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挖張獻忠的牆角
張獻忠帶着幾個義子,在一衆殘兵敗將的簇擁下,一路倉皇南逃,跑到了江瀚駐地外圍。
一行人修整片刻後,剛準備繼續前進,張獻忠就看見前方不遠處,有十來騎塘兵疾馳而來。
爲首的塘兵在六十步外勒馬止步,一臉警惕看着張獻忠等人,並勒令他們原地止步,不得妄動。
孫可望見狀,連忙催馬上前,拱手高聲道:
“我等是八大王和老回回部下,兵敗至此,想要求見上山虎大帥!”
“還望兄弟代爲通稟!”
“一點小意思,兄弟拿去買酒喝!”
說罷,他便從兜裡掏了一錠銀子,扔給了不遠處的塘兵。
但那塘兵卻不伸手去接,而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孫可望後面的潰兵,依舊保持着戒備的神色。
沉默片刻後,他才終於開口: “你們在此等候片刻,不得擅自往前!”
“我這派人就回去通稟大帥!”
說罷,他從馬背上掏出兩杆令旗,轉身朝着後面的塘兵打了一套旗語,示意同袍們派個人回去,向江瀚稟報軍情。
而此時的江瀚,正圍着輿圖,和麾下的幾位把總一起研究接下來的行軍路線。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輿圖中那條蜿蜒曲折的黃河上。
“我接到鄧陽傳來的消息,如今朝廷大軍壓境,咱們想要等到入冬從容渡河,恐怕很難。”
“接下來估計會有幾場硬仗要打。”
江瀚指着輿圖,繼續分析道,
“一旦成功越過黃河,咱們便是蛟龍入海,鵬霄萬里。”
“屆時,我軍大可以取道湖廣,而後轉進四川;亦或者,效仿漢高祖,先取漢中,再圖巴蜀。”
帳內諸將聞言,皆是精神一振,但一旁的趙勝有些憂慮:
“大帥說的不錯,巴蜀之地,沃野千里,最適合休養生息,積蓄實力。”
“可咱們一旦進去,再想要出來,那可就難了。”
“官軍只需要在幾個重要的關隘佈防,便能將咱們鎖死在四川。”
“不得不防啊!”
江瀚點點頭,繼續分析道:
“你說的沒錯,我也考慮過這一點,但可供選擇的地方實在不多。”
“咱們可以將巴蜀置爲後方,再把戰場開闢在湖廣或者關中一帶,這樣就能防止被官軍鎖死。”
“再說了,崇禎還能派人一直守着咱們?”
“後金他不對付了?王嘉胤他不管了?”
正說着呢,帳外突然有親兵闖了進來: “啓稟大帥,營外來報,八大王張獻忠與老回回馬守應率殘部前來,就在營地二十里外。”
江瀚聞言,微微一怔。
怎麼大西王張圖圖和馬守應跑過來了?
莫非是吃了敗仗? 沒來得及細想,那親兵接着說道:
“根據塘兵所報,八大王和老回回似乎是被曹文詔擊潰,一路逃竄過來的,看樣子是想求大帥庇護。”
江瀚聽罷,神情凝重,隨後便吩咐一旁的趙勝:
“趙勝,你親自去一趟,將張獻忠和馬守應帶進來。”
“至於他二人的兵馬,讓他們在營外尋一處開闊地,自行駐紮,約束好部下,不得滋擾地方。”
趙勝點點頭抱拳領命而去,而其他幾位把總也各自散去,巡守營地去了。
不多時,在趙勝的帶領下,張獻忠、馬守應帶着義子和親兵,懷着幾分忐忑與好奇,走進了江瀚的大營。
一路走來,張獻忠不動聲色地觀察着江瀚軍營中的情況,越看越驚訝。
江瀚的主力大營,設在了平陸縣城外不遠處的一片大塬上,地勢平坦且高闊。
營地左側緊挨着一道七八丈的深溝,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防禦屏障。
整個大營外圍,挖了兩條寬一丈五、深達八尺的壕溝。
壕溝內密密麻麻地插滿了削尖的竹子和鐵蒺藜,令人望而生畏。
壕溝外,豎着拒馬鹿角,犬牙交錯,每隔五步便留有一個銃眼,顯然是爲銃手預備的射擊孔。
營地四周,設有五座高達三丈的瞭望塔,視野開闊,能將周遭動靜盡收眼底。
進入營地之後,張獻忠發現這大塬上的營房並非一處,而是連綿成片,旌旗招展。
從旗號上可以看出來,最外圍的那些營寨,屬於追隨江瀚的其他首領,有闖字旗,李字旗、劉字旗等等。
這幾個都是老熟人了,張獻忠一眼便能認出來。
而位於這片營寨中央的,就是上山虎的大營了。
十幾面虎字大旗,迎風招展,獵獵作響。
整個大營又被精心規劃爲左、中、右、後四個版塊,彼此之間留了二三十步的空隙,看起來頗有章法。
這些空隙裡,有半人高的沙土牆隔斷,張獻忠猜測,這應該是爲了防止火攻所設。
從寨門進入江瀚大營,張獻忠的左邊是右營,右營之中人頭攢動,頗爲熱鬧。
營地裡的士兵和附近的百姓在做買賣,地上鋪着不少攤位,販夫走卒,男女老少都有。
雖然略顯嘈雜,但秩序井然,沒有出現強買強賣的景象,這讓張獻忠暗自稱奇。
左營那邊,隱約可見大片的馬廄和一處開闢出來的臨時校場。
校場內,不時傳來士卒們操練的呼喝聲,以及兵器碰撞的鏗鏘音,顯得生氣勃勃。
後營的佔地面積最大,戒備也最爲森嚴,顯然是存放糧草輜重的地方,裡面住滿了精銳戰兵,負責守衛糧草。
眼前所見的一切,都讓張獻忠感到陌生與震撼。
他不禁想起了自家亂糟糟的營寨,每日營地裡除了喧譁吵鬧、就只剩下聚衆賭博,根本看不見什麼正形。
他想要約束手下兵將,做到五日一操都很困難。
這幫人驟然乍富,整日除了吃喝玩樂外,便想着四處去打家劫舍,擄掠財貨。
“哎”
張獻忠在心中不由得發出一陣嘆息,暗自忖道:
“單是看這最基礎的安營紮寨、行軍佈陣,就知道這是一支精兵悍卒。”
“怪不得能打退那幫關寧兵呢!”
“這次除了尋求庇護,看來我也得好好學一學,到底該如何治軍帶兵。”
思緒萬千之間,趙勝已經將他帶到了中軍大帳之外,隨後高聲通稟。
“請進!”
張獻忠與馬守應不敢怠慢,兩人整理了一番衣甲後,便隨着趙勝步入帳中。
只見帳內燈火通明,主位上一人端然而坐,面容俊朗,想必這便是上山虎了。
“兩位可是八大王和老回回?”
江瀚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張獻忠連忙上前拱手,帶着幾分客氣:
“正是,在下張獻忠,這位是馬守應。”
江瀚起身上前,拱手笑道:
“久仰久仰,在下上山虎,兩位遠道而來,招待不週,還請見諒。”
張獻忠擺擺手,客套道:
“豈敢豈敢,上山虎大帥威名遠揚,我與馬兄弟今日得見,實乃三生有幸!”
馬守應點點頭,在一旁連連拱手稱是。
江瀚目光平和地掃過二人,隨即他注意到張獻忠身後站着的兩個年輕人,一大一小,神情各異。
其中一個身材魁梧,面容堅毅,眉宇間透着一股沉穩; 而另一個則顯得有些稚嫩,大概只有十來歲左右,體格不大,但眼神卻異常明亮,帶着一絲警惕與好奇打量着四周。
江瀚心中微微一動,一個念頭瞬間在腦海裡閃過:莫非?
張獻忠也察覺到了江瀚的目光,隨即便側過身子,指着身後兩人介紹道: “不瞞大帥,這兩個是在下收的義子。”
“大的叫孫可望。”
“小的叫李定國。”
江瀚聽罷,眼前一亮,果然是孫可望和李定國!
嘶——
江瀚倒吸一口涼氣,看向張獻忠的眼神,同時也變得複雜無比。
他心中暗自驚歎,這張圖圖,起兵造反的時候到底撞了什麼大運? 孫可望是搞內政的一把好手,在雲南三年練了二十萬大軍出來。
而李定國更是勇冠三軍,兩蹶名王,天下震動,打得清軍連連敗退。
要不是倆人起了內訌,這漢家天下,能不能輪到東虜來坐,估計都難說。
江瀚看着孫可望和李定國兩人,饞的不行,恨不得立刻把他倆挖到自己麾下。
但他也明白,這事兒急不得。
江瀚總不能把張獻忠宰了,然後強行把他的義子收歸己用吧?
要是真這樣做了,且不說能不能成功,單是道義上便站不住腳。
退一萬步來講,江瀚即使收下了兩人,肯定也用得不安心。
強壓下心中的衝動,江瀚重新看向張獻忠,開口問道: “八大王怎麼和曹文詔對上了?”
張獻忠聞言,老臉一紅。
他自然不好意思直說,自己是想學他上山虎一戰揚名,正面擊潰關寧兵,結果卻被一戰打回了原型。
張獻忠只能含糊其辭,隨意扯了個幌子: “唉,說來慚愧!”
“我等本來在蒲縣左近活動,沒曾想那曹文詔如同瘋狗一般四處追剿,猝不及防之下,便便吃了大虧。”
他捶胸頓足,一臉痛心疾首的模樣,
“關寧軍不愧是天下強軍!”
“只一戰,就打得我經營多年的老營幾乎全軍覆沒。”
“唉,三千老營,再加上數千隨從,如今跟着我逃出來的,攏共也才一千多人。”
“這次我與馬兄弟前來投奔大帥,看在大家都是義軍的份上,還望大帥能夠庇護一二。”
“日後但凡大帥有所差遣,我等絕不推辭!”
江瀚聞言,輕輕點了點頭。
如今跟着他一起行動的首領也不少,張獻忠和馬守應想來,他自然不會拒絕。
更何況,江瀚還想着跟張獻忠搞好關係,看看能不能將孫可望和李定國給拐過來。
於是江瀚擺了擺手,溫聲道: “八大王言重了,既然都是反明義軍,理當相互扶持。”
“這大塬之上,空地還有不少,足以容納兩位安營紮寨,兩位請自便就是了。”
張獻忠聽罷,心中稍定,但又面露難色,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
“這個.大帥,實不相瞞,我等被官軍一路追殺,輜重糧草早已丟失。”
“如今軍中就快要斷糧了,不知不知道能否向大帥借一些糧食,以解燃眉之急?”
他生怕江瀚拒絕,連忙補充道: “大帥放心,等我緩過勁來,日後劫掠所得,必定原數奉還!”
“即便是算上些利息,也是應該的!”
江瀚聞言,豪爽地擺了擺手:
“八大王說的哪裡話!自家兄弟,何談利息?”
“這樣吧,我先撥三千石糧草給兩位,以解燃眉之急。”
“至於歸還的事情,日後再說也不遲。”
“這平陽府境內,四處都是豪紳們修的莊子和堡壘,裡面糧錢不計其數。”
“八大王若是有意,可以領兵去拜訪一二,想來收穫應該不菲。”
張獻忠一聽有糧,頓時喜上眉梢。
但他聽到要去攻打那些堡壘和莊子,又有些犯愁: “多謝大帥慷慨!”
“只是.我等倉皇敗退,所有的攻城器械都丟了個一乾二淨。”
“那些地主老財的莊堡,大多高牆厚壘,防禦森嚴;要是率兵強攻,恐怕會傷亡慘重啊。”
江瀚早就料到張獻忠會有此一說,於是他微微一笑,乾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八大王不必擔憂。”
“我可以借你兩門重炮,十門小炮,你用完還回來便是。”
但江瀚話鋒陡然一轉,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 “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面,有一點還請兩位首領務必牢記。”
“攻打莊堡,劫掠錢糧可以,但切勿濫殺無辜,尤其是不能屠戮手無寸鐵的百姓。”
“想必二位來時也看見了,我營中有不少附近的百姓和商販。”
“這些人都是看在我治軍嚴謹,不傷百姓的份上,纔敢放心過來做買賣。”
“還請兩位大王約束好麾下士卒,不要壞了我的名聲和規矩。”
江瀚的語氣雖然平和,但其中蘊含的警告意味卻是十分明顯: “要是壞了規矩,別怪我翻臉不認人,到時候,我們之間恐怕就只能刀兵相見了。”
江瀚這番話,是專門對着張獻忠說的。
張圖圖的名號可謂是如雷貫耳,江瀚不得不防。
雖然屠蜀不是張獻忠一個人乾的,但他肯定也殺了不少人,如今有機會,江瀚自然要提前把話說請。
萬一張獻忠真的大開殺戒,到時候自己就算火併了他,也不會落下個“不教而誅”的口實。
張獻忠來時,當然看見了營裡那些隨軍商人和百姓,心中本來就對江瀚的治軍能力十分欽佩。
如今聽到江瀚的警告,他自然是滿口答應: “好說,好說!”
“我回去之後,一定嚴格約束手下兵將,要是有違令者,定斬不饒!”
江瀚滿意地點了點頭:
“如此甚好。”
隨後他朝着一旁的趙勝吩咐道: “趙書辦,麻煩你帶兩位大王去一趟後營,撥三千石糧草出來。”
“另外再去炮營,讓柱子分兩門重炮和十門小炮出來,一併交給八大王使用。”
說罷,江瀚還特意叮囑了一句: “炮彈、火藥、以及通條、炮刷等一應器具,都要配齊了給人家送去,莫要短缺了什麼。”
一旁的趙勝聽了有些詫異,大帥怎麼如此大方,一次性拿了這麼多糧食出來?
三千石吶,是要千金買馬骨嗎? 趙勝一邊想着,一邊打量起了眼前的張獻忠和馬守應,他實在看不出來這兩人有什麼值得收買的地方。
但他也不好質疑,只能點頭領命:
“明白。”
江瀚這番舉動,確實稱得上是財大氣粗,出手闊綽。
三千石糧食,對於任何一支義軍來說,都不是一筆小數目,更別說那兩門重炮和十門小炮了。
而江瀚之所以如此慷慨,自然也是存了“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心思。
他的真正目的,就是要藉此和張獻忠搞好關係,施以恩惠,進而影響孫可望和李定國。
萬一真能把這兩人給拐過來呢? 區區三千石糧食和幾門火炮而已。
要是真能把孫可望和李定國給拐過來,只能說血賺! 想到這,江瀚的嘴角不由得微微揚起,已經開始幻想着,有朝一日能把這兩人給納入麾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