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恩沒有趕上1010年的紫月祭。
當他從失血過多的極度危險狀態恢復,星曆牌上的年份,已經翻到了1011年。
他仍沒有醒,昏迷在新年的開始,依舊在漫長的持續。
但他感受不到時間的流動,從昏迷的那一刻開始,他就被捲入了一場漫長的戰鬥之中。
因爲他並不是一瞬間突然暈倒的,在經歷了堅持到民衆撤退的那段時間後,他的身體其實都已經冰冷而麻痹,感覺也遲鈍了很多,所以昏倒後突然感覺到輕盈自如的控制力回到身上時,他甚至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自己正跌落在靈魂內的深淵之中。
直到他迷茫地擡起頭,看到上方唯一的光芒中,兩個身影正在激烈地戰鬥。
他離得很遠,什麼也看不清楚,只能隱約看到,那是兩個飛翔在空中的熟悉身影,帶着火焰繚繞的翅膀。
克雷恩拼命使用自己的四肢,可一股劇烈的束縛感死死緊抱着他,讓他無法向上浮起半點。
似乎有什麼捆綁着他,可週圍一片漆黑,上方在戰鬥的光根本照不亮他,旁邊還並不是空空蕩蕩,而是流淌着粘稠滯澀的某種液體,像是沒有氣味的樹膠,幾乎快要把他凝固封存。
“喝啊!”他怒吼起來,可靈魂的世界,筋肉的力量似乎並沒有多大意義。
他閉上眼,努力回憶着有過一段時間他自我封印,一樣跌落在類似深淵,將身體交給弗拉米爾的碎片控制時的經歷。
對……在這個地方,力量不是來自於魔力、鬥氣和肌肉的收縮,這裡需要的,是毅力、希望和意志的強韌。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又進入了一場戰鬥之中。
這種感覺他不算太過陌生,芙伊被他親手殺死之後的那短暫片刻,就是他第一次墜入靈魂深淵之中。
而那次,他還佔據着靈魂內的絕對優勢,所以自暴自棄的情緒一被琳迪喚醒,就勉強取回了勝利。
第二次交戰,是在薩拉尼亞的廢料街。
弗拉米爾的碎片擁有和他共通的情感,所以那段自我放逐的時間裡,克雷恩並不全是在被愧疚束縛,他也在和弗拉米爾苦戰,爲了勝過那股想要毀滅世界的暴戾。
他很確定,那一戰如果輸掉,這世界就會多出一個操弄火焰的紅髮惡魔,以屠殺爲樂,在淚水中縱聲狂笑,焚燒掉一切視線內的生命。
而那次最後的勝利,是來自於鎮魂石中芙伊那微弱的波動。
遊俠生涯中大大小小的十餘次內部戰鬥,克雷恩都沒有再落入到過如現在這樣的境地中,以至於他都快要遺忘這種沉入意識之海底部的苦悶窒息感。
那麼……是弗拉米爾再次出現了嗎?
克雷恩狐疑地張望着遙遠的上方越發激烈的戰鬥,升騰的火柱、遊走的火蛇、交錯的火線,看上去彷彿已經白熱化。
爲什麼和他無關?
在他的意識之海中,爲什麼會有其他力量在對戰?
他再次嘗試掙脫,可是依舊無法移動已經調動了所有的毅力的身軀。
一定有什麼東西在鉗制他。他嘗試着摸了一下,手腳都像是被粘稠的膠纏繞,把他牢牢黏在靈魂深淵的底部。
該死,到底是什麼見鬼的東西?弗拉米爾呢?他在這裡最大的對手去了哪兒?
難道……上面正在對戰的就是弗拉米爾和芙拉瑪?
他開始感到擔心,嘗試從周圍最深邃的意識中攫取一些可以利用的情緒。
可在這周圍漂浮的盡是些無法控制的潛意識,和一旦碰觸到就會喪失鬥志的沮喪、憂鬱、煩悶……如果控制不好,反而會毒藥一樣把他徹底壓制在這個鬼地方。
這時,上面的戰鬥有一方漸漸佔據了劣勢。
隨着一片轟然爆開的刺眼火光,一個身影被打入意識之海,飛速下沉,帶起一串赤紅色的漩渦。
距離拉近了許多,克雷恩馬上看清,那正是因爲被打中而表情顯得有些兇狠的芙拉瑪。如果這不是靈魂內的戰鬥,興許她的臉上已經全是自己的血。
“芙拉瑪!”克雷恩大喊了一聲,“先來放開我!”
芙拉瑪愣了一下,在粘稠的意識之流中費力地旋轉了一下身體,望着這邊,似乎有些錯愕,“你醒了?”
上方一道火焰之箭徑直飛落下來,擦過芙拉瑪的身體,把她帶得翻滾一下,氣勢又削弱了很多。
“你在和誰作戰?我的靈魂被誰侵入了嗎?”克雷恩急忙大喊道。
“等我贏了,再來跟你慢慢解釋。”芙拉瑪穩住身體,雙翼再次展開,旋轉着躲過兩道火柱,極速上升,向着更加明亮的光團飛去。
不對……那不是弗拉米爾,克雷恩皺着眉,那不可能是弗拉米爾。
弗拉米爾碎片的一部分已經和他融合在一起,如果參戰,他不可能毫無感應。
一個可能性劃過腦海,讓他更加焦急,索性大吼道:“芙伊!是你嗎?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你和芙拉瑪在作戰?”
劇烈的爆炸聲從上方傳來,刺耳的音波彷彿靈魂尖嘯,讓克雷恩戰慄着失去了不少力氣,周身淤泥一樣的膠質物更加用力把他向深處拖拽,不知道要拖進深不見底的何處。
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並未沉沒到真正的最深處。
一堵無形的牆壁,像是變成了地面,托住了他的身軀。
而那些正在拖拽他的力量,正是來自牆的另一邊。
難道……難道這次……自己竟然站在了神諭之印上?克雷恩怔了一下,想到了這個可能性。
接着,就像是在呼應他的猜測一般,黑暗的水底忽然從他腳下亮起了晶瑩柔和的光,一個巨大到看不見邊際的複雜法陣,浮現在他的下方。
他低頭看過去,臉上的表情都因驚恐而略微扭曲。
那當然不是因爲他的雙腳其實已經陷到了法陣中,畢竟,被拖進去的部分僅到腳踝而已。
他沒想到的,是身上纏繞的那些粘稠的膠質物。
那根本不是什麼奇怪的物質,而是一些更加恐怖的東西。
幾十張破碎扭曲、五官殘缺不全卻都顯得無比憤怒的臉,就那麼繩子一樣捆綁在他身上,每一隻眼睛,都在直愣愣地盯着他!
“這……這是……”克雷恩驚愕地想要甩開身上這可怖的景象,顫聲吼道,“這是什麼見鬼的東西!”
幾十張面孔上的十幾張嘴一起開合,但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來,跟着,那些嘴齊刷刷露出了得意的微笑,更加用力地向深處用力。
“弗拉米爾……你竟然變成了這麼一種怪物嗎?”克雷恩喘息着穩定住動搖的意志,開始集中精力對抗着向上。
但從他的腦後,彷彿有另一張可以說話的臉存在,發出了熟悉的狂妄笑聲,嘶啞地說:“克雷恩,我就是你,你以爲……變成怪物的是誰啊?我可不是什麼弗拉米爾,我就是你的一部分,是你那春天野獸一樣瘋長而不知節制的情慾!”
“胡說八道!”他怒喝道,“我什麼時候有這麼噁心的東西在心裡!”
“呵呵呵呵……”腦後發出了一串刺耳的低笑,“這都是你一步步積攢起來的啊,這些面孔,你真的不認識嗎?仔細看看你的胸口,那張只剩下一隻長耳和一個眼睛的是誰?”
藉着法陣的熒光,克雷恩低頭看了過去。
正常的情況下,僅有一隻眼睛一隻耳朵根本辨認不出身份纔對。
可他卻認得出來。
因爲他至少看了那雙眼睛二十多年。
“芙伊……爲什麼……爲什麼你會在這裡?”
“那不是芙伊,那是你對芙伊的情慾,也就是感情與慾望。那原本應該是完整無損獨佔你心房的美麗臉龐,而你好好看看,她現在成了什麼模樣!”腦後的吼叫更加刺耳,“你好好看看,好好認認。那有狐耳的、被咬掉一半的臉,那貓耳被削斷,眼睛被刺瞎的臉,那雙脣被縫上,沒有了眼睛的人類女孩的臉,她們擠佔了芙伊的空間,現在卻也都變成了這副模樣,爲什麼?你想過嗎?”
辛迪莉、瑪莎……和琳迪?扭曲的面孔終於在那聲音的提醒下被對應上了原本的模樣,撕心裂肺的疼痛貫穿過克雷恩的意識,讓他一陣痙攣險些跪倒在發光的法陣上方。
“你經歷過的女孩們都在這裡,你的腳上纏着的,是和你風流快活過的舞娘歌姬們,在你雙手捆綁的,是你新認識的那些漂亮幫手,圍繞着你的腰那幾張臉,是你在寢宮只管傳召,連她們模樣都不曾仔細看過的可憐妃妾們,哦,對了,背後你看不到,還有一些和你快活過的信徒,女兵,和脊骨上那個肉瘤一樣的女劍聖!怎麼,因爲你自己的扭曲,你就連她們都一個也認不出來了嗎?”
克雷恩低着頭,渾身發冷,顫聲問:“你呢……你是誰?爲什麼……這裡只有你能和我對話?你是……弗拉米爾碎片的一部分嗎?”
“不,”那沙啞的聲音變得更加粗糙刺耳,好像鐵片、玻璃或是別的什麼更糟糕的物質貼在一起來回摩擦,“你是不是忘了,你現在的情慾真正的主導是誰?這些臉臣服於我,就像這些臉對應的主人都要臣服於我對應的她。怎麼,難道……你想不起來嗎?”
“伊莉……絲?”真正的驚恐浮現於心底,無數小刀一樣切割着他。
“錯,我不是伊莉絲,伊莉絲是你的妻子。而我,是你心底對她的感情和慾望。”那聲音憤怒地說,“你正在害我失去力量,我就快因爲你的表現而扭曲、破碎,我就要變得和那些面孔一樣!所以我寧願帶着大家把你拖進去,拖進那個什麼都不再需要思考的空間裡去。一切都結束吧。你不需要再在情慾中掙扎了。”
“開什麼……玩笑……”克雷恩握緊拳頭,看着即將陷入的膝蓋,再次奮力向上掙扎,“這種扭曲的慾望……沒有就沒有吧!要去那種地方封閉自我,我纔不會陪你們!”
“啊啊啊啊啊——!”昂首怒吼中,他緩緩拔高,把沒入冰涼封印的雙腿,又一點點拔回到接近腳踝的位置。
“憤怒對我們是沒有用的。”腦後的聲音冷笑着,“你越激動,我們就越強大,可悲的男性思維,是不可能擺脫我們的。”
果然,幾十張臉突然一起蠕動,克雷恩的身上瞬間就像是多了一座小山,壓着他緩緩沉下,不一會兒竟然越過膝蓋,壓到了大腿。
穿越了實感,彷彿懸在空中的雙腳,似乎感應到了一雙手,正在緩緩撫摸他的腳踝。
那是另一邊殘存的部分嗎?
“啊!”克雷恩繼續怒吼着向上,他想着上方還在作戰的芙伊,想着忍耐着一切生活在後宮中的琳迪,想着對腹中孩子充滿期待的伊莉絲,力量終於涌出,讓他又一次緩緩升起。
“沒用的,我們不是單純的慾望。你的感情,我們也能得到其中扭曲那一部分的力量。”腦後的聲音冷漠了許多,接着,壓制的沉重感再次翻倍,讓克雷恩幾乎不能維持清醒的意識。
“可笑吧,克雷恩,你昏迷的身體正因爲咱們的較量起了反應,照顧你的妃妾認爲這是不錯的徵兆,她們正要來侍奉你呢,我們就要更加強大了。哈哈哈哈……”
就在這時,上方陰沉漆黑的意識之海突然被一道刺眼的紅光破開。
接着,一支旋轉的箭矢直線射下,正中克雷恩腦後。
彷彿有什麼東西劇烈地震動了一下。
周身纏繞的粘滯感突然消失了。
克雷恩瞬間掙脫出去,飛快地直線上升,把下方幽光閃閃的法陣遠遠拋在了下面。
“可惡……混賬東西……”腦後傳來了虛弱的呻吟,“明明……自己快要贏了……竟然……竟然浪費這麼好的機會……來給我們……這樣一擊……”
不懂那傢伙在說什麼,克雷恩只是專注地向上升,他感覺到,自己的位置越高,身上這些面孔就變得越安定,漸漸地,甚至融入回他的身體裡,一個個隱沒不見,恢復了正常的漂亮模樣。
當他終於從意識之海的水面破開,艱難地浮出到空中時,腦後傳來一聲悽慘的尖叫,跟着,一個巨大的肉瘤跌落下去,上面露出扭曲猙獰的達妮艾露面孔,嘶啞地咆哮道:“混蛋……混蛋啊啊啊……我差一點……差一點就成功了!”
原來……是被騙了嗎?克雷恩下意識摸了一下腦後,那裡彷彿有一張柔和的臉點了點頭,隱沒不見。
但他根本無暇細想。
因爲面前的空中,芙拉瑪的手臂已經穿過了芙伊的胸膛,帶着冰冷的目光,沉聲道:“芙伊,你不該把積蓄了這麼久的力量,浪費在那種地方。當你失敗,他就再也沒有獲勝的希望。”
怒火在克雷恩的胸中翻騰,但在他的咆哮出口之前,芙伊已經擡起蒼白的手,對着他搖了搖,柔聲道:“克雷恩,不要發怒,這是靈魂的戰鬥,這種創傷不會真正殺死我。不要憤怒,不讓仇恨供給給芙拉瑪更多能量,不然……咱們就真的沒有勝算了。”
“愚蠢至極!”芙拉瑪冷哼一聲,從穿過芙伊胸口的手臂四周,突然迸發出赤紅色的光芒。
但芙伊雙手一按,一個紅色的光罩就把那些能量全部攏住,壓縮在一個小小的半球中央。
對克雷恩來說,幫哪一邊完全沒有考慮的必要,他調整了一下意念的方向,向着芙拉瑪就衝了過去。
但竟然沒有任何接觸的實感,和平時能在意識之海上親密接觸的狀況完全不同,克雷恩就像一個影子,直接從交戰的雙方身上穿了過去。
“這是怎麼回事?”他驚愕地回頭,大聲問道。
兩股紅光還在賣力對抗,消耗着彼此的實力。芙伊看上去似乎還有些優勢,柔聲開口道:“克雷恩,我和芙拉瑪,正在爭奪炎魔弓的控制權。除了我們使用的能量,我們靈魂實際存在的位置還是在炎魔弓中,這裡你看到的不過是投射的虛像,和你的靈魂並不在一個位面上。”
雖然一時間還搞不懂爲何會突然出現這麼一場戰鬥,但克雷恩馬上喊道:“芙伊,那我怎麼才能幫到你?”
“你幫不到她!除非你接受所有本該屬於你的力量。”芙拉瑪扭頭喊道,“去靈魂深淵的最底部,穿透那個法陣,去拿回屬於你的一切吧,弗拉米爾大人!”
一股向下的力量突然出現,把克雷恩猛地拽出數十米深,雙腳都沾到了意識之海飛濺的浪濤。
“別聽她的!”芙伊難過地大聲道,“克雷恩,咱們都被她欺騙太久了。她想要的不是你,始終是弗拉米爾。的確……我也希望你強大起來,強大到可以不受任何傷害,可……可最重要的,你還得是你啊!我的摯愛,是那個溫柔寬厚,總愛爲他人着想的,有些傻氣的遊俠,不是現在這個能視萬千生命爲棋子的,冷酷無情的精靈王!”
彷彿有溫暖的力量遊遍全身,克雷恩奮力向上飛起,淡淡的紅光開始覆蓋在他的身軀各處。
浪花涌動,讓他無比訝異的是,隨着他升起到空中,沉重的雙腳竟然從意識之海里拉起了一個龐大如山的影子。
那漆黑一片的身影有着尖長的耳朵,光看輪廓,分明就是一個放大了幾百幾千倍的克雷恩。
巨影的兩根手指緊緊捏着克雷恩的雙腳,一團黑暗的嘴巴里,發出低沉而充滿震懾力的咆哮:“你要去哪兒!你連我都要丟棄嗎?克雷恩,我是你的一部分,你難道想要從此失去自信嗎?那個畏畏縮縮,滿心迷茫的愚蠢精靈,就是你想要的模樣嗎!”
難以形容的巨大力量向下拖拽着克雷恩,他勉強維持着自己的高度,卻感覺靈魂都快要被撕裂成兩半。
“那不是自信!克雷恩,那根本不是你信心的來源!”芙伊連忙出聲高叫道。
芙拉瑪趁着這個機會,雙翅一拍,一片紅芒頓時穿過芙伊的影子,把她狠狠打入到水面以下。
她扭過頭,欣喜地看着那個巨大的影子,喃喃道:“克雷恩,看看吧,如此充沛的信心,你難道捨得丟棄不要?跟着他下去吧,去拿回本屬於你的一切。”
“不對……不是……這絕對不是……”克雷恩用盡全力抵抗着,大聲喊道,“我的信心不會膨脹着這麼恐怖的模樣!絕對不會!弗拉米爾,你休想得逞!”
芙拉瑪帶着傷心欲絕的表情,緩緩道:“克雷恩,你爲什麼不明白,弗拉米爾大人早就不存在了。我只是想在你身上看到他的影子而已,你不是也很享受他給你帶來的榮光嗎?事實上,這就是你信心膨脹後的樣子,你看看,那不是你又是誰?那哪裡能看到弗拉米爾大人的尊貴形象?”
“那是因爲弗拉米爾的碎片已經融合進了你的靈魂!克雷恩,不要上當!這是咱們最好的機會了,你必須擺脫他!”芙伊從水面下急衝而出,硬頂着芙拉瑪打下的紅色雨幕,尖叫道,“克雷恩!這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嘗試藉助那危險的力量。請幫幫我,給我一個彌補一切的機會!求你了!”
“芙伊,你悄悄躲在炎魔弓裡這麼久,我以爲你已經想通了,原來,就是爲了此刻積蓄力量嗎!”芙拉瑪憤怒地高叫着,幾十把炎魔弓浮現在她身後,對準了芙伊的身影。
芙伊堅定地大聲道:“沒錯,我就是在等這樣的一個機會,即使克雷恩會遇到危險,會受傷,我也一定要趁他虛弱的這一刻,給他一個再次選擇的機會!芙拉瑪,克雷恩始終是克雷恩,弗拉米爾始終是弗拉米爾,你看不到影子的,你錯的,遠比我還要離譜啊!”
“胡說八道!”芙拉瑪擡手一揮,炎魔弓數箭齊發。
但芙伊雙手一擡,同樣有幾十把炎魔弓出現在身前,將那些光矢盡數擋下,大聲說:“芙拉瑪,沒用的,過了幾千年,你早該枯竭了。如果不是克雷恩和你重新接觸給了你新生的能量,你的靈魂早已經在炎魔弓中湮滅,變成真正的器之魂!你難道就不知道感恩嗎!”
芙拉瑪的動作突然變得有些遲滯,她猶豫了一下,向後飛開一段距離。
芙伊就趁着這個機會突然揮手,數道紅光變成柔軟的繩索,把芙拉瑪緊緊捆住。
芙拉瑪瞪大眼睛,雙翼赤芒四射,怒吼道:“芙伊!我就算湮滅成器之魂,我也不會把炎魔弓交給你!來吧,大不了,我和你同歸於盡!”
芙伊只是緊握着手裡的光索,擔心地望着另一側的克雷恩。
克雷恩在半身入水的情況下,終於把情勢轉變爲僵持,他和芙伊的視線對上,雖然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他已經猜到,這必定是事關他和芙伊未來的關鍵一戰。
也許失敗之後,他還會是克雷恩。
但他,恐怕將永遠也再見不到芙伊。
這是絕對無法忍受的事情!
“啊啊啊啊——!”伴隨着一聲洪亮的咆哮,克雷恩突然向上竄起,水面下巨大的黑影轟然碎裂。
一個淡淡的紅色輪廓從崩碎的黑影中出現,緊抓着克雷恩的腳踝,隨着他一起飛起,接着,化爲一片稀薄的紅霧,滲入到他的胸膛之中。
“我……贏了。”喘息着漂浮在意識之海的上空,克雷恩撫摸着胸前,感受着內部一片片溫暖的信心在流淌,低頭看去,分崩離析的巨大黑影就像之前長着達妮艾露面孔的肉瘤一般沉入靈魂深淵,轉眼消失不見。
他馬上飛向芙伊,漂浮在她身邊,擔心地問:“芙伊,我真的沒辦法幫到你嗎?我不是炎魔弓的主人嗎?”
芙伊扭臉看向他,露出了一個欣慰釋然的微笑,“克雷恩,我感覺……真是好久沒看到你露出這樣的表情了。對不起,我總是覺得,你強大起來,一切就都會變好,我卻忽略了……你真正自我的意願。請原諒我的愚蠢……”
“需要原諒你們愚蠢的是我!”芙拉瑪雙臂一震,總算崩開了束縛的能量繩索,她張開手,緩緩沉向意識之海的水面,“弗拉米爾大人,我已經等不及了……我實在是……等了太久。不論如何,請讓我……陪伴您吧。”
“糟糕!”芙伊連忙俯衝下去,雙翼連拍,無數火焰一樣的羽毛飛射而下。
但芙拉瑪已經發出了一串扭曲刺耳的大笑,羽翼突然向中央合攏,把身體包裹住,忽然向着深淵下面還若隱若現的那層封印直線沉下。
同時,她留下了一串火牆,把芙伊擋在了意識之海的表面。
“芙伊,到底……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克雷恩望向四周,突然覺得這黑漆漆的無垠世界寂靜而恐懼,渾不似之前每次來這裡休息的時候那麼溫暖舒適。
芙伊緩緩飛回到克雷恩身邊,皺着眉說:“克雷恩,我想……找回曾經的你。我並不是自我放逐,我只是躲在炎魔弓的深處,趁着她醉心於以自身爲通道幫助弗拉米爾的碎片偷渡,拼命爭奪炎魔弓的能量。然後,我就在等一個機會,等弗拉米爾的碎片帶去的能量衰弱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幫你撕裂融合的部分,給你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
她望着下面黑沉沉的水面,輕聲道:“我沒想到,機會竟然是這樣來的,我不希望看到你重傷,但既然……已經傷了,我就想讓一切有個了斷。”
“那你跟芙拉瑪是在打什麼?”
“我們在搶炎魔弓。”芙伊很堅定地說,“克雷恩,芙拉瑪以炎魔弓當作通道,以她自身當作通道,悄悄過渡了太多弗拉米爾的碎片,那些碎片全都是負面的情緒和能量,她也在受影響。你沒發現她已經漸漸扭曲了嗎?我可以幫你把融合進去的部分撕扯到鬆動,可我沒辦法幫她,我唯一的選擇,就是擊敗她,讓我成爲炎魔弓僅有的器魂。”
克雷恩的腦海一片混亂,“那她呢?她想幹什麼?”
“她看到我把你已經融合進去的碎片撕扯出來,憤怒到發瘋,決定……把你也拖進神諭之印的另一邊,然後,靠她這個通道一點點放出她想要的部分。”芙伊氣憤地說,“所以我只能和她戰鬥到底。克雷恩,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你,包括我自己。”
“我……已經擺脫了兩塊碎片,對嗎?”克雷恩回想了一下發生的事,皺眉問道,“情慾……和狂妄?”
“我不知道。”芙伊柔聲道,“那是你自己靈魂內部的變化,我只能看到具象化的徵兆而已。可能的確是情慾與狂妄,但你……並沒有完全剝離它們,你先是去除了最大的毒瘤,吸收了剩下的恢復正常的面孔,接着你對抗過了那個山一樣的影子,從中抽出了一個和你大小一樣的虛像。我想……你也許沒有完全摒棄那些碎片,你從情慾中吸收了愛,你從狂妄中揀起了自信,說不定,這纔是最好的結果。”
“可我感覺,有很多力量,隨着發生的事情消失了。”克雷恩有些惋惜地望着身下漸漸波浪洶涌的海面,“我……其實有些不捨。”
“克雷恩,你可以靠自己的鍛鍊再次強大起來。”芙伊張開雙翼,比劃了一個擁抱的動作,然後,驚訝地發現他們兩個已經可以接觸到一起。
“又有什麼變化了?”克雷恩拉住她的手,欣喜地問。
但芙伊的表情看起來卻有些驚恐,她望向他們下面,一個巨大的漩渦正在旋轉,擴大,露出一片彷彿要吞噬一切的深淵,“芙拉瑪……她……她放棄了炎魔弓。她利用那個通道,把自己融合了過去。她……她可能就要解放出更多弗拉米爾的碎片了!”
“那是我的問題。”克雷恩雙臂一張,擋在了芙伊的身前,“交給我,芙伊,你去休息吧。”
芙伊輕輕吻了一下他的肩頭,柔聲道:“克雷恩,你稍微堅持一下,堅持一下就好,你給我爭取點時間,我要去趁着芙拉瑪發瘋,接收炎魔弓所有的能量。失去那些能量後,芙拉瑪就沒辦法一直維持通道的存在,那麼,只要咱們打退所有和你有部分融合的碎片,徹底斷掉一切聯繫,芙拉瑪就將和弗拉米爾一起,被永遠禁錮在神諭之印的裡側。”
“會回到此前一直爭奪的狀態嗎?”克雷恩有些厭倦地問。
“不會。”芙伊很堅定地說,“這次融合消耗了弗拉米爾絕大部分意志力,他已經不能保持完整的意識,只要贏下這一次,我完全掌控住炎魔弓,你和我在最佳同契狀態,絕對可以讓神諭之印永遠安定下去。”
克雷恩笑了起來,看着漩渦裡漸漸浮現的猙獰怪物,他拉過芙伊,深深一吻,擁抱了她一下,說:“芙伊,我會贏的。我欠你,欠大家太多了,我不會讓弗拉米爾那個瘋子來毀掉咱們的一切。”
刺耳的咆哮響起,十幾個巨大的怪物頭顱轟然升起到空中,在四周圍成一圈,發出各種各樣令人戰慄的聲音。
“加油,這次……對手可能是你的恐懼。”芙伊捧住他的臉,“堅持住,等我。”
下一瞬,紅光閃過,一個看起來足足有幾百米長的炎魔弓浮現在漆黑的天空,芙伊化作一道赤芒,沒入進去。
水底的法陣變得更亮,芙拉瑪彷彿發出了憤怒的尖叫。
那十幾個巨大的頭顱也跟着嘶聲咆哮起來。
克雷恩握緊雙拳,很慶幸自己之前得到的兩樣中,正好就有自信。
來吧,接下來,就是屬於我自己的戰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