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紋騎士團的士兵井然有序地收拾着一片狼藉的祭神堂前,伴隨他們忙碌身影的,是庫帕跪伏在地發出的嘶啞哭號,他死死攥着祭司長胸前的豎琴墜飾,鮮血一滴一滴從指縫裡滲出,凝集,滴下,匯入到下方被雨水沖淡的血泊之中。
克雷恩儘可能簡潔地向溫瑟解釋了一下自己的遭遇,輕輕嘆了口氣,說:“我以爲他們能堅持到攻進祭神堂,還擔心你會不會出事。”
溫瑟看着庫帕哭到抽搐的身軀,很平靜地說:“他們選的時機不好。前牧首祭靈的十三天沒過,達曼之手的護靈衛隊都還在。而且,我的任務也需要大量人手保護那些重要的寶物,祭神堂和無光之塔的防衛,近些天正值巔峰。”
“來早一些的話,我好像能阻止這場慘劇。”克雷恩撓了撓頭,馬上發現這麼說似乎有些不妥,“不過好像早晚會有這一天的,對吧。”
“沒錯。”溫瑟嘆了口氣,“區別不過是死了多少條命,哪邊的死得更多而已。”
克雷恩看了他一眼,輕聲問:“你不去安排人手防禦可能要來的外敵嗎?”
“外圍的崗哨沒有警報傳回。而且……”溫瑟笑了笑,“應該不會有後續的襲擊了。喏,那位祭司長身邊的副手,屍體上掉出來的全是火種,我猜他們的打算是確認成功後,把兩座無光之塔的頂部點燃當作信號。”
“沒有信號,那些同伴就不會進攻了嗎?”
“同伴?”溫瑟露出一個譏誚的微笑,“看看那個少年,你覺得,他還會把那些人當作同伴嗎?”
克雷恩有些不解地說:“他們……不明明是一個教派的嗎?設下這樣的圈套,既沒有得到這座城市,還害死了有共同戰鬥目標的友軍,到底有什麼好處?”
“也許,是命運派這些年在法希德蘭的發展超出了造物派的預期吧。”溫瑟有些疲倦地說,“從結果上看,對他們來說,解決內部的權力隱患,優先級顯然比攻陷這座城市更高。”
遠處的三片紅光漸漸暗淡下去,看來,等到火勢平息,一切就真的結束了。
“你打算怎麼處理庫帕?”克雷恩看向已經暈倒在屍體之中的少年,他臉上的淚痕和血混在一起,就像是兩道紅淚,猙獰無比。
“他的真名是庫珀嗎?”溫瑟考慮了一下,招了招手,一個黑袍少女立刻快步趕到身邊,他扭過頭,低聲下令,“找人把他帶下去,關在牢房之外的地方看守起來。嗯……給他安排兩個年紀差不多的姑娘,今晚,他需要來自最原始慾望的安慰。”
“他對命運的信仰挺堅定。”克雷恩提醒說,“想要招攬恐怕不太容易。”
“我知道。”溫瑟微笑着說,“但我要的並不是他的信仰,而是仇恨。比起愛,恨的能量要大得多,大到足以毀滅很多東西,大到徹底改變一個人。”
他看了克雷恩一眼,輕聲說:“你不懂也沒關係,作爲朋友,我希望你永遠不會有感受到那種能量的一天。”
“可惜,惹出這麼大事,卻還是沒找到關於蘇米雅的任何線索,”克雷恩有些沮喪地說,“我真是已經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不是什麼大事。紛爭在聖域的每個角落裡都不可避免的存在。”溫瑟拍了拍克雷恩的肩,對他笑着說,“而且你也不是全無收穫,至少你可以確定,這件事和大聖堂沒有關係,命運派不會對蘇米雅下手,造物派需要她帶來關鍵道具,更沒道理出手綁架。”
“那豈不是隻剩下巨龍之翼,”克雷恩緊鎖眉心,“可我也想不出他們有什麼理由要擄走蘇米雅。”
“也許咱們之前想得太複雜了。”溫瑟斟酌了一下,說,“是不是也該考慮一下私人恩怨的可能性?你們這樣低調單純的冒險團隊,捲入我們教派爭端中的可能性實在不大。”
幾個達曼之手的指揮遠遠走了過來,他露出一個疲倦的微笑,說:“好了,你消失了一天多,趕快回去和琳迪碰面報個平安吧。你能完好無損的出現在她身邊,想必對她來說就是最重要的事。珍惜……這種簡單的喜悅吧。”
他擺了擺手,快步走上臺階,“有蘇米雅的消息,我會及時派人通知你的,這裡的事,就全交給我處理吧。”
走下那長長的石階,克雷恩回頭看了一眼,搖了搖頭,用力呼了幾口氣,想要排出充斥在胸腔的血腥味道。
塔布蕾絲也露出很是遺憾的表情,不過嘴裡說出的卻是:“啊啊……這麼多挺好的材料,太浪費了。”
“不是感慨這個的時候吧。”克雷恩苦笑着拍了一下她的腦袋,向繁星之家的方向走去,“祭司長既是命運天使的信徒,又是個能力不錯的占卜師,結果……還是連自己被愚弄的命運也無法預測。”
塔布蕾絲跟在他旁邊,抖着耳朵說:“不管是大巫師還是占卜師,終歸都只是凡俗的生命啊,神諭那種可以有各種解讀的旨意,大家當然都願意往自己相信的方向猜。”
“所以紅一月法希德蘭要有大變故,祭司長才會認爲是他們奪取城市的好機會。”克雷恩嘲諷一樣地笑了兩聲,“可是牧首更替,對法希德蘭來說也算大變故啊。”
“所以占卜這種事,參考一下就好。”塔布蕾絲撇了撇嘴,“我去獵殺之前就從不占卜。”
克雷恩嘆了口氣,輕聲自語一樣地說:“可惜有時候,占卜這種模糊不清的手段,卻是最後的方法,想不依靠他,也不可能。”
到了繁星之家,和老闆娘匆匆打了招呼,克雷恩快步往上走去,開玩笑一樣地說:“一天多沒有回來,等會兒還不知道要被唸叨成什麼樣。”
這次他猜錯了。
沒有誰責備他。
打開房間後,他一眼看到的,就是滿面愁容的辛迪莉和病情好轉了不少但看起來更加難受的瑪莎。
而那個最有可能因爲擔心而責怪他的人,不在。
不祥的預感瞬間籠罩在心頭,他聲音微微發顫地開口問道:“琳迪呢?在她房中休息嗎?”
瑪莎沉重地搖了搖頭,痛苦地閉上雙眼,緩緩說:“琳迪……不見了,直到現在也沒有回來。”
“只……只是一天而已!又發生了什麼事?”剋制不住的怒火從心底直接竄上頭頂,克雷恩用盡全力才壓下揚起的聲音,儘量冷靜地問。
辛迪莉瑟縮了一下,求助一樣的看向瑪莎。
瑪莎打了個響亮的噴嚏,然後惡狠狠地回瞪她一眼,“你的疏忽,你來說!別想我爲你求情!”
辛迪莉擡眼看着克雷恩,雙手絞緊了綴花的裙襬,眼睛裡已經有驚慌的淚水在打轉,“克雷恩,對……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克雷恩大口呼吸了幾次,壓抑住靈魂中瞬間涌出的強烈波動,慢慢坐到椅子上,“不用急着道歉,請……先讓我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可以確定,琳迪在和我一起回來的時候,還沒有任何異常。”
塔布蕾絲在旁邊補充了一句:“只有一點很奇怪,她比在草原上的時候穿得多了。明明這邊也很熱啊。”
“不,她在那邊是穿的太少……塔布蕾絲,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先安靜,聽辛迪莉說。”克雷恩按着塔布蕾絲的頭讓她坐到旁邊,然後,銳利的目光直接掃向了滿臉委屈的小狐狸。
辛迪莉搓着裙角,緩緩地說:“昨晚……琳迪醒來後,和瑪莎一起吵着要去找你,我……我拼了命的勸說,她們兩個才勉強答應等待一天。結果晚上睡覺前,她們兩個又都有些發熱,塔布蕾絲不在,我只好兩頭跑,忙着照顧。藥劑師留下的強效藥額外加了一半的量,她們才都好了一些,出了一身汗,睡了過去。”
“第二天琳迪起得很早,一起來就嚷嚷着要去找你,當時瑪莎可能困勁還在,隔着屋門還罵了她兩句。”辛迪莉說到這裡,求證一樣地看向瑪莎。
瑪莎哼了一聲,帶着濃重的鼻音點頭說:“是,我藥勁還沒過去,正昏昏沉沉的難受呢,琳迪那傢伙就在外面吵吵嚷嚷,還……說了點讓我生氣的話。你知道,她對咱們的事多少有點介意。我聽她的鼻音也很重,顯然病還沒好,就罵了幾句讓她別亂撒氣,她和我吵完,就氣沖沖回房去了,關門那一下,真是差點把門板都摔爛。”
辛迪莉接着說:“她正在氣頭,我……我也不敢去勸她,怕她見了我更加生氣。就只好在外面等着。可……可我忙了大半個晚上,夜裡也沒休息好,實在是太累了,最後……最後就在走廊裡坐着睡着了。”
她愧疚地低下頭,雙手捂着臉,悶聲說:“等瑪莎起來叫醒我,我們兩個一起敲門,琳迪不回話,才發現好像哪裡不對。”
瑪莎瞪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她用另一套鑰匙打開房門,結果裡面牀鋪被褥都收拾得整整齊齊,早就沒人了!虧她還是個獸靈,就在門口邊睡着,琳迪從裡面出來鎖好門走掉她都不知道!你的耳毛是不是該找個鑷子拔一拔了!”
辛迪莉縮着肩膀,耳朵頓時耷拉了下去,小聲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我當時實在是太困了。”
克雷恩焦急地說:“你們去找了沒有?”
辛迪莉聽到這句話,又求救一樣地看向瑪莎。瑪莎甩了甩尾巴,接過話頭說:“我們都覺得她肯定是去找你了,畢竟你徹夜未歸,她擔心得像只太陽曬了幾個小時的鐵皮屋頂上的猴子。可她午飯都沒回來吃。她身上沒帶什麼錢,從昨晚起就只喝了點水,那時我才決定去找找她。”
“樓下那個看店的老闆娘不總在櫃檯後面待着,這小旅館又那麼清靜,誰也沒看見琳迪什麼時候出去的。”瑪莎捏了捏鼻子,對那負責呼吸的器官不通感到十分不滿的樣子,“到外面打聽鬼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辛迪莉點了點頭,怯生生地說:“所以我們就在屋子裡留了字條,讓琳迪一旦回來千萬不要亂跑,接着就在外面想辦法。瑪莎說你是按暗影教會的計劃行動的,就去了一趟祭神堂,想問問琳迪有沒有去那裡問過你的消息。”
瑪莎咬了咬牙,很是生氣地說:“她還真去了,可惜不光沒見到溫瑟,還在門口和一個看門的大吵了一架,然後氣沖沖的撂了兩句狠話,自己去找你了。”
辛迪莉嘆了口氣,輕聲說:“我們滿世界打聽,結果再沒有問出誰見到過她。我們後來一直找啊找啊,找到突然各處起了火,街上亂糟糟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心裡實在不安,就……商量着先回來了。”
克雷恩的面色沉重得快要能滴下墨汁,眉毛幾乎擰成一條線,亂成一團的腦海裡總覺得有什麼警示在閃爍,“不對……這情況不對勁。太不對勁了。爲什麼突然之間,咱們身邊的同伴就一個個的要麼走掉要麼不見?這……這倒底是在針對誰?想要謀劃什麼?”
他低下頭,抓着頭頂的紅髮,“多半是我,多半又是衝着我來的,這樣算下來,如果對方是從這次占卜前就開始計劃,那……那瑪莎和辛迪莉,你們中的誰很可能就是下一個目標。不行,這幾天咱們不能再分散了,任何時候都要保持集體行動。”
辛迪莉臉上一紅,輕聲說:“睡覺呢?”
克雷恩認真地說:“去放東西的那個大房間,搬一張單人牀過去,塔布蕾絲和瑪莎睡大牀,辛迪莉你睡小牀,我在自己房間獨個休息,”他狠狠咬了咬牙,“如果對方就是想要讓我落單,好,我來給他這個機會。”
辛迪莉試探着說:“那個……會不會是火精靈追過來了?”
瑪莎的鼻子頓時抽動了一下,冷哼一聲說:“不是沒這個可能,如果從頭到尾都是陰謀,那有能力騙走德曼的,當然是那些和他一樣的紅毛種馬。”
塔布蕾絲瞪着眼睛看了看克雷恩的頭髮,很奇怪的小聲嘟囔了一句,似乎沒搞懂最後那個詞是誇獎還是蔑稱。
“現在我已經沒有那礙事的束縛了。我從沒把他們當作同胞,如果真的害大家都陷入到危險境地之中,那……”克雷恩舉起手,盯着自己的掌心,緩緩握緊拳頭,“我決不會放過他們!”
“如果所有同伴的離去都是同一場陰謀,那這件事多半和教派衝突沒有多大關係。”瑪莎撫摸着鐮鼬之咬的皮鞘,眼神中流露出野獸般的殺意,“私人恩怨的話,和咱們過不去的好像真只有那羣死紅毛。”
她擡眼看着克雷恩,輕聲說:“德曼到現在還沒回來,如果他真的和火精靈在一起,他幫哪邊的可能性更大?”
“我不知道。”克雷恩誠實地搖了搖頭,“我和他相處的時間,也就比你們多達爾士境內那些天而已。他雖然總是以我的老師自居,可你們也都看到了,他顯然對新認識的漂亮姑娘更親切一些。”
“不過他教我的那些東西都沒有任何水分,即使他選擇了火精靈,我也依然感激他。”他撫摸着弓弦,有些沉重地說。
辛迪莉小聲提醒說:“那個……德曼如果站到對面的話,比起感激不感激的問題,咱們更需要考慮如何才能打贏他吧?”
屋裡頓時安靜下來。
“克雷恩,你那個色鬼老師到底有多強?”本來就看德曼很不順眼的情況下,瑪莎很快把他當作了假想敵。
“不知道。”克雷恩搖了搖頭,“不過我覺得德曼不會向咱們動手。否則……以他的能力再加上火精靈的援軍,不用別人,光是杜里茲和他聯手,就根本不需要偷偷摸摸一個個綁架,直接正面殺來,咱們哪兒有辦法對付。”
“你現在強了不少,你帶回來這隻小鬣狗也不弱,起碼和杜里茲幹起來,這次不會連個能跟上他速度都沒有。”瑪莎用腳尖輕輕拍着地面,“就怕火精靈新來了好手,光是那種七人一組的精英小隊,就足夠讓咱們頭疼得要命。”
辛迪莉在克雷恩和瑪莎之間來回看了幾遍,試探着說:“要不……我去找一些幫手來?像烏吉諾拉那樣不畏死亡的勇士,我們還有很多。爲了克雷恩,他們也一定甘願奉上自己的生命。”
烏姿嗎……回想起那高大的獸靈女性在最後關頭捨命救下琳迪的慘烈景象,克雷恩低下頭,對巨龍之翼的疑慮不由得少了幾分,但一種隱約的不安讓他還是開口拒絕:“不,現在畢竟還只是懷疑,明天帶上琳迪留下的東西,咱們找個占卜師,看看有什麼結果再說。這裡是溫瑟的地盤,火精靈要是想鬧事,佔據地利的可是咱們。”
辛迪莉有些失望地抿了抿嘴,輕聲說:“是,暗影教會和精靈族沒有多少接觸,論私人交情,那位新牧首肯定會站在你這邊。”
“塔布蕾絲,你應該很熟悉琳迪的氣味吧?”克雷恩側頭看向身邊滿臉無聊的女孩,問。
塔布蕾絲立刻晃着耳朵用力點了點頭,雙眼發亮的說:“我們可是一起洗過澡的,她的味道我十幾米外就聞得出來,如果是屁股那邊的氣味,幾十米也沒問題!”
“這種事你最好別讓琳迪知道。”克雷恩忍不住笑了起來,“明天咱們全部出動,沿着可能的路線找一圈,這裡的值錢東西都隨身帶上,不再留人看家。說不定這一切都是咱們想得太多,琳迪只是擔心我擔心得太厲害,所以一直在外找着不肯回來。也許明天一早,她就敲門喊叫着讓咱們買早飯給他吃呢。”
帶着這樣的希冀,大家按克雷恩的安排早早就寢。道晚安告別的時候,瑪莎神情微妙的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但直到最後關門,也什麼都沒有說。
克雷恩莫名的感到,與瑪莎之間的親密感正在緩緩消退,他也不知道,這究竟是不是他的錯覺。
大概是連續不斷的煩心事讓他有些過於煩亂,在夢境中重新聽到那個熟悉的女聲後,他突然想要嘗試着和她交流一下。他拼命的在意識中傳達着自己最近的沮喪和無奈,彷彿連這樣的傾訴都能讓他的心情略微好轉。
之後,很神奇的,那個茫遠的呼喚竟然變得溫柔了許多,像一個安撫疲憊丈夫的妻子,用流淌的意念,撫慰着他腦海中奔騰的痛楚。
這一夜睡眠對他的恢復,效果真是格外的驚人。
按照昨晚商量好的安排,他們四個鎖好了房門,一起從繁星之家向外找去。
琳迪此前在這裡來來回回進出過很多遍,氣味還殘留着不少,但到了門外之後,如何確定方向就成了一個問題。
按塔布蕾絲的說法,氣味殘留超過一段時間後,就會減弱到差距不大的狀態,雖然能分辨出來,但想判斷哪邊更新鮮,難度就大了很多。
從旅店通往祭神堂的路上,的確四處都殘留着琳迪的味道,他們這樣沿途找過去的時候,塔布蕾絲一下成了路人目光的焦點。
雖然獸靈在這種大城市很常見,但抽着鼻子獵犬一樣上上下下嗅來嗅去,還不時趴到地上爬一段的,恐怕大部分路人還都是頭一次見。
“那女孩是變身失敗了嗎?”
“喂喂……後面那個火精靈不會是個……是個大變態吧?竟然當街這樣對待一個少女。”
“着魔了,這一定是着魔了!”
託耳朵很好用的福,克雷恩收集到了來自那些人的各色猜測。
而這些只能讓他感到生氣的話,就是這一路所有的收穫。
畢竟琳迪本來就在這條路線上出現過,昨天下了小雨,又倒下了那麼多屍體,想在其中靠氣味分辨出琳迪離去的具體方向,對塔布蕾絲這樣熟練的叢林獵殺者也有點太過困難。
到了祭神堂,臺階上的血跡已經被擦洗得乾乾淨淨,宏偉的建築周圍,已經看不到發生過慘劇的半點痕跡,大概只有塔布蕾絲這樣的鼻子,才能嗅出曾經發生過的事吧。
都已經到了這裡,已經算是熟面孔的克雷恩乾脆直接以溫瑟朋友的身份託人幫忙,找來了昨天接待琳迪的那個年輕女孩。
知道這是牧首大人的好友後,那女孩立刻拘謹了很多,但一問起昨天琳迪的事,她就變得憤憤不平起來,連聲音都拔尖變高,很不滿地說:“你們要找的那個小姑娘,哪裡像是來求人的,根本就是來吵架的!”
克雷恩知道琳迪和這裡的接待者吵過一架,對方對她的評價不高也是正常,就耐下心來仔仔細細的問了一遍。
在那個女孩噼裡啪啦放煙花一樣的快嘴快舌中,他勉強了解到了來龍去脈。
根據對裝束打扮的描述,加上點名要找溫瑟的行爲來看,那應該就是琳迪沒錯。琳迪的心情似乎因爲克雷恩的失蹤而糟糕到了極點,這位接待女孩連多問都沒有,只不過回身要去通報的速度慢了一些,她就叉着腰斥罵起來,說對方不重視她這個貴客。
女孩忍着氣道歉,結果還被琳迪夾槍帶棒地諷刺了一通,當時天色還早,這邊的人也不多,路過的兩個教友看不下去過來說了琳迪兩句,結果她憤怒地把在場的人全都罵了一頓,氣沖沖地轉身走了。
那女孩氣得連這件事都沒告訴溫瑟。
“可能是因爲我失蹤加上感冒有點嚴重,所以脾氣有點衝吧。我代琳迪向你道歉,昨天的失禮之處,真是非常對不起。”誠懇地向那個女孩道歉之後,克雷恩有些奇怪地說,“不過就算是那樣……琳迪的表現也有點太失常了。真急着找我的話,見到溫瑟問清路線不應該是最優先的事情嗎。”
瑪莎也疑惑地搖了搖頭。
那個女孩走出幾步,好像還是有些憤憤不平,扭頭說:“你也別太慣着她,你這樣談戀愛也太吃虧了。她根本病的沒多重,打幾個噴嚏裝感冒這種事,我以前也老對男朋友用的。不就是撒嬌嘛。”
她撅了撅嘴,“你看我們後來就分手了。”
“呃……好的,我知道了。謝謝。”克雷恩連忙道謝,看她離開後,纔回頭繼續問瑪莎,“琳迪和蘇米雅失蹤前都有異常表現,蘇米雅的還可以理解是因爲大聖堂的問題,擔心寶鑽有問題而感到不安,琳迪呢?”
“她急瘋了?”塔布蕾絲給了一個馬上被否定的猜測。
瑪莎倒是好像想到了什麼,但她猶豫了好一會兒,只是說:“我不知道,辛迪莉,你怎麼想?”
辛迪莉眨了眨眼,小心地說:“她……會不會在吃塔布蕾絲的醋啊?克雷恩身邊只帶了這麼一個女性,還在外面過了夜,這次回來她和克雷恩的關係進展飛快,看我的時候光想咬我一口,我想……可能她的醋勁兒上來,纔會顯得有些失常吧。”
“算了……這麼猜也猜不出頭緒。去找占卜師吧。”克雷恩搖了搖頭,說。
“不去和溫瑟打個招呼嗎?”
克雷恩看了瑪莎一眼,苦笑着說:“還是不了,總去見面,感覺像是在催他一樣。他本來事就多,昨晚又鬧了那麼一場,估計正忙得不可開交呢。”
離開祭神堂一段距離後,辛迪莉小聲說:“我們其實一直都知道大聖堂對這裡不死心,還想試着挑撥他們和暗影教會打一場呢。沒想到……自己人先撕咬成這樣,真是捏不起來的稀泥。”
她換成開玩笑一樣的口氣,故作輕快地說:“克雷恩,你說……我要是和溫瑟打起來了,你幫誰啊?”
“如果是私人恩怨,我要看你們誰佔理。如果是教派衝突……”克雷恩嘲弄地說,“那我幫你們在旁邊鼓掌。”
聽出了他口氣中的厭煩,辛迪莉乖覺地轉換了話題,犯錯的小孩一樣吐了吐舌頭。
“也不知道這裡還有什麼好的占卜師。”克雷恩張望着通往新城一區的路口,嘆息一樣地說,“要是還能有個米奧勒那樣出名但不是騙子的占卜師就好了。”
“占卜的指引只能當作參考。”塔布蕾絲認真地重申了一下自己的觀點。
但克雷恩顯然沒聽進去,“參考的意見當然也是越精確越好不是嗎。”
瑪莎搖頭說:“差距不會太大。只要琳迪還在這座城市中,占卜師們這麼密集,力量互相影響,感知的精確度不可能有多高,至於神諭的解讀,再怎麼精確,拿去問具體的解釋十個占卜師也至少能分析出八個答案。”
看來經過米奧勒的騙局後,瑪莎對占卜師這個行當的信用評價幾乎墜崖式下降。
可惜在沒有任何線索和頭緒的情況下,再怎麼無法信任,也只能去嘗試一下。幸好,琳迪剛回來那晚換下的衣服都在,允許嘗試的次數絕對足夠。
即使經歷了一場火災,從各地趕來占卜的旅人熱情也沒有絲毫減少,依然讓新城一區成爲整個法希德蘭最熱鬧的地界。
“要去找之前給蘇米雅的下落做占卜的那個占卜師嗎?”克雷恩打量了一下街道兩邊琳琅滿目的招牌,問了瑪莎一句。
“不,蘇米雅的那句神諭完全讓人找不到頭緒,就算不是占卜師的原因,我也不想再去找他了。”
前方的轉角,一個裝潢頗爲華麗的占卜門店正在被暗紋騎士團的士兵豎起警戒物搜索查封,那想必應該就是祭司長大人的屬於占卜師的另一個身份吧。
連續否決了幾家較小的門店後,他們站在了一棟三層小樓前,目前逛過的三條街中,貌似這家的建築物看起來最昂貴。
雖然擁有鉅額資產除了有可能是占卜能力優秀之外,還有可能是非常擅長騙術,但在對法希德蘭占卜界不太熟悉的情況下,也只能靠這種浮於表面的判斷而已。
“東西帶着嗎?”克雷恩回頭問。
塔布蕾絲立刻從腰包裡拿出琳迪的腰帶,“在這兒。”
克雷恩嘆了口氣,說:“那就這兒吧,希望這是法希德蘭目前最好的感知者。”
旁邊一個路過的中年女士忍不住呵呵笑了起來,隔着幾步遠說:“你們是鄉下來的吧?法希德蘭最好的感知者,當然是尊敬的米奧勒·戈米先生啊。”
瑪莎翻了個白眼,不耐煩地說:“我知道,可那裡不是出了事故,以後都沒辦法繼續營業了嗎。”
那個女人驚訝的看着她,好想看見了什麼異界怪獸一樣瞪圓了眼睛,還裝腔作勢地擡起手,擋住了好像剛吃過人一樣的鮮紅嘴巴,咯咯笑着說:“這位小姐真會開玩笑,我早晨從那邊經過,寫申請的人還排着長隊呢。從裡面拿到結果出來的客人,那可是讚不絕口啊。”
“什……什麼?”這下除了塔布蕾絲,剩下的三個同伴一起驚訝地叫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