘了,她有很大可能僱傭了死亡骷髏傭兵團,只要捨得出錢,這種等級的傭兵團短時間內調來一羣獅鷲幾隻巨鷹還是不成問題的。”德曼輕輕嘆了口氣,把箭袋的揹帶收緊,“我不太希望是他們,那羣傭兵……不太好惹。”
“也許他們已經不在了。我聽說,死亡骷髏從來不接保護類的任務不是嗎?”克雷恩儘可能提出了樂觀一些的猜測,同時進入比較便於隱蔽的陰影中,貓腰悄悄前進。
德曼輕手輕腳跟了過去,小聲回答:“這次的事件可以用殺戮任務的名義,死亡骷髏優先接受的殺戮任務並不一定非要他們親自動手,作爲幫手他們一樣非常樂意。我懷疑……芙伊對行會動手的早期應該就有死亡骷髏的成員參與,這個奴隸販子團伙,多半也不是芙伊單獨殲滅的。”
“所以死亡骷髏的傭兵纔會跟着芙伊一起回來這邊。”克雷恩有些煩躁地拉開兜帽,把折耳夾塞進了口袋,“想要偷出琳迪,看來還要解決那羣混蛋才行。”
“是啊,一想到奧蘭吉多半也是其中之一,我心情就……”德曼突然住嘴,跟着有些抱歉地說,“對不起,是我失言了。”
克雷恩沒有回頭,只是握緊了手裡的弓,“沒什麼,心情複雜是正常的。總比……我現在已經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情要好得多。”
“別想太多,很多事越想越麻煩,遵循本能去行動吧。”德曼叮囑了一句,縱身超到前面,沉聲說,“別忘了,那個你不願意面對的結局,對芙伊來說,其實是真正的解脫。你說過,她那麼善良,那麼溫柔,那麼,此時此刻,在魔龍甲操縱下做出這樣一系列的事情,最痛苦的,不就是她嗎?”
克雷恩沒有回答,一直到,陰影中充滿死亡氣息的據點出現在眼前。
如果說以前這座巧妙選擇建立在一塊巨大突起山岩下的據點非常隱蔽,那麼現在,找到它已經比以前容易了太多。
車輪的印記其實沒有被刻意處理,那些模糊完全是自然造成的結果。
這種地方,已經沒有掩飾的必要,任何一個不瞎的翼人,只要湊巧飛過上空,就能發現這裡的異常。
用木牆圍起的據點外,正對着大門的那一大片空地上,佈滿了零零散散的筋肉碎片和內臟斷骨,已經凝成褐色的血泊,簡直像是在荒涼的山地上鋪了一層駭人的地板。
最讓克雷恩吃驚的是,散落的少數幾塊相對比較完整的殘肢中,有一隻明顯屬於女人的腳,腳踝上竟然有身爲奴隸的烙印,旁邊還掉着一條腳鐐。
而仔細數一數,這片空地上,那樣的腳鐐竟還散落着四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