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個聖臨日到來,但德爾比斯城中,卻再也感受不到休息日特有的那種慵懶閒適。
穿梭的送貨車輛減少了將近三分之一,幾乎每個小時,都能看到裝滿軍需物資的加長馬車匆匆趕往要塞區。
就連巡邏的衛兵,臉上也寫滿了風暴將至的恐懼和緊張。
光之子以軍團級別的規模陳兵南境,儘管在相距二十里的地方暫停行進駐紮了將近兩天,似乎並沒有繼續進攻的打算,但造成的壓迫感,已經足夠驚動羅特蒂亞皇都。
這對弗瑞卡,相當於一把架在脖子上的刀。
真把千年貴族中的一個地方領主和聖光同盟會擺在天平兩端,只要皇帝陛下不是傻瓜,就明白該如何取捨。
“昨天上午弗瑞卡以戴蒙德家族的名義向神威騎士團承諾剷除境內所有奴隸貿易,並準備給予一筆豐厚的死傷撫卹金,同時公告了枯葉鎮和另外兩座村莊居民的惡行,大體的意思,就是他們死有餘辜,光之子伸張正義,值得表彰。”米洛趴在桌子上,手裡的叉子撥拉着蔬菜沙拉,沒精打采地說,“情勢好像開始失控了。”
克雷恩沉思良久,還是一臉想不通地說:“他們真的只是爲了一個希爾瓦,就做到了這種地步嗎?這也……太誇張了吧?”
“不,光之子即使大都偏激固執,在軍事行動上卻並不莽撞。”溫瑟搖了搖頭,“神威騎士團的連番襲擊還能算是正義驅使,聖光同盟會直接興兵壓迫,可就充滿了藉機生事的陰謀味道。”
“可歷次戰爭中,光之子都是站在羅特蒂亞這邊更多,要知道英雄王羅特的父親可是光之子。”米洛冥思苦想着說,“這行動太不合常理了,當年驅逐大聖堂的時候,激進派長老派遣聖堂武士求援,光之子最後都保持了中立。只是對弗瑞卡有意見的話,不該鬧到邊境屯兵的這麼大啊。”
戰爭的味道太過濃厚,這會兒正是午飯的時間,這間不算太偏僻的飯店裡卻只有克雷恩他們一桌客人。老闆早已在櫃檯後面睡着,倒不用擔心被偷聽。
“老師昨天已經派使者去和聖光同盟會的負責人交涉,估計今天就會有結果。知道他們的要求,也許就明白這次行動的動機了。”米洛伸了個懶腰,愁眉苦臉地說,“起初明明只是說來調查地下奴隸市場,怎麼查着查着,連仗都快要打起來了。”
克雷恩啜了一口大麥茶,好奇地問:“光之子的實力這麼強,爲什麼不建立一個屬於他們的國家?”
“因爲天使賜予他們血脈的時候,就禁止他們立國掌權,英雄王羅特跟隨了母親的人類血脈,哦……據說還混了一點魅魔的血統,不然的話,按照光之子的規矩他也不能當皇帝。”米洛撇了撇嘴,“這幫傢伙規矩可多了,要是我,寧願不要那力量,那麼不自由的人生,有什麼樂趣可言。”
“聽說聖光同盟會的部隊出動了將近五十名戒律騎士,那些人好像是光之子中最後還在使用神諭之印的團體,”他看向克雷恩,“有機會遇到的話,他們估計能給你解釋得清清楚楚。”
“可我覺得,最好還是不要遇見他們的好。”克雷恩苦笑着搖了搖頭,“好吧,這兩天的情況我們都知道了,你那邊還有什麼值得一說的消息嗎?”
“和你有關的貌似沒了。”米洛想了想,說,“老師託我的偶像幫你們查看了一下城堡中整理出的買賣名單,精靈女性共計二十七名,其中沒有叫做芙伊的無姓氏自然精靈。乾脆,你就趁着亂局還沒開始,離開這裡吧。”
“嗯……你說的也有道理。”克雷恩沉默了一會兒,低下頭說,“這裡有這麼多了不起的傢伙,解決弗瑞卡的事情看來並不需要我幫忙。我這會兒還可以趕去下一個要去的地方,或者乾脆回法希德蘭,再找米海拉做個占卜。”
米洛一邊聽着,一邊連連點頭。
但克雷恩緩緩擡起了頭,堅定地說:“可是,我還說過要親手在弗瑞卡的鼻子上打一拳。而且……直覺告訴我,我應該留下,我該看看,魔龍甲最後的下場。”
“就當我想圖方便好了。”他笑了起來,靠在椅背上輕輕拍了溫瑟一巴掌,“這裡的事情都解決後,我也能從暗影教會弄輛好點的馬車,安逸地上路。”
“好吧。反正最近也沒有什麼危險的行動需要你們。”米洛站起來用手帕抹了一下嘴巴,準備離開,“對了,你們幹嘛每天都換住的地方?總是通知我新地址,找起來好煩。”
話比米洛要少的其他人早都吃飽喝足,也紛紛跟着站起來,克雷恩苦笑着說:“總之……這也是有原因的,真希望一切能早點結束,不然,貿易區最後快要沒有我能住的旅店了。”
塞熙用法杖碰了碰溫瑟的背,小聲說:“咱們是不是該按順序檢查一下之前住過的旅店,看看那信號到底能持續幾天。”
克雷恩擺擺手和米洛告別後,轉身說:“嗯,我也覺得該瞭解一下,不然總是這麼提心吊膽的,也不太好。最近我在街上聞見女孩的味道都會忍不住多打量兩眼。”
瑪莎笑着說:“這是你本性漸漸暴露了吧。”
塔布蕾絲點了點頭,認同地說:“昨晚難得不用出任務,那麼好的睡覺機會,他竟然和塞熙在走廊裡親熱了大半個晚上。”
塞熙笑眯眯地用法杖敲了一下克雷恩的屁股,“這不怪他,是我找他的。我最近越來越喜歡那滋味了,簡直比研究出一個高難度的魔法還令人愉悅。這種神的恩賜我之前竟然固執的錯過了,真是浪費了好多人生啊。”
她揉了揉肩後,沒有半點羞澀地說:“不過下次我會考慮多要個房間,走廊的牆頂得我後背疼。扶着牆彎腰,我的個頭又有點吃虧。”
尷尬地處於隊伍中最純情位置的溫瑟咳嗽了兩聲,打斷了他們這令人臉紅的討論,“好了,趕緊去辦正事吧。到了晚上,你們可以隨便討論。”
第一晚住的旅店離這裡並不算遠,不到十分鐘,他們就已經看到了那急需翻新的招牌。
而一路上塔布蕾絲依然興致勃勃地和塞熙討論着關於夜間運動期間雙方如何擺放四肢的經驗之談,讓溫瑟的臉都有些發紅。
“二樓,咱們直接上去吧。”他拉住克雷恩,想要甩開身後那兩個缺乏羞恥心的女性。
但克雷恩卻停住了腳步,反手抓住了他,同時打開了戒指上的結界,小聲說:“等等,她們……就在附近。”
“什麼?”溫瑟面色微變,立刻有些緊張地打量着周圍的情況,壓低聲音問,“在哪兒?”
“不知道,我……只是又感覺到了那種心悸,而且,很強烈,比上次馬車上感受到的強烈得多。”克雷恩連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他知道,如果這是共鳴反應的一種,那在他接觸到對方直接引發真正的共鳴之前,這種感受都不會消失,恰好可以當作一個警示的訊號。
“好,都放鬆點,裝作沒事的樣子,不要露出破綻。那姐妹倆很可能也在找咱們。”他深吸口氣,嘴上雖然這麼說,可那股猛烈的不適感,讓他的舌根都浮現出苦澀的味道,身體不由自主地緊繃發熱,像是感受到天敵存在的野獸,本能地展現出抵抗的姿態。
“克雷恩,來陪我看看這邊店裡的輔助材料。”塞熙直接挽住他的胳膊,用上不小的力氣直接把他拖往路對面。
其他人立刻心領神會,一起往那間小小的舊店鋪走去。
就在克雷恩打開店門的時候,他故作不經意扭開的視線,終於發現了恐懼感的來源。
絕望之歌姐妹。
大概是爲了不顯得太古怪而引人注目,她們姐妹兩個換了一身比較“正常”的裝束,姐姐瑪莉穿着華貴的連身長裙,不僅穿了束胸用了裙撐,身上竟然還帶了整套昂貴華麗的首飾,而妹妹艾莉則是一襲高等貼身侍女的打扮,幹練利落。
這兩人走出旅店,完全就是帶着侍女出來遊玩的貴婦模樣——就是和身後那有些破舊的旅店不太合襯,服飾也太過華貴正式。
緩緩把店門關上,溫瑟吐出口氣,輕聲說:“這要是我第一次見到她們,還真難相信這會是獵天使的七魔女。”
克雷恩心有餘悸地說:“她們要真在聖域遊蕩了這麼多年,僞裝的本事肯定非常強。”
塞熙把幾枚銀幣推給櫃檯後的店主,拿起一瓶魔藥,遞給克雷恩,“吶,喝下去補補魔力,我請客。”
她抱着法杖瀏覽着牆上陳列的各種掛件,小聲說:“我以前還聽過傳言,說男性可以通過媾和來補充魔力,看樣子……果然是謠言呢。”
克雷恩抹了抹嘴,把空瓶放回櫃檯,“那是很古老的異世小說裡的內容,不能當真。”
溫瑟看了一眼老態龍鍾的店主,把克雷恩拉到較遠的角落,低聲說:“沒想到奴隸商人這麼快就被清理的七七八八,咱們想引發那對姐妹和弗瑞卡之間矛盾的計劃肯定是落空了。暫時想不出什麼好辦法處理她們的話,咱們乾脆先返回卡雷伊鎮吧。”
“或者……藉助範特姆師徒的力量,直接幹掉她們如何?”塞熙微笑着湊到身邊,眼睛裡閃動着期待的光芒,“爲了對付魔龍甲,範特姆肯定準備了不少頂尖的好手,而且還有月華劍聖伊蕾娜在,開戰未必沒有勝算。不然,克雷恩啊,你打算一直逃跑到什麼時候?”
“不行。”克雷恩果斷拒絕了這個提議,“這是我自己的問題,她們的追蹤也是有一定範圍的,只要這裡的事情結束,我用比較快速的交通工具離開,應該就能把她們甩開。我不可能爲了解決自己的麻煩,就去利用不相干的人。”
“無聊的好心。”塞熙的脣角勾了一下,不屑地說,“這麼好的機會不利用,錯過可就沒有下次了。月華劍聖和王下主宰的搭檔,全聖域都難找出可以相提並論的組合。”
“不行就是不行。我的麻煩,我自己解決。”克雷恩堅定地搖頭說,“他們的強大不是我利用的理由。金庫裡全是錢,難道我就該去搶嗎?”
“死腦筋。”塞熙不屑地說,“神賜智慧,本質就是要讓天使造物們懂得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你這樣是不可能……”
她的話說到這裡,店鋪的屋門突然打開,櫃檯後的感應封印立刻發出滴滴的聲音,提醒老店主有客人上門。
不必回頭,光是從克雷恩瞬間變差的臉色就知道,進來的肯定是瑪莉和艾莉。
塞熙背對着門口翻了個白眼,用口型對面朝那邊的克雷恩說:“你還真是夠倒黴的。”
克雷恩勉強保持着鎮定,說:“溫瑟,你看好要買什麼了嗎?咱們還有事呢,別磨蹭了。”
溫瑟心領神會,立刻把手上的項鍊放到櫃檯上,“好吧,就這個吧,恢復水平雖然差點,但湊合能用,多少錢?”
老闆眯着眼睛湊近那條項鍊,端詳了一下,報了個還算合理的價格。
瑪莎和塔布蕾絲默契地走向店門,打開走到外面,用腳頂住自動回彈的門扇,給克雷恩留下最方便的出逃路線。
沒想到,溫瑟拿出腰包付賬的時候,塞熙突然笑眯眯地回過頭,對着正在打量店鋪貨物的瑪莉說:“沒想到,您這樣尊貴美麗的女士也會來這種店鋪閒逛呢。”
平民在偶遇時向貴族問好寒暄是很正常的事情,瑪莉擡手拿下一個小透鏡,隨口回答:“最近在找人,打算看看有什麼能幫上忙的東西。”
克雷恩手心裡已經攥了滿滿一把冷汗,肚子裡把塞熙斥罵了好幾遍,正想不着痕跡的先離開店內,艾莉突然扭過頭看向了他,冷冷地問:“你,爲何開着結界?”
克雷恩迅速地擠出一個微笑,把手上的戒指亮在姐妹倆眼前,說:“從路邊灘買的,因爲太便宜,有點擔心是不是真貨,就激活測試一下。”
瑪莉微笑着說:“是真品,品質還不錯。你運氣挺好。”
“啊,是嗎?那太感謝了,您眼光真好。”克雷恩一邊說着,一邊扭頭走向門外,“怎麼樣,瑪莎,我就說我不會上當吧。”
溫瑟抓起項鍊塞進懷裡,走到塞熙身邊狠狠抓住她的胳膊,“好了,走吧。”
一直走到十幾米外,克雷恩狂跳的心才漸漸平復下來,他惱火地瞪了塞熙一眼,盤算着晚上要怎麼懲罰一下她。
塞熙應該是猜透了他的想法,故意扭了扭腰,用手在臀部後面比劃了一下扇巴掌的架勢。
好吧……看來這懲罰不到她。果然,除了琳迪,克雷恩身邊的女性幾乎都不會讓他佔到上風。
走到三十米外的轉角處,他們看到那對姐妹從店裡出來,很巧的,一支巡邏隊恰好經過,看到瑪莉身上明顯的貴族裝扮後,只猶豫了一下,就立刻包圍了上去。
爲首的那個衛兵皺着眉上前躬身行禮,嚴肅地說:“您好,我們需要您對身份做一個詳細的說明。”
“喲,衛兵兄弟們可要加油啊,爭取一口氣惹怒這兩位。”帶着一副看熱鬧的表情,塞熙轉身就在路邊的一幅宣傳畫前站住,裝作打量的樣子,小心地觀察着那邊的動靜。
克雷恩奇怪地說:“怎麼衛兵會盯上她們?咱們全副武裝在街上晃悠了好幾天,也沒被這麼大陣仗地盤查過啊。”
溫瑟有些期待地看着那邊,小聲說:“她們來得時機不巧。平常來這種大城市,裝扮成貴族的確是比較有利行動的辦法,但現在情況這麼緊張,還能悠閒逛街的,恐怕只剩下咱們這種有自保能力的冒險者了。”
“而且她們的扮相太隆重了。”塞熙譏笑着說,“那是出席正式場合的服裝,平常沒人會把禮服這樣穿出門的。簡直往自己身上寫滿了可疑。”
很明顯,那些衛兵也都是這樣認爲的,看瑪莉姐妹默不作聲,幾支長矛一起平放下來。
“無禮之徒。”瑪莉微微擡起下巴,用輕蔑的眼神掃視了一圈身邊的衛兵,“竟敢如此冒犯吾等。”
衛兵隊長保持着剋制,沉聲說:“尊貴的女士,這並非冒犯,領主大人嚴令城中戒備,我們只是例行盤查,好保護您這樣身份高貴者的安全。”
“好吧,看來我來的時候不太巧。”瑪莉動了動手指,說,“讓他們知道咱們是誰吧。”
塞熙興奮地低聲唸叨着:“來吧,打起來,好好地打一場。最好一路鬧到弗瑞卡的臥室門口去。”
可馬上,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艾莉點了點頭,說了一聲:“是,姐姐大人。”之後,竟從做工精巧的挎包中掏出了一張金箔包邊的晶石名符,那上面微微亮起的紋章,正是貴族封地的證明之一。
“現在,可以爲汝等的無禮致歉了嗎?”看到衛兵瞬間變得蒼白的臉色,瑪莉示意艾莉將名符收回,倨傲地說。
“是,子爵大人,我們爲之前的無禮向您道歉。”衛兵隊長立刻命令衆人收回武器,率先單膝跪地行禮,低着頭說,“但請允許我提醒兩位尊貴的女士,德爾比斯城最近出了很多事,城中的情況也很令人不安,還請兩位千萬注意自己的安全,不要惹來歹徒注意。”
“不勞汝等費心。”瑪莉淡淡說罷,帶着妹妹轉身走開。
克雷恩提醒了好幾次,驚愕的塞熙纔不甘不願的離開了那個拐角。
“那姐妹倆竟然是貴族?這……這怎麼可能。她們是怎麼拿到爵位的?哪個國王?”塞熙滿臉不解地說,“這種來路不明的女人,竟然受過正式的封賞。”
“她們很可能在聖域還有另一套掩飾的身份。”溫瑟沉聲說,“那個名符並不是能僞造出來的,可惜這麼遠的距離,看不清紋章的歸屬。真沒想到,兩個墮天使,竟然同時還是人類的子爵。”
“算了,既然被她們逃過這次,就暫時放棄挑唆的計劃吧。”克雷恩考慮了一下,“這兩個傢伙性格怪異,難保不會打亂範特姆的計劃。之後幾天我注意一點躲避就是。”
“不行……就還是先回卡雷伊鎮那邊吧。”溫瑟擔心地看了他一眼,“城裡唯一有可能還需要咱們幫忙的地方就是對付弗瑞卡本人,可關於身穿魔龍甲的對手,咱們既沒有資料也不夠了解,只知道危險程度極高,說實話,我更願意完全交給範特姆去處理。”
“喂,我還想和伊蕾娜大人並肩作戰呢。”塞熙擡手捶了溫瑟一下,“不用這麼急着當逃兵吧。”
溫瑟轉過身,面對着她正色說:“塞熙,我知道你不願意讓克雷恩在卡雷伊鎮附近駐留,怕影響到大牧首的計劃。但我可以跟你保證,克雷恩是我的朋友,我請他不要過去,他就不會因爲無謂的好奇心做出那樣的事。”
被當面揭穿了心思,塞熙卻完全沒有什麼尷尬的樣子,而是挽住了克雷恩的胳膊,微笑着說:“我這也是爲了克雷恩好啊,他身上莫名其妙的共鳴誰知道會和尼格拉爾大人產生什麼反應,萬一,也會有強烈的吸引效果,恐怕對他來說也是個大麻煩吧。”
“好了好了,我暫時沒打算回卡雷伊鎮。”克雷恩趕忙開口打圓場,“我不是說了,我一定要親手在弗瑞卡的鼻子上打一拳才能甘心。”
“我勸你還是把目標改成射一箭,”瑪莎提醒說,“那樣比較安全,魔龍甲聽起來那麼可怕,還是誰都別碰到它最好。”
“不行,那樣不夠解氣。”克雷恩看了看街道上間隔錯落被查封的店鋪,笑着說,“幸好,不論弗瑞卡結局怎樣,起碼這些奴隸商人已經被徹底清理掉了。這個大毒瘤,算是被切掉了吧。”
“不,戴蒙德家族纔是毒瘤的根。”溫瑟看着城堡的方向,輕聲說,“根不挖掉,毒瘤隨時可能再生。其實……那些存在於世界各地的買主,纔是更深的根源,沒有他們對這種不人道商品的需求,自然就不會有爲了利益鋌而走險的賣家。”
“這個還是別妄想了。”塞熙哼了一聲,說,“打擊奴隸販子不過是殺幾隻生蛋的母雞給猴子看,要是想抓捕買家,那可就是要往農場主人頭上動刀子,維持秩序者沒幾個會把懲罰主動施加給自身的。”
克雷恩握緊了拳頭,輕聲說:“總有一天會好的,我相信米洛說的,總有一天,一切都會好的。”
聖臨日的交易區本來就沒什麼可逛,漫無目的地晃了一會兒後,大家一致決定先把今晚的住處定下。
米洛那邊附近稱得上舒適的旅店已經差不多被他們住遍,考慮到之後應該是他們主動來找米洛較多,再加上要避開已經跟了過來的瑪莉姐妹,他們乾脆往靠近要塞區的東南方向走去。
可他們還沒走出這條街,一個個子不高的年輕人就匆匆忙忙的追了過來,仔細打量了一下克雷恩一行的穿着打扮後,謹慎地上前對溫瑟問:“您好,請問是溫薩雷斯·迪古亞特·尼格倫先生嗎?”
溫瑟皺了皺眉,“是我,請問你是?”
“我是和米洛·帕皮特師兄一起學藝的弟子,我們奉命分頭出來找你。”那個年輕人明顯地鬆了口氣,說,“老師請您務必儘快趕去微風旅店一趟。有緊急消息需要你馬上知道。”
“好,我們馬上過去。”溫瑟毫不猶豫地調轉方向,邁腿小跑起來。
克雷恩連忙跟上,低聲問:“怎麼了?”
“肯定是和教會有關的消息。”溫瑟還嫌動作有些太慢,念動咒語把神行術加在自己身上,接着說,“而且……直覺告訴我,不會是什麼好消息。”
塞熙快步跑到他身邊,“哼,這麼急,多半是攔不住弗瑞卡出兵的打算了,我就知道他承諾的教會安全靠不住。這會兒任務多半正在緊要關頭,無論是什麼情況,咱們都得拼命阻攔下來。”
“我知道。”溫瑟沉聲回答,“這是我的職責,即使犧牲一切,我也會做到。”
“先見到範特姆先生,問清是怎麼回事再說吧。”克雷恩壓下心底對教會計劃的隱約不安,勸慰道。
一到微風旅店,範特姆和米洛已經等在門外,衰弱的老法師擡手指了指對面的飯店,直接和弟子走了過去。
“咱們纔在這兒吃過飯,這麼短時間又來,不會惹人懷疑嗎?”克雷恩撩起簾子,看了看空曠的裡面,說。
“這會兒顧不上了。”溫瑟大步走向坐下的範特姆,直截了當地說,“範特姆先生,不管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請講吧。”
範特姆連請坐也沒說,把法杖擺上桌面,直接開口:“聖光同盟會今早向弗瑞卡提出了入境申請。”
“什麼?”沒想到話題會這樣展開,溫瑟滿面不解地問,“入境許可?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聖光同盟會對德爾比斯城並沒有侵攻意圖,他們的目的是借道。只不過湊巧趕上了神威騎士團和本城的矛盾,造成了一些誤會而已。”範特姆面色凝重地說,“但這並不算是個好消息,因爲他們申請借道進行軍事行動,將要打擊的目標,是卡雷伊鎮東側的一片村莊。我沒記錯的話,你們教會似乎正在那邊準備做些什麼秘密的事,對不對?”
“怎麼會這樣?”塞熙剛剛坐到椅子上,就驚愕地站了起來,“光之子來做什麼?他們……他們怎麼會知道我們在那裡?”
“我這一上午,都在等使者的回覆。還好我這把老骨頭在光之子中有點威望,他們並沒有隱瞞這次行動的原因。”範特姆盯着溫瑟的眼睛,緩緩說道,“他們先是接到舉報,說暗影教會在德爾比斯城境內謀劃着什麼驚天動地的大陰謀。之後,聖光同盟會就派出了密探,盯上了德爾比斯城內的集會所。所以,他們對你們突然集合了很多精英並連夜轉移到卡雷伊鎮的事情瞭如指掌。”
“該死,肯定又是巨龍之翼的奸細在搗鬼。”溫瑟一拳砸在桌上,咬牙說,“我們的確是在進行一項機密任務,但,這應該和光之子無關吧?我們既沒有犧牲無辜的生命,也沒有驚擾周圍的居民,難道連正常的宗教活動也不被允許了嗎?”
“他們並不認爲這是正常的宗教活動。”範特姆冷冷地看着溫瑟,說,“他們的哨探發現了沉重的力量在凝聚,一些用來提高禁咒成功率和輔助亡靈魔法的材料被查出大量購買運送的記錄,他們向大神官請示,得到的神諭,是深淵之暗即將降臨。對於光之子來說,做出阻止這一切的決定並不太困難。”
溫瑟的額頭滑下一滴冷汗,他定了定神,說:“範特姆先生,您應該明白,尼格拉爾大人,也是天使中的一員。他作爲神的資格,不該被抹消和掩飾。尼格拉爾大人是我們教會信仰的象徵之一,我們迴應信徒的渴求,做一些實現神蹟的嘗試,不算是什麼邪惡之舉吧?”
“請求神的力量,是爲了保護信衆,還是爲了制裁異教徒,你的心裡應該比我更清楚。”範特姆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羅特蒂亞從不贊成宗教戰爭,我國的律法所維護的正義,不因信仰不同而有任何區別。”
自知無法在這位老人面前靠辯護挽救什麼,溫瑟考慮了一下,說:“也就是說,您之前關於保障我們教會安全的承諾,就到此爲止了,對嗎?”
“不,我的承諾沒變。”範特姆半垂眼簾,緩緩說道,“我保障德爾比斯城的攻擊不會傷及你們教會外圍的成員。但我沒有對光之子的行動給出過任何承諾,聖光同盟會的攻擊,就請貴會自行設法解決吧。”
溫瑟的指尖微微顫抖起來。一千五百人的光之子軍團,足以令一個小國陷入恐慌,即使在暗影教會擁有強大控制力的地區,這都是非常難以應付的局面。
兩位大牧首選擇德爾比斯城進行最後的步驟,除了路程上的方便外,還打算依靠羅特蒂亞的強大與穩定換取一個比較安逸的環境。沒想到最後,反而把自身逼入到絕境之中。
之前的那些騷擾計劃對弗瑞卡的部下的確有效,但對個體戰鬥力遠超常人的光之子,就無異於送死。
“不過你們還有收手的機會。”範特姆淡淡地說,“弗瑞卡對光之子完全失去了信任,邊境增派了四千親信部隊和聖光同盟會進入對峙狀態,並違背了羅特蒂亞對光之子的承諾,駁回了入境請求,直接封鎖了南境。防務大臣也沒能壓下弗瑞卡的憤怒,聖光同盟會的軍事行動,只能向後推遲。如果你們肯放棄正在進行的事,我可以出面調停這次衝突。時間上,完全來得及。”
溫瑟舔了一下發乾的嘴脣,輕聲問:“我有多長時間?”
“三天。”範特姆豎起手指,“防務大臣對於弗瑞卡的不冷靜非常不滿,我們的計劃會在三天內強行實施,德爾比斯城的權力一旦轉移,將不會有人再阻攔聖光同盟會的行動。希望在那之前,貴會能表現出解決這次衝突的誠意。這座城市被黑暗籠罩的已經太久,不需要再多添任何一朵烏雲。”
“你們可以等三天,光之子呢?”溫瑟的眼睛已經裝滿了焦灼。
“他們的大部隊不得不等。至於零星的行動小隊,想必已經潛入到卡雷伊鎮附近了吧。”範特姆平靜地說,“希望你們留下的人手,足夠對付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