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剋制不住的恐懼讓克雷恩尖叫着從馬車裡彈起,一頭撞在車廂頂上,發出咚的一聲巨響。
他眼冒金星彎下腰,一邊揉着頭頂撞出的疙瘩,一邊渾身顫抖着回想剛纔夢境之藥占卜到的內容。
他可以確定,芙伊的逃跑失敗了,那個叫奈亞的女孩很可能還爲此丟掉了性命。但不知爲什麼,他心裡卻隱隱覺得,芙伊安全了,至少短時間都不會有生命危險。
不,不如說,有生命危險的,說不定是那些追進去的男人。
太可怕了,最後那一聲不知從哪兒傳來的咆哮好像還回蕩在耳邊,僅僅是回想,都讓他的後背一片一片的冒出冷汗,手指都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
如果那聲咆哮是在保護芙伊,所以強行切斷了鏈接過去的夢境之藥,那麼,有那種力量庇佑的芙伊,應該不是幾個肌肉發達的守衛可以制服得了。他這樣安慰着自己,揉着發脹的額頭,向後靠在了車廂上。
這時,車門被敲響了,琳迪從外面踮起腳尖扒着窗戶看了進來,有些擔心地說:“你醒了?這麼早藥效就過了嗎?”
克雷恩撥開窗簾,佈滿陰雲的天空隱約能看到雙月的輪廓早已分開,但離沉入地平線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差不多也就是凌晨三四點的樣子。
琳迪似乎是輪到值夜,其他人都在簡易帳篷裡休息,他這一聲尖叫,除了蠻牛還露着一雙大腳在外面繼續鼾聲震天外,其他同伴都揉着眼睛鑽了出來,連另一輛馬車上的瑪莎也坐了起來,一雙貓瞳閃動着期待的光看向他這邊。
“好吧,”他舔了舔嘴脣,爬下馬車,“既然都已經被我吵醒了,那……就說說夢境之藥的結果吧。”
這段情景並不長,很快,克雷恩就讓所有醒來的同伴都瞭解了詳細的經過。他把每一處細節都認認真真的回想着講了出來,然後期待地看着德曼和蘇米雅,希望他們的知識能提供一些用的上的線索。
蘇米雅皺着眉頭苦苦思索了片刻之後,無奈的搖了搖頭,說:“我想不出之後會怎樣。那件袍子應該是具有強大魔力的裝備,芙伊在接觸到的同時,那件袍子上的魔力阻斷了夢境之藥的感知。但……如果那件袍子真的十分強大的話,爲什麼寶庫的主人沒有使用它呢?如果寶庫的主人本身就擁有更強大的寶物,那芙伊即使拿到那件袍子,現在的情況也一定十分危險。”
“那倒不一定。”德曼託着下巴,看着眼前跳躍的火堆,緩緩說道,“當一件寶物的能力強大到一定程度之後,它也會選擇自己的主人,並不是誰得到它,就一定能夠使用。我跟克雷恩曾經說過關於武器的靈魂理論,其實在所有可配備的道具中,這個理論都有一定的適用性。”
畢竟除了克雷恩,其他人都沒聽過關於這方面的知識,德曼只好先把自己總結的這套理論詳細的敘述了一遍。
簡而言之,當一樣寶物上附帶了足夠強大的力量後,那樣寶物就會產生類似生命靈魂一樣的東西,力量越強,可能存在的靈魂就越鮮活自主。
在比較低層次的階段,人們稱之爲相性,在比較中高層次的階段,人們稱之爲資格,並錯誤的認爲符合了條件,就一定能把那樣寶物使用好。
但實際上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所謂相性,所謂資格,不過是寶物允許使用者使用的門檻。如果使用者投入足夠的專注,培養出與寶物的感情,那麼隨着默契的提升,寶物的威力也會越來越強,直到達到寶物能力的上限,進入與使用者近乎一體的共鳴階段。
實際使用過炎魔弓,也在流浪中碰到過幾件不錯的寶物,德曼的說法在結合他自身實際的情況下,的確非常有說服力,蘇米雅也點頭表示,大聖堂的記載中的確有關於器之魂的說法。
瑪莎斜瞄了德曼一眼,很不客氣地說:“那你的意思是,那件袍子很可能十分強,但是不認可寶庫的主人,所以才被掛在那裡沒人使用。而芙伊正巧被認可了。對不對?真可笑,難道一個擁有那樣等級寶庫的男人,實力會比完全沒有經受過戰鬥訓練的芙伊更差?”
德曼心平氣和地回答:“寶物……或者說蘇米雅提到的器之魂,對使用者的認定,並不一定是看實力的高低。比如我所聽說過的幾個例子,有一件聖器只會在宅心仁厚的好人手上發揮能力,而心中有惡念的使用者,就連起碼的魔力補償都無法激活。還有火精靈王的炎魔弓,每隔幾十年,都會由那寶物自身來挑選使用者,不被它承認的火精靈,用起來不會比普通的木弓更有優勢。還有些寶物自身強大而邪惡,更樂於操控弱小的使用者,倒置主導地位,所以它們就會排斥自身意志堅定的主人。”
他兜了這麼大一個圈子,跟着才緩緩地說出了結論:“所以芙伊很可能是安全的,一件足以隔絕夢境之藥,力量甚至能隔空傳遞到克雷恩身上的袍子,其代表的價值你們可能不太有明確的概念,我不妨這樣來說明一下。”他指了指克雷恩留在馬車裡的那件風暴之壁,“那件風暴之壁,是足以讓波亞迪蘭這樣的小國王室當作寶物珍藏的水平,而以它的能力爲標準,那件袍子光是已經展現出的部分,就至少超過風暴之壁十倍不止。”
他看着克雷恩,柔聲說:“你可以放下心來,和大家一起慢慢地去找芙伊,我可以保證,只要你在夢境中看到的一切屬實,那件袍子庇佑下的芙伊,可能就連我也無法單獨對付。她會平安無事的,需要被擔心的,反而是那裡的其他人。”
瑪莎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麼,但看到克雷恩臉上那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她猶豫了一下,抿了抿脣,吞了回去。
蘇米雅敏銳的捕捉到德曼的話中還有所隱瞞,但她在看了一眼克雷恩後,也放棄了追問的打算。
火堆邊只剩下克雷恩欣喜的低語:“太好了……那真是太好了……”
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爲了養足精神,大家都回到各自的地方繼續休息,爲了驗證德曼的說法,瑪莎讓克雷恩這幾天繼續保持使用夢境之藥,直到結果能夠讓人安心爲止。
克雷恩本來就做此打算,當然不會拒絕。但他心裡隱隱約約的預感到,夢境之藥已經不可能再帶他去看到芙伊的情況了。
那聲最後的咆哮,簡直就像在宣告領地的主權一樣。
真的連德曼都無法單獨應付的話,那芙伊還真是搶在自己前面變強了呢,克雷恩忍不住笑了起來,撫摸着風暴之壁凹凸不平的鱗片,側身躺了下去。
馬車外,接替琳迪值夜的恰好是德曼,其他人返回帳篷後,蘇米雅卻依然留在火堆邊。她一直等到馬車裡傳來克雷恩勻稱悠長的呼吸,才小聲說:“你剛纔的話應該並沒說完吧。”
德曼用木棍挑着火堆裡的炭塊,微微一笑:“我覺得我說的已經夠多了。”
“你好像已經猜到了那件袍子的來歷。對不對?”
德曼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苦笑着說:“這種時候,無謂的猜測沒有任何積極的意義。克雷恩安心了,你們也放心了,大家的旅途都不需要再擔心太多,這就是最好的結果。”
蘇米雅沉默下來,她望着躍動的火光,想了很久,才輕聲問:“能讓我知道那是什麼嗎?”
德曼毫不猶豫的搖了搖頭,笑着說:“我更希望身邊的女孩子們都能保持心情愉快,也不希望我好不容易收到的弟子因爲壓力太大而早早脫髮。那只是個猜測而已,未必就是真相。再說,就算那真的被我猜對了,也是如今的情況下最好的結果。畢竟,芙伊活着,平安無事,說不定,連那個已經半截身子塞在迪拉瑟爾大人翅膀下面的小母狼也能找到一線生機。很好,好極了,不是嗎?”
蘇米雅輕輕嘆了口氣,小聲說:“你的反應,好像反而讓我有了些頭緒……”
“我建議你把那些頭緒好好放在心裡不常用的角落,”德曼勾起脣角,用木棍在炭塊上敲出一片暗紅色的火花,那沒有明火卻保持着極高溫度的木炭,恰好就是克雷恩髮根處的顏色,他看着那片閃動的暗紅,淡淡地說,“之後的旅行還很漫長,揹着石頭上路,並不是個好主意。”
蘇米雅點了點頭,站起身,向德曼微微躬了躬身,柔聲說:“我謹代表自己,歡迎您成爲同伴的一員。克雷恩遇到您,是他的幸運。”
德曼微笑着擺了擺手,若有所指地說:“遇到他,也許也是我的幸運。”
兩個多小時的寧靜後,天空並沒有因曙光而亮起,儘管是光臨日,陰雲卻讓鉛灰成爲了蒼穹的主色。
整理行李的時候,德曼去檢查了一下昨晚來襲的那幾個傭兵的屍體。幸好,並不是什麼大傭兵組織的下屬分隊,不太需要擔心報復的隱患。
讓德曼比較尷尬的是,上路之後還沒到一個小時,轉彎的道路前方就出現了昨晚預定過夜的村莊,也就是說,負責規劃路線的他只要稍微用點心,全部同伴就可以在村莊裡溫暖舒適的睡上一個好覺。
有點惱火的瑪莎很乾脆的奪回了決斷權,在村莊認真的研究了一下線路之後,更加惱火的發現要想在今天晚上到達下一個預定的住處,路上就連停下來吃飯的時間都沒有。
看了看天上幾乎不透光的陰雲,兩輛馬車不得不在馬匹的耐力允許範圍內全速前進。
大概是克雷恩的運氣再次從谷底爬上了高峰,之後的旅途,幾乎可以用一帆風順來形容。
藍九月9號傍晚,小隊順利抵達波亞迪蘭北方邊境,在斟酌時局後,連夜趕路進入達爾士公國境內。
住宿期間,德曼說漏嘴導致辛迪莉與克雷恩的關係曝光,場面一度尷尬到極點。權衡後,克雷恩將之前在達爾士發生的一切和盤托出,辛迪莉咒術師的身份重新讓琳迪和瑪莎對她充滿了懷疑。對此感到抱歉的克雷恩去辛迪莉房間道歉,結果被她留下過夜。
藍九月11號正午,小隊進入達爾士南方重鎮巴斯蒂亞城。德曼出面協商後,借來了達爾士空中特戰隊所屬巨鷹四隻。辛迪莉和琳迪在飛行過程中同病相憐,關係有所改善。而故意把瑪莎安排在自己騎乘的巨鷹背上的德曼,則顯然的激怒了被捆在巨鷹背上躺着防止傷口崩裂的壞脾氣病號。
當夜,小隊全員入住達爾士公國北方邊境。克雷恩最後一次試用了夢境之藥,與之前三天一樣,激活的能力再也無法感知到芙伊的存在,瑪莎和蘇米雅商量之後,爲了防止弗拉米爾的比重過度增加,讓他徹底停止,將夢境之藥剩下的小半瓶收起。
藍九月12號,小隊過境進入納多尼亞,開始向納多尼亞北端的哈斯米河前進。
星曆1004年藍九月13號,風臨日。波亞迪蘭以小股先鋒誘敵,死傷數百的代價,成功展開了與瑪杜蘭軍團的正面決戰,史稱“河畔血祭”。同日晚,達爾士公國宣佈與波亞迪蘭的保護國協議生效,等級較低的互不侵犯協約自行廢止,依照保護國協議,達爾士公國對瑪杜蘭正式宣戰。
星曆1004年藍九月14號,暗臨日。達爾士公國西部主力全線進犯瑪杜蘭,瑪杜蘭邊境守備因大量士兵毒發放棄抵抗,一天之中,兩座要塞先後淪陷。
星曆1004年藍九月16號,聖臨日。達爾士公國東部主力借道波亞迪蘭北方要塞,攻入瑪杜蘭,瑪杜蘭要塞守備部隊因慢性毒藥戰力不足二成,東北重鎮不到半天便宣告失守。
星曆1004年藍九月17號,土臨日。“河畔血祭”戰役在持續五天後,以瑪杜蘭的慘勝宣告結束,雙方士兵陣亡總數超過三萬五千人,連同被動員的民兵,傷亡總計達到了驚人的五萬七千多。方圓百餘里的廣闊戰區,被後世稱爲瓦爾曼河屠宰場。當晚,瑪杜蘭剩餘部隊攻佔波亞迪蘭河畔要塞,一夜將殘留居民屠殺殆盡。
瓦爾曼河的下游,呈現淡淡猩紅色的河水,足足流淌了十多天。
藍九月18號,火臨日。仲年祭前夕。克雷恩一行抵達納多尼亞北界,河港都市裡瓦勒斯特。在那裡,他們搭乘魔晶遊輪“赤鯨號”逆流而上,沿哈斯米河向西北出發。
依照赤鯨號的速度,兩天後,仲年祭當天,他們就能到達此行的目的地,被稱爲預言之城,以大量占卜師聞名聖域的自由都市,法希德蘭。
此前克雷恩對哈斯米河只有一個空泛的概念,只知道那是哈斯密爾大平原最主要的兩條河流之一,流域廣闊支流衆多,南哈斯密爾地區的主要河道瓦爾曼河就是它的支流。所以如果要讓他去給哈斯米河下一個預測性的定義,他能想到的就是大。
能夠作爲天險將南哈斯密爾地區整個庇佑起來的河道,最寬處據說有近五公里,肯定是大得驚人。
然而,腦子裡所想象的大,與實際見到的景象相比,實在是不值一提。
同樣是第一次看到哈斯米河的琳迪,在港口高臺的圍欄後被震撼的連句話都說不出來,光是望着遠處遼闊水面上小成幾個黑點的漁船,就足足看了十幾分鍾。
“這真的不是無垠之海……而只是一條河?”即使港口碩大的標牌就豎在琳迪身邊不遠,上面清清楚楚的寫着哈斯米河輪渡管理部幾個大字,但她還是忍不住看着克雷恩問了這樣一句。
克雷恩也還沉浸在面前浩瀚到彷彿與天空在遠方相接的壯麗景象中,呆呆地回答:“我……也不太確定。”
“只是?”德曼笑着在旁邊推了他們一把,指了指放下的舷梯提醒他們上船,“這可是養活了大半個哈斯密爾的生命線,全聖域第二大河,沒有它和薩爾納赫江的供養,人們永遠也不可能征服碎石荒野。”
“天哪,咱們真的要在這麼一條河上乘船嗎?我……我不會游泳啊。”琳迪走上舷梯的時候,連聲音都在發顫,“魔動機現在不是都還不太穩定嗎?在河中心爆炸了怎麼辦?這麼大的河,我抱着木板都遊不到岸上……而且這船好像也沒幾塊木板。”
“放心,在輪船和飛艇這兩個領域,魔晶石的應用已經算是穩定了。”已經可以自如走動的瑪莎在靠裡的一側嫌惡地望着河面,說,“不過我也不喜歡這麼大的水,能洗澡的量對我來說最合適。”
辛迪莉不光暈飛,似乎還有些暈船,她顫巍巍的爬上舷梯,忍不住抱怨說:“既然都不喜歡,爲什麼還要坐船啊。”
瑪莎扭頭瞪了她一眼,說:“因爲快。”她往上走出兩步,又小聲補充說,“而且,有很多魚吃。”
“不喜歡河的,可以在艙房裡休息兩天。吃吃睡睡,時間很快就過去了。”蘇米雅擡手輕輕梳理着被河風吹亂的長髮,柔聲說道。
心情最好的就是蠻牛,不過與河無關,他純粹是看到赤鯨號上用醒目的廣告牌提示,旅途中每晚都有熱辣的歌舞表演,而這往往意味着一些其他的特殊服務,最適合他在喝上幾杯後好好享受一晚。
“大笨牛,你看起來很喜歡水啊。”克雷恩沒注意蠻牛高興的原因,好奇地問道。
蠻牛嘿嘿笑着摸了摸下巴,用曖昧的口氣說:“我當然喜歡了,躺在牀上的時候不用自己費力就能搖來搖去,而且根據我的經驗,這些在船上表演的姑娘都很放得開,嘖嘖,很不錯。”
琳迪咬着牙瞪了蠻牛一眼,推着克雷恩的後背把他一路推到前面,生怕他被傳染什麼疾病一樣。
莉雅斯給了他們不少報酬,基本上不比斯托納最初承諾的少,德曼也一口氣提出了這幾年在達爾士公國存下的薪水,小隊的經濟狀況可以用富裕來形容,所以瑪莎毫不客氣的選擇了最頂級的船票。
將近仲年祭,赤鯨號上的旅客比平時要多,即使頭等艙的價格高達一百五十枚銀幣,克雷恩他們還是差點沒買到票,幸好有一個傭兵團的八人小隊覺得頭等艙會導致預算超支,吵吵嚷嚷了一番後選擇了退票,瑪莎才走運的搶下了其中七張。
剩下那張被一個瘦瘦高高的年輕法師買下,按照赤鯨號的艙房格局,他應該就是這兩天和克雷恩他們住在同一條走廊的鄰居。
本來克雷恩還想上去認識一下交個朋友,結果那個法師很匆忙的拎着行李離開,一直到克雷恩登船,也沒再看見他的影子。
巨大的輪船在魔力的驅使下離開港口後,連續陰雨了數日的天氣終於放晴,久違的陽光溫暖的鋪灑在甲板上,讓圍欄附近很快就聚滿了觀景的遊客。
瑪莎依然需要休息,辛迪莉已經開始暈船,恐高的琳迪說什麼也不肯靠近甲板外側,蠻牛一有空就興致勃勃的向德曼討教戰鬥技巧,最後有閒情逸致出來曬太陽的,就只有克雷恩和蘇米雅兩個而已——蘇米雅還是看他自己有些無聊,幫瑪莎施法後匆匆趕出來的。
太陽在河面的水波上映照出無數耀眼的光暈,浪頭間傳來漁民們響亮的高歌,潮溼的風從耳邊拂過,清爽的味道讓整個人都振奮起來,望着開闊的水面,煩惱不知不覺就被一掃而空。
只可惜,再美好壯闊的景色,也不能讓人永遠的逃避現實的問題。
克雷恩在船頭欣賞了一會兒後,轉身向後走了幾步,站在蘇米雅的身邊,趁着難得辛迪莉不在旁邊的機會,他猶豫了一下,小聲問道:“蘇米雅,關於辛迪莉的事……到底是不是可信?”
“你是指她在達爾士給你的說法嗎?”蘇米雅早就知道他會談起這個問題一樣,並不太意外的反問道。
看他點了點頭,蘇米雅沉吟着說:“從邏輯上,她的說法並沒有太大破綻。她是龍神教的狂熱信徒,你那天的表現也確實只能用神蹟來形容,一個靈狐屬的女性獸靈,會第一時間想到色誘也非常正常。”
克雷恩抓了抓頭,有些苦惱地說:“可我在得知她是咒術師後,就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
蘇米雅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嘆了口氣,說:“你可能已經不自覺地在懷疑,爲什麼她那天眼看着父親沒命,也不肯表現自己的實力吧。”
“對!”克雷恩驚訝的喊了出來,跟着看了一眼不遠處靠牆盯着他這邊的琳迪,連忙放低了聲音,“她的放逐用的非常熟練,我不敢說她有多強的實力一定能救下辛德拉,但我覺得,她真的那麼關心她爸爸的話,起碼不該在那種情況下還惦記着隱藏實力。”
蘇米雅讚許的點了點頭,帶着一絲調侃的口氣說:“在已經和靈狐屬女孩進展到親密關係的男性中,你絕對可以算是非常理智的。大部分男性這種時候早就一門心思沉浸在享受尤物的快樂中,可顧不上懷疑什麼。”
克雷恩的臉有些發熱,其實如果沒有那層關係,他覺得他應該能更早發現奇怪之處,對辛迪莉也不會不自覺地產生偏袒的念頭,所以歸根到底,他還是被魅惑了不少。
“可我還是想不出這疑點意味着什麼。”克雷恩煩躁的抖了一下耳朵,“如果直接去問辛迪莉,我都能大概猜出她的回答。”
“哦?”
“她可以說她覺得辛德拉能夠稍微變身一下,躲過危險不成問題,所以更想借機待在我身邊,結果沒想到辛德拉直接被杜里茲殺掉,那時候想救也來不及了。”克雷恩推測了一下,說,“她那天晚上已經對我承認了,的確對那幾個哨兵下了咒術,她也不是真的沒有變身的能力,就只是爲了接近我而已。她用這個思路,可以回答咱們大多數的質疑。”
“所以你其實也並不太信她的動機,對不對?”
“嗯,”克雷恩遲疑着說,“靈狐屬是母系結構,也就是說,辛迪莉在家中的地位比辛德拉肯定要高,辛德拉和火精靈還有杜里茲都有所勾結已經是可以肯定的,那麼,辛迪莉在父親被殺之前,難道就真的一點都不知情嗎?”
他回想着辛迪莉出現之後的態度變化,繼續說道:“她可能真的是從她以爲的那場神蹟之後,才決定要親自接近我,她設計的那場救人戲碼,很可能並沒有估算到之後的變故,我猜,要不是那一夜發生了太多事,她最初應該只是想趁那個機會拉近和我的關係而已……所以她的動機其實是變化過的。”
他咬了咬牙,不太願意承認一樣地說:“而且即使是變化後的動機,也絕不僅僅是她說的那樣,我敢肯定,那和她背後的巨龍之翼有關。蘇米雅,那個宗教你瞭解嗎?”
蘇米雅爲難的搖了搖頭,“我是大聖堂養大的孩子,不可能接觸到那種教派的資料。這些年遊歷聖域,我也沒怎麼接觸過異教徒,只知道他們又叫龍神教,已經在暗中發展了不知多少年,近十幾年纔開始在明面上活動。”她認真考慮了一下,補充說,“對了,我知道有些地方的大聖堂勢力被龍神教的信徒偷偷滲透,實際上已經被控制,信徒正在不斷被轉化。”
她望向延伸向西北方的河道,有些擔憂地說:“明天咱們就將進入西哈斯密爾,你很快就會發現,各種宗教的勢力遠比你想象的要大。我真的希望辛迪莉不會給咱們帶來巨龍之翼的麻煩,相信我,就算是苟延殘喘的大聖堂,也絕對是咱們這幾個人無法應付的龐然大物。更不要說勢頭正猛的巨龍之翼了。”
“關鍵是,我完全想不出辛迪莉到底打算做什麼。”
“我希望她只是想上你的牀。”蘇米雅微微一笑,“那樣的話,她的目的已經實現了。而且以後也會好應付得多。”
“好應付?”克雷恩一時沒摸清她話裡的含義,愣愣地問了一句。
“只是那種目的的話,爲了避開巨龍之翼,我不介意你晚上多偷偷往她的房間溜幾次。”蘇米雅扭頭看了一眼琳迪,意有所指地說,“這種犧牲女性很難接受,但男士通常都樂意效勞。”
“好吧,你是在開玩笑,對嗎?”
“對。”蘇米雅輕聲笑了起來,“不過這期望倒並不是玩笑,畢竟,咱們要去的法希德蘭,是個宗教勢力很發達的自由都市,我可以保證那裡會有許多龍神教的信徒,不管辛迪莉有什麼目的,在那裡差不多都該露出端倪了。”
克雷恩愣了一下,說:“法希德蘭不是被稱爲預言之城嗎,宗教勢力爲什麼會那麼發達?”
“占卜和宗教本身就有千絲萬縷的聯繫,說是出自同源也不爲過,不管是占卜還是信仰,本質上都是與神建立關係。法希德蘭被稱作預言之城,只不過是因爲那邊的宗教勢力爭鬥的非常厲害,大聖堂、暗影教會和巨龍之翼,光我知道的就有三家,所以很難成爲對外的象徵。而且,從吸引遊客的角度講,大家顯然更樂於去見一見偉大的占卜師,而不是拼命拉人入教的瘋子。”
“看來,想要不和巨龍之翼有什麼牽扯,咱們還得快點找到米奧勒·戈米,儘早辦完事離開才行。”克雷恩估計着之後的行程,說,“這樣的話說不定辛迪莉也沒什麼機會聯絡她的同伴。”
“不太現實。”蘇米雅有些抱歉的澆了他一頭冷水,“第一,辛迪莉是咒術師,咒術師聯絡他人的方法可比我能想象到的還多。第二,米奧勒不可能讓咱們儘快見到。你知道我上次陪瑪莎來這裡,用了多久才見到他嗎?”
克雷恩端詳着蘇米雅的神情,大膽的猜測着:“三天?一週?”
蘇米雅嘆了口氣,說:“十一天。”
看着克雷恩瞬間變得難看無比的臉色,蘇米雅笑了笑,安慰他說:“不過你放心,那些天會過得很快的,因爲咱們不可能休息,還要去四處蒐集米奧勒指定的占卜材料。”
本來以爲會是個輕鬆的旅程,結果到這時他才知道,原來這很可能是另一段繁忙任務的開端。
不過爲了芙伊,他的幹勁倒是沒有任何問題。這些天從德曼那裡吸收的知識,也急切的需要更多實際鍛鍊的機會。
“你不用那麼嚴肅,不會有多危險。”蘇米雅笑着打斷了他的臆想,“只是會很麻煩而已。有些市場上沒有的東西,咱們還要四處奔波去找。這次咱們人多,分頭出發應該會快不少。”
“要不然咱們乾脆提前收集一些好了,上次都需要了什麼?”
蘇米雅搖了搖頭,“每次占卜米奧勒索要的都不太一樣,不用考慮那個辦法了。”她回憶了一下,苦笑着說,“其實現在想想,他很可能把報酬也算在那些東西里了。因爲有的材料,我實在想不出該怎麼用在占卜上。”
“那我只有祈禱,他要的東西千萬不要太古怪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