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森塔的話,讓我曾經往這個方向猜想過,可……可我覺得太荒謬了。”克雷恩靠着門,背後的衣服已經全被冷汗溻溼,涼颼颼的感覺直鑽心窩,“你……你可是最接近神的天使,爲什麼……會去接受邪神的恩賜?”
路斯菲爾望着他,脣角勾起一絲嘲弄的弧度,“最接近?不,你搞錯了。從前世,你就被謊言侵蝕了太久。從頭到尾,你都在盲目地相信你的主神,所謂的造物主奧森克爾。甚至……連心頭的摯愛被做成了武器,你都不敢反抗。所以你纔會有這種愚蠢的想法。”
他望向旁邊結界中香甜入夢的少婦,柔聲說:“不過沒關係,誰都愚蠢過,即使是我,也有過懵懂無知被當作木偶擺弄的時候。畢竟大家都不願意改變一開始就固定下來的觀念,只要堅定地認爲神就是神,邪神就是邪神,一切都會輕鬆得多。”
克雷恩的狀態已經完全恢復,但一種深沉的恐懼在他的心底瀰漫,讓他想要奪門而逃,遠遠地離開這裡。
“在凡俗的記載中,在你的記憶裡,我不過是奧森克爾的部下,手持審判之刃,裁決所有不公與罪惡,是嗎?”路斯菲爾擡起手,一把長劍的隱約輪廓從空氣中浮現,晃動了一下,消失。
克雷恩突然意識到,面前的暗星之王眼中,自己並不是熾焰遊俠,並不是水精靈的親王閣下。
他想要對話的,是弗拉米爾投射在這殘片上的最後影子。
他猶豫了一下,招出了芙拉瑪。
紫色的眸子微微動了一下,鎖定住那個紅光勾勒出的身影,“你就是芙倫娜爾?”
芙拉瑪恭恭敬敬地跪伏下去,雙翼平伸展開到兩側,擺出了克雷恩從未見過的姿態,“我是芙拉瑪,炎魔弓的芙拉瑪,向您問安,偉大的路斯菲爾大人。”
“不必向我的曾經行禮,現在,我是永恆暗星之王梅蒂西斯。”他看向克雷恩,“你叫她出來做什麼?”
“我覺得你想談神話時代的事情,可我是克雷恩,不是弗拉米爾,不管你想糾正什麼,揭露什麼,爲了讓你的話有意義,我覺得你需要一個親歷者,而不是我。”
“如果不是和諾恩薩爾的約定,我真想去把冥府那姐妹倆好好教訓一頓。”路斯菲爾笑了笑,“不過,這樣應該不算違約。”
說着,他手指一搖,克雷恩的頭頂上,就驟然出現了一道新的次元裂隙。
充滿陰冷寒風的漆黑空間裡,馬上就傳來一聲古老的尖嘯:“暗星之王,你要幹什麼?”
路斯菲爾沒有回答,而是向着那個裂隙的方向緩緩伸出了手,張開的五指間,一個小小的漩渦浮現,但仔細看的話,那轉動的漩渦,竟然包含了無數閃耀的星辰。
“暗星之王,不要惹怒諾恩薩爾。”剛纔的悠遠尖聲再次響起,這次,彷彿逼近了很多。
下一秒,一條纏繞着黑色霧氣的纖細鎖鏈突然從裂隙中被扯出,明明帶着丁零當啷的金屬響聲,卻好似無形無質一樣,瞬間穿過了克雷恩的頭頂,直接貫通了他的全身。
“梅蒂西斯,你是太久沒跟我打架了嗎。”那個女聲驟然變得渾厚,彷彿能摧跨生命意志的威壓,瞬間從小小的裂隙中爆發出來。
“就是借一下你的輪迴之鎖,何必這麼小氣。”路斯菲爾笑了笑,擡手一揮,那條鎖鏈迅速抽離,裂隙也跟着迅速縮小,轉眼就只剩下一條小縫。
“別總是冒犯我,不要忘記,你已經不再永恆。”在那條縫消失之前,沒有任何感情的女聲飄蕩而來,彷彿一句古老的詛咒,令人通體發寒。
“所以我不喜歡和所謂的真神打交道,幾乎沒有感情波動,就像是世界的規律本身,刻板而無趣。”路斯菲爾搖了搖頭,坐回到牀邊,望着克雷恩,像是在等待什麼。
克雷恩知道他在等什麼。
剛纔的輪迴之鎖,輕而易舉穿透了他靈魂中的神諭之印,路斯菲爾的力量就順着那條通道輕易侵入,把被封閉的全部記憶碎片,都掃蕩一樣清理出來,丟進了他的腦海。
即使那不是全部,只是弗拉米爾大約三分之一左右的生命歷程,對於他數千年的記憶來說,量級也足夠龐大,龐大到他頭疼欲裂,不得不坐倒在地上,集中全部的精神去消化。
神諭之印封存的全部是弗拉米爾靈魂中負面的部分,所以,這些記憶,也幾乎全部都充斥着他負面的情緒。
而暴躁的火天使留給他的,有超過一半都是憤怒。
時光在腦海裡飛快流逝,氣憤、狂妄、傲慢幾乎構成了整條記憶的主線。
可埋藏最深的,卻是濃稠到化不開的悲痛。
那明顯是弗拉米爾拒絕回想的場景——他坐在自己的宮殿中,看着展開雙翼的使者,爲他獻上還散發着熔爐熱氣的嶄新武器。
而那武器中,封存着他摯愛伴侶的一切。
他記起,那一天,他瘋了一樣地衝向神御之園,用手中的弓,瞄準了心中最仇恨的那個龐大影子。
可即使自大如他,也不可能僅憑自己的憤怒,就對締造一切的主神出手……
望着克雷恩滿臉的淚水,路斯菲爾微笑着說:“看來,你已經把丟棄的垃圾重新撿了起來。現在,你願意跟我好好談談曾經的事了嗎?”
紅光閃耀在克雷恩的眼中,憤怒讓臉上的淚水瞬間蒸發,他睜大紅寶石一樣的雙目,背後,隱約的火星飄動成四隻羽翼一樣的輪廓,就連聲音,都變得有些不同,彷彿能焚盡一切的怒火,從他的口中迸發而出,“路斯菲爾,告訴我,爲什麼!爲什麼他要這樣對我!他不是我們的父親嗎!”
“因爲他並不是你們的父親,並不是一切真正的締造者。”路斯菲爾滿意地說出了答案,就像扭轉這個信念的時機,他已等待了千年,“這是根本無法擴散開來,早就被世界遺忘的真相。真正該被你們以造物主稱呼的,他的名字是特拉埃爾,這片大陸,正是以他爲名。”
“你……在說什麼蠢話,”克雷恩的表情變得無比愕然,“特拉埃爾不是這片廣闊大陸的名字嗎,不是這個世界的另一種稱呼嗎?”
“那麼,”路斯菲爾淡淡道,“你想過理由嗎?這個遼闊的世界,爲何要用這個稱呼來命名?”
“這是主神的意志,正像他命名我爲弗拉米爾一樣。”克雷恩不自覺地改換了說法,過於龐大的記憶碎片,終於還是讓他的認知出現了不可避免的混淆。
“不,這不是他的意志,而是他的騙局。”路斯菲爾的眼中又浮現出淡淡的哀傷,“只有這樣,特拉埃爾的孩子們纔不會因爲記憶中模糊的這個名字而產生懷疑。”
克雷恩擡起手,突然狠狠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然後,他蹲了下去,閉上眼睛,靜靜地整理了一下思緒。
他需要屬於自己的意志,弗拉米爾的記憶有太多主觀的東西,而他,早就在懷疑神話記載中不對勁的地方,這些疑問,他其實早就想找機會問個清楚……不行,不能繼續受弗拉米爾影響,他深吸口氣,突然一拳打在了自己的鼻子上。
再睜開眼的時候,紅光終於退縮到了瞳孔之中,他擦了擦鼻下的血,站起來,望着對面的路斯菲爾,緩緩說:“我之前也疑惑過,爲什麼我會越來越強烈地受到紅月的提升,面對藍月反而會壓抑得不行。此前我雖然也是火精靈的血統,但我很確定我是藍月傾向,變化就是從弗拉米爾的碎片佔據主導開始。這太詭異了吧?堂堂天使,爲什麼會對暗黑神達曼的殘留有親切感?”
“因爲你們所知道的原初神話,是被修改的謊言。”路斯菲爾很滿意這個質疑,對克雷恩壓制下去天使記憶的行爲,似乎也頗有興趣,“在你們的認知中,原初真神同歸於盡,雙月的力量彌散在大地,經歷漫長的時間,分離成了兩位第二代神祇,奧森克爾與庫賽福德,對嗎?”
“是這樣的,所有教派的記載,都沒有對此進行過質疑。他們的信仰分歧都建立在第三代神的身上。比如暗天使尼格拉爾,和巨龍神之類。”
“但這是錯的。”路斯菲爾搖了搖頭,“沒有奧森克爾,沒有庫賽福德,雙月彌散的力量根本是混沌一團,無法清晰地分離,最後形成了世界意志的實體,也就是真正的第二代真神,特拉埃爾。”
克雷恩的呼吸都變得短促而沉重,他感覺,自己正在接觸一個遙遠到缺乏實際影響,但能顛覆現有認知的巨大秘密。
所有的信仰都在抨擊其他的異端,可誰也沒有想過,原來所有流傳於世的信仰,都建立在一個謊言之上。
“那……奧森克爾和庫賽福德……難道是第三代神?”他一邊承受着弗拉米爾記憶中的事實所受到的衝擊,一邊強撐着問。
“並不全對。”路斯菲爾緩緩說道,“我對每一個願意傾聽的天使都講述過這段事實,我不介意對你再講一遍。”
“特拉埃爾的意志甦醒之後,就已經發現自己的混沌屬性,會讓他距離真神越來越遠。彼此抵消融合的光與暗,給他催生出了所謂的感情和慾望。在那些東西生效之前,特拉埃爾獻祭了自身大半真神之力,創造了命運天使諾恩薩爾,與冥府的兩姐妹,那三位,纔是實際上的第三代真神,法則的代表,無法撼動的永恆。從那三位之後,這世上就不再有所謂的真神,特拉埃爾自己,也逐漸被感情和慾望影響,爲了排解寂寞,開始了造物之神的旅程,不斷地消耗自身的力量。”
“世界在特拉埃爾的努力中穩定下來,從那時起,他開始想要創造生命。而生命的複雜,遠不是山川河流這些東西可以比擬,他的混沌屬性,也開始顯露出麻煩的一面。他沒有辦法再創造出完美的神族,他創造的生命雖然繼承了各式各樣特殊的力量,但從誕生的那一刻,就有了巨大的差別,他們帶着感情和慾望降生,他們分離了身體的特徵而帶來了性別的差異,他們擁有和特拉埃爾截然不同的模樣,特拉埃爾只好不再視他們爲神,而將他們認定爲神的使者,也就是所謂的天使,神眷顧的種族。這第一批誕生的,就是後來所謂的創世天使們。”
“奧森克爾就是創世天使之一,他繼承了特拉埃爾的混沌屬性,也繼承了最多的創造之力,所以特拉埃爾用力量幫助他快速成長,好陪他一起來完善這個世界。他們的分工很明確,奧森克爾力量較弱,他負責在荒蕪的世界上配合諾恩薩爾的命運琴音,創造各種各樣的下層生命,也就是現在的你們這些天使造物。而特拉埃爾繼續靠減弱的力量創造了凌駕於普通世界之上的聖界,在那裡一邊等待創世天使們長大,一邊創造了新一批較弱小,但也有一定程度上神力的天使,那些就是後來的天使長。包括你,弗拉米爾。”
腦海中一陣撕裂的劇痛,克雷恩猛地擡起手,“不要那樣叫我……我不是。所以……庫賽福德在哪兒?爲什麼你的故事裡,根本沒有邪神的存在?”
“馬上就有了,我的兄弟。你還是這麼缺乏耐心,暴躁而易怒,可惜直到死,你都不知道這些並不是奧森克爾給予你的,而是你靈魂中紅月的部分在涌動。”路斯菲爾遺憾地搖了搖頭,繼續說道,“創造了天使長後,特拉埃爾筋疲力盡,他擔心聖界這樣下去生命增加的速度會太慢,就用最後的力量創造了聖泉,以此來彌補擁有神力的天使無法自然繁衍後代的缺陷。”
“他原本的打算是在耗盡力量後陷入沉眠,讓所有生命成長,讓世界按照已定的守則自然發展。可他忘記了,奧森克爾也是帶着慾望降生的。”
路斯菲爾張開手,細小的星辰又開始在他掌中流動,“奧森克爾在聖界打開了一道巨大的次元裂隙,召喚來了異世的魔獸,他和那些魔獸一起,擊敗了無力抵抗的特拉埃爾。但特拉埃爾的神格還沒消失,他依舊是永恆不滅的真神,無法殺死他的奧森克爾,只好動用大量魔獸,與自身擁有的那部分紅月力量,將特拉埃爾封印到了極北之地。此後,他對長大的那些兄弟姐妹們編織了一個美麗的謊言,開始以大家的父神自稱,而咱們真正的創造者,從此,被稱爲邪神庫賽福德。”
“從那之後,奧森克爾成爲了聖界的主宰,爲了鞏固自身的地位,他欺騙所有創世天使爲他效命的同時,不斷用自己的力量去壓制侵染可以誕生天使的聖泉。他的力量佔據上風之後,聖泉裡誕生的,就都算是他所創造出的天使,因爲他已經獻祭了幾乎所有來自紅月的力量,那些由他創造的天使,就全部屬於藍月傾向。之後,在聖泉被徹底佔據之前,特拉埃爾殘留的力量,於扭曲和衝突中誕生了最後一個天使,那就是黑翼的異端,尼格拉爾。”
“尼格拉爾彌補上了奧森克爾始終創造不出的最後一位元素天使長,還擁有源自奧森克爾的操控魔獸能力。尼格拉爾出生的時候,弗拉米爾已經在率軍抵抗魔獸侵襲,剩下的事情,應該不需要我再多說了。”
克雷恩安靜地聽着路斯菲爾的話,一股徹骨的涼意包裹住他,讓他有種腳下踩空,彷彿要跌入冰窟的錯覺。
“等等……”他晃了晃頭,嘗試着找出一些破綻,“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魔獸應該都是奧森克爾找來的幫手,那……爲什麼之後會有和魔獸之間持續數千年的戰鬥?我的記憶碎片中有一大半都是在和那些兇殘詭異的怪物爲敵,這個可不會是虛假的幻象吧。”
“奧森克爾要用行動來圓上他自己的謊言。特拉埃爾教給他如何召喚異界生物,如何賜福它們爲神獸,駐守廣闊世界的山川河流,成爲聖界的衛士。他以爲自己已經掌握,結果失去特拉埃爾的幫助後,他單獨召喚來的,就都成了兇殘且難以控制的魔獸。爲了不露出破綻,他不能在其他天使們長大後繼續控制魔獸,那麼那些不像神獸一樣會被謊言迷惑的怪物,自然就成爲了聖界的威脅。而且,在一次魯莽的行動中,奧森克爾高估了自己剩餘的力量,他沒能關閉次元裂隙,反而讓那個裂口變得更加廣闊,不定期涌出大量比極北之地的魔獸還要兇殘的怪物。爲了不讓聖界被毀滅,戰爭就只能持續下去。”
克雷恩覺得胸口好像堵了一大塊石頭,沉重到快要無法思考,“這……不對,爲什麼在我的記憶裡,就沒有見到過幾次創世天使,你們……就像是活在傳說裡一樣。”
“因爲我們的確大部分都只能活在傳說裡。”路斯菲爾的語氣浮現出一絲憤怒的譏誚,“奧森克爾不放心這些實際上和他同一代的兄弟,我們太強,也太接近他想要掩蓋的真相。弗拉米爾,你在邊疆駐守了太久,你根本不知道神御之園中裡,被慾望扭曲了神性的奧森克爾做過多麼骯髒瘋狂的事情。我那時已經遠離聖界,但我依然能確定,你的姐妹至少有兩位被他長期當作玩物,他圈養了許多你們俘虜的怪物,用下界的生命,和沒有什麼實力的天使來與其搏鬥取樂,甚至用他殘存的力量改造怪物的結構,讓它們和那些信仰主神而來的生命結合,生育出更加噁心的東西。”
“我……我不相信……”衝擊實在太大,所有的記憶碎片都在躁動着反駁,克雷恩抱着頭,痛苦地說,“你被邪神蠱惑了,庫賽福德欺騙了你,對……沒錯,是邪神欺騙了你!”
“那麼,你敢跟我去見他嗎?”路斯菲爾淡淡說道,“穿越無數艱難險阻抵達極北之地對你來說也許困難了一些,但有我幫助,就會輕鬆很多。在那片地方我不需要遵守和諾恩薩爾的約定,我能讓你見到庫賽福德,然後,你可以自己來判斷,到底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謊言。”
“連你都被蠱惑了,我怎麼可能抵擋得住。”克雷恩搖了搖頭,依然質疑道,“如果奧森克爾,一個堂堂的主神是這麼的愚蠢瘋狂,聖界數千年間,就沒有誰發現並反抗嗎!”
“他的手段很高超。”路斯菲爾自嘲一樣地微笑道,“無數魔獸相當於不會斷絕的外敵,直接拖住了你們這些強者中比較有主見的。而最忠心的那位桑蒂莉爾,一直享受着奧森克爾不斷給予的好處和特權,絕對不會有多餘的念頭。並且,奧森克爾還動用了各種手段,讓你們彼此之間充滿了矛盾。比如你和水天使互相的仇恨,真以爲就是因爲你們互相看不順眼嗎?”
“這……這……”火天使的記憶碎片彷彿灼燒起來,克雷恩靠着門坐倒在地上,搖頭勉強說道,“這太荒謬了……那麼多……那麼多天使……怎麼可能一點都沒察覺到……”
“並不是誰都沒有察覺到。可察覺到的,大都被抹殺掉了。”路斯菲爾略顯嘲弄地說,“奧森克爾的確是個厲害的傢伙,我曾在暗星帝國測試了一下他這種做法是否普遍可行,結果,被暗裔統治的各種族,乖順得令我驚訝。這世界……就是這麼有趣。”
“可暗星帝國終究還是毀滅了。”克雷恩擡手按住胸膛,彷彿不這樣做,激昂的憤怒就會從中噴薄而出。
“除了真神,本就沒有什麼是永恆不滅的。”路斯菲爾並沒被他的挑釁激怒,“暗星帝國龐大到腐朽,那麼,自然就到了該毀滅的時候。就像奧森克爾,當他腐朽到瘋狂,也就到了他該終結的那一刻。”
“這就是你率領暗裔一次次進攻聖界的原因?爲了殺掉奧森克爾?修正大家的認知?”
“不,當我帶領暗裔積累起足夠的實力時,我已經沒有辦法殺掉奧森克爾來爲父親報仇了。”
“爲什麼?”克雷恩皺眉問道,“聖界的崩潰,難道不是你在搞鬼嗎?造物天使爲了挽救聖界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結果依然無力挽回,這個神隕之刻的記載,難道也是假的?”
“沒錯,那也是假的。是愚蠢的人類習慣性往信仰之上塗抹金粉的結果。”路斯菲爾搖了搖頭,說出了一個讓克雷恩更加吃驚的秘密,“聖界的末日之前很久很久,奧森克爾就已經死了。某位在你們的記載中消失不見的天使,實際上殺死並取代了奧森克爾,神御之園中,早就沒有了我要復仇的對象。”
克雷恩的眼睛緩緩瞪圓,“你……說的是……聖天使蒂文娜爾?她……是弒神者?”
“我並不知道實際下手的是誰。”路斯菲爾的目光顯得有些黯然,“我只知道神御之園的最後一戰,死掉的天使中,沒有本該有的奧森克爾,多了一個本已失蹤的蒂文娜爾。我爲了真相曾經想要去冥府直接質問蒂文娜爾的靈魂,很可惜,露比愛爾拒絕了我。我只能放棄。”
“傳說中你不是聖界的最強者嗎?”克雷恩盯着他,挑釁一樣地說,“打進去不就是了。”
“聖界的最強者,在冥府一樣不是露比愛爾的對手。而且,她們姐妹是最後的真神,永恆不滅,我爲什麼要去和一個註定打不倒的對手戰鬥?”
“我的頭有些痛。”克雷恩用力敲了敲腦袋,“你給我揪出了一大堆記憶,然後……竟然告訴我裡面最重要的部分全是錯的,我搞不懂,你到底想幹什麼?”
“想讓我的兄弟知道事情的真相。”路斯菲爾淡淡道,“你是輪迴者中的特例,我能在你身上感受到弗拉米爾的靈魂。那麼,你應該知道這些。”
“我現在知道了,可……我依然無法接受。你根本無法向我證明,這不是邪神的陰謀。你自己也說了,你已經是墮天使,你被邪神污染了。”克雷恩搖着頭,“即使……即使你說的這些能解決我心中的疑惑,符合很多事情發生的邏輯,可……可事實是需要證據,不是依靠推理的,那是足以顛覆全聖域生命信仰根基的事情,就憑你一番話,就算是真相了嗎?”
“你可以慢慢印證。輪迴之紀,是所有被懲罰的靈魂重新來到世界的新紀元。其他輪迴者可能沒有你攜帶的記憶這麼多,但只要努努力,挖掘出一些碎片還是不成問題的。你不相信我,可以慢慢去拼湊你相信的真相。”
“當初暗星帝國統治了整個聖域,你爲什麼不揭穿真相?”克雷恩感覺頭疼好了一些,大量的記憶帶來的衝擊總算漸漸過去,冷靜下來的腦海,開始提出隨時想到的質疑。
“信仰可以麻痹臣民,我爲什麼要去動搖一個穩定帝國的重要輔助的根基?”路斯菲爾的口吻出現了微妙的變化,那個懷着遺憾與怨恨的墮天使漸漸消失,隱藏在暗幕中不知道主導了多少事的暗星之王,再次出現,“而且,我沒興趣改變他們的想法,那些渺小而愚昧的生命,並不值得我浪費時間。”
“羅森塔……他也知道這些,對嗎?”克雷恩的呼吸又一次急促起來,“他……也是你的兄弟,對不對?”
“你不是早就想到了嗎,指引天使羅薩塔爾,我們之中最先發現真相,也是最先逃離的兄弟,他能和諾恩薩爾直接溝通,如果不是他的暗示,我就會在聖界之中,因爲自己的固執而被矇蔽到死去爲止。”
“果然……”克雷恩的口脣微微顫動着,輕聲說,“看來,我好像有幸認識了兩位創世天使,還真是榮幸啊。”
“不包括異界真神的話,在這個世界中的創世天使,僅剩下我們兩位。”
“其他的呢?”
路斯菲爾瞥了一眼那個沉睡的美貌少婦,淡淡道:“他們不需要受到命運的懲罰,早已輪迴在這世界,跨越了不知幾世,成爲凡俗的生命了。”
“是嗎?”克雷恩指着那個越看就越是會讓人挪不開目光的女人,“可爲什麼我在她的身上感覺到了和你類似的氣息。她難道不是創世天使嗎?”
“不。這一世,她只是個普通的人類。”路斯菲爾的目光溫柔到近乎寵溺,“她和你不同,她沒有出生在輪迴之紀,所以她和前世已經完全無關,我也幫她清除了所有的記憶碎片,我不需要她想起那些和她不相干,只會令她傷感難過的事情。”
“至於你感覺到的氣息,”他笑了起來,眼神充滿溫暖和甜蜜,“她這一世畢竟只是個普通的人類,我如果不動用一些手段,你覺得她可能陪伴我這麼久,一起走到我們生命的盡頭嗎?”
他把手伸進結界中,無比輕柔地撫摸着那女人柔順的髮絲,“我沒能從奧森克爾手上救出她,害曾經的她不得不獻祭自身的永生之源,去延續那個愚蠢瘋狂的生命,成爲神御之園的幫兇……這千年的遺憾,當然要用至少同等的時間來補償。”
“我需要對這裡看到聽到的事情保密嗎?”克雷恩考慮了一下,決定開始鋪墊離開的前奏,“羅森塔從來都不允許我告訴別人他暗示我的事情。”
“那是羅薩塔爾的古怪興趣,他樂於去在有膽子脫離命運軌跡的生命背後推上一把,這算是他跟諾恩薩爾之間的小戰鬥。”路斯菲爾搖了搖頭,“但我不需要,我所說的話,你可以告訴任何人。你看到的事情,也可以告訴任何人。只要他們相信你。”
“包括永恆暗星之王其實就是審判天使路斯菲爾這件事嗎?”
“包括。”
“包括你的妻子其實是雙月天使耶露娜爾轉世這件事嗎?”
路斯菲爾的濃眉微微挑高起來,“弗拉米爾,真沒想到,冥府的懲戒,反而讓你比從前更聰明瞭。”
“我再說一次,我是克雷恩。我想,你也不會對着她叫出耶露娜爾這個名字吧?”克雷恩站了起來,肩背挺得筆直,混亂的記憶碎片終於漸漸被他整理出一個模糊的脈絡,也許別的事情他無從猜測,但眼前女人的身份,他還是敢冒險判斷一下的。
“是的。”路斯菲爾淡淡道,“克雷恩,如果以後有機會再碰面,我想,我會記得這麼稱呼你。”
這句話讓克雷恩一下放鬆下來,至少,這意味着他今天肯定可以安全離開,他長長出了一口氣,“我能問一個問題嗎?”
“你可以問,但我不一定會回答。”
“暗星帝國即將捲土重來的流言,是不是真的?”比起神話時代的恩恩怨怨,克雷恩更關心聖佑林海的未來,這裡有他的妻子,他的女伴,和他將來勢必要拿到手的王座。
但暗星之王的回答充滿了隱含的餘地。
“我幫助暗星帝國崛起,只不過是爲了兌現對尼芙娜的承諾。暗裔在我的眼中,和光之子、精靈其實沒有多少分別。”他停頓了一下,微笑着說,“我只能告訴你,我對聖域沒有興趣。”
克雷恩揣摩了一下,反而覺得更加不安。
他正想說要離開的時候,心裡突然涌上一股衝動,讓他不由自主地開口問道:“路斯菲爾,如果……我想成爲弗拉米爾,成爲你真正的兄弟,你能幫我消除掉這個礙事的神諭之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