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克雷恩很有些意外的是,溫瑟這傢伙看起來不算太強壯,又是個帶着法杖的法師,跑起來竟然不慢。
他飛快的爬完樓梯上到甲板,四下張望了兩遍,空空蕩蕩的甲板上已經沒了溫瑟的蹤影,讓他甚至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猜錯了。
但馬上,地上掉落的一件東西就證實了他的直覺。
那是塊還在閃耀着淡淡綠色光芒的附魔寶石碎片,應該是本來就在襲擊中被打裂,剛纔上樓梯跑得過於匆忙,就從腰間的法杖頂端顛落在地。
他蹲下撿起那塊寶石碎片,閉上眼仔細感知了一下寶石上殘存的氣息,跟着集中注意把自身的感知範圍擴大到極限,幾乎覆蓋了大半個甲板。
但除了四五個癱軟在各個角落的醉鬼、兩對看夜景的情侶和一個巡視的守衛,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跡象。
醉漢不能指望,眼裡只有月亮和彼此身影的情侶也不好打擾,克雷恩別無選擇,只好硬着頭皮走向那個矮而敦實的守衛,那傢伙滿臉鬍子非常壯碩,整個身軀幾乎長成了方形,也不知道是不是個少見的會游泳的矮人。
“那個……打擾一下,請問你剛纔有沒有看到一個和我差不多年紀的男性人類法師從頭等艙出口那裡跑出來?”
那個守衛擡起頭看了克雷恩一眼,露出了明顯嫌惡的表情,非常劇烈的打了個酒嗝後,很不耐煩地說:“沒看到。”
好吧,對精靈本能的採用惡劣態度,正在崗位上還喝了酒,看來真的是個矮人。
克雷恩只好用上更急切的口氣說:“我是頭等艙的旅客,那個人是我的鄰居,他可能偷了我的東西,我必須儘快找到他。”
矮人守衛瞪着佈滿血絲的眼睛看了他一眼,說:“頭等艙的旅客又怎麼樣?你有錢很了不起嗎?”
唔……好吧,感覺不友好到這種程度,對話也沒法進行下去了。
克雷恩正感到無可奈何的時候,一對兒看上去像是吹夠了河風準備回房用身體給彼此取暖的情侶走了過來,大概是聽到了他們的對話,那位年輕的精靈女孩用故意回敬那個矮人守衛的語氣微笑着說:“我剛纔看到了,一個個子比你低一些的法師,跌跌撞撞的往船尾那邊去了。”
“非常感謝!”匆匆向同胞致謝,他飛奔向船尾。
那邊沒有樓梯口,需要找的地方少的可憐。
可結果,他還是一無所獲,溫瑟又一次好像從船上蒸發了一樣消失。
克雷忍不住擡起頭來,想看看這傢伙是不是用浮游結界升空然後把自己拴在船上好象風箏一樣的飄。
溫瑟當然不在空中,任何一個法師的智商,都不會讓他們做出這種耗費大量魔力只爲把自己風乾的蠢事。而且要躲,也不會躲在那麼容易暴露在看月亮的情侶們眼前的地方。
但他卻看到了別的東西,一樣足以讓他倒抽一口涼氣,差點驚叫出來的東西。
一具屍體。
船尾因爲放置着沉重巨大的魔動機和分量不輕的制衡裝置,除了掛在船體外側的救生小船,幾乎沒有再安置任何會增加重量的結構,可以說是甲板上最空曠的一片區域。
但爲了照明,偏船頭方向接近空地邊緣的地方,高高的豎着一根由粗到細的金屬燈柱。在燈柱頂端最尖利部分下方,環繞着三盞照明燈,是聚能晶石的高光款式,直視過去會非常刺眼。
正是因爲那刺眼的燈光,克雷恩都差點沒注意到,就在燈罩的上方,仰天躺着一具屍體,燈柱的尖端從他的身軀中央刺穿,大量的血被燈罩的溫度蒸發,成爲屍體邊淡淡的紅色霧氣。
難道……是溫瑟?克雷恩鎮定了一下緊張的情緒,冷靜的觀察了一下四周,殺人者應該已經逃匿,周圍空曠的令他後背發冷。
他再次擡頭確認了一下事實,跟着毫不猶豫的跑向那個醉醺醺的矮人守衛。
“幹什麼?那個小妞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嗎?怎麼?被騙了?”那個守衛靠着牆,把手上的鐵皮小酒壺匆匆忙忙塞進口袋裡,沒好氣的問道。
克雷恩儘可能平靜地指了指船尾那邊,壓低聲音說:“那邊的燈柱上……有具屍體。”
咣噹,還沒完全塞進口袋裡的小酒壺因爲手掌的顫抖掉在了地上,矮人守衛瞪大了眼睛,呼的吹了一下鬍子,有些生氣地說:“你這可惡的精靈,就因爲我不肯回答你的問題,你就編出這種可笑的謊話來報復我!告訴你,老子在這條船上巡邏了好幾年了,還沒有出過任何事,連小偷小摸都沒有!”
這條船明明去年才下水,你之前是在船塢裡巡邏的嗎?克雷恩把差點脫口而出的話硬是吞了下去,表情嚴肅地說:“我不是在和你開玩笑,你去看看就知道,就是船尾那片空地,被庫房擋住的那根燈柱上面。”
“我記住你的臉了,你要是騙我,下一個港口我就把你拎起來踢下船!”矮人守衛罵罵咧咧地往那邊走去。
把我拎起來?克雷恩在他背後擡手比劃了一下對方只到自己胸口的身高,差點譏笑出聲。
屍體不會跑掉,燈光也不可能阻止認真觀察過來的目光,矮人守衛足足揉了七八次眼睛後,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張大嘴巴愣了半天,跟着連滾帶爬的衝向船頭,大喊起來:“死人了!快來人啊!死人了!船長!大副!死人了!死人了啊啊啊啊啊啊!”
呃……需要驚嚇成這樣嗎?這個矮人之前的生活到底是有多和平啊。克雷恩不解的皺了皺眉,盯着矮人守衛有點變色的褲襠,撓了撓頭,心想,這傢伙的表現簡直和他很久以前在迷霧森林第一次見到冒險者遺骸的時候一個德行。
很快,這具屍體就驚動了大半條船,船長帶着十幾個水手和另外幾個守衛在五分鐘後趕到,觀察了一下情況後,果斷讓兩個水手爬上燈柱,先把屍體放下。
那不是溫瑟,而是又一個陌生旅客。男性人類,身材瘦小,看傷口的情況,已經死了有一段時間。他的腰間藏着一柄短劍的皮鞘,但劍已經不在。
在他的胸前,兇手用他的短劍留下了一句血淋林的話:“異教徒,這是最後的警告!”
船長面色凝重的向克雷恩表示這是赤鯨號下水以來發生的第一次惡性事件,殺人者很可能還在船上,因此必須慎重對待。
以此爲理由,克雷恩直接被帶到了駕駛室。大副帶着輪機長等人前往事發附近的客艙安撫可能被驚嚇到的旅客,船長則帶着兩個守衛留下對克雷恩進行必要的詢問。
按照慣例,最先發現屍體的人也是會最先被懷疑的人。幸好有那個矮人守衛和那對精靈情侶可以作證,克雷恩的確是剛剛纔上到甲板,也的確是爲了找人才去了船尾,驗證身份後,和死者並不相識,基本上可以洗脫嫌疑。
克雷恩回答問題的同時,辦事利落的水手很快取來了死者遺留在房間的行李。
死者是底層艙房的住客,購買船票時提供的身份驗證爲吉瑟拉旅行商人,不過看從行李裡搜出來的各種武器道具,很容易就推斷出這傢伙估計連名字都是假的,而且,必定別有所圖。
要知道,聖域的絕大多數大型載具,爲了招攬冒險者和傭兵的生意,都不會對高危品以外的武器作任何限制,死者身上所有隱藏的武器,都是不會被登船前的安全結界示警的級別。
所以基本可以判定,這僞裝之下應該是個心懷不軌的刺客。
行李裡還有一堆零碎東西,簡單整理之後,船長皺着眉從裡面取出了一條巨龍之翼的項鍊,很有點爲難地說:“沒想到,竟然是龍神教徒……”
旁邊的守衛不滿地嘟囔:“又是信教的,上次在船上向旅客傳教被咱們趕下船的,就是末日神殿的傳道士。這次可好,直接鬧出人命了。”
周圍到底有多少辛迪莉的教友啊,克雷恩有些吃驚的看着那具屍體,心裡不禁打起了鼓。蘇米雅說過,咒術師有不知道多少種和他人秘密溝通的法子,那……這事端會不會和辛迪莉有關呢?
他揉了揉眉心,心裡還是傾向於事件的核心是溫瑟這個判斷,畢竟他們一行在船上並沒有遇到什麼麻煩,而溫瑟的行動簡直可以用詭異來形容。
正想問問船長準備怎麼調查,沒想到那個神情堅毅的中年男人毫不猶豫的下達了指令:“明早靠港後把屍體轉交給港口治安官,並向他申請派遣司察隊上船調查。今晚增加兩個巡邏崗,通知頭等艙旅客緊閉門戶注意安全。”
克雷恩愣了一下,小聲問:“船上不是有守衛嗎,難道不可以先進行基本的調查嗎?”
船長很冷漠地回答:“我的職責是保障赤鯨號和船上的旅客的安全,而不是浪費人手在這種沒用的事上。”
“可兇手還在船上!”想到了溫瑟被偷襲過的事,克雷恩忍不住提高了聲音,“他……”
說到這裡,他突然發覺,達弗洛說過,溫瑟是暗影教會的人,而死掉的這個刺客是巨龍之翼的,胸前留下的那句話,稱呼是異教徒,死法是被拋到燈柱上刺死,元素魔法中,最容易辦到這件事的當然就是風系……難道是溫瑟乾的?
船長並沒注意克雷恩臉上變得有些複雜的神情,只是說:“所以我會盡量減少殺人犯帶來的危險性。我的手下並沒有多少戰鬥員,如果十分擔心的話,我建議你在旅客中組織一批冒險者去找一下那個藏起來的兇手,我會通知守衛對你們在船上各處放行。”
“那……這條船上都有些那些比較容易躲藏的地方?”克雷恩心裡一動,順勢問道。
船長不再看他,而是轉身專注的盯着前方迴應了一句瞭望塔傳來的信息,跟着說:“我要忙了,有人會給你答案。”
屋角一個正在看桌上圖紙的高大水手立刻站起來走了過來,“是我告訴你怎麼找,還是你先組織好隊伍,然後我帶着你們找一遍?”
“你告訴我就好,我有同伴。”
船長背對着他們插進一句:“沒錯,剛纔驗過他的身份,他們是七個人一起買的票。”
“那好,我就從船頭說起吧。”
克雷恩連忙擺了擺手,“不不,從船尾那邊說起吧,畢竟……畢竟屍體是在那邊發現的不是嗎?”
“可殺了人的話,通常都會躲得遠遠的免得被找到吧?”
克雷恩想了想,反駁說:“不,當時甲板上還有人在,他不太可能大搖大擺的繞去船頭吧。”
其實這種靠風魔法的殺人方式,身上不會有什麼血跡,就是真大搖大擺的走過去,也沒人能懷疑什麼。
不過水手當然不會知道這些,猶豫了一下,就很坦誠的從那邊開始列舉一些可能藏人的地方:“輪機室雖然上了鎖,但旁邊的貯藏間可以躲人。庫房也有幾個會直到半夜才鎖起來的空房間,不怕風吹的話,躲到船頂上也不太容易被發現……”
克雷恩仔細的聽着,一樣一樣記在心裡。
一離開駕駛室,他就邁開長腿直奔船尾。路過樓梯口的時候,他考慮了一下,方纔被叫聲勾起的興奮感差不多已經消失,聽走廊裡的動靜,那兩位女士應該也喊累了,動靜小了很多。
雖然依舊覺得這麼晚有點不太合適,但克雷恩爲了保險起見,還是去敲開了蘇米雅的門,對着睡眼惺忪的她匆匆講了一遍發生的事情。在溫瑟有一定危險性的情況下,他很明確的想要讓蘇米雅與他同行。
和他預料的一樣,蘇米雅不是很贊成地說:“克雷恩,咱們不該多管閒事。現在出了人命,你更應該回屋裡好好待着,看會兒書,然後睡覺。”
她猶豫了一下,聽着旁邊德曼和蠻牛屋子裡還在持續傳出的隱約聲音,說:“再不行,你還可以去找辛迪莉。”跟着,她馬上又補充說,“但不要在這時候去找琳迪,懂嗎?”
克雷恩差點就被引導的點了點頭,他搖了搖頭,認真地說:“到了現在,我已經不光是好奇事情的真相了。咱們身邊突然多出了好幾個教徒,尤其是巨龍之翼。我……我總擔心那會和辛迪莉有關。”
蘇米雅的眉毛擰到了一起,顯然,她也對辛迪莉的身份一直保持着適度的擔憂,她想了一會兒,嘆了口氣,說:“說實話,如果溫瑟真的是暗影教會的人,你叫我跟你去,並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看着克雷恩不解的神情,蘇米雅拿起胸前的天使墜飾,苦笑着說:“你可能不知道,暗影教會也是個歷史悠久的組織,而他們成立之初,就是以反對大聖堂爲目標的。”
“哈啊?”克雷恩吃了一驚,猶豫着問,“可……你現在不是已經脫離大聖堂了嗎?”
“但我還沒有脫離我的信仰。”蘇米雅平靜地說,“我依然是天使的忠實信徒,可以隨時爲奧森克爾大人奉獻我的一切。”
“可是你和辛迪莉,不是也相處的很和平嗎?”克雷恩隱約察覺到一些隱藏的暗流,連忙問道。
“那是因爲我在容忍。”蘇米雅微笑着說,“我有過不堪回首的經歷,那些事情教會了我,適當的容忍是美德。可是,暗影教會的溫瑟未必有這個美德,如果你想問他什麼,我可能還是不要在場比較好。”
“會打起來嗎?”克雷恩撓了撓頭,“其實我擔心的也是這個,所以纔來找你幫忙。你知道……呃……我還不能殺人,那傢伙又是個挺強的法師。”
蘇米雅沉吟說:“他白天靠翔空陣追赤鯨號,魔力的消耗會非常大。根據你說的情況,他很可能在幹掉那個刺客的時候,使用了非攻擊性魔法,比如浮游結界配合凝氣鎖的組合。這兩種魔法的消耗也非常高。他就算是個不世出的天才,這會兒也不會剩下太多魔力……好吧,既然你非要去,也確實有動手的可能,我就陪你去找好了。但找到後,一旦確認可以溝通,我就會退開。”
“好,我會試探一下他,一旦確認所有的事都和咱們沒有任何關係,我保證不再管他們的事情。不論我有多好奇。可以嗎?”
“可以。”蘇米雅不是太相信的笑了笑,回屋戴好飾品,拿起法杖走了出來,“那就出發吧。早點搜查完,早點回來好好休息。”
快要走到樓梯口的時候,克雷恩突然回過頭,想起什麼一樣突然問:“蘇米雅,你擔心溫瑟不太友好的話,把你的聖像先藏起來,僞裝一下不就好了?”
蘇米雅果斷的搖了搖頭,用毫無商量餘地的口氣說:“不,這是我的榮耀,我絕不會爲了任何事隱藏它。我即使不在大聖堂,也永遠是天使的祭司。”
“好吧,當我沒說過。”克雷恩如果談起自己的信仰,會理所當然的報上夢天使蘭伊爾大人的名號,但他絕不會做到蘇米雅這種程度,也不可能堅持每日祈禱。
所以他很難理解信徒的想法和行爲模式,帶着蘇米雅去找溫瑟,原本還存着一些他們可能比較談得來的僥倖,很可惜,現在看來,異教徒這個指責性的稱呼,象徵的問題可能比他想象的要嚴重得多,刻在屍體胸前那血淋林的字,似乎沒有分毫誇張。
“要不然……你還是回去吧。”克雷恩邁上幾層臺階,不安地說,“暗影教會和巨龍之翼之間都已經鬧到出人命了,他們誤會你是大聖堂的人的話,你可能會有危險。”
蘇米雅笑了笑,柔聲說:“克雷恩,你真以爲兩個教派之間的矛盾衝突中,死一個人是很嚴重的大事嗎?說實話,只這樣死一個人,而不是兩羣人在甲板上火拼,足以說明他們的鬥爭還沒轉到檯面上。”她的眼神顯得有些恍惚,小聲接着說道,“當真正的信仰之戰開始,屍體……是根本數不過來的。”
看她只回應了前半部分,也明顯沒有回去的打算,應該是擔心他的安全,他只好不再多說什麼,和她一起往船尾那邊走去。
“我也覺得溫瑟應該是在反擊中殺死了刺客。”蘇米雅觀察着船尾的情況,掛起屍體的燈柱已經被結界臺張開結界保護住,避免被河風和水氣帶走現場殘留的氣息,“你鄰屋的那兩個人很可疑。”
“可達弗洛說他們是暗影教會的教友。而且他們也拿着那間屋子的鑰匙和溫瑟的行李,照說他們的關係應該不會有問題纔對。”克雷恩疑惑地看了看通往庫房的樓梯口,“他應該不會逃進那裡,那邊只有一個出口,躲進去就無路可走了。”
“我在房裡仔細想了一下赤鯨號的登船流程,其中有可操作的空間。”蘇米雅念動咒語托起幾個光球,照亮甲板的幾處昏暗角落,保證了克雷恩貼上艙壁的安全,才接着說,“比如你和我兩個人裡,只要有一個是魔力渾厚的風系魔法師,可以在誤船後輕鬆趕上來的話,那麼就可以用一張頭等艙的船票讓兩人都上船。”
克雷恩貼在艙壁上感知了一下屋頂,什麼也沒發現,他騰出注意力思考了一下,驚訝的啊了一聲,說:“你是說,溫瑟買票後留下身份驗證,跟着就把票交給他的同伴,由同伴去換鑰匙的地方做氣息匹配,拿到鑰匙並登船。之後他再以誤船爲藉口靠翔空陣追上赤鯨號,身份驗證本來就是他做的,他當然可以輕鬆通過。”
蘇米雅點了點頭,“就像大家一般不相信貴族會偷東西一樣,頭等艙的旅客被嚴格檢查的機率不高,他只要有個合理的藉口,登船並不難。我只是想不通後來的事,要是按這個推測,拿鑰匙的人應該是達弗洛,而不是那個聲稱不認識溫瑟的中年男人。”
“我還想不通爲什麼他們要這麼費心思逃一張票,真缺錢的人,大可不必選頭等艙啊。”
“克雷恩,來換票的那八個傭兵換走的是最後八張普通艙的船票,”蘇米雅思考着說,“所以很可能,溫瑟買到的其實是最後一張船票,他想要和同伴一起登船,就只能動點別的心思。”
“嗯……可他爲什麼要等那麼久呢?赤鯨號這半天開的可相當遠吶。他完全可以更早追過來的吧。”
蘇米雅看着燈柱上垂流下來的乾涸血跡,緩緩說:“也許他本人並不希望延遲那麼久。你別忘了蠻牛說的,他看上去被偷襲過。根據你剛纔說的達弗洛和屋裡那個男人的對話,我想,溫瑟可能被達弗洛背叛了。”
空曠的甲板周圍突然傳來鼓掌的聲音,一個男人有些虛弱地說:“沒錯,我正是被那個混蛋徹底地背叛了。”
克雷恩的感知力立刻往那個方向集中過去,可聲音發出的地點竟然在船體外側。
救生艇!
除了垂吊設施上的救生艇,赤鯨號還在船體後側懸掛着三條隨時可以起降的備用艇,很顯然,能自如操作風魔法的溫瑟,不需要打開上鎖的應急通道,就可以輕鬆的躲在那裡。
蘇米雅伸手拉住急匆匆就要過去的克雷恩,念動咒語爲他釋放了一個魔法罩,小聲叮囑他準備好隨時激活風暴之壁的魔力,然後才鬆開手,放他過去。
而她只是握着聖像,並沒有跟過去的意思。
克雷恩回頭看了一眼,離這邊最近的守衛還在盡責的保護着頭等艙的入口,完全沒有注意這邊的情況,他小心的挪動到可以靠艙壁遮擋住守衛視線的地方,把上身探出圍欄,凝望着下面,小心地問:“溫瑟,是你嗎?”
中間的那條小船上,躺着那個年輕的法師,他的樣子有些狼狽,但臉上表情依然鎮定而冷漠,“是我,你們是蠻牛的同伴,對嗎?”
“對。”
“看在那個大個子請我吃了不少東西的份上,我奉勸你們,回你們的房間休息去吧。這事兒和你們沒關係。”溫瑟撥弄了一下被河風吹亂的頭髮,很平靜地說。
如果是之前純粹爲了好奇的時候,克雷恩很可能看到那具屍體就會選擇退縮,但涉及到巨龍之翼,辛迪莉的信仰就突然變成了一根令人惱火的魚刺,不知不覺卡的他無比難受。
他搖了搖頭,認真地說:“也許並不是完全沒關係,偷襲你的人是巨龍之翼那邊的,而我們的小隊裡,也有一個龍神教徒。”
溫瑟的神情立刻變得戒備起來,“哦?那你想幹什麼?”
克雷恩考慮了一下,說:“我想知道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也好讓我判斷一下,我的那位同伴,和這件事有沒有關係。”
“不會有關係的。”溫瑟依然用拒絕的口氣說,“達弗洛跟在我身邊一年多了,這段時間我們一直在一起,並沒和你們中的誰接觸過。當然,也許龍神教也在打你們的主意,但那顯然和我的麻煩不相干。”
“說不定我們能幫你呢。”克雷恩猶豫了一下,決定拋出一個誘餌試試看。
“不需要,你們不是暗影教會的人,我暫時也不打算再僱傭冒險者,有些事,參與的人越少越好。”
克雷恩摸了摸鼻子,眼前這個年輕法師簡直就是個難下嘴的刺蝟,他想了想,決定冒一次險,“可是隻靠你一個,真的能奪回尼格拉爾大人的遺骸嗎?”
這次,他優秀的夜間視力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溫瑟臉上那驟然變得十分驚訝的神情。
不光臉色變了,溫瑟的語調都跟着顫抖起來,“難道……難道那傢伙打開了?這……這不可能!”
克雷恩怕他的聲音驚動守衛,連忙安撫他說:“不,沒有,你的大盒子還很好。估計這會兒應該已經廢掉那個羊角鬍子好幾根金屬條了。”
“那你怎麼知道里面是什麼?”溫瑟的口氣突然變得非常危險,法杖的寶石殘片也隨之放出淡淡的綠色光芒,“我之前並沒和精靈貴族打過交道,我想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下意識的就想解釋一下身份,但克雷恩低頭看了看身上價值不菲的穿戴,又想了想最近剛被確認過的血統,索性直接跳過,說:“其實只是巧合而已。我認識一個你們教會的法師,她有個和你那個樣子差不多的盒子,爲了幫她,我還吃了不少苦頭,惹了大麻煩。”
“她是誰?”
“她叫塞熙,全名是塞佩爾巴絲·迪諾里託·約比安,我想……你們應該很熟纔對。”
溫瑟臉上的敵意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他放下法杖,帶着一絲純粹的疑惑問:“你是從迷霧森林那邊來的?”
克雷恩暗暗鬆了口氣,看來這一下是蒙對了路,“是,塞熙深入迷霧森林的時候,我和我的同伴一路對她進行了保護。那裡面可真是危險得很吶。”
溫瑟沉默了幾秒,坐起來指了指救生艇上的空地,“下來談吧。”
克雷恩觀察了一下,吊索固定的位置很低,通道不打開的情況下,跳下去容易,上來則比較麻煩。
看到他在猶豫,溫瑟舉了舉法杖,“放心,一會兒我送你上去。”
“好吧。”克雷恩咬了咬牙,翻過護欄向下一跳,反手抓住吊索,輕輕巧巧地落在下面。
甲板上似乎傳來了蘇米雅倒抽一口涼氣的聲音,不過克雷恩這會兒也顧不得了。
“這是暗影教會的秘密,”溫瑟緩緩說道,“既然你還活着,還知道塞熙的身份和盒子的事,可見她很信得過你們。”
克雷恩當然不會說其實他直到剛纔才賭博一樣的猜測了塞熙的身份,之前對那個小個子女法師的瞭解,也僅限於那個用來收集尼格拉爾殘骸的盒子而已。他順勢說:“是啊,畢竟是一起在迷霧森林裡與霧猿和暗牙掘地蟲拼死戰鬥過的夥伴。早知道你們是同伴,午飯我們就該叫你來一起吃纔對。”
“你是怎麼確定我認識塞熙的?還有,你在哪兒見到了我的盒子?”
克雷恩故意用輕鬆的口氣回答:“很容易啊,達弗洛說你是暗影教會的,既然是教友,你們就有可能認識。我住在你隔壁,那扇門今天開了好幾次,你的行李箱就在裡面,開着口,我看到款式一樣的那個盒子,就覺得你應該和塞熙在做同樣的事,收集暗天使的遺骸。這種事負責的人不可能太多,所以我覺得你們應該很熟。”
“原來如此……”溫瑟應該是被徹底矇騙過去,他嘆了口氣,“該死的達弗洛,我竟沒看出來他已經成了巨龍之翼的人。明明這些年教會被滲透的非常厲害,我們都儘可能的在謹慎小心,可我真想不到,達弗洛竟然會背叛我。我們可是多年的好朋友啊,這一年多我各處都很照顧他,結果……竟然換來這樣的報答。”
克雷恩屏住呼吸,柔聲問:“那麼,能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嗎?如果巨龍之翼真的很過分,說不定我們可以幫你。”
他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就像我們之前幫助塞熙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