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雷頓公爵低下頭,額前的髮絲垂下,投出一片陰影,擋住了他的眼睛。
沒人敢僞造艾爾法斯聯邦各王族的紋章,也沒人能在不靠幻術的情況下僞裝成元素精靈。即使對親眼見過火精靈的人,克雷恩的長相都有足夠的欺騙性。所以他的話,的確對波亞迪蘭一方有足夠的誘惑力。
對於瑪杜蘭、波亞迪蘭與達爾士公國三方的糾葛,艾爾法斯聯邦是足以扭轉勝負的外力。如果不是和平主義的水精靈女王長期當政,精靈部隊只要北上,那哪怕這三個國家聯合起來抵禦,勝算也不會超過二成。
千年以來,艾爾法斯聯邦只發起過寥寥數次戰爭,其中絕大多數的原因,都是針對特定目標的討伐。雖說並未有名義上的侵略,但幾次戰爭之後,艾爾法斯聯邦的國境線還是向北推進了上百里。
所以,對南哈斯密爾的衆多小國來說,艾爾法斯聯邦的精靈們,本來就是一座不知道何時會爆發一次的火山,熾熱岩漿的噴發週期,恰恰取決於火與風兩族精靈的勢力變化。
近些年火精靈王的實力發展急速,水精靈女王連續妥協,已經讓精靈國度北方的人類們敏銳的感到不安。
結合形勢的變化,精心編織了這個謊言的斯托納,幾乎達成真實性的極限。
波雷頓公爵的確沒有絲毫懷疑,驗證過身份,外交企圖又如此合理的情況下,他在考慮的已經是如何用最小的代價爭取這個絕佳的機會。
使節團僅剩克雷恩一人倖存的情況下,煽動對瑪杜蘭的仇恨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瑪杜蘭和達爾士之間還存在條約。你準備拿那個條約怎麼辦?”波雷頓公爵爭取着思考的時間,隨口提問道。
克雷恩做出明顯的不屑表情,“你們人類國家似乎沒有太把條約當回事的習慣。就算大公真的是個重視約定的老實人,那也沒關係。達爾士公國只要在進攻的時候擺出消極的態度就好,最好順便催促瑪杜蘭早些和貴國開戰。一旦他們的主力對要塞的強攻開始,艾爾法斯聯邦可以在兩三個月內徹底抹去瑪杜蘭的存在,並不需要達爾士公國出兵。”
“之後呢?”波雷頓公爵冷靜地盯着克雷恩的臉,沒有被他狂傲的口氣干擾,“敝國的未來會如何?”
“我國需要的只是進入哈斯密爾的通道,而達爾士公國也需要慢慢消化新得到的瑪杜蘭土地。只要貴國負責外交的官員不是傻瓜,就能爭取到至少好幾年的時間。至於好幾年之後的事,我一個小小的使節,並不能向你保證什麼。但以我個人的建議,這幾年裡,貴國的外交方向,最好重點放在我們精靈一側。新的紀元就要到來,這世界,很快將變得不同。”克雷恩比劃着誇張的手勢,充滿煽動力的語氣連他自己都有些相信,“那即將到來的殘酷時代,貴國這樣的小勢力,可是一步都不能踏錯的哦。”
波雷頓公爵忽然站了起來,重重敲了敲桌子。
屋門打開,一個瘦削的侍從飛快跑了進來,“公爵大人,您有什麼吩咐?”
他看着克雷恩,緩緩地說:“去外城區的監獄,找三個夠不上死刑又沒有親屬的重刑犯,正午作爲達爾士公國的間諜公開斬首。另外,馬上去通知陛下召集大臣,有緊急事務需要商議。”
侍從驚訝的掃了一眼克雷恩,跟着馬上大聲說:“是!”
侍從匆匆忙忙的跑出去後,波雷頓公爵向着克雷恩的方向微微點頭示意,說:“請允許我暫時失陪一段時間。我很快安排人帶你去見你的朋友。他們可以離開地牢,但是,他們暫時還不能離開城堡。請你諒解。”
克雷恩輕蔑的笑了笑,“我明白,不會變卦這種事,單憑我說,你們人類也不會相信的。沒關係,我關心的只是我得到的報酬是否合適。”
“我國雖然不大,珍貴的武器道具卻也還是有的。請等待我方商討的結果吧。”波雷頓公爵說完這句話,便大步走出了房間。
確認公爵已經離去後,克雷恩長長吐出口氣,整個身軀都險些癱軟下來,連指尖都開始劇烈的顫抖,背後的冷汗把皮甲的裡襯全部黏在身上。
辛迪莉也露出了一臉“終於結束了”的輕鬆表情,趁着沒人,趕忙掏出手帕幫克雷恩擦着不停冒出汗珠的額頭。
還沒休息多久,剛纔的侍從折返回來,畢恭畢敬地說:“兩位大人,請隨我來。您的朋友已經離開地牢,轉到伯爵夫人的房間中,正在等待您去見面。”
克雷恩微微點頭,也不用正眼看那侍從,站起來隨口說:“帶路吧。”
跟着侍從走過狹長的迴廊,登上盤繞的樓梯,高高的窗口投下的陽光根本不足以照亮城堡內部,每一個陰暗的角落都散發出淡淡的黴味。
厚重的牆磚阻隔了敵人攻擊的同時,也阻隔了無數種陽光一樣的溫暖。
如果每一處要塞的核心都是這副模樣,克雷恩就能大概明白,爲什麼生活在其中的索蘭納可以做出拆除索倫森要塞的決定。
上到第三層,向內穿越收納弩臺炮座的廣闊兵器庫,在兩排衛兵的注視下,克雷恩走進一條寬敞的長廊,猩紅的地毯平鋪在地上,兩側的魔石燈在白天也沒有熄滅。向外一側的窗戶寬大了許多,窗臺下用金屬板覆蓋着可供弩兵射擊的開口,可以輕易的與平臺女牆和各處箭塔的弩手形成無死角覆蓋,一個個油桶整齊的用水系符文封好擺放在窗邊,隨時準備引火傷敵。
向內的一側有稀落的幾扇房門,間隔很遠,裡面多半十分廣闊。
走到當中的一扇門前,侍從禮貌的敲了敲門,高聲說:“伯爵夫人,您的朋友來了。”
說罷,那個侍從便立刻退下,沒有半點要監視打擾他們的意思。
克雷恩稍微鬆了口氣,走到門前,等着屋門打開。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屋門打開後,露出了莉雅斯寫滿擔憂的臉龐。
越過莉雅斯的肩頭,克雷恩清楚地看到了坐在桌邊的蘇米雅和琳迪,加蘭特遠遠站在另一個角落裡,面無表情。
克雷恩正要欣喜的開口,就看到莉雅斯慌忙的對他搖了搖頭,比劃着讓他小心的手勢,嘴裡非常謹慎地說:“啊,您來了。”
克雷恩有些疑惑的看着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做纔好,辛迪莉及時開口,用溫柔但清楚響亮的聲音說:“看到你們沒事真是太好了。克雷恩作爲火精靈王的外交使節,可真是付出了很大的努力才見到諸位呢。”
這表明身份的話立刻引來蘇米雅和琳迪驚訝的眼神,但她們兩個非常默契的什麼都沒說,而是用眼神示意她們已經明白。
克雷恩連忙邁進屋門,用故意做出的狂傲語氣大聲說:“感謝我吧,爲了報答你們的恩情,我不得不擅自更改了陛下的外交計劃。你們應該慶幸,之前拯救了一個尊貴的火精靈使節。”
莉雅斯關上屋門,一邊快步走到桌邊,用手指蘸水飛快的寫着,一邊說:“原來是這樣啊,那太好了,真是天使保佑,加蘭特他們的善心馬上就有了回報。”
克雷恩湊過去看了一眼,桌面上寫着:“房間裡藏着竊聽管,小心說話。”
克雷恩倒抽了一口涼氣,沒想到看似對他已經完全放心的波雷頓公爵竟然在這兒還藏着一招。
“你們沒事就好,這樣我也就算是還清了欠下的人情。”克雷恩嘴裡笑着說道,手指飛快的寫下,“你們怎麼發現的?”
保持着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莉雅斯寫字回答:“我瞭解這座城堡。魔力只要彌散一下,就能感應到有人在隔壁和樓上監聽。”
蘇米雅也蘸水發問:“克雷恩,你們到底做了什麼?”
克雷恩只得簡明地寫下回答:“我冒充了火精靈的外交使節,用一些好處換下了你們的性命。現在還不知道波亞迪蘭的最終決定。”
“天哪你瘋了嗎?”琳迪瞪着眼在桌上寫道。
克雷恩顫抖着指尖寫下:“如果你們都死了,我纔會瘋!只要能救你們,我什麼都可以做!”
蘇米雅拍了拍琳迪的肩,快速寫道:“冷靜些,這樣想辦法解決問題總比盲目的豁出性命要好不是嗎?”
“把細節告訴我們一下,免得之後有破綻。”蘇米雅接着對克雷恩寫道。
克雷恩點了點頭,飛快的把計劃從頭到尾簡略的寫了一遍,到最後連指節都有點發酸。
“也只有斯托納和你才能想出這種主意了。”蘇米雅苦笑着寫下,“你們這樣自由不被束縛的思緒還真是令人驚奇。”
琳迪還是心有餘悸地寫:“你們也太大膽了。萬一被識破,不就一起沒命了嗎?”
克雷恩猶豫了一下,寫道:“真那樣的話,就讓另一個我來拯救大家吧。我……已經盡力了。”
蘇米雅對他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用力寫下:“你的選擇是正確的,你用自己的力量走向了成功。我真的爲你感到高興。”
她看了一眼琳迪,輕笑了一聲,飛快地寫道:“知道麼,之前在地牢裡,琳迪還爲可能見不到你最後一面而傷心的要命呢。”
琳迪的臉頓時紅的透亮,揮着胳膊就把字擦得乾乾淨淨。
雖然還需要用火精靈的口氣保持間或的談話,但在自己的同伴身邊,克雷恩還是感到輕鬆了許多,再加上辛迪莉驚人的好口才與莉雅斯非常默契的搭檔起來一說一和,可以讓他毫無破綻的休息一下緊繃的精神。
他並沒休息太久,約莫半個小時之後,那個侍從過來敲響了房門,報告說:“阿列庫託大人,公爵大人準備和您再次見面。請跟我來。”
克雷恩立刻換上應有的倨傲神情,帶着辛迪莉開門走了出去。
波雷頓公爵這次就等在另一端的房間裡。開門進去後,之前表情一直都沒有太大變化的青年這次竟然帶上了極爲親切的微笑,而他身後的兩個貴族,神態更是可以稱得上諂媚。
“經過與陛下的商討,敝國決定同意您提出的條件。按照閣下之前的要求,我們將釋放三位犯人,准許莉雅斯帶着她的兒女離開,併爲您準備豐厚的報酬。”波雷頓公爵帶着幾乎沒有多少變化的微笑說道。
克雷恩裝出淡漠的表情,用比較虛僞的隨意口氣說:“豐厚的報酬具體是指什麼?”
另外兩位貴族露出瞭然的笑容,其中一個立刻回答:“根據您的要求,我們將爲您提供一套極爲珍貴的護甲,那是敝國陛下的珍藏,其名諱爲‘風暴之壁’。”
另一個接着說道:“除此之外,敝國還將奉上可在艾爾法斯聯邦任一主城兌換的高級金券,價值一千金幣。”
一千……金幣?這次,克雷恩眼中流露出的光芒倒沒了幾分演技的成份,差點就下意識的掐自己大腿一把。
辛迪莉連忙咳嗽了兩聲,手肘在暗處頂了他一下。
克雷恩趕緊調整心緒,把思維從一千金幣這個鉅額數字上強行拖拽回來,鎮定了一下,清清嗓子,輕描淡寫地說:“聽上去不錯,差不多也值得我來進行這麼一場冒險了。”
他抱着一線希望,試探着說:“那麼,貴國是否可以提供馬車,供我和朋友們一起上路呢?”
波雷頓公爵搖了搖頭,說:“那樣太慢了,瑪杜蘭的動作很快,敝國兩處重點防守的要塞附近已經偵察到他們的主力軍團集結。這裡離達爾士公國距離較遠,而且路途有不少繞行之處,十分曲折。”
“那公爵的意思是?”克雷恩知道對方不會這麼輕易放人,也就壓下了那個念頭,轉而準備聽從對方的意見。
波雷頓公爵很乾脆的回答:“敝國將派遣最優秀的獅鷲騎兵,暫時放棄巡迴偵察任務,帶着您和您的嚮導兩位,直接從城堡飛往達爾士公國邊境。並在那裡等待您的好消息。等您帶着回信折返回來後,敝國將以最崇高的禮節,歡送您和您的朋友們離開。”
克雷恩毫不猶豫地說:“好,就這麼辦!”
相對比較見多識廣的辛迪莉小聲開口表示了疑問:“公爵大人,獅鷲通常不是隻能單乘嗎?我和克雷恩都沒有經過飛行訓練,更沒有獅鷲騎乘的經驗啊。”
波雷頓公爵微笑着回答:“你多慮了。這裡飼養的可不是尋常民用的普通品種,而是力量更強,飛行距離更長的軍用獅鷲,全副武裝的騎兵乘坐上去,都可以飛行將近一千里的距離。”
他打量了一下克雷恩和辛迪莉的身材,繼續說道:“您二位的體重都很輕,兩個騎兵去掉身上的盔甲後,載你們飛到北方的邊境關卡不會有任何問題。請儘管放心。當然,還請兩位儘可能精簡隨身物品,負重越大,飛行的風險越高。想必大家也知道,獅鷲並不是好脾氣的坐騎。”
再見面後的波雷頓公爵話多了不少,口氣也親切了幾分,想來是在和國王的會談中得到了什麼指示。
克雷恩稍微放心了一些,說:“那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出發?大概什麼時候能夠到達?”
公爵身後的貴族馬上陪笑着說:“我們隨時可以安排二位出發。畢竟是雙人騎乘,到達邊境大約需要五到七小時,還請您早做準備。”
克雷恩考慮了一下,飛快地說:“我去大橡樹旅店準備一下行裝,你們安排獅鷲去那邊等我。”
波雷頓公爵點了點頭,慎重地說:“請務必帶回達爾士公國的正式回函,有勞了。”
“我明白。我會帶回足夠讓你相信交易完成的東西。”克雷恩不耐煩地說道,“讓人帶我去城堡出口,我要趕緊回大橡樹準備,可能的話,我希望今晚就穿過達爾士公國邊境。”
隨着公爵的召喚,那位侍從飛快的跑了進來,帶着克雷恩從另一邊的樓梯下去,一直送到吊橋外側,才點頭哈腰的與他們告別。
快到內城區城門的時候,克雷恩聽到天空傳來響亮的鳴叫,擡頭看去,兩隻精神抖擻的棕羽獅鷲在瘦小的騎兵掌控下盤旋着降低高度,向着大橡樹的方向滑翔過去。
克雷恩努力加快了腳步,還是比那兩位騎兵慢了一步,他們到達大橡樹的時候,兩隻獅鷲已經爬伏街對面大樹的陰影下,安靜的享受着騎兵送到嘴裡的肉乾。
雖然在魔獸中算是最常見的種類之一,但獅鷲仍然不是尋常民衆能輕易近距離見到的東西,克雷恩費力的擠過興致勃勃的圍觀羣衆,纔算是走進了大橡樹的正門。
斯托納和蠻牛都還等在那裡,克雷恩連忙匆匆的把事情講述了一遍,拜託斯托納考慮應該帶上的隨身行李。
“竟然真的要跑一趟達爾士公國。”蠻牛粗獷的臉上罕見的露出複雜的神情,“你這一去,至少也要四五天吧。”
“樂觀點,大笨牛。”克雷恩笑着拍了拍蠻牛的肩膀,“說不定達爾士的邊境也有獅鷲,我飛去飛來,那後天一早就回來了。”
“那……夢境之藥,你準備怎麼辦?”蠻牛看着他的眼睛,認真地問。
“我會等大家都沒事之後再繼續使用。”克雷恩輕輕地回答,“芙伊她……不會責怪我的。”
“是,你們兩個,都是善良的好傢伙。”蠻牛用力眨了眨眼,“好傢伙,一定會有好運氣。去吧,祝你一路順風!”
“好,那我出發了!”克雷恩接過行李拎在手上,向斯托納問,“還有什麼要叮囑我的嗎?”
斯托納沉默了幾秒,說:“達爾士大公可能比波亞迪蘭所有貴族加起來還要難對付的多,請一定小心,一定要活着回來。”
克雷恩看了一眼瑪莎,轉身向外走去,“我當然會的。這裡還有人在等我,不是嗎?”
波雷頓公爵的考慮果然十分周到,兩位獅鷲騎兵中有一位是利落的女性,免去了辛迪莉貼在陌生人身前乘坐的尷尬。
不過那個褐色短髮的女騎兵打量了一下辛迪莉的身材後,竟然也像男人一樣吹了聲響亮的口哨,讓辛迪莉的表情多少顯得有些不安。
這應該不是他們頭一次載人飛行,獅鷲背上的鞍橋明顯換用了加長過的型號,固定身體用的皮帶也分爲了前後兩套。
“使節大人,請上來吧。”給獅鷲重新戴好籠頭,檢查了一遍繮繩,騎兵將獅鷲按低,示意克雷恩上去。
乘上去後,皮帶把身體牢牢地固定在鞍橋,克雷恩在騎兵的指揮下把雙腳伸向前方插進腳蹬,雙手抓緊鞍橋前的把手後,鼻端頓時充滿了獅鷲羽毛散發出的淡淡腥臭。
這一隻看來起碼三天沒洗過澡了吧。
正這麼想着,騎兵呼哨一聲跳了上來,熟練的穩固好身體,從後方摟住克雷恩,提起繮繩,把一個寬大的護目鏡給克雷恩帶上,跟着輕快的喝了一聲克雷恩完全聽不懂的暗號,獅鷲立刻伸直了蜷縮的四隻爪子,寬大的翅膀舒展開來,用力鼓動。
飛揚的塵土中,載了兩個人的身軀依然毫不費力的浮起。
那位女騎兵的操控似乎更勝一籌,帶着辛迪莉的獅鷲振翅起飛,刻意作弄一樣的滑過圍觀民衆的頭頂,衝向碧藍如洗的蒼穹。
克雷恩也緊隨其後,風撲打着面頰,轉眼之間,地上的人羣就變得好似小小的玩偶,目力所及的世界,廣闊到令他情不自禁的激動起來。
不需要執行偵察的任務,騎兵似乎也格外珍惜這次能夠盡情飛翔的機會,兩隻獅鷲一前一後在他們的指揮下不斷爬升高度。
房屋、樹木、城牆和高聳的法師塔,都被輕易地甩開在腳下,克雷恩低下頭,不過片刻,波亞拉這座並不算小的城市,就變得好像練習箭術用的靶心,只能清楚地看到城牆構成的裡外圓環。
大地彷彿遙不可及,雲層好似近在咫尺。克雷恩貪婪的觀察着能看到的一切,初次進入他記憶的壯闊景色深深地烙下了激動的銘刻——上次飛到這麼高的地方時,他的視線既不受自己控制,也幾乎沒離開過瑪莎的身體。
“使節大人請抓穩!閉緊嘴巴!咱們要全速前進了!”騎兵大聲的叫喊着,跟着拍了拍獅鷲的頸側。
“噫——哈!衝啊!”女騎兵暢快的叫喊着,在這樣的天空中,胸中的淤塞彷彿可以瞬間一掃而空,連克雷恩都有了放聲高喊的衝動。
不過他還是按照騎兵的要求,閉緊了嘴巴。
這是明智的選擇,不再爬升高度的獅鷲開始疾速飛翔,劈面而來的風吹得他連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
“喘不上氣的話就把臉埋低!躲到獅鷲脖子後面!”騎兵大叫着提醒他一句,自己則很享受的在風中大喊起來,“喲——嗬——哈哈哈!”
嗯……似乎這些騎獅鷲的,和他平常認知裡的士兵有些不太一樣。
聽說騎乘飛行的訓練課非常難拿到合格,而通常只有成績在優秀以上的,纔可能成爲軍隊中的飛行騎手。
這麼一想的話,他們和普通士兵的感覺不太一樣,似乎也是合情合理的了。
也許是天使所遺留下的憧憬所致,生活在地面上的生命,大都對天空有着深切的嚮往。可以隨心所欲翱翔天際的翼人,甚至自然而然的產生了不小的種族優越感。
以往在故事中看到這種莫名其妙的傲慢時,克雷恩還不太能理解原因。現在自己處於同樣的位置後,纔算是稍微有了些感同身受的體會。
可惜並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有這種體會,更不會有多少人甘心忍受翼人的自以爲是。那些能夠自由穿梭於雲層之間的生命,最終還是被驅趕到飛龍之脊的西方,在那裡落寞的生活着。
迎着高空的氣流,好像連思緒也跟着飛翔起來。克雷恩把臉埋入獅鷲頸後蓬鬆的羽毛,聽着耳邊呼呼的風聲,不自覺地又開始走神。
直到獅鷲的速度明顯放緩,盤旋下降,克雷恩纔回過神來,意識到目的地應該已經到了。
達爾士公國一側的邊境不像原希塔嘉德的領土那樣可以輕易焦土化放棄,堅固的堡壘和高大的城牆展示了波亞迪蘭的決心,飄揚的雙頭赤蛇旗下,訓練有素的士兵正在有條不紊的執行各自的任務。
城外的區域也還保留着最低限度的人口,將近傍晚,近半民家仍然冒出了裊裊炊煙。和克雷恩進入波亞迪蘭的那一邊比起來,完全是天差地別的兩重景象。
憑這裡的駐軍,一旦達爾士公國真的大舉進犯,絕對沒有任何獲勝的可能。但從城牆內囤積的補給來看,這裡存在的意義,多半就是在被攻陷前儘可能多的消耗敵人的力量。
明知會是這種結果還是要堅定的守衛到最後一刻,克雷恩莫名的感到七分悲哀,三分激昂,一股微妙的敬意流淌在他的心底。
也許自己的這次行動,能拯救的並不僅僅是琳迪他們三個。克雷恩凝視着眼前的堡壘,這麼想着。
一切在盤旋中變得越來越大,城牆、樹木、屋頂重新超過了克雷恩的頭頂。兩隻獅鷲剛剛平穩的降落在堡壘前的空地上,就立刻有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快步走到他們前方,打橫列開,隊長大步走到跳下獅鷲的騎兵身邊,大聲問道:“有什麼事?”
如果是傳令,不會出動兩隻獅鷲還帶上兩個生面孔。
騎兵拿出了懷中的信件,直接遞給隊長,“請交給領主大人!”
克雷恩下來後,才發現辛迪莉的臉色實在是難看的可以,護目鏡下露出的小巧下巴蒼白的沒有半分血色,要靠女騎兵攙扶着才勉強從獅鷲背上滑了下來,一摘下護目鏡,她就跌跌撞撞的跑到一棵樹下,彎腰嘔吐起來。
那個女騎兵很無奈的攤了攤手,“不是我的飛行技術有問題,有些人就是這樣,飛一會兒就會頭暈的受不了。”她同情的看了一眼辛迪莉,“我去幫她弄杯水喝。”
“怎麼樣?好些了嗎?”克雷恩走過去輕輕拍着辛迪莉的後背,柔聲問道。
辛迪莉喘息着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扶着樹幹站直身體,沒精打采地說:“還好,就是有些站不穩,感覺……眼前的世界都在晃盪,嗚……好暈。”
女騎兵端來水後,克雷恩喂她喝了幾口下去,把剩下的倒在手帕上,給她仔細擦了擦臉,又把蘇米雅的那枚戒指輕輕按在她鼻脣之間,她的臉上這纔算有了一些血色,鬆開手後,也總算是勉強能夠站穩。
辛迪莉好些之後,隊長帶回了領主的指示。那個男騎兵飛快的跑了過來,問克雷恩:“使節大人,您二位都會騎馬嗎?”
克雷恩在迷霧森林的探險中曾在琳迪的指導下用當時的馱馬練習過騎射的要領,再加上精靈族天生就對野獸具有高親和力,普通的馬匹騎乘即使沒有學過一般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但辛迪莉很爲難地說:“抱歉,我……不太會騎馬。”
那個騎兵猶豫了一下,說:“可是根據公爵大人的指示,我們不能再對二位進行護送了。”
“我來帶她吧。”克雷恩不願意再耽擱時間,看了看那邊隊長爲他們準備好的兩匹健壯戰馬,當機立斷,“用一匹就好。”
把行李交給辛迪莉抱在懷裡,扶着她上到馬背,克雷恩深吸口氣,跨上馬鞍,幫身前的辛迪莉調整了一下位置,側坐在他懷中。
辛迪莉滿面羞紅的低下了頭,毛茸茸的耳朵輕輕顫動着,小聲說:“那個……請不要顛簸得太厲害。我怕……又會吐。”
那個女騎兵過來牽着馬引到堡壘的城牆外,指了指方向,說:“往那邊前進到第一個岔口,北轉之後直行,很快就能到達達爾士的邊境哨卡,那邊我國已經撤防,你們只要通過達爾士的檢查,就能入境。我們將在這裡等您,祝您一切順利。”
克雷恩還不忘做出高傲的姿態,用鼻孔看着她說:“很好,再見。”
夕陽的紅光給高大的城牆塗上一層詭異的色澤,克雷恩騎出一段,忍不住又扭頭看了一眼城牆上站得好像長矛一樣筆直的士兵。
在天空中暫時消失得沉重感,又漸漸冒出了頭。
他輕輕嘆了口氣,攬緊了懷中的辛迪莉,一夾馬鐙,順着暮色鋪就的血紅道路,堅定地向着達爾士公國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