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格拉爾,玩笑不能亂開。”克雷恩所佔據的視線迅速轉向旁邊的黑翼天使,聲音中也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不信的話,你就只當是玩笑好了。”尼格拉爾的脣角依然勾着若有若無的笑意,隨着他修長手指的舞動,裂隙前的大地突然出現了遼闊的深淵般暗影,巨大的壓力下,被圈入的怪物大半在慘叫中化爲扁爛的肉團,色彩斑斕的血漿四下飛濺。
“不可能……那個老糊塗好歹……好歹也是造物天使,堂堂的主神,他……怎麼會死……冥府姐妹,難道還有資格來收割他的靈魂嗎?”他還在震驚中不能回神,手上的力量不知不覺增大,精緻的金屬弓立刻扭曲變形,在刺耳的聲音中變成一塊破爛。
“我不知道具體的情況。我只是根據一些跡象猜測了這個結果,當然,還加上一些直覺。”尼格拉爾有些疲累的活動了一下手腕,“你知道的,不被信任的我,隔三岔五就要放下手邊的事去神諭之園報道,那裡有什麼異常,外面的天使們大概不會有誰比我發覺的更早。”
“原來只是猜測……”他鬆了口氣,指節附近爆裂的細小火星也隨之消逝。
“主神大人有多久沒找你吵嘴了?”尼格拉爾突然微笑着說,“格蕾希爾怨恨了這麼久,最近換崗的時候,你不覺得她的心情突然好了很多嗎?還有,一直像是被流放一樣關押在南境的蒂文娜爾,爲什麼突然又被召入神御之園再度受寵?”
他哼了一聲,擡手揮出一道刺目的紅光,將嘶吼着飛向他們兩個的十餘隻漏網骨龍擊碎成飛散的焦黑炭塊,有些生氣地說:“老糊塗不來找我吵嘴是因爲我忙着在這鬼地方燒肉,格蕾希爾本身就是個濫好心的傢伙,說不定這麼久她也氣消了。至於蒂文娜爾,她長的那麼美,老糊塗又想試試讓她生後代了不行嗎?”
尼格拉爾似乎無意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像是在譏笑一樣輕輕哼了一聲,四翼張開,向着交戰之處直直飛去,一條彷彿能吞噬一切的黑霧,被黑色的羽翼一直拖曳到潮水般涌出的怪物之中,掀起一層血肉浪潮。
他還留在原處,疲倦的看向那個巨大到無法形容的空洞,進入那裡面的天使們沒有一個活着回來過,而那裡面間歇性涌出的怪物,卻好像無窮無盡一樣。
“乾脆好好發泄一下吧。”他喃喃自語了一句,跟着,纏繞着無數火焰的四翼猛然舒展開來,他丟掉那把破掉的弓,拖曳出一條長長的烈焰,衝向尼格拉爾身邊,“我不適合想太多,最適合我的果然還是戰鬥!”
尼格拉爾頭也不回的揮出一片黑霧,將一片正在利用聖界的力量施法的魔獸轉化爲友軍,只有非魔獸的怪物敢接近的情況下,戰鬥得實在輕鬆無比,還有空閒對着飛過身邊的他快速地說上一句:“忘了告訴你,主神隕落的話,耶露娜爾也肯定已經死了。畢竟,她可是主神大人的永生之源。”
他的身體明顯的一僵,連飛行的方向都一瞬間失去了控制,帶着滿身的火焰,一頭撞向一隻剛剛騰空而起的、四頭六爪的蝠翼怪物。
眼前一黑,克雷恩就知道,又一次全新的體驗恐怕就要開始了。他來回打量了一下,果然和他預料的一樣,光芒再次落下,帶他進入了新的片段之中。
那是一個花草茂盛的山崖,奔走的小獸和掠過的飛鳥讓視野所及之處充滿了勃勃生機,金色的穹頂下回蕩着悅耳的聖歌,美麗的女性天使彈奏着豎琴依靠在樹下,臉上帶着滿足而喜悅的神情。
在山崖下方的峽谷中,一道金色的巨大門扉佔據了幾乎所有空間,門中散發出柔和的白色光芒,但看不到門內的景物,所連接的似乎也是另一個空間。
許多魔獸安靜的排成長隊,順次進入到大門之中,就像是訓練有素的士兵一樣。
尼格拉爾站在崖邊,背後的羽翼收起,低頭打量着峽谷中蜿蜒的隊列,小聲說:“凡間那些等着送上貢品的奴僕,恐怕要好好地嚇上一跳了。”
他站在斜後方不遠的地方,視線落在尼格拉爾的肩頭,“我想不通,北境次元裂隙的情況並沒有緩解多少,爲什麼神御之園要把你調去凡間對付一些被邪神誘惑的人類?格蕾希爾最近一直稱病不肯輪值,溫蒂瑟爾那個女怪物說什麼也不肯提前,你撤離後,我的部下會損失的非常嚴重。”
“何必那麼盡力呢。”尼格拉爾回過頭,微笑着說,“艾斯威爾鎮守北境這麼多年,那些在中樞和西、南、東三境一邊享用美酒,一邊愉快交媾的天使們,可有幾個想起過他?保證自己部下的性命,縮在那道牆後防御吧。耗費了無數天使心血的高牆,本來就是爲此而建立的。”
“可我想要戰鬥。”他的手伸向背後,帶着些傷感的情緒輕輕的撫摸着什麼,“我需要在殺戮中淡忘一些事情。”
尼格拉爾轉過身,目光越過了他的肩頭,輕聲說:“魂之聖器其實並不需要這樣一直背在身上。”
他點了點頭,“是的,但我想要讓她在這裡,我不想只是和她在靈魂中對話。”
“還記得我曾經對你說過的秘密嗎?一切改變的開始,其實就是那時。”尼格拉爾平淡地說,“現在你相信了嗎?”
“相信又有什麼意義。”他的口氣中帶着壓抑的悲憤,“我已經沒有能力去驗證,或是做些別的什麼了。我……不想再付出這樣的代價。”
“你會親手殺了格蕾希爾的,是不是?”
他咬了咬牙,“沒錯,總有一天。也許,就在末日到來之前,當我能真的只顧自己的瘋狂,不需要再考慮其他的時候吧。”
“不會太久的。”尼格拉爾的脣角勾了起來,紅藍色的雙瞳泛起了微微的紫色光芒,“好了,感謝你特地來送行,我會好好的擊潰那些暗裔,保證這些貪生怕死的廢物們能夠繼續自由的享樂。回見。”
“等你凱旋的消息。”
“多謝。”黑色的羽翼憑空浮現,尼格拉爾縱身一躍,飛向那扇巨大的門,飛出一段距離後,他突然回過身,對這邊說,“很漂亮的弓,一如……她生前一樣美麗。”
強烈的刺痛從心房擴散開來,克雷恩情不自禁的顫抖了一下,眼前的世界,隨之又發生了同樣的替換。
這次的光芒擴散開後,出現的仍是剛纔的山崖,巨大的金色門扉依然矗立在那裡,但其餘的一切,都已經變得不同。
濃煙瀰漫在峽谷兩旁,花草都已變成焦土,金色的穹頂下歌聲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刺耳的慘嚎。
門內的光芒中,無數展開黑色皮翼的暗裔洶涌殺入,猙獰兇狠的衝向防衛的天使,毫不留情的把被擊敗的對手羽翼全部硬生生地撕下,讓失去力量源泉的傷者墜入峽谷之中,痛苦翻滾,慘叫着迎來生命的終結。
戰鬥顯然已經持續了很久,最初被襲擊的女性天使的赤裸屍體都已被後來者的血肉淹沒,敵人的四周仍然撐起着巨大的結界,將毀滅性的攻擊威力大幅的削弱。
他拿着手上的弓凝視着下方的慘烈戰場,不敢相信的說:“到底……到底是誰,竟然有如此強大的力量!”
“弗拉米爾!你在發什麼呆!”一聲怒吼從旁傳來。
他毫不猶豫的吼了回去:“你沒看到那個結界吸收了咱們絕大部分的攻擊嗎!伊薩爾,這是你的疏漏,這麼多的敵人你爲什麼根本就沒有發覺!”
那個彷彿被光芒籠罩的四翼天使惱火的將一道道強烈的光柱射向飛舞的暗裔,但被吸收後的攻擊只剩下普通魔法一樣的威力,被那些兇悍猙獰的對手輕而易舉的躲過。
結界內的天使實力也都大幅削弱,和暗裔中階實力相近的底層天使全部變得不堪一擊,戰天使也在對方高階成員的追擊下紛紛殞命,大天使們雖然還能保證實力的優勢,但畢竟數量太少,根本無法扭轉整個局勢的走向。
“撤退吧!”他憤怒的向着伊薩爾喊道,“這裡已經被攻陷了,必須離開這個巨大結界的範圍。不然等到張開這個結界的傢伙出現,你和我也都要完蛋!”
伊薩爾固執的迴應:“我得到的命令是堅守光明之門,我不能讓這些可鄙的異類完全進入聖界,玷污身爲神的尊嚴!”
突然,遠處有一道淡綠色的光芒迅速向這邊逼近,伊薩爾喘息着看了一眼,興奮地說:“援軍到了,是溫蒂瑟爾!”
他並沒感到有多欣喜,而是四下打量着,尋找了一番後,低聲自言自語一樣說道:“尼格拉爾,你……真的死在這扇門的另一邊了嗎?”
不知何處似乎傳來了一聲帶着歉意的嘆息,隨着那微小的聲音,周圍的景象突然停滯,跟着彷彿被莫名的力量抽乾了色澤和光亮一樣,迅速的黯淡,隱沒在黑暗之中。
克雷恩看着周圍的光點,靜靜地等待着下一個。
但他沒有等到,那些繁星般的光球突兀的消失,就像被周圍的黑暗吞噬一樣,橫亙在虛空中的無形阻隔,彷彿又完好的回到了原處。
隨着最後的光芒隱沒,他的眼前終於變回了一片無邊無際的漆黑。
像是被什麼東西牽引,飄浮感突然出現在他的身上,一陣飛速的升高後,身體馬上感覺到存在於實際的沉重,能夠控制的行動力漸漸回到了體內。
眼皮意想不到的沉重,他使了使勁,總算是讓麻痹的指尖稍微顫抖了一下。
琳迪的聲音馬上驚喜的在耳邊響起,“蘇米雅!他動了,剛纔他的指頭動了!他是不是要醒了!”
醒?原來……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昏厥過去了嗎?那……那體內那個弗拉米爾會不會又趁機出現?會不會在船上引發什麼麻煩?
靈魂深處傳來一聲不甘心和不屑混雜的輕哼,看來這個機會,“他”好像並沒能把握住。
克雷恩鬆了口氣,隨着一股舒適的清涼感從頭頂灌入全身,他的所有感官飛快的恢復,他睜開眼,接着,看到了琳迪幾乎要貼在他臉上的擔憂面孔。
“啊……你總算醒了。你要再不醒,德曼就要帶巨龍之翼的人去抓溫瑟了。”瑪莎坐在一邊的椅子上,半開玩笑地說。
克雷恩轉了轉頭,屋子裡除了蠻牛和辛迪莉,其他同伴都在,包括本來該在船上不知道什麼地方和美女享樂的德曼。
“他們倆呢?不會因爲演得太逼真,被帶走了吧?”
蘇米雅搖了搖頭,“辛迪莉受了些驚嚇,我和瑪莎去安慰過她,她現在應該正在房裡休息。至於蠻牛……”
瑪莎有些幸災樂禍地說:“蠢牛這次運氣實在不好,演的太逼真,結果一個路過的傭兵看不過眼動手了。那傢伙還相當厲害,蠢牛開始覺得理虧不敢還手,後來看對方來真的,就也放開還擊,結果……被結結實實的揍了一頓。”
蘇米雅看克雷恩顯得十分擔心,趕忙說道:“不過沒什麼大礙,那人手下留情了,後來聽說辛迪莉和蠻牛是同伴,只是喝醉了有些誤會,看我們也都回來了,還留了五個銀幣當醫藥費。是個善良的熱心人。”
德曼挑了挑眉,比劃着說:“你們說的那個好像和我走了個對面,是不是一個個子不低的男性人類,二十多歲上下,淡藍色的頭髮從這裡分開,左眼下面有一道紅色的傷疤,穿着傭兵的裝束,卻沒拿任何武器。”
“嗯,是他。你認識嗎?”蘇米雅顯然有些驚訝他的交遊廣闊,忍不住追問道。
“不,我不認識他。”德曼若有所思的搔了搔下巴上的鬍子,“不過我湊巧看到他翻開斗篷揉肚子,估計是被蠻牛打了一拳,他胸甲上好象有個雙月狼頭的紋章。”
瑪莎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那狼頭……是仰起來向天嚎叫的樣子,雙月作爲背景襯在下面嗎?”
德曼聳了聳肩,“沒錯,你描述的準確極了,簡直就像親眼看到一樣。”
“怎麼了?”克雷恩不明所以的看着其他人都顯得有些古怪的表情。
蘇米雅嘆了口氣,緩緩說道:“那是三大傭兵團裡的咆哮之狼,成員大都非常有正義感,蠻牛,恐怕被那人誤會成色魔了。”
“得趕緊去跟那人解釋一下吧,不然豈不是……”克雷恩着急的翻身坐了起來,和他距離很近的琳迪連忙後撤,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瑪莎直接打斷了他,“豈不是什麼?咱們又沒什麼機會和咆哮之狼打交道,那也就是一個傭兵,被誤會了也沒什麼。再說……蠻牛本來也是個蠢色鬼,不用急着討論他的事了。”
“克雷恩,我們現在都更想知道,你摸到那個之後,發生了什麼事?”蘇米雅也有些迫不及待地問。
克雷恩撓了撓頭,說:“我……得先整理一下,你們先告訴我,我摸到那個之後發生了什麼,我怎麼回來的?對了,現在是什麼時候,我暈了多久?”
“已經是深夜了,”蘇米雅柔聲回答,“下雨看不到月亮,這裡也沒有魔晶時鐘,只能大致估計時間。”
琳迪聚集了一下魔力,開口說:“應該已經是仲年祭的藍九月20號,水臨日結束,風臨日開始了。”
“這麼晚了?”克雷恩算了算,自己竟然昏迷了幾個小時。
瑪莎略帶諷刺地說:“不是這麼晚,你以爲你的好師父爲什麼會在這裡,要不是那個棕發小妞已經累得睡死過去,他這會兒肯定還在自己臥室的牀上呢。”
德曼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說:“你們這場也沒我的戲份啊。我回來的時候蠻牛都已經鼻青臉腫的躺下了,還要我問了半天蘇米雅才弄清前因後果。你們的膽子還真是不小,竟然敢攪和巨龍之翼的事。”
瑪莎撥弄着自己的指甲,笑眯眯地說:“直接惹麻煩當然不敢,這樣偷偷東西,正是我的專長。他們可賴不着咱們。”
克雷恩連忙插嘴說:“就沒人想告訴我中間到底都發生了什麼嗎?那個羊角鬍子什麼反應?外面後來都是什麼情況?”
瑪莎撇了撇嘴,調整了一個讓腰部更加舒適的姿勢,說:“計劃很成功。羊角鬍子肯定不敢聲張,那盒子畢竟不是他的東西。”
蘇米雅作爲在場者,說得就更加詳細了一些,“那人發現東西丟了之後,咆哮着衝了出去,我猜應該是安排手下找溫瑟去了。蠻牛這邊的事情最後還是驚動了守衛,那個傭兵動手的太突然了,我們都沒來得及拉住,最後給守衛塞了幾枚銀幣,纔算是壓下來。只可惜蠻牛和烏姿的約會泡湯了。”
“泡湯也好,”克雷恩鬆了口氣,小聲說,“那個烏姿也是龍神教徒,萬一蠻牛興奮過頭說漏嘴就麻煩了。”
蘇米雅認真地說:“你現在能說說你摸到拿東西后的事了嗎,我們都覺得你不是暈倒這麼簡單。瑪莎說你摸進盒子後,眼睛裡就突然亮起了紅光,讓她還以爲你又變成另一個了,結果……你直接暈了過去。浮游結界送你們上來後,瑪莎忍着疼一路把你揹回來的。”
“呃……抱歉,我也沒想到會這樣。我……摸到那東西后,就好像……好像當初成年禮時候的那段異常一樣,不過持續的時間長了很多,看到的東西也清晰了很多,甚至能體會到……當時的心情。”克雷恩斟酌了一下詞句,從頭到尾把一個個墜落的光點詳細講述了一遍。
“嘖嘖,冰天使艾斯威爾,暗天使尼格拉爾,水天使格蕾希爾,造物天使奧森克爾,雙月天使耶露娜爾,聖天使蒂文娜爾,光天使伊薩爾,還有個沒怎麼聽過但竟然可以影響主神意志的羅薩塔爾,克雷恩,這要是一場夢,你夢到的還真都是些了不起的大人物啊。”德曼最先從震驚中恢復,讚歎地說道。
蘇米雅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她當然明白克雷恩描述的並不是夢,而很可能是尼格拉爾的頭骨激發了他不知爲何被封印在靈魂深處的殘缺記憶,很顯然,那記憶中的某些部分和她在典籍中閱讀到的有很大不同,纔會讓她有些失態的喃喃自語般說:“這不可能,這……太荒謬了。這……一定是被篡改了的記憶。我不相信。”
德曼有些擔心她鑽進死衚衕裡,連忙用問題轉移了一下她的注意力:“蘇米雅,大聖堂的書你熟,那個叫羅薩塔爾的天使是誰?我怎麼沒聽說過這個名字。還有芙倫娜爾,克雷恩上輩子的小情人,我翻過幾個版本的神譜,真沒記得有叫這個名字的大天使。”
“芙倫娜爾這個名字我也沒有印象,大天使那麼多,會有遺漏也正常。至於羅薩塔爾大人,在比較古老的聖典中確實有過幾條記載,只說了他的稱號和位階。”蘇米雅回憶了一下,說,“那位大人的稱號是指引天使,而位階……是僅次於奧森克爾大人和諾恩薩爾大人兩位的中位創世天使。”
德曼吃驚地說,“這種級別的神,竟然會只有區區幾條記載?同樣是中位創世天使,那個莫名其妙就失蹤了的路斯菲爾光仲裁記錄就有人直接寫了一本書吧。大聖堂這麼偏心的嗎?”
蘇米雅連忙擺手解釋:“也不是,畢竟暗星帝國統治時期,大聖堂有大量典籍被收繳焚燬,就連蒼空天使哈斯密爾大人的事蹟也沒怎麼流傳下來,只剩了一個大平原的名字而已。而且那近一千年的時間裡,暗影教會和邪神之靈兩個教派對大聖堂一直兇狠打壓,還有很多記錄流失到了民間。”
從那時暗影教會就在和大聖堂做對了嗎?難怪蘇米雅不肯和溫瑟見面……克雷恩想了想,小心地說:“蘇米雅,其實記憶這種東西並不那麼牢靠。別說是前世了,就是十幾歲時候的事,我也不可能記得那麼清楚。你也不用太往心裡去。”
德曼也連忙跟着安慰說:“沒錯,而且隔了兩千多年,再加上信徒多半都會在一定程度上扭曲真實,傳頌中再出現些偏差,有什麼對不上的地方也是難免的。”
“至少咱們得到了一個不錯的好消息。”瑪莎託着下巴眯起眼睛說道,“克雷恩,德曼的猜測再一次被印證,這些被激發的記憶屬於你,你纔是弗拉米爾的轉世,至於你體內那個狂妄可惡的傢伙,也許他的確很強,但至少地位上,你絕不需要再仰視他了。如果可能,就請讓他在你的心裡安安靜靜的呆上一輩子吧。”
“不對,這根本不是記載偏差的問題。”蘇米雅突然有些迷茫地開口,“克雷恩的記憶和大聖堂的記錄,要麼前者是虛幻的夢境,要麼……後者是荒謬的謊言。”
“矛盾到這種程度嗎?”對神話時代的傳說細節沒有多少了解的琳迪有些吃驚地問。
畢竟流傳比較廣的大都是神話中比較吸引人的片段故事,諸如嚴懲惡徒啊、誅殺怪物啊、與凡間美麗的公主偷情啊、把懦弱的光之子訓練成了不起的英雄啊之類,對其他的細節,大多數人都不太關心也一無所知。
所以就連見多識廣的德曼,也好奇地問:“克雷恩講的哪個部分讓你難受成這樣?”
瑪莎回想起塞熙在迷霧森林裡說過的話,連忙說:“是不是關於暗天使的部分,可能那個黑翅膀確實不討其他的天使喜歡,所以大聖堂就把他的功績寫到別人頭上咯,這很正常,聖域這些大大小小的國家,滿地都是這樣的歷史,那種好像隨便人打扮的小姑娘一樣的東西,你不用太認真。”
“不,不是尼格拉爾大人的問題。”蘇米雅沉重地說,“大聖堂的核心記載是圍繞主神,也就是造物天使奧森克爾大人展開,這麼多年,這一部分記錄一直都靠無數人的鮮血和生命代代守護下來,我曾經親眼見過古籍的原本,並仔細讀過每一部抄本……”
她彷彿還是難以接受,遲疑了好一會兒,才說:“所有的記載上都說明了,奧森克爾大人是在聖界因爲內戰瀕臨崩潰的時候耗盡了所有的力量維持聖泉下聖界核心的穩定,力竭隕落的。耶露娜爾大人是主神的妻子,不是什麼永生之源,而且早在聖界崩潰的幾百年前,她就因爲雙月出現異狀而獻出了自己的生命,是記錄中最早結束永生的創世天使。這……這和克雷恩說的根本不一樣!”
德曼思考着安撫說:“你冷靜些,克雷恩轉述的記憶中,這些事是尼格拉爾講出來的,他說的未必就是真相。”
“其他的也不一樣,聖天使什麼時候被放逐過,她不是一直生活在神御之園的嗎?水天使爲什麼會怨恨主神大人,她不是主神大人最忠實的部下之一嗎?凡間生命什麼時候被召喚到聖界去做次元裂隙前的炮灰過,我……我怎麼從來都沒見到過這樣的說法!”蘇米雅緊緊地攥着手裡的聖像,那張開的六翼刺破了她的皮肉,鮮紅的血絲順着她發白的掌沿滴落,而她卻渾然不覺。
“蘇米雅!”德曼乾脆的抓住了她的手肘,喝了一聲她的名字,跟着趁她一愣猛地一捏關節,把她的手強行鬆開,接着把她的手腕拽到她的臉前,“你看看你在幹什麼!自殘嗎?”
看到鮮紅的血,蘇米雅混亂的眼神震動了一下,總算漸漸安定下來,她看着周圍同伴驚慌的神情,疲憊的坐了下去,無力地說:“對不起,我……有些激動了。”
“這裡並沒有多少被認定的事實,除了炮灰那件事外,所有的情況其實都是尼格拉爾所說。神並不一定只說實話。至於炮灰,當年奴隸國家還有幾個的時候,他們打仗也都是讓奴隸衝在最前面的。”瑪莎撫摸着蘇米雅的後背,緩緩說道,“在那個神掌管一切的時代,凡間這些生命,其實就是他們的奴隸。只不過,是生活的還算不錯,不需要穿腳鐐被鞭子抽的奴隸。冷靜點,好嗎?”
蘇米雅沉默了很久,才輕輕地嗯了一聲。接着,她慢慢站起身,慢慢走到門口,慢慢打開門,也沒有和屋裡的同伴打聲招呼,就這麼幽靈一樣的飄了出去,她垂下的手掌上,被聖像刺出的傷口,仍在流下刺目的鮮血。
琳迪吐了吐舌尖,不解地說:“克雷恩講的東西我都當故事聽,完全沒有一點真實感,沒想到蘇米雅會有這麼大的反應,嚇死我了。”
克雷恩也心有餘悸地說:“我也沒想到,早知道就該瞞着她了。她明明那麼堅強,怎麼還非要把精神寄託在早已經不存在的神身上呢?”
德曼拍了拍克雷恩的肩,淡淡地說:“也許正是因爲她的精神有了寄託,看上去才那麼堅強。烏龜的殼很硬,只有殼碎了,才知道里面的身體有多麼柔軟脆弱。”
“有那麼嚴重嗎?”克雷恩還是有些不太理解,“我講的事情裡,並沒有多少否定奧森克爾大人的部分吧?”
德曼耐心地解釋說:“蘇米雅應該一直都知道大聖堂的記載有不真實的部分,但她對於核心記錄肯定是確信不疑的,畢竟這事關她的信仰。而懷疑這種東西就像水壩上的洞,哪怕開在不起眼的地方,最後被波及的也會是整個水壩。假如有一個人對你說了十句話,你從小到大深信不疑,但現在突然有人告訴你,其中有三句話是假的,你會不會懷疑剩下的七句?這種懷疑導致的動搖,對信徒來說是最要命的。說實話,這次的事對她的精神力影響很大,她如果走不出來,實力都會衰退一大截。”
瑪莎看到克雷恩臉上露出了懊悔的神情,立刻說道:“你不用太愧疚。如果要靠虛僞的謊言才能維持的精神力,那不如不要。真相也許不一定是好的,但真相起碼是真的。真的,永遠比假的更重要。”
德曼看着克雷恩的眼睛,緩緩地說:“我有種預感,輪迴之紀徹底到來之後,和神話時代有關的文獻,恐怕十有八九都要重寫。那些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也倒了被脫光的時候了。”
克雷恩擡手遮住雙眼,長長地出了口氣。跟着,他突然想到了什麼,放下手問道:“瑪莎,辛迪莉那邊……看出什麼了沒?”
瑪莎握住尾巴輕輕梳理着上面的毛,說:“我畢竟不在現場,聽到的都是蘇米雅和琳迪的轉述。琳迪的話傾向性太嚴重,暫且不能考慮……”
琳迪不服氣地說:“我說的都是我看到的!”
瑪莎也不理她,自顧自接着說了下去:“根據蘇米雅的描述和意見,應該可以判斷,辛迪莉認識那個羊角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