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恩擡頭看了一眼那個女僕,對方並沒有離去,而是恭敬地站在門外,應該是在等他的回覆。
他後退兩步,撕開信封,取出了裡面的信紙。
讓他有點意外的,那信紙竟然是淡粉底色,用了樹汁調配的草綠墨汁,一展開來,就溢出一股山林的幽靜清香。
這肯定不是那個阿洛多斯,還沒有看信上的內容,克雷恩就冒出了這個篤定的念頭。
果然,在很嚴謹禮貌的稱呼之後,信上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好,首先說明,我纔是真正的米奧勒·戈米,阿洛多斯的確已經死了,死得透透的。”
字跡工整到簡直像是印刷上去,結構是很圓潤的花體,看起來更適合出現在各地報刊連載的小漫畫上,而不是一個需要表現出穩重可信任的有名占卜師。
克雷恩飛快地把信件瀏覽完畢,正文結束後,落款下面還用簡筆勾勒了一個戴着眼鏡的貓耳少女形象,對他作出雙手合十道歉的姿勢。
“這……是你的主人寫來的?”他有點不太敢信,確認一樣地問門口的女僕。
彷彿早就知道他會有此一問,女僕馬上回答:“是的,這位是代理主人之上的真正主人。先前給您造成困擾的代理主人的屍體我們已經處理完畢,新的代理主人已經就位,但主人看到您的申請書後,考慮再三決定和您見上一面,才讓我直接給您送來了這封信。”
代理?真正的?阿洛多斯曾說過幾年前來到這裡時的機緣巧合……克雷恩心中頓時浮現出了大概的輪廓,“他還是在那棟大宅等我嗎?”
“抱歉,請允許我糾正您,是‘她’,而不是‘他’。”女僕流利地說道,“並不在那間屋子裡,主人喜歡清靜的工作環境,那邊太吵了。如果您同意這次會面,我將爲您帶路。”
“我們可以商量一下嗎?”辛迪莉警惕地提高聲音說,“如果可以的話,麻煩你關上門在外面等一下,我們很快就有決定。”
“當然可以,這是諸位的自由。我在這裡等待多久也沒關係,請慢慢商議。”女僕深深地鞠了一躬,微笑着說,“不過請相信,主人對代理主人的密謀並不知情,之前的事,請允許我們致以最大的歉意,並給予適當的補償。”
“補償?”克雷恩有些煩躁地說,“怎麼補償?”
“主人會免費爲您進行所有占卜,直到您滿意爲止。”女僕認真地回答,“而且,主人特地叮囑,如果您對我們心存疑慮不肯前來,我們也會設法以別的方式補償您的損失。”
“好吧,我會盡快商量完給你個答覆。”克雷恩說完,將門緩緩關上,轉身看着塔布蕾絲和辛迪莉,“怎麼樣?你們的意見?”
辛迪莉挪動身體坐了起來,靠在牀上用手扶住胸前的被單:“我可以先看看那封信嗎?”
塔布蕾絲完全不感興趣的伸了個懶腰,磨了磨犬齒,小聲說:“這次可沒說只能你自己去,不行帶上我,打不過我也能及時逃回來,找溫瑟帶人去救你。”
辛迪莉一邊看着信上的內容,一邊說:“真要去的話,就按塔布蕾絲說的辦吧,這裡你可以給我鎖上門,保證你回來之前我哪兒也不去。”
“有是圈套的可能性嗎?”克雷恩託着面頰撐在桌上沉吟說,“那種規模的儀式,這個自稱米奧勒的傢伙完全不知情不太可能吧。”
“說謊的最好方法就是在一堆真話裡摻上最關鍵的假話,我也覺得她不可能不知情,但代理人這麼大的秘密直接就這麼告訴了咱們,也算是表現了誠意。”辛迪莉斟酌了一會兒,搖了搖頭,“不過我還是建議不要去。”
“哦?”
“咱們現在對占卜沒有什麼特別的需求,該拿到的結果都已經拿到了,換成大感知者又能怎麼樣。”她看着克雷恩,擔心地說,“而爲此承擔被騙的風險,有些不太值得。風險一定要有對等的回報,這可不是僅僅適用於商人的行動準則。”
“這樣嗎……”克雷恩眼簾微垂,似乎在慎重考慮着。
“而且……都不知道要去的地方是哪兒,萬一離得遠,塔布蕾絲不一定來得及請暗影教會幫忙。”辛迪莉遲疑了一下,繼續說,“要不……我找幾個教友陪你一起去吧。他們都是樂觀開朗的性格,也很溫柔和善,多半能和你成爲好朋友呢。”
“不必了。”克雷恩霍然站起,“就讓塔布蕾絲跟我去一趟吧。”
他走到門邊,回頭微笑着柔聲說:“辛迪莉,我回來之前,請務必鎖好門,安安靜靜地待着,好嗎?”
辛迪莉瞪大了眼睛看着克雷恩,神情一瞬間顯得有些複雜,但馬上她就展露出乖巧順從的笑容,縮進被窩裡,只露出彎彎的眼睛,“好的,我會趁這個機會美美睡上一覺的,這兩天我一直困得厲害。”
“嘖……她會不會是要生小狐狸了?”跟着女僕走下樓梯的時候,塔布蕾絲用有些羨慕的口氣說,“是你的崽子吧?”
克雷恩的肩背猛地僵硬了一下,腳下一滑險些從樓梯上滾下去,他扶牆穩住身體,回頭問:“怎麼這麼說?”
塔布蕾絲皺了皺鼻子,說:“因爲我們那兒的母鬣狗懷了寶寶就是這個樣子啊,魔力啊鬥氣啊什麼的都會不受控制的大量集中到肚子裡裝着孩子的地方,相對的自身就會弱的不行,而且會變懶,整天就想睡覺,我們部落有個亡靈巫師就是懷孕懶得動,結果手下的活屍都長蘑菇了。哦,對了,胸脯也會變大。不過小狐狸那裡本來就很大了,看不太出來。”
克雷恩有些懊悔地在自己的腦門上拍了一下,嘆了口氣,說:“等叫醫生來檢查的時候,就知道結果了。”
“你好像不太高興啊?”塔布蕾絲奇怪地看着他,“不是都說外面的男人聽到當爹了會高興地抱起那個女的轉來轉去嗎?”
她眨了眨眼,小聲說:“難道……是別人的?”
“好了,這個話題到此爲止。”克雷恩皺着眉終止了談話,向前面的女僕問,“咱們的目的地是哪兒?”
女僕頭也不回地說:“不遠,就在郊區的暗靈山。”
暗靈山?瑪莎倒是提到過那邊住着幾個喜歡清修的隱士,因爲放養了很多魔獸的緣故,平常不太會有誰往那邊去。
克雷恩忍不住問:“米奧勒平常就住在那種地方?”
彷彿猜到了克雷恩的顧忌是什麼,女僕很平靜地說:“請儘管放心,我們有安全的通道上山下山,您應該知道,隱士們也是需要吃喝拉撒的,既然選擇了那裡居住,就不會每次出門都非得帶上對付魔獸的保鏢才行。”
如果計算一下的話,法希德蘭城區中距離暗靈山直線最近的,還真是米奧勒·戈米名下的豪宅。他想了想,試探着問:“如果是你真正的主人負責占卜的話,平時傳遞信息不是很麻煩?”
“啊,那邊有更便捷的通道,不過您可能不太想進那邊的建築,主人特地叮囑我帶您走比較光明正大的路,免得讓您想起不愉快的事。”
呃……還真是個體貼的女性。克雷恩笑了笑,“那還真是太感謝了。既然有歉意的話,能不能多告訴我一點關於你們那位代理主人的事?”
“對不起,這個我無能爲力。代理主人也是主人,我們做僕從的,不可能多過問主人的事。我們只需要嚴守本分,做好主人交代的工作,不管是哪個主人。”
這樣的女僕還真不錯,克雷恩有些羨慕地想,將來冒險生涯結束後,帶着身邊的愛侶準備定居的時候,一定要招募到這樣專業的女僕才行。
“你們的薪水高嗎?”
“我是高等全職中資歷較低的,只能拿到三十銀幣一個月,不過算上獎金,到手五十銀幣左右並不少見。您也想僱傭的話,我可以給您推薦法希德蘭的中介市場。”
“呃……不,我就是隨便問問。”好吧,還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比較合適,克雷恩心疼地皺了皺眉,打消了剛纔的美好願望。
他甚至在想,這種包吃住還能如此高薪的工作,如果芙伊在肯定義無反顧跑去參加培訓。
不過拜流行小說所賜,女僕總會讓男性聯想到一些很曖昧很見不得光的情節,他大概會堅決反對。
畢竟是長期從事體力勞動的專業女僕,步速比普通閒逛的路人快了不止一倍,沒多久,就帶着克雷恩他們離開了市區。
暗影教會在通路上設了哨卡,看來大聖堂突襲的餘波纔剛剛開始。那位女僕上前交涉一番後,帶着他們順利通過。
通往暗靈山的路上豎着不少警示牌,大都在提醒路人前方是冒險者或傭兵才適合進入的區域,大概是爲了保險起見,醒目的通用語下方還注有精靈語、矮人語和獸靈語的小字。
再走出一段距離,一個告示牌提醒說裡面的魔獸全部由法希德蘭野生魔獸保護協會管理,爲保持生態繁榮,所有試圖捕獵者應先在法希德蘭生態管理部遞交申請,寫明數量和材料需求報批,否則將被視爲偷獵者。一經發現,即予以逮捕。
“這邊管理的還真嚴格啊。真的會抓嗎?”克雷恩摸了摸背後的弓,問。
“會。”女僕點頭回答,“管理部專門開闢了布有結界的小道供人上下,野生魔獸的活動區也有警戒用的封印。擅自進入真的會被處罰。”
“罰款嗎?”
“要看被偷獵的魔獸的珍稀程度。”女僕流利地回答,“最低等的通常是鉅額罰款,往上還會有監禁、肉刑,如果是特地註明的紅字魔獸,將會被判三天到五天不等的禁區生存。”
“禁區生存?那是什麼?”
女僕遲疑了一下,小聲說:“其實和死刑差不多,就是什麼也不許帶,把犯人單獨赤身裸體關進兇暴魔獸的活動區,通常第二天早晨就已經變成糞便了。”
“是不是有點把魔獸看的太重要了?”克雷恩皺了皺眉,有些不忍地說。
“把不遵守規則視爲理所當然的人,放他們去和不懂規則爲何物的魔獸進行自然淘汰,不是很公平嗎。”女僕笑了笑,“諸多天使造物們努力打造秩序,建立穩定而富足的世界,不是爲了讓那些破壞者尋開心的。”
“這裡就是安全小道,臺階比較陡,請您留意腳下。”女僕微笑着提醒說,跟着沿着石階向上走去,鞋跟踩上石板,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階梯兩側的確拉起了高高的符文線網,結界似乎並不是靠威力而是靠討厭的氣味來驅趕魔獸,塔布蕾絲從上來就開始皺着眉不停地擦鼻子,走到一半,更是連眼淚都流了下來,簡直像是一頭鑽進了一個大洋蔥裡。
不過這方法還真是有效,石階兩側別說魔獸了,連草都歪着往遠處長,一副要是能動立馬自己提着根跑掉的樣子。
靠近山頂的地方,零散地分佈着幾片不知道是天然形成還是人工開鑿的平緩地面,暗靈山上的居民應該都住在這片範圍中,看起來這些隱士的生活果然不如想象中那麼困難,起碼就在克雷恩上來的時候,一箇中年男人正揹着大竹箱子在吆喝賣書,還有兩個女孩在推銷身邊的四籃子新鮮野竹筍。
與其說是隱士清修的地方,不如說……這根本是個規模非常小的村子。
女僕指了指最高處被階梯連接的一棟木屋,喘息略有些急促地說:“就在那兒。”
打量一下不難發現,那棟木屋是這片小聚落裡最值錢的一棟建築,不僅大小相當於其他屋子的三倍不止,牆壁房頂還都做了很精細的防水處理,裝潢雖然樸實,但材料價值不菲,一根木料可能比城裡民家的半間房子都貴。
很符合城裡那棟豪宅的風格。克雷恩越發確信這裡纔是真正的米奧勒·戈米,快步跟着女僕走了上去。
門上畫着一隻很可愛的小貓,擡起前爪比劃着招手的姿勢,光從外面看,實在看不出這棟房子和占卜師有什麼關係。
女僕在小貓的鼻子上輕輕摁了一下,等到裡面傳來嗯的一聲,立刻說:“主人,克雷恩先生到了。”
“啊啊……好的,快請他進來喵。”
克雷恩撓了撓耳朵,有些不太確定剛纔聽到的奇怪尾音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房門自動打開,裡面並沒有誰出來迎接,而是這位女僕帶着他們走了進去。
一踏足到這屋子中,克雷恩的心底馬上涌出一股熟悉的感覺,和他第一次見到悠奇的時候非常相似,只不過微弱了不少。
這裡的主人,難道也是輪迴者?
暫且壓下心中的疑惑,克雷恩跟着女僕穿過了不算太長的門廊,塔布蕾絲乖乖地跟在後面,滿心戒備地不停來回打量。
照說房屋的格局,進去後就該是客廳,但可能這裡幾乎沒怎麼接待過客人的緣故,本該是客廳的地方,卻擺滿了書架和書,地上放着不少白紙,桌子上堆得全是各種各樣的筆,和幾張用鉛筆畫好的草稿。
“你的主人……是畫家?”克雷恩有了一種走錯房間的感覺,不禁開口問道。
“不,這是主人的興趣。請往這邊。”女僕轉彎打開一扇木門,走進另一條走廊中。
這位米奧勒顯然不是很嚴謹的性格,走廊兩側的房間都沒有關門。
有一間的地上擺滿了近些年纔開始流行的成本漫畫,還有一間放着足足四大書櫃的小說,不得不說,光是瞥見這情景,克雷恩就感覺自己能在裡面吃喝拉撒幾年也不出來。
之後他們又經過了一間放滿各種棋的,一間掛滿各種奇怪衣服的,一間有三個女人正在埋頭作畫的,和一間只擺了一張桌子和一疊稿紙一個筆筒的,最後,抵達了走廊盡頭。
對着那扇唯一關上的金屬門,女僕清脆地喊:“主人,您在工作間嗎?克雷恩先生到了。”
裡面安靜了一會兒,跟着傳來噼裡啪啦的急促腳步聲。
哐啷一響,鐵門被向里拉開,露出了一個瘦瘦小小的身影。
亂糟糟的棕色短髮,貓耳,厚眼鏡裡面發黑的眼圈,細長的脖子,蒼白的膚色,像是睡衣一樣的打扮,毛質糟糕的尾巴,光着的腳掌……怎麼看,這也是個整天蹲在家裡不出門的單身女獸靈,哪裡有半點占卜師的樣子?
那女獸靈推高眼鏡揉了揉眼,舉起胳膊伸了個懶腰,讓開門口的位置,用懶洋洋沒有半點精神的聲音說:“請進,我這邊好像也就只有工作室比較適合接待客人。”
她看了一眼女僕,隨便擺了擺手,“啊,你去幫我收拾一下進門那裡,然後在那兒等着吧。最後你還得把他們送回去呢。”
句尾那個呢又被她發的好像貓叫一樣,克雷恩感到一陣彆扭,連忙觀察着屋裡的情況找了個墊子先坐了下去。
裡面倒的確像是個占卜師的工作間,但完全和整潔不沾邊。
水晶球、懸墜、集氣沙漏等重要道具完全就像小孩的玩具一樣東一個西一個的扔着,四邊牆上掛滿了聖域各地的地圖,但許多地圖上都畫着惡作劇一樣的塗鴉,比如把狹長的國家輪廓化成弓腰駝背的老太太。
地板擦的還算亮,不過很明顯能看出是女僕的功勞,上面還灑着新鮮的麪包渣,一堆小螞蟻正在亢奮的往家中搬。
從腳下地板打蠟的感覺來估計,這裡是被主人一天之內弄到這種髒亂程度的。
某種意義上講,真是個可怕的傢伙。
角落的桌子上疊着兩摞紙,一高一低。剛把克雷恩他們兩個迎進來,那個豹貓屬的邋遢女性就匆匆說了句:“抱歉,等我一下,讓我把手頭的工作做完。你們先坐會兒,很快,很快的。”
她說着走到桌邊盤腿坐下,也不管克雷恩是怎麼迴應,直接一頭扎進那兩摞紙中間,從低的那疊上面隨手拿下一頁,飛快地掃視一遍,閉緊眼睛拿紙貼住額頭,持續三秒左右,拿開,摸過筆匆匆寫寫畫畫一番,放到高的那疊上面。
克雷恩站起來靠近了幾步,踮腳一看,果然和他猜的一樣,全都是在那棟豪宅院外填寫的申請表,紙上粘的小包裡應該就是被要求留下的頭髮之類的道具。
看她這樣一會兒過一張,在上面要麼寫上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備註,要麼打個大叉,克雷恩忍不住問:“你……這是在做什麼?”
“篩選。這是初步工作,爲了提高成功率,風險太高的活要提前排除。”好像不太習慣有人在身邊說話,那女獸靈奇怪的往另一側做了個本能一樣的躲閃動作,然後縮着脖子小聲回答,“那個……請不要打擾我,我專心一點的話,很快就能弄完。不會耽誤太久的,請坐。”
克雷恩撓了撓頭,這次乾脆選了個側面的地方,坐在了地板上,方便觀察。
看樣子,這位女性豹貓屬獸靈應該就是米奧勒·戈米這個名字的真正主人,和那位衣冠楚楚一絲不苟的紳士比起來,反差實在是巨大的令人吃驚。
根據米奧勒成名的時間推算,她再怎麼天賦出衆早早成才,如今也起碼超過了二十五歲,作爲早熟的獸靈女性,按說正是百般注意儀表的時期。
可她不論怎麼看,都找不到什麼可以稱得上可愛的地方。
亂糟糟的頭髮和克雷恩的天生鳥窩完全可以不分高下,鼻樑上的眼鏡雖然一看就知道是很貴的定製品,但選擇的樣式實在土氣的讓克雷恩這樣來自鄉下的青年都不忍直視,皮膚糟糕透了,甚至都比不上在叢林裡風吹日曬雨打土埋的塔布蕾絲,白白糟蹋了格局頗爲精緻的五官。
有錢成這個樣子,以常識來推斷,就算身材走樣也該是胖,可她卻瘦得像根木柴,琳迪在她身邊都可以驕傲的挺起胸膛得意好一陣子。
而在她身後不住搖晃的尾巴……不說每次洗澡都會認真打理的辛迪莉,就連瑪莎尾巴上的毛也是服服帖帖順順滑滑,哪兒像她,一根根分岔還亂七八糟的豎着,不知道的還以爲她正因爲什麼事氣沖沖的炸毛呢。
雖然憑外貌判斷對方的能力是完全不正確的做法,但克雷恩還是感到自己對這個米奧勒的信任正在飛快的下降。
時間在沉默中飛快流逝,屋內安靜得只剩下了紙張刷啦刷啦更換位置的聲音,和筆尖在紙面上滑動的輕響。
一直在觀察的克雷恩很快發現,只有在把紙張貼在額頭上時,這個女獸靈的面容上纔會浮現一股令人安心的可靠氣質。
終於,剩下的申請表全部被放到另一邊,女獸靈滿足的伸了個懶腰,伸手從桌下掏出一本夾着書籤的言情小說,手都放到了書籤上,才突然想起什麼一樣啊喲一聲跳了起來,匆匆忙忙轉過身,說:“我都忘了還有客人,真是抱歉。那個……初次見面,你好。”
她露出一個有些神秘的微笑,直截了當地說:“你應該已經感覺到了吧,我和你一樣,也是輪迴者哦。”
“弗拉米爾,中位天使長,元素主宰之一,實力遠在地位之上,嘖嘖……這麼一算的話,前世你還真是比我高高在上了一大截呢。”女獸靈用很興奮的口吻說,“以前大半年還來不了一個,這半個月就一下見了兩個,還都有那麼了不起的前世,真是讓我非常滿足啊。”
“另一個是悠奇·艾斯凱普,對嗎?”克雷恩並沒感到太過訝異,很平靜地反問。
“是啊,他上輩子比你還高一階,是上位天使長,複合元素的主宰。”女獸靈靠在椅子上得意地笑着,“比起以前遇到的,這次可都是些大人物呢。”
“對了,我還沒自我介紹呢。真是失禮了。”她推了推眼鏡,伸出明顯凸起淡青色血管的右手,“你好,克雷恩先生,我是米海拉·銳瞳,米奧勒·戈米這個名字真正的擁有者。”
銳瞳?克雷恩看了看她鼻樑上的厚重眼睛,皺了皺眉。
不虧是感知力超強的占卜師,米海拉馬上紅着臉說:“喂,我眼神本來很好的……這……這都是後來用眼過度才成了這樣。”
“和你談話倒是省力氣。”克雷恩笑了笑,“你的前世想必也不是普通的天使吧?”
“當然,普通的天使早就在輪迴中成爲各種其他生命了,別說我,就算是我的老師,也沒本事把他們辨別出來。”她端起水杯咕咚咕咚地灌了幾口,哈了口氣,說,“我的前世位階比你可差遠了,不過是個比普通天使高一層的能天使而已。洞察之眼瑪法爾,這名字你估計沒聽過吧?”
“呃……沒有,我對神話時代的事情其實知道的不多。”
“知道多的人也不一定見過這個名字。”米海拉又有些得意地笑了起來,“論起神學研究,我可是有得天獨厚的優勢,我敢說,瑪法爾這名字,就算是大聖堂鼎盛時期管理典籍的老骨頭,也未必知道。”
克雷恩稍微有些吃驚地說:“你……難道拿到了自己的前世記憶?”
“我可沒那麼大的本事,只不過是把殘存的碎片憑自己的能力優化擴大了一下,已經足夠拼湊出不少東西了。”她對這個話題非常有興趣,好像叫克雷恩來就是爲了談這些一樣,滔滔不絕地說,“我發現,我這一脈天使的存在,是一個禁忌的秘密。爲了驗證,我特地收集了不少從古至今的神學典籍副本,果然和我猜測的一樣,除了迴避不開的名字,其餘全部被消除了記載。”
但克雷恩對這些事情並沒多大深挖的慾望,只是敷衍着回答:“能天使的位階低數量多,有所遺漏也很正常吧。本來被記載下來的不就是少數嗎。”
在普通天使之上,具有特殊長處的能天使、頭腦精明適合做副手的智天使、力量強大的戰天使的確並列爲有位階天使的最下層,其上是天使中的拔尖精英大天使,再上是統轄一方或主司凡世一項事物的天使長,然後是位居最高層的世界構造者創世天使。
基本上自稱詳盡的古籍記載,名單最多的也不過敢吹噓沒有遺漏天使長而已,對於數量繁多的大天使及以下,從來都是隻寫知道的。
既然洞察之眼瑪法爾不過是個能天使,那查不到記載再正常不過。
故意忽視了克雷恩把話題轉回正事的意圖,米海拉神秘兮兮地說:“不是這樣哦。根據復原的記憶碎片,和我前世肩負着一樣使命的天使並不是區區幾個,而是足有近百個,地位也是高低參差不齊,不誇張地說,最高級的那位,也就是我們之間的絕對領袖,正是一位創世天使。我唯一能在古籍中查到的名字,就是那位大人。但比起其他創世天使的詳細記載,屬於那位大人的記錄簡直可以說等於沒有。”
克雷恩心中一動,突然想起了此前共鳴時引發的紛亂記憶中一個連蘇米雅也只是見過而不知道詳情的名字,“你說的……是指引天使羅薩塔爾?”
像捉到老鼠的貓一樣,米海拉笑眯眯地說:“我就知道,天使長這個等級的輪迴者,記憶中一定會有我們存在的蛛絲馬跡。”
克雷恩有些不耐煩地說:“米海拉,你叫我來……難道就是爲了從我這裡挖出前世記憶碎片裡的東西?”
米海拉亢奮地說:“這當然是原因之一。你知道這其中隱藏了一個多大的秘密嗎?如果能被我驗證屬實,簡直可以推翻兩千年來天使高高在上的神話根基!”
“你是瘋了嗎?”克雷恩有些後悔,看這穿着配上這言談舉止,難怪會和阿洛多斯那種傢伙狼狽爲奸。
“纔不是喵!”着急之下帶出了奇怪的尾音,米海拉瞪着眼解釋說,“我只要一說,你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你知道占卜師本質上是怎麼一回事嗎?”
克雷恩搖了搖頭,心裡已經在考慮還要在這兒忍耐多久。
“占卜師最早其實就是與神溝通的職業,接受神的指示,解讀神諭。”說到本職,米海拉的神情卻露出了一絲厭惡,“按照通常的理解,這裡的神,指的就是天使,對不對?”
“當然,還能有什麼。”克雷恩無奈地回答。
“還有偉大的雙月!”塔布蕾絲在旁邊憤憤不平的插進一句。
“呃……你們那種原始的自然崇拜不在討論範圍裡。”米海拉擡手示意塔布蕾絲不要再開口,繼續說,“可如果天使中也存在類似占卜師一樣的成員呢?”
“天使中的占卜師?”克雷恩也察覺到似乎有哪裡不太對勁,疑惑地說。
“不錯,以羅薩塔爾大人爲首,足足近百個負責占卜的天使。”米海拉得意地用手指撥弄着脣角,“他們也在做凡間占卜師會做的事,你想到了嗎?這意味着什麼?”
雖然和他現在的境況幾乎沒有半點關係,但他的背後還是隨着一個念頭的出現而泛起一陣惡寒,連靈魂中屬於弗拉米爾的部分也開始戰慄。
對他出現微妙變化的表情感到非常滿意,米海拉斬釘截鐵的下了結論:“這隻能說明一件事,天使也需要請示神諭來指導他們,在天使之上,還存在着真正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