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火精靈悠久的傳統,紫月祭前的最後一個火臨日,會從太陽落山前就舉行熱鬧的慶典,象徵新年活動就此拉開了帷幕。
紅九月16號上午,克雷恩通過彌幽薩發佈了墾拓期結束的命令,至此,被其他精靈王國記載爲林海之災的砍伐行動宣告結束。
豐收號角與墮石兩片大林地在克雷恩的命令下損失了將近七成古林,大片田地在王國先前以宗教名義徵收的捐稅支援下順利播種耕作,被勒令分發獵物的狩獵隊幫助不少窮困流民堅持過了最困難的時期,成功定居紮根。
反抗的情緒在紅九月初的時候達到頂峰,靠近南邊境線的一些普通精靈士兵先後逃走了將近兩千,有一部分流向弗雷姆王朝,還帶去了一些防線上的情報。
對於情報體系接近癱瘓的弗雷姆王朝來說,那無疑是最需要的支援。
但馬上,亞菲茲就實施了反制手段,許多普通精靈間諜混入逃亡士兵之中,不僅交出了許多混淆視聽三真七假的情報,還策劃了幾場動亂,讓暴躁的弗雷姆下令一切身份不明的入境者均按俘虜待遇看守關押起來。
有兩個小領主帶着自己的私兵和財產投奔去了風精靈王國,臨走前憤怒地殺死了伐木場的六個監工。
克雷恩沒有放過他們,十天不到,獸靈刺客就帶回了那兩個領主的首級,懸掛在伐木場門口,以儆效尤。
而這次,原本屬於他們的封地沒有再交給任何一個貴族,而是由積累了足夠功績的一批政務官、事務官共同打理,直接對金羊堡負責。
這在火精靈臣民中引發了不小的反彈,克雷恩給出的理由,是要留着那些領地,交給未來建立最多軍功的臣民。
因爲關係暫時變得有些緊張,對於這個火臨日的慶典,克雷恩表示出想要親自參與的打算後,來自他身邊的反饋意見並不一致。
莎蘭塔堅決反對,認爲,火精靈王並沒有參與這類活動的傳統,如今的局勢非常微妙,弗雷姆王朝據說已經派出多位使節前往水精靈王國和風精靈王國,似乎有放棄內戰承認失敗集中力量來對付叛軍的打算,這等於是給義軍這邊的保守火精靈放出了關於退路的暗示。在土精靈王國已經從聖佑林海消失的當下,她認爲克雷恩需要對部下中的火精靈保持必要的警惕。
但桑雅對此不屑一顧,認爲莎蘭塔的腦子被感情佔據而缺乏理性判斷,林海砍伐計劃強硬執行完畢的當下,紫月祭正是克雷恩用來修復與精靈族羣之間裂痕的大好機會,如果不善加利用,下一個節點恐怕就要到來年的豐收季節,期間恐怕還會有不安的精靈居民持續流失。所以克雷恩必須藉着這個好機會展現出自己對傳統的尊重姿態。
“年紀大點的精靈都是木頭腦袋,咱們砍了他們的樹種莊稼,那就該種點新的樹進去。”桑雅連面紗都解開放在一邊,盯着莎蘭塔的眼睛很堅定地說,“最好的答案當然就是陛下。”
“我知道你的意思,”莎蘭塔抱着做工繁複的王妃禮服裙襬,搖頭說,“可安全毫無疑問是第一位的,現在想要殺掉陛下的勢力一隻手都數不過來,至少我們王宮女眷的意見,是讓陛下儘量少出現在人員構成複雜的擁擠地區。在這種時候出現刺殺事件,一旦造成什麼損傷,咱們承受不起。”
桑雅微微一笑,淡淡道:“除此之外,你恐怕還在擔心,如果陛下把弗拉米爾的形象加深下去,不利於龍神教的傳播吧。”
莎蘭塔怔了一下,表情不自覺產生了細微的變化,視線也飄到了一邊。
“莎蘭塔,你們血影家的狐狸就是這麼眼界狹窄,只看得到眼前。”桑雅略帶嘲弄地說,“只要陛下的地位得到穩固,不管理由是什麼,對你,對我,對整個龍神教,對目前王國統治的十六萬民衆來說,都是絕對的好事。你們巨龍之翼耐心經營了這麼多年,難道到了成功之前,反而變得焦躁急切起來了嗎?弗拉米爾就是炎龍使者,這個共識,看來你還需要多往心裡重複幾遍啊。”
莎蘭塔微微低頭,輕聲道:“是,你說得對。可我依舊認爲,安全問題必須重視。新王朝的向心力全部集中在陛下自己身上,他跟着夏萊娜在天空翱翔的時候,或者在狂熱信徒的簇擁下巡視的時候,我都不需要擔心,可在火精靈的慶典上,環繞他的都是他曾經的對手,他們的忠誠本來就還需要考驗,更何況,最近的林地砍伐造成了持續不滿,我不相信那邊的安全狀況。桑雅,你是魅王者家的女兒,你應該知道克雷恩這樣的國王一旦出事,造成的影響幾乎是塌陷式的。”
“親切和安全不可能都顧及到。”桑雅沉吟片刻,輕聲道,“看來,出發之前,咱們有必要找到一個合適的平衡點。”
於是,16號上午頒佈完命令後,克雷恩整理行裝,以一身軍旅打扮乘着夏萊娜飛往維瑟亞參加火精靈在那邊集中舉行的盛大慶典時,跟隨着他的,足足有一隻飛行小隊。
莎蘭塔、庫諾依、奧妮婭、琳迪帶着被強制戒酒半天的琴,以妃妾的名義名正言順地跟隨克雷恩參加此次活動,禮服下暗藏着武器,肩負起貼身安全職責。
而外圍的情況,莎蘭塔也早就佈置下去,領地中已經沒有不存在異族和教徒的城市,維瑟亞可以調集足夠多的信衆混雜在熱鬧的隊伍中觀察一切隱藏的危機。
這種程度的防護,即使火精靈當場出現叛軍要來圍攻,克雷恩逃走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不過克雷恩還是認爲,莎蘭塔太過多慮了。
火精靈從來都是認同強者的族羣,在當初已經選擇了分道揚鑣的情況下,只要克雷恩沒有表露出令他們懷疑的軟弱,那麼,在廣泛的民衆層面,他就不會被排斥得太厲害。
他相信,這次展現出弗拉米爾的一面,把慶典推向最高潮之後,麾下的火精靈,就不再需要擔心。
大約午飯前後,克雷恩的飛行小隊降落在維瑟亞。
負責接待的是一張熟面孔,曾經有過短暫同伴經歷的耶利奇·法·萊蒙。
真正的歡慶要到紅月初升的傍晚才正式開始。
等夏萊娜在舉起的披風中穿好衣服後,克雷恩他們一行就在耶利奇的帶領下前往了這邊領主伽恩·法·萊蒙的居所。
爲了提防弗雷姆王朝利用這種節慶偷襲,作爲火精靈總指揮的伽恩並不在家,直到紫月祭結束前,都會駐留在營地準備應對一切突發情況。
但並沒有什麼失禮的地方,在火精靈的傳統中,招待訪客本就是家中女眷的責任,即使是精靈王,只要是以客人的身份到訪,幾位萊蒙家年輕漂亮的太太就是理所當然的招待負責者。
所以克雷恩帶來的一衆女眷,很快就進入到應付虛僞社交的狀態中。
克雷恩對那些沒什麼意義的閒聊完全沒興趣,禮貌的應付了幾杯酒後,就端起酒杯,走到了露臺上,看着下方正在辛勤工作的僕役。
僕役和侍女中異族佔據的比例並不小,他們向上方的克雷恩行禮後,就都繼續專注地投入到工作中。
正是這些勤勤懇懇的民衆,用雙手托起了一個個繁華昌盛的王國。
他看了一會兒,耶利奇從後面走了過來,笑着問道:“陛下,爲什麼拋下了美麗的女士們,外面有什麼好看的風景嗎?”
“我在看這座城市。”克雷恩雙手撐着欄杆,緩緩說道,“即使已經小半年過去,我還是不太習慣從這樣的視角看大家在下方行禮。”
“您早晚要習慣的。”耶利奇微笑道,“大家在擡起頭的時候,需要看到一個能讓心靈安定的身影。毫無疑問,這就是您。”
這真的是我嗎?
但克雷恩沒有真的問出口來,否則,後腦又要擴散出好像被木工錘敲擊一樣的鈍痛。
比起曾經遇到琳迪時的那種撕裂痛楚,這並不好受多少。
“這是我的職責。”他沉聲說道,攥緊了掌下的欄杆。
“那麼,我就不打擾陛下的雅興了。恕臣下先行告退。”耶利奇沉默了一會兒,吐出一串文縐縐的句子,向後退出了陽臺。
克雷恩獨自在上面站了很久。
他有些懷念,曾經能和弗拉米爾在靈魂深處憑意志正面較量的感覺,就連失去控制的身體做出瘋狂舉動的那幾次,他至少始終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克雷恩。
而現在,界限變得模糊,神諭之印所封存的到底剩下些什麼他也想不明白,隨着力量的融合,意志彷彿也有一部分融合在一起,這讓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連體在一起的雙頭怪獸,或是某些小教派虛構神話中,擁有兩張臉每張臉表情永不相同的邪神。
他覺得,即使再去這世界上找所謂的辦法,消滅掉神諭之印,一切也回不去了,而相對的另一個想法,則壓根不想去解決這一切,儘管無法像預期的那樣主導控制權,但看來,他很滿意對如今身體的影響。芙拉瑪對此表示高興,她在夢中一次次呢喃,說他已經越來越像沒有被分裂的弗拉米爾,所差的,不過是戰鬥的實力,和一點點自信。
克雷恩想起了曾經見到的那朵雙生花。
可如今的結果超出了預料,沒有哪朵花徹底凋謝,兩朵花,不知不覺長成了一朵,摻雜着斑駁的顏色,變成了一株沒人見過的新種。
也許,當顏色徹底融合,當這朵花沒誰再感覺得出曾是兩朵,克雷恩這個名字,就迎來了真正的結局吧。
“芙伊……”他把手放在胸膛,輕輕呼喚着她的名字,“你真的不肯再出來了嗎?”
意識之海的表面似乎涌動了一下,但轉瞬之後,就歸於平靜,只剩下芙拉瑪柔和的聲音迴盪在他靈魂之中,“克雷恩,讓她休息吧,爲了幫你壓制當初的弗拉米爾,她實在是太累了。”
這並不一定是真相。
克雷恩望着飄出在眼前微笑的芙拉瑪,擺了擺手,將她收回到體內。
芙拉瑪的心中,真正想看到的並不是他。
她那穿越數千年的目光,始終還是放在火神殿裡那個英武魁偉的身影上。
所以她其實沒有選擇被神諭之印帶來的那片殘渣,也沒有選擇輪迴後呆頭呆腦的好心傻瓜,說不定,她一直期待的,就是親手將碎片鑲嵌回傻瓜的身上,貼出屬於火元素的華麗色彩,虛構出一個有三分相似的模樣。
所以她並不在乎克雷恩是不是接受這種變化,她只在乎,自己能不能看到弗拉米爾的輪迴者,讓她看到值得懷念的一鱗半爪。
這大概就是,自從登基成王后,芙拉瑪與他的同契變得更加緊密的原因吧。
連對芙伊的思念,都會引起頭痛了……
幾位女眷先後出來找過克雷恩,都有點擔心他的情況。只不過,每一位關心的重點都有微妙的不同。
莎蘭塔在擔心慶典集中的火精靈太多信徒們會不太容易就位,庫諾依擔心下面的僕役中就混雜着殺手或刺客,奧妮婭怕他吹了太多風會加重頭疼想給他加個斗篷,而琴,覺得這裡的酒很好喝他不喝太可惜了所以硬是出來跟他幹了一杯。
只有琳迪什麼都沒說,她出來看了看他,在他身邊站了一會兒,就轉身默默離開。
他想把她叫住,可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漫長的下午就這樣無聊地過去,隨着巨大的火把在獅鷲的牽引下升上夜空,屬於火精靈的節慶開始了。
克雷恩走進屋裡,按照早就設定好的一切,走下石階,踏上特地改造的馬車,坐在頂部高高的綴滿寶石的王座上,緩緩駛向不遠處正在流動的精靈之河。
無數紅髮在涌動,摻雜着斑駁的其他色彩。
當到了這個位置,克雷恩就再看不清下方大家的表情。
他只能端坐着,像個雕像,等待着慶典最高潮的時刻到來。那時,他可以展現神蹟,展現屬於自己的實力,然後,他就完成了作爲精靈王的任務,可以飛回金羊堡,準備迎接之後會讓他更加疲倦的紫月祭。
他參加過三、四場熱鬧的紫月祭慶典,但只有這次,會是備受矚目的焦點,獨一無二的主角。
可也只有這次,他一定會感覺自己根本沒有參與到其中,節日無比熱鬧,但那些都是他們的。
屬於他的,只有屁股下那個硬邦邦涼颼颼的椅子。
難坐得要命。
樂手敲打着皮鼓,吹奏着笛子、排簫和口琴,舞娘扇動着裙襬用美麗的雙腿炫動着曼妙的風景,吟遊詩人大聲歌唱,每一條街道都瀰漫着淡淡的酒香。
晶石燈被激活到最亮,所有的紅色光芒彷彿連接到了天上的達曼之瞳,歡送庇佑了火精靈半年的赤紅月光。
大多數火精靈都在軍中服役的緣故,參加慶典的火精靈比例其實並不如正常火精靈王國城市那樣大,混雜在紅髮精靈之間,是大量喜歡熱鬧的人類和獸靈。不過慶典想要開心,就不能少了人類。畢竟慶典的歡欣所需要本領,絕大多數都掌握在熱衷於此類活動的人類手中。
混合與平衡,反而彌補上了火精靈的各種短板,獸靈充滿野性的舞蹈其實很符合火精靈的審美,人類對樂器的擺弄也遠超精靈草葉笛的效率。
克雷恩很確定,如果弗雷姆王朝的城市也在各地舉辦類似的活動,肯定不會比他們這裡的場面更好。
隨着他所在的馬車經過一條條街道,火精靈們漸漸聚集起來,圍繞在新王的身邊,高頌着弗拉米爾的名號,盡情的揮灑着稠密的熱情。
當夜色漸深,紅月高懸,克雷恩看了看周圍的情況,放下了揮舞到有些痠痛的手臂。
是時候了。
他緩緩站起,解下披風,將手中的權杖橫握,平舉到胸前。
“願紅月之光,庇佑吾等的炎之王!”
在耶利奇洪亮的聲音中,四面八方傳來了潮水一樣洶涌的迴應。
“願紅月之光,庇佑吾等的炎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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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火精靈們齊聲喊完,四周其餘種族的平民也高聲呼喊出一樣的句子。
“願紅月之光,庇佑吾等的炎之王!”
最後,所有的呼喊匯成了一股,響徹在城市中心寬闊的廣場上。
“願紅月之光,庇佑吾等的炎之王!”
“以弗拉米爾之名,賜福我忠誠的子民!”克雷恩鼓足了鬥氣,發出低沉洪亮的聲音。
與此同時,他將權杖揮下,升騰的火光瞬間把馬車上方照亮,熊熊燃燒的四翼浮現在他身後,拖拽着他緩緩升起,漂浮在離地數米的空中。
他催動着能量,讓火焰之翼的光芒不斷地提升,直到讓整個廣場恍如回到了白晝。
這消耗其實不小,但他咬緊牙關,維持着表情的平靜,盡力堅持着。
他需要儘可能延長這神蹟的效果,讓懸浮在空中的身體,變成一個燃燒自我的小小太陽。
只有這樣,這些火精靈纔會像趨光的飛蟲一樣被他吸引,獻上自己全部的忠誠。
在無數視線的焦點漂浮了幾分鐘後,克雷恩緩緩鼓動四翼,向下降落。
儘管心底充滿疲倦,但他從下面火精靈民衆們的目光裡,已經看到了期待的反饋。這就意味着值得。
坐回到寶座中,他擡起手,揮了揮,示意歡慶可以繼續,炎之王的恩典,已經在火焰的光芒中平等地賜予給大家。
在恢復了昏暗與喧囂的環境中,克雷恩疲倦地靠在了椅背上。
屬於他們的節日還在繼續,而他的使命已經完成。冷漠一些考慮的話,他其實不過是這場慶典中,一個鞏固自身權力的環節而已。
算算時間,再堅持兩個小時左右,應該就能去休息了吧。
紫月祭那天晚上,是不是會比今天更累呢?
他覺得有些心煩,可臉上卻不能表現出來,因爲興奮的民衆在經過周圍的時候會向他行禮,他必須帶着微笑,給予必要的反饋。
明明孤身獨自高高在上,卻非要拋下一根根虛僞的蛛絲來作爲親切的證明,這……就是伊莉絲所厭惡的生活吧。
就在他的厭倦即將到達頂峰的時候,遠處的人羣中,突然傳出了一聲驚慌失措的慘叫。
“啊啊啊!這……這是怎麼了!救命!誰來救救他啊!”
神情一凜,克雷恩馬上站起,沉聲問道:“怎麼回事?”
那邊涌動的腦袋騷亂起來,很快,就主動分離出了一片不小的空地。
耶利奇從那邊匆匆趕過來,擦着額頭的汗說:“陛下,情況有些不妙,有……有個獸靈小孩,被割斷了喉嚨。”
“什麼!兇手呢?”克雷恩怒吼道,“保持鎮定,衛兵,馬上過來控制整個廣場!”
“陛下,我建議您先離開,我懷疑……這是針對您的刺殺行動。”
“開什麼玩笑,要在這種節慶上拋下我的臣民逃走嗎!”他果斷搖頭,大聲道,“把晶石燈激活到最亮,都注意自己身邊有沒有可疑的身影!”
夏萊娜毫不猶豫把身上脫到只剩一件襯裙,跳上馬車蹲在克雷恩身邊,隨時準備變身起飛。
庫諾依面色凝重地拔出短劍,和莎蘭塔一左一右護在馬車兩邊。琳迪集中精神感知着周圍的氣息流動,可人潮太過密集根本發現不了什麼。奧妮婭舉起法杖,乾脆地選擇施法,把一道道輔助法術施放在克雷恩的身上。
本來廣場附近就有不少駐守的衛兵,很快,大聲呼喝着讓混亂的民衆冷靜下來的聲音就此起彼伏的響起。
克雷恩往前走了兩步,踩在馬車平臺的前方,凝望着一張張驚恐的臉。
那都是他要保護的生命,可他卻看不到兇手的身影。
“啊啊——!”又是一聲慘叫,人羣中又有一片血霧噴起,大家尖叫着逃離,而發出慘叫的人類少女,已經軟軟跪下,隨着胸口噴涌而出的血摔倒在地。
“全都不要動!原地跪下,低頭!”克雷恩大聲怒喝。
下一秒,無數身影在廣場上波浪一樣伏倒。
沒想到,就在這時,克雷恩身邊的夏萊娜卻突然慘叫一聲,從平臺上滾落下去。
克雷恩猛地回身,敏銳的視力卻穿透了眼前的空氣。
就在他以爲自己什麼都沒看到的時候,那透明的空氣卻彷彿發生了微妙的扭曲。
他立刻想到了答案。
是黑暗聖堂武士!
他揮了揮手,可之前消耗了太多能量,火元素也沒有找到準確的目標,打偏在空無一物的地方。
他似乎聽到了輕輕的風聲,那應該是光能之刃正在刺來。
突然,一個小小的白色身影跳了上來,彷彿唯恐靠這樣的身軀無法抵擋所有的傷害,光芒一閃,空中的兔子就變回了豐腴的女體。
那是丹妮·十字花。
一道透明的影子穿過了她帶着四翼烙印的胸膛。
鮮血,頓時噴灑在克雷恩的身上。
時間在這一刻近乎凝固。
克雷恩看着丹妮對他動了一下嘴,似乎想要說一句什麼。
但她的雙脣纔剛剛打開,就有什麼看不到形狀的東西從中突然刺了出來,接着,斜向斬下。
以血肉之軀幫他擋下了這致命一擊的虔誠信徒,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裂開,變成了沒有一點生命力的屍塊。
環境昏暗嘈雜,克雷恩集中全部注意力,才從倒下的丹妮身後看到了一個隱隱約約的輪廓。
就像是能吸收掉所有影響自身隱匿的雜質,噴濺過去的血,就那麼憑空消失在一個高大的人形邊界之中。
但正因如此,克雷恩反倒確認了對手的位置。
他怒吼一聲,炎魔弓光華迸發,浮現在掌心。
夏萊娜滾落下去後,平臺上再沒有其他同伴,他不需要擔心誤傷到誰。
怒火衝上心頭,對着那正要迅速變換位置的影子,他猛地鬆開弓弦,放出了炎魔弓的特技,熾焰刺!
錐形的怒焰瞬間吞沒了對面的暗影,虛空中彷彿傳來一聲苦悶的痛哼。
旋即,一個裹着黑色連身斗篷的高大刺客憑空浮現出來,帶着一身的傷痕和火星,飛落到馬車下。
“抓住他!”衛兵怒吼着圍攏,民衆在幾個事務官的指揮下開始向外疏散。
奧妮婭匆忙蹲下,檢查着夏萊娜的傷勢。
那個高大的黑暗聖堂武士強撐着站起,看着圍上來的數名精英,咬牙嘗試着發動了一下靈魂透射,但只有幾片衣角變化成了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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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拉下兜帽,露出蒼白看不出血色的面孔,和流淌着黑霧一樣怪異粒子的雙眼。
那雙眼睛緩緩挪向克雷恩這邊,看了他一眼,之後,咧嘴一笑,舉起了手上一把好似單手劍的半透明武器,猛地一刺,穿透了自己的喉嚨。
隨着他生命的終結,那把武器也發出猶如玻璃碎裂一樣的清脆聲響,崩壞消散在空氣中。
克雷恩垂下炎魔弓,有些惱火地望着那具倒在地上的屍體,腳下踩着丹妮粘稠溫熱的血泊,一股惡寒從背後緩慢爬升而起。
爲什麼,大聖堂的黑暗聖堂武士會來襲擊他?上次刺殺蘇米雅失敗之後,不是有情報說他們已經離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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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他們?
克雷恩猛然想起,當初得到的情報裡,來執行任務的,貌似是兩個黑暗聖堂武士!
耳邊似乎傳來輕微的一道風聲。
後背的汗毛瞬間豎起,他往前邁出一步,但馬上,炎魔弓主動飛了起來,在一聲熟悉的驚呼中,弓拽住他的手,猛地把他向前一扯。
幾乎同時,一道恐怖的力量從左肩斬下,向着右側肋下切出。
如果克雷恩的動作慢上十分之一秒,這一次斬擊,就必定會把他活活砍成兩半。
但儘管他已經及時躲避,那鋒利無比的光能之刃還是切開了一道恐怖的深邃傷口,如果沒有藏在慶典服裝下的珍貴護具抵擋吸收了大半傷害,他一樣也要連內臟都被割裂。
炎魔弓在半空化做紅光猛地托住克雷恩的身體,奧妮婭之前施加的輔助魔法也都開始生效。
但大片的血,還是瞬間染紅了接住克雷恩的莎蘭塔大半個身子。
那嬌美的容顏頓時因爲憤恨而扭曲。可就在莎蘭塔的怒吼剛剛衝出嗓子的時候,琳迪已經尖叫着射出了手裡的箭。
憤怒讓她失去了冷靜和準心,速度極快的瞬擊·穿魂之刺,卻只是穿過了那位黑暗聖堂武士的手臂。
而在靈魂透射的影響下,連血都只是一閃就消失在視野中,只留下一片昏暗的透明。
庫諾依緊張地保護在倒下的克雷恩身前,一旦對手再次隱沒到慌亂的人羣中,恐怕就再也沒有追擊的機會。
不過,就在她們的憤恨即將專爲無法復仇的絕望時,所有人突然同時感受到了一股震懾心魄的恐懼。
琴突然跳了起來。
無數金色的電光纏繞在她的身上,掀起了她的頭髮,附着在她的裙襬。
她的雙眼,隨之迸發出金色的光芒。
剎那間,琴的小小身軀突然消失。
空氣中再次出現的,是一隻以電爲皮以雷爲毛體型足以和馬車相當的恐怖神獸!
數個酒罈子飛起到空中,被一道連環閃電擊碎。
大片酒液灑落,如雨一樣澆下。
短短一瞬,那些酒雨之中,就勾勒出了馬車邊一個隱約的人形輪廓。
雷狐四爪踏下,仰天長嘯!
下一秒,一道彷彿割裂蒼穹的奔騰電光從夜幕上轟然墜下,正是雷系單體殺傷魔法中的頂峰——弒神之劍!
空氣被割裂,發出刺耳的嘶鳴,光芒閃耀,讓廣場又一次經歷了短暫的明亮如晝,馬車被震得晃動了兩下,附近的人羣也被帶到。
而那個黑暗聖堂武士,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一聲,就被鎖定後絕對不會失準的弒神之劍正面擊中。
並且,盛怒的雷狐似乎催動了全部的魔力,使用了極·弒神之劍,幾乎削減掉了對方所有的抗性,並附加了驚人的額外傷害。
這一擊的代價,就是讓琴顫抖着變回人形,蜷縮成一團,因爲反噬的靈魂振顫和靈魂灼燒痛苦地呻吟起來。
但這一擊的威力,同樣根本不是脆弱的黑暗聖堂武士能承受得住。
周圍的民衆驚魂未定地再看過去時,空地上剩下的,已經是一具焦黑的乾屍,和四下散落的破敗碎片。
琴的身份並沒有大肆宣揚過。
因此很多民衆都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克雷恩身邊的妃妾中,竟然還有一隻神獸雷狐。這對一些跟隨侍奉在側的官員都是一個嶄新的震撼,畢竟先前他們大多數都認爲琴就是個魔力很強相貌很幼的漂亮姑娘,代表了陛下一種比較不能深思的嗜好。
相比這個,重傷倒下的克雷恩顯然纔是更值得在意的問題。
驚慌的情緒正在迅速蔓延,蔓延於民衆和驚慌的教徒之間。
這時,克雷恩站了起來。
他整理了一下披風,踩住伏低的莎蘭塔,緩緩爬回到馬車上,站在仍因痛苦而痙攣的琴身邊。
庫諾依馬上跟了上去,站在他的身後,看上去像是在守備他的安全,可實際上,是巧妙地托住了他的身體,並擋住了背後那一片觸目驚心的血色。
克雷恩緩緩舉起手,高聲說道:“敵人的卑劣陰謀沒有得逞,弗拉米爾不會被這種伎倆打敗,但這裡已經十分危險,大家快些疏散,回到安全的地方去吧。我將在這裡,以神威庇佑諸位。”
嘹亮的聲音在廣場迴盪,傳送出令大家安心的力量。
克雷恩矗立在那裡,一直等到所有參加慶典的民衆一個不剩地走光。
然後,他才緩緩倒下,允許自己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