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疼不疼

風雪之中, 馬車上下來的那人, 眉目皎潔,神色清肅。

崔老夫人跟身後衆人看的清清楚楚, 的確正是先前生死不知的崔曄崔玄暐。

眼見老夫人已經情難自禁地迎上前去,門口那一地衆人也都紛紛挪步, 其中,有幾位女眷喜極而泣, 低低啜泣。

崔老夫人踉蹌走至崔玄暐跟前,一把握住了他的雙臂:“曄兒,真的是你回來了,祖母還以爲你已經……”不由老淚縱橫,無以爲繼。

原先扶着崔老夫人的一名貴婦也走上前來,顫聲喚道:“曄兒。”

這貴婦不是別人, 正是崔曄的母親盧氏,她一邊兒扶着老夫人, 一邊目不轉睛地看着眼前之人。

然而盧氏越看越覺着心驚, 不由遲疑問道:“曄兒,你、你的眼睛……是怎麼了?”

崔老夫人原本情難自禁,聽見盧夫人如此說,才詫異回頭又看, 果然見崔玄暐雙眸定定然看向某處,也並不似原先那樣神華明朗。

且自打相逢,他也並未出聲,只是微蹙眉頭, 通身上下帶着一股淡漠疏離之氣,絲毫沒有劫後餘生親人重逢的喜悅神情,雖說他原本性子便冷淡沉穩,卻也不至於冷到這種地步。

崔老夫人跟盧氏震驚之時,崔曄身旁另一名青年男子——正是崔曄的二弟崔升,如今在刑部任員外郎一職、上前在盧氏耳畔低語數句。

盧氏大驚,陡然捂住了嘴,兩行淚瞬間滑落。

崔老夫人到底是老於世故,見狀心裡已經明白了幾分,又看崔曄形容清減,大不似往常在長安之時的丰神俊朗……何況他失蹤這麼許久,早該料到會發生些令人難以想象之事。

崔老夫人心中雖痛,面上卻仍鎮定,點頭道:“人回來了就已經萬幸。走,咱們回家去吧。”

老夫人舉手,攥住崔曄的手,夾在肋下,領着他往前而去。

盧氏此刻放開老夫人,忙忙地擦了擦眼中淚,跟在身側。

門口衆人讓開一條路,衆星拱月似的簇擁着入內,尚未進廳堂之時,崔老夫人回頭道:“大郎纔回來,身子乏累,精神不濟,要好生歇息,你們就不必聚在這裡了,都散了吧。”

衆人聞聽,才都紛紛行禮退了。

在場只剩下崔老夫人,盧氏,以及崔升三人,一塊兒入內堂坐了。

見左右並無外人,老夫人才問道:“這到底是如何一回事?”目光從崔玄暐身上,轉向崔升。

崔升垂首道:“祖母容稟,詳細如何我也不知情,是叔父緊急傳信,說是大哥回京來了,命我去接的……然而,大哥的眼睛盲了,且、且……”

崔玄暐眼睛看不見,崔老夫人跟盧氏是知道的,見崔升吞吞吐吐,不由又催問。

崔升終於說道:“且之前的事他全不記得了。”

堂下響起倒吸冷氣的聲音。盧氏問道:“這是何意?”

崔升道:“就是說……大哥失憶了,之前我去接,他連我也不認得。”

盧氏驚懼之餘,重又哽咽失聲。

崔老夫人這才明白了爲什麼方纔在門外崔曄竟一聲不吭,通身疏離。

老夫人平素最疼愛這位長孫,連連聽了這樣的消息,再也無法鎮定,轉頭看着旁邊兒的崔曄道:“曄兒,你、你當真不認得祖母了?”

崔曄輕聲道:“請恕我失禮。”

崔老夫人握緊他的手,也不由當場淚落。

崔升忙道:“祖母跟母親莫要過於傷心,還有個好消息,——先前我接哥哥回來的時候,叔父已經派人去請諫議大夫孫大人,孫大人醫術高明,獨步宇內,一定可以治好哥哥的病的。”

盧氏聞聽,也不顧傷心了,忙擡頭問道:“你說的可是孫老神仙麼?”

崔升道:“不錯,正是他,只要老神仙肯答應給哥哥看病,自然是十拿九穩的事了。”

原來他們口中所說的諫議大夫孫老神仙,便是名醫孫思邈,孫思邈醫術超羣,出神入化,不僅著有醫學名典《千金要方》《千金翼方》等,更有國典《唐新本草》傳世,造福百姓無數。

孫思邈生於西魏大統七年,自幼就有“聖童”之稱,想當初他才上長安的時候已經七十歲,太宗召見,見他容貌氣色、身形步態均如少年一般,太宗不由感嘆,贊他是廣成子一類的神仙人物,本要賜授官職,孫思邈卻不願受利祿束縛,辭之而去。

到高宗當政,高宗惜才,便在孫思邈來至長安的時候拜授了“諫議大夫”的職位,到如今算來,這位神醫至少也有一百二十七歲了,着實是個極有道行的神仙中人。

所以盧氏跟崔老夫人一聽要請這位老神仙來給崔曄看病,自然心頭齊齊爲之一鬆!頓覺希望在前。

崔老夫人長嘆了聲,望着崔曄道:“過去的事,不記得了也好,橫豎人已經回來了……不至於生死不知的流落外頭,骨肉分離,已屬天幸。”

又回頭對盧氏道:“傳我的話下去,就說大郎纔回來,不許他們擅自來探視打擾,要讓他好生靜養。”

盧氏答應。

崔老夫人忽地又問崔升道:“你叔父可有什麼話說?”

崔升道:“叔父已經先行進宮,向皇上跟天后稟明此事去了。只怕稍後立刻就有旨意,叔父讓我趁着這個機會,帶哥哥回來先跟家裡人見上一面兒,免得到時候宮裡頭傳話之類的,又要耽擱不得相見,豈不是更牽腸掛肚?”

“你叔父想的周到,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崔老夫人點頭。

崔升跟崔玄暐的叔父崔行功,是博陵崔氏大房之人,最博學嚴謹,文采出衆,曾受太宗嘉獎,如今擔任秘書少監一職。

崔行功十分看重崔曄晚輩,在崔曄“失蹤”之後,派了無數人前往羈縻州搜索尋人,果然皇天不負苦心人。

因看崔曄少言寡語,崔老夫人便對崔升道:“你陪陪你哥哥,讓他多休息。”自行起身。

盧氏見了兒子,正不捨得離開,但看老夫人慾去,只得跟隨。

兩人出了廳,老夫人因對盧氏低聲說道:“怎麼不見煙年?”

盧氏拭淚,低低迴道:“母親怎麼忘了,三日前煙年回了孃家……”

崔老夫人嗐嘆道:“我果然是着急忘了,是了,你快叫人去發信,讓她趕緊回來,就說她的夫婿好生生地在呢!讓她快些回來侍奉!”

盧氏垂首道:“是,我立刻叫人去告知。”

兩人正說到這裡,忽然聽到一聲低吼……越過重堂飛雪,自院後傳來似的,彷彿是猛獸之咆哮。

崔老夫人卻並不驚慌,側耳聽了聽,問道:“這是逢生的吼聲嗎?”

盧氏道:“正是呢。”

崔老夫人百感交集,嘆道:“自從曄兒失蹤後,逢生就沒再出過聲兒,偏偏這幾日時常在叫,我心裡還忖度莫非它感知了什麼?只是我未免往壞的方向去想。如今才知道,到底是百獸之王,最有靈感的,又是曄兒從小養大,只怕它也知道它主子回來了,所以忍不住高興呢……”

老夫人說到這裡,又對盧氏道:“是了,曄兒的病,你暫且不要說出去!”

盧氏道:“是,可是……若煙年回來了的話……”

老夫人道:“你自去告訴她,煙年懂事,知道該怎麼做。”

老夫人跟盧氏且說且去了。此即在內堂,崔升也聽見了那虎吼的聲音,他幾度打量崔曄,見他面沉似水,如冰如霜,正有些忐忑。

聞聽虎嘯,崔升卻面露喜色,便對崔曄道:“哥哥,你可聽見逢生的吼聲了?”

崔曄道:“我聽見了虎吼。”

崔升見他神色淡然——倒也不覺得如何異樣,畢竟崔玄暐生性冷靜自持,喜怒不形於色,若不是知道他“失憶目盲”,還以爲仍是如常呢。

崔升便道:“哥哥這個也不記得了?逢生是你從小兒養大的老虎,自從你下落不明後,逢生數日不吃不喝,家裡的人都以爲它要不行了,也從未聽它叫過,但是前幾日卻忽然時不時地躁動……現在我才明白,自然是逢生也知道哥哥回來了,是在給我們報信呢。”

崔曄不語。

崔升道:“哥哥要不要去見見它?”話才說完,自覺失言——畢竟崔曄看不見,所謂“見”,不知從何說起,一時面色惴惴然。

不料崔曄道:“也好。勞煩了。”

崔升方鬆了口氣,舉手望他面前一搭:“哥哥扶着我的手,只怕逢生也按捺不住想見哥哥了呢,它今日叫的格外頻繁大聲些,卻像是在喚你。”

雪落了厚厚一層,幾乎能沒了腳脖子。

平康坊。

小院內也落足了雪,玄影趴在屋門口,時而假寐,時而睜開眼睛看看天際亂雪飛舞。

陳基站在門口打量了半天,回頭笑道:“說來也怪,我來了長安這兩年多,這還是頭一次下這樣大的雪,莫不是你把桐縣的雪都帶了來吧?”

阿弦正把頭上圍了一塊兒褐色麻布,身上也披了一件兒舊布短斗篷,雄赳赳地走了出來。

陳基道:“你幹什麼?”

阿弦從牆根兒拿了把掃帚:“我掃一掃雪,免得踩着地上滑,大哥的傷纔好了不久,萬一滑倒了卻大不好。”

陳基道:“不用忙,就讓它先多下一會兒,我記得你不是不喜歡掃雪嗎?”

心頭微窒,阿弦頓時想起在桐縣時候,她跟老朱頭關於“掃雪”的對話。

阿弦倉促一笑,轉過身去:“以前年紀小不懂事。”

陳基不由笑道:“這纔不過兩三年,你的年紀能大多少?”

阿弦不答,只是低頭打掃,陳基看她默默的背影,脣邊的笑也漸漸隱沒。

到底是從小兒長大的,他如何會不懂阿弦的心思,早知道她必然想起跟老朱頭的往事。

陳基心頭轉動,故意俯身,從旁邊雪地裡抄起一把雪在掌心裡捏的結實。

瞅着阿弦的背,陳基稍微用力,把個雪糰子扔了出去。

阿弦正在吭哧吭哧掃雪,忽然聽見玄影“汪”地一聲。

阿弦聞聲回頭,卻不料“啪”地一聲,胸口正好兒結結實實地吃了一記。

耳畔又傳來陳基哈哈大笑的聲音,對玄影道:“你還給他報信兒呢?”

玄影見反而壞事,便“唔”了聲,趴着往回倒退了幾步。

陳基俯身又握雪捏另一個雪團兒:“好久不曾這樣玩了,弦子還記不記得?”

雪中,阿弦拄着掃帚,看着陳基臉上的笑,心裡一陣柔軟。

當初她年紀尚小的時候,陳基帶着她四處玩耍,下雪天裡最喜歡的就是扔雪球。

陳基明明能把她打的無還手之力,偏偏每次都讓着她,還故意被她打中,所以阿弦格外喜歡這種遊戲。

但自從漸漸長大後……極少再玩此道,何況後來陳基又離開了桐縣。

眼前的飛雪朦朧了她的眼神,正在出神之時,耳畔聽陳基道:“小心!”

玄影忍不住又“汪汪”叫了兩聲,而阿弦定睛之時,一個雪糰子早迎面飛了過來,不偏不倚打在她的額頭上。

幸虧陳基極有分寸,用力很輕,是以只是微疼。

阿弦叫了聲,捂着額頭。

陳基有些慌張,忙跑過來:“你怎麼不讓開,呆呆地想什麼?打疼了麼?”

他將阿弦的手掰開,低頭看她的額角,小心翼翼地將上頭沾着的雪花抹去,瞧底下的肉皮兒受傷了沒有。

卻見那處依稀有些發紅,陳基輕輕給她吹了吹道:“疼不疼?怎麼不答,難道是打傻了麼?”

阿弦低下頭去,臉上略略地有些發熱,聲若蚊吶道:“不疼,沒事兒。”

陳基笑道:“你果然是長大了,這要是放在以前,早就不依不饒追着我一定要打回來了。”

多半是雪融化的水滑進了眼睛裡,阿弦舉手揉了揉。

沒來由地,阿弦忽然想起蘇奇來打掃的時候說過的那些話,阿弦把手中的笤帚握緊了些:“大哥……”

“嗯?”

阿弦道:“大哥……在長安有沒有……”

一句話還未問完,就聽得“砰”地一聲,院門被推開。

在阿弦跟陳基看清來人之前,已經有個聲音驚喜過望地叫道:“阿黑!”

一道略顯矮小的身影從門口提着裙襬跑了進來,她雙眼發亮地盯着屋門口的玄影,彷彿發現目標,腳步不停地直奔而去。

阿弦反應極快,將掃帚一擡擋住:“你是誰,怎麼擅自闖到別人家裡來?”

被她一擋,來人止步,揚起秀麗的小臉兒看向阿弦:“你又是誰?閃開!”

小臉上寫滿了倨傲,這來者自然正是太平公主李令月。

阿弦看清楚是個極貌美的小女孩子,更加詫異:“你是不是走錯地方了?”本能地以爲這孩子是進錯了門。

太平哼道:“誰走錯了?我是來找阿黑的,你幹什麼偷走了我的阿黑?還不讓開,我就叫人來捉你啦!”

“什麼阿黑!”阿弦見她出言莽撞,毫無頭緒,道:“你跑到我家裡來,卻還叫人來捉我?當真是豈有此理!”

太平道:“你這偷狗的小賊,不趕緊乖乖地躲開,還敢跟我講什麼道理?”

阿弦只覺匪夷所思,正要再說,陳基在她手臂上一握:“弦子。”

原來兩人說話的時候,陳基仔細打量太平,見她衣着華貴,顯然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孩子,便和顏悅色問道:“小姑娘,你說的阿黑,可是我們的玄影?”

太平這才斜着眼睛掃向他:“你又是誰?跟這偷狗的小賊一夥兒的麼?”

陳基卻着實好脾氣,笑道:“這其中大概有些誤會,我們並沒有偷什麼狗,姑娘若指的是我們家的玄影,那是我們從小兒家養的狗子,並不是偷的。”

太平大怒,指着陳基的鼻子道:“你胡說!我剛纔看見了,那是我的阿黑,阿黑是我表哥的狗子,怎麼成了你家養的了?你這小賊還敢當着我的面兒扯謊,看我不叫詳刑寺的人將你們拿下重罰!”

陳基因看出她身份非凡,自不敢跟她強辯,只想好言相商,便道:“姑娘的表哥是……”

誰知阿弦在旁看太平如此嬌蠻,罵自己也就罷了,連陳基也一併罵上,如何能忍?

阿弦便舉手,將太平點指着陳基的手一把拍開,喝道:“口口聲聲小賊長小賊短的,你這硬闖民宅的又是什麼?我看你是個強盜!詳刑寺是你家裡的麼?你就敢隨意指使,你家大人呢?難道你家裡沒有人教你禮義廉恥?”

太平看看自己被打開的手,又看阿弦,意外且震驚!

她從出生就受到萬千寵愛,到現在爲止雖然曾做過許多任性的事,但因天后寵溺非凡,從不敢有人多說一句重話,這還是生平第一次被人“打”,又罵的這樣狠。

太平跺腳:“好大膽的小賊!我、我不跟你多說,把阿黑給我!”

這會兒玄影早跳了出來,卻站在阿弦的身旁。

太平急得不成,忙招手引誘:“阿黑過來,阿黑,到你主人這裡來!”

因見玄影不肯過來,太平推開阿弦拿着掃帚的手,俯身就要去捉。

阿弦瞧着太平衣着錦繡,又看見玄影脖子上的黃金項圈,恍然醒悟:“我知道了,玄影脖子上的這個,是你給它戴上的?”

太平雙手叉腰:“那當然啦!必然是你們覺着名貴,所以把它偷了來是不是?”

阿弦冷笑道:“哈!原來你纔是偷狗賊,你還不出去,別怪我不客氣啦。”

太平叫道:“你這小賊說什麼!你又敢怎麼樣?還敢動手不成?”

玄影見兩人爭吵,忍不住就叫起來。

太平見狀,仗着身小靈活,一下子矮身下去,冷不防就抱緊了玄影的脖子:“阿黑,不要怕這些壞人,我帶你回去,給你好吃的鹿肉……”

阿弦忙把掃帚扔掉:“放開玄影!”抱住玄影的身子往後拉。

太平畢竟年紀小,知道搶不過她,便攥住玄影的項圈,死活不肯撒手:“表哥,表哥你快來,我捉到小賊了!”

阿弦呵呵笑道:“原來你這強盜還有幫手……你家大人是誰?就縱的你這樣無法無天,跑到人家家裡來搶東西?”

陳基在旁哭笑不得,不知該是扶着太平讓她小心跌倒,還是勸阿弦讓她放手。

太平到底力氣小,爭不過阿弦,越發尖聲叫道:“表哥快來,有人罵你!”

話音剛落,就聽到門口有人道:“哦?什麼人罵我呢。”聲音裡卻透着一抹淡淡笑意。

陳基倒也罷了,因爲他對這個聲音並不熟悉。

阿弦一聽,臉色陡然大變,手上不禁一鬆。

只聽“哎呀”一聲,原來是因阿弦鬆手,太平又用力過猛,抱着玄影往後跌倒。

玄影趁機搖搖頭,掙扎着跳起身站到旁邊,不住地抖毛兒。

雪地反光,阿弦的臉顯得格外雪白,她後退兩步,直直地看向院門口,卻見一人徐步走了進來,外頭披着翠色的羽緞大氅,裡頭卻是絳紅團紋的錦袍,雪中顯得十分亮眼。

這來人當然就是賀蘭敏之。

敏之自然是跟太平一塊兒來到這裡的,事實上是他帶着太平來的,但偏偏不曾露面。

他在門外,默默地看了半天的好戲,見這幕精彩戲碼終於發展至不可開交了,才心滿意足地姍姍現身。

太平先前半天不見敏之露面兒,也正略覺心虛,見他來了,纔像是吃了定心丸,指着阿弦道:“是他!他還欺負我!”

“他……竟敢欺負你?”敏之忍不住脣角的笑,雖問的是太平,眼睛卻望着阿弦。

阿弦喉頭有些發緊,她對這陰晴反覆喜怒無常的賀蘭敏之,有種天生莫名地畏怕之感。

先前陳基想要留下的時候,賀蘭敏之便是阿弦擔憂的一大原因,幸而在陳基養傷的這段時候,敏之並未出現,阿弦的心也逐漸放下,只當他是“貴人事忙”,把自個兒給“忘在腦後”了,暗中謝天謝地。

誰知道就在她最無防備的時候,此人卻又陡然現身?

兩人對視之際,陳基狐疑地打量賀蘭敏之,望着此人凌厲而豔麗的容顏,陳基心頭生寒。

原來陳基已經認了出來,眼前這位正是大名鼎鼎的周國公,武后曾親自賜了“武”姓的,本朝最不好惹的幾個人之一。

陳基按捺心頭寒意,將阿弦擋在身後,垂首拱手道:“不知道是周國公駕到,無禮之處還請恕罪!”

說完這句,心頭忽然更冷!

眼角餘光不由瞥向地上的太平公主,此刻陳基才後知後覺地想到,倘若來者是周國公,那麼這稱呼賀蘭爲“表哥”的丫頭又是什麼人?

大概是因爲在雪裡站了太久,額角有冰涼的雪水順着滑落,猶如一滴冷汗。

敏之淡淡地瞥向他,哼道:“不知者不罪。”

阿弦原先見賀蘭敏之出現,一心驚怕去了,也並未多想太平那聲“表哥”代表着什麼。

見陳基如此,只得也跟着默默地行了個禮。

敏之盯着她:“怎麼,你啞巴了?”

阿弦硬着頭皮道:“參見周國……”才說出口,猛地想起上次賀蘭敏之說過的話,立刻改口道:“賀蘭公子。”

敏之聞聽,才又展顏一笑:“喲,你還記得我的話。”

陳基詫異地轉頭看向阿弦,不明所以。

阿弦略覺尷尬,但內心十分恐懼,因爲當初賀蘭敏之畢竟曾拿陳基來要挾過自己,這會兒他遽然登門,卻不知是福是禍。

太平公主聽了兩人對話,疑惑問道:“表哥,你說什麼,你跟這小賊認得?”

敏之笑道:“別這麼無禮,人家可是阿黑的原主人。”

太平公主目瞪口呆:“阿黑不是表哥的嗎?”

敏之笑道:“我原本想把這狗子送到皇宮的御苑裡頭喂老虎獅子的,誰知道你一看就愛上,我就當做順水人情了。你幾時看我喜歡這種不入流的野狗了?”

誰知話音剛落,就有兩個聲音幾乎不約而同地叫起來——

太平道:“阿黑不是野狗!”

阿弦道:“賀蘭公子!”

兩人叫完,彼此對視一眼,互相都有些詫異。

敏之看看太平,又看看阿弦,若有所思道:“我要養東西,就像是崔曄一樣,養一隻老虎豹子獅子之類……”

阿弦正因他方纔說要把玄影餵給老虎獅子而心有餘悸氣得戰慄,猛然聽他又說起崔曄來,才復定神。

太平原先只以爲玄影是賀蘭敏之所有,如今聽他坦言,才知道是自己冒失了。

她看向阿弦,遲疑問道:“阿黑真的是你的狗?”

阿弦有些神不守舍:“是啊,它叫玄影。”

太平爲難:“我很喜歡它,你能不能把它讓給我?”

阿弦道:“不行,玄影對我來說不是一隻狗,是最後的親人。”

太平詫異:“你其他的親人呢?你難道沒有父母兄弟呢?”

阿弦頓了頓,對上太平天真的雙眼,搖頭道:“我沒有其他的親人,我是伯伯帶大的孤兒。”

阿弦因要掃雪,特意往頭上罩了灰布,身上披着破舊的短披風,整個人看着更是灰突突地,衣衫破爛,眼神憂鬱,彷彿一個顛沛流離的乞兒。

但是太平從頭到腳穿錦着繡,渾身透着不諳世事天真爛漫的氣息,兩人站在一處,猶如兩個迥然不同的世界相對。

賀蘭敏之跟陳基站在旁側看着這幕,敏之正要說話,外頭卻傳來馬蹄聲響。

有人翻身下馬,跪在門口道:“公子!出大事了。”

敏之竟不願此刻離開,隨口問道:“何事?”

那人見狀,猶豫片刻終於說道:“崔曄回來了!”

敏之一震,陡然回身。

而阿弦也微睜雙眸,正當她想確認一下對方說的是否的確是那位“崔天官”的時候,太平公主卻比她更快。

太平搶上一步問道:“你說崔天官回來了?他活生生地回來了?”

那人道:“是!先前崔少監親自進宮報信,如今皇上跟天后已經傳召天官入宮了!”

太平臉上露出驚喜交加的表情,顧不上再跟阿弦討玄影,緊緊握住敏之手臂:“表哥你聽見了麼?崔玄暐果然沒死!咱們快回去看看他!”

敏之本也正有此意,臨步卻又沉吟轉頭。

正陳基見兩人慾走,垂頭作揖口稱恭送。

敏之眼神數變,心中那念頭噗地又壓下,只帶着太平極快地出門去了。

阿弦跟着他們走出兩步,陳基卻握住她手腕,低低道:“弦子。”

直到外頭馬車聲遠去,陳基纔將院門關起來,拉着阿弦回屋,問道:“你老實跟我說,你怎麼竟認得了周國公的?”

陳基是個精明機變之人,先前在京兆府被李洋鞭打的時候,沛王李賢前來救護,當時陳基半是昏迷,卻也察覺李賢對待阿弦有些異樣。

這幾日裡他抽空相問,阿弦卻也如實將李賢從明德門相救的事說明,但陳基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阿弦不僅認得沛王殿下,更加認得這個滿長安都無人敢惹的周國公賀蘭敏之。

阿弦簡略地將路上遇襲,跟英俊分開,後來又被賀蘭找到……連李洋伏擊一節也都說了。

她的口吻平淡,可陳基幾乎魂不附體。

“你、你是說……你之前跟我提過的阿叔,就是崔天官?”陳基覺着舌頭都有些僵硬,無法相信自己說出口的是真的。

阿弦輕聲道:“我並沒有親眼再見着阿叔,所以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賀蘭敏之是這麼說的。”

陳基道:“周國公既然這樣說了,當然是沒有錯了。想不到,真的想不到……”

他看着阿弦,好像第一次認得她。

這孩子的運氣實在是太過……

當聽說阿弦在明德門打傷李洋的時候,陳基本以爲她比在桐縣更加能惹事了,但後來因禍得福,才覺着她的這性情其實倒也有可取之處

當看到賀蘭敏之出現的時候,陳基心頭一沉,本能地覺着又要壞事。

然而這次,倘若阿弦得罪的是賀蘭……這個主兒卻跟李洋不同,應該沒那麼容易讓自己再“因禍得福”了。

但是誰又能想到……這麼快就又峰迴路轉。

“你居然……居然救了崔天官。”

陳基如在夢中。

阿弦道:“我也不知道,當時救了他的時候……”

她默默地停口。

雖然心裡當英俊是家人一般,但如果英俊真的是崔玄暐……一個出身那樣高貴的人,大概不會想讓人知道自己曾有過那段不堪的經歷吧,這也是人之常情,所以阿弦本能地不願再提之前的他如何,哪怕是當着她無話不說的陳基的面兒。

這一天,阿弦一直在猜測,回到長安的“崔玄暐”,到底是如何了,思前想後,恨不得親眼看看。

之前太平公主拉着賀蘭敏之要進宮的時候,阿弦的心中也突地冒出個嚇人的念頭,但很快又立刻掐滅了。

回想英俊的容貌言行,阿弦心想:“或許回到原來的位子上,纔是阿叔應得的,何況他的家在這裡,關心照料他的人也有很多,已經用不着我啦。”

阿弦如此安慰自己。

這夜,聽着風雪敲窗,阿弦翻來覆去,子時才睡。

阿弦醒着的時候,因無法相見崔曄,只盼夢裡能有一二啓示,孰料進了夢中,卻是“有意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阿弦的確得了“啓示”,但卻不是跟英俊有關的。

恰恰是她不想見的。

阿弦又看見了景城山莊的那迎親隊伍。

——依舊風雪交加,依舊是沒有聲的鼓樂吹奏,迎親的隊伍冒着風雪往前。

忽然,前方路上起了數盞燈籠,燈籠越來越多,足有二三十隻,在風雪中急速掠動,閃到了迎親的隊伍之前。

然後,在漫天風雪之中,似又下了一場恐怖至極的血雨。

阿弦看見那些鼓樂手,舉牌者,擡着嫁妝的,以及捧着匣子的侍女們……一一倒地。他們掙扎着,四散奔逃,發出無聲而絕望的喊叫。

那蒙面的一隊殺神飛快地將嫁妝盒子搬到馬車上,其中十幾人迅速地又往前方的景城山莊趕去。

剩下的六七人裡,其中一人打馬上前,來到那喜轎旁邊。

他舉起手中的刀撩開簾子,在轎子裡,受驚的新娘瑟瑟發抖,縮在角落裡,紅帕子跌在腳下,察覺冷風吹進,便怯生生地擡起頭來。

蒙面人看着那年輕美麗的臉,眉峰一動。

他翻身下馬,一腳踩進轎子,正好兒在喜帕上印下一個雪色的腳印。

他將新娘一把拽了出來!

睡夢中,阿弦發出急促的喘息。

阿弦不安地翻了個身,眼前所見,是飛速移動的場景,似是雪地,跟倒懸的樹林。

天暈地旋,世界一片黑暗。

等她再度睜開雙眼的時候,卻身處一個陌生的斗室內,眼睛尚未習慣黑暗,就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響,有人咻咻靠近。

還未等她出聲相問,那人探手將她推翻,伏身壓了上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兩隻小天使,麼麼噠~(づ ̄3 ̄)づ╭?~

我如飢似渴地把大家的留言都看了個遍,決定採用按摩跟敷藥的方法試試——from格外怕疼的某人

叮,你的最新好友:虎主已上線

好久不見蠢蠢欲動的書記:嗯,我有個大膽的想法……

敏之:你的想法我好像能猜到……

第59章 大招第22章 宿軍屯第180章 降魔之後第314章 只屬於殿下第356章 誰更狠第122章 意義第61章 父子第337章 他要悔婚第299章 無法抗拒第47章 血都熱了!第233章 西施之舌第160章 綿綿情意第218章 如此渴望第156章 鬼猶如此第364章 完結中第279章 一聲母親第259章 坦白與白第164章 得不到的第203章 辦鬼差第61章 父子第280章 人頭而已第23章 避不過第291章 越王第39章 救命恩人第193章 地府(慎入)第82章 教壞我第340章 最動聽的第34章 失而復得第335章 父慈叔斥第330章 附身計第152章 生死對峙第249章 又大吃一頓第222章 火中孔雀第57章第38章 清雅端正第36章 長長久久第266章 子夜歌第287章 恩愛第146章 風雷夜第227章 大寶之箴第168章 五分勝算第334章 夤夜闖宮第261章 親的太兇猛第77章 撿骨令第222章 火中孔雀第284章 子綺第136章 哥哥第332章 有情人第334章 夤夜闖宮第255章 產房驅鬼記第227章 大寶之箴第309章 不可貌相第314章 只屬於殿下第34章 失而復得第161章 絕不饒恕第251章 上司跟兄長第46章 大殺四方第208章 永不離第293章 不要逃第28章 錦衣玉食第110章 絕世奇葩第270章 書房裡第105章 他是君子第281章 無愁之莊第124章 出息第310章 水落石出第226章 掌中美人第119章 悅第154章 真感情戲第183章 第一女官第161章 絕不饒恕第154章 真感情戲第281章 無愁之莊第97章 了不起第27章 免死金牌第44章 暮色四合第89章 綠孔雀第82章 教壞我第172章 相親隊伍第304章 十指相扣第305章 真心假心第122章 意義第30章 近在咫尺第267章 紫薇垣第317章 山河之多嬌第137章 小時候第197章 知心第279章 一聲母親第146章 風雷夜第216章 誤會解開第295章 兩種情第148章 摟入懷內第276章 賜婚旨意第87章 小東西第195章 心疼第143章 配不上第357章 無情郎第198章 處刑第302章 昨日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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