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像是噩夢成真, 阿弦最怕的就是這一幕, 偏生竟然這樣猝不及防地實現了!
之前屢屢見鬼,畢竟是“習以爲常”了, 而且所謂鬼靈,通常是並無真實形體, 只要動心忍性,也過得去。
但是……老虎不同, 這可是有血有肉地猛獸,鋒利爪牙,彷彿活生生地死神。
逢生騰空而起,來勢迅猛,屬於野獸的那股獨特的氣息撲面而來,令人恐懼而窒息。
阿弦自忖必死, 雙眸緊閉。
耳畔聽到崔曄厲聲喝道:“逢生!”
阿弦自覺有什麼擦過臉頰,柔柔地, 甚至還帶點兒暖……
然後就是“彭”地一聲, 聲音輕微,似在身後。
“阿弦!”一陣風過,呼喚聲近在咫尺。
一雙手臂探過來,將她摟住。
未曾來得及睜開眼睛的阿弦, 幾乎懷疑自己又回到了周國公府那個風雨驚雷的悚然之夜,那個溫暖的擁抱是她最爲深刻的記憶。
“阿叔……”阿弦渾身發抖,睜開眼睛。
頭頂是皎然俯視的月輪,面前是焦憂凝視的崔曄。
他將她緊緊抱在懷中, 確信無恙後,擡頭看向前方。
其實阿弦偷偷摸摸出門的時候,崔曄已經察覺,只是先前聽見她在裡頭翻來覆去,還當她是才換了住處所以擇席睡不着。
是以見阿弦要出門,便也未曾阻攔,由她自在。
等察覺外頭聲音不對,急趕出來,卻見逢生正向着阿弦撲了過去!
意外,崔曄幾乎不信自己所見。
逢生是他從小養大的,是什麼性情他最熟悉,因爲連着幾日不曾放風,所以他交代虎奴,在阿弦睡倒後,便將它放了出來散步。
先前阿弦摸出去之時,虎奴已經來過,喚了逢生離開。
崔曄甚至聽見了院門被關上的聲音。
所以在聽見最初的虎嘯之時,他還懷疑怎麼聽起來像是仍在院中。
此時眼前所見,幾乎顛覆了崔曄的認知。
他一直深信逢生不會故意傷人,如今見阿弦遇險,心頭驚怒交加。
“混賬!”他看着逢生,這是他第一次如此帶怒地斥罵逢生。
逢生先前落地,卻並未就回頭看崔曄,只仍一動不動地緊緊盯着前方。
虎尾在後面輕輕搖曳,好似遊蛇般詭動。
一直聽到崔曄這一句,逢生才慢慢地轉過虎頭。
崔曄責備地瞪了他一眼,將阿弦打橫抱起,轉身進了堂中。
逢生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主人,它當然察覺崔曄身上的氣息變了,那是一種陌生的,不悅的氣息。
老虎敏感地知道主人生氣了,它默默地看着崔曄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有些落寞地回過頭來,在原地徘徊片刻後,逢生自往院門處走去。
兩扇本來掩起的院門方纔被它撞開,逢生低低嗚了一聲,無精打采,耷拉着虎頭走了出去。
且說阿弦被崔曄抱進堂下,才終於後怕起來,一張口,“哇”地哭了起來。
崔曄一怔,忙道:“好了好了,已經沒事了。我已經把逢生趕出去了。”
阿弦大哭,一邊斷斷續續地控訴:“我還問過你、老虎會不會出來吃我,你還跟我玩笑……”說了這句,更加委屈。
不是說他的老虎是挑食的麼?怎麼今晚上就不挑了?淚好像泉水一樣奔涌。
崔曄也是百思不解,又見阿弦如此,有些愧疚,也覺疼惜,陪着小心道:“阿弦不哭,是我的錯,是我大意了。”
阿弦揉了揉鼻子,忽然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
這一會兒,她驀地有想起來,先前逢生騰空而起,她臉上那種柔柔的有些暖的感覺……那是……
“是它的肚子!”阿弦後知後覺。
——那根本是逢生擦着她臉頰躍過去,腹部的毛蹭過來的觸感。
一念至此,後怕更放大了數倍。
崔曄略一想,便明白了她的所指,見阿弦滿面淚痕狼藉,來不及掏帕子,便舉起袖子給她拭淚:“好了,我知道,阿弦受驚了。”
“都怪你!”阿弦抽噎着大叫。
“是,”崔曄承認,“都怪阿叔。以後再也不會了,我叫人把逢生關起來,不許它再出來。”
就算是在桐縣,最融洽相處的時候,他也並沒有這樣溫言款語地順着她說話。
“不要哭了。外間都聽見了。”聲音裡又透着幾許無奈,原先的淡冷清明蕩然無存。
——生平第一次留宿“客人”,就夜半鬧得這樣驚天動地,阿弦的哭聲傳出去,也不知府裡的人作何想法。
爲今之計,只能盼這院子地方偏僻……不至於被人聽得清楚罷了。
外間的草蟲們重新開始鳴叫。
只是它們也像是受了驚嚇,起初瑟瑟地,有些悽悽慘慘的意思,又過了半刻鐘,才終於恢復了平日那種悠閒自在的調子。
隨着心底的驚恐慢慢散去,阿弦總算回神。
只是因先前受驚又聲嘶力竭地大哭,一時抽噎未停,又打起嗝兒來。
忽見崔曄仍是先前抱着她放下的半跪姿勢,一怔之下,阿弦大不自在,忙坐直了些。
崔曄見她不停地打嗝,起身倒了一杯茶:“像是方纔嚇到了,壓一壓。”
阿弦“唔”了聲,低着頭雙手接過,慢慢地喝了幾口:“我、我沒事啦。”聲若蚊吶。
崔曄道:“真的沒事了?”
點頭,冷不防臉頰上沒幹的淚滴隨着亂掉下來,阿弦忙舉手抹了一把。
崔曄方鬆了口氣:方纔受驚的何止阿弦,連他也是魂飛魄散,所以才失控地罵了逢生。
眼見阿弦鎮定下來,崔曄也才神魂歸位,同時神智迴歸。
他開始覺着不對。
崔曄驀地站起身來,走到廳門口,擡頭往外打量。
夜色之中,庭院又恢復先前的靜謐安詳。
恬淡的月光,風中微微搖曳的花木,伴隨着草蟲的吟唱,花葉們發出輕微地刷刷響動。
他冷然端詳良久,才又回到阿弦身旁。
“阿弦……”崔曄輕聲問道,“你先前出去做什麼?”
阿弦不大好意思說自己吃撐了,便道:“我睡不着,出去走走。”
崔曄道:“那,有沒有……什麼奇怪的事?”
阿弦愣了愣:“什麼奇怪的事?”
崔曄仔細看着她的臉,猶豫着要不要說出那讓他不安的設想,也許是他多心了?豈不是平白讓她多一份驚恐?
但是,爲了她的安全着想。
“阿弦,你聽我說,”崔曄思忖片刻,道:“逢生絕不會主動傷人,更不會無緣無故像是方纔那樣……”
阿弦呆看着他,以爲他不相信自己,而在爲逢生辯解,眼中即刻又冒出淚來。
崔曄忙道:“別哭,我只是想告訴你,我記得方纔逢生雖是衝着你撲過去,但其實並沒有傷你,它是從你頭上躍過去的,你也知道的對不對?”
阿弦想到那股毛茸茸的感覺,含淚道:“那又怎麼樣?”
崔曄緊緊地看着她的雙眼,緩慢說道:“我覺着,逢生不是在襲擊你,而是……在襲擊別的……什麼東西。”
雖然崔曄近在咫尺,阿弦聽了這句,仍是忍不住狠狠地打了個寒戰。
她問:“阿叔你、是什麼意思?”
他沉聲回答:“你知道的。你之所以會在這裡的原因。”
阿弦覺着更冷了,忍不住伸出顫抖的手,主動抓住了崔曄的手臂。
心頭的森冷這才散開了幾分。
崔曄在她的手背上輕輕地拍了拍,道:“我要你……再仔細想想,當時可有什麼異樣?”
夜風一陣陣地從敞開的門口吹進來,阿弦慢慢有縮起肩頭:“我、我也不知道,我想不起來啦。”
方纔只顧害怕去了,腦中一片將死般的空白,那還會記得其他。
崔曄皺眉想了片刻,終於道:“你隨我來。”
阿弦跟着起身,卻又雙腿發軟跌了回去,幸而崔曄眼疾手快,將她攔腰抱住:“怎麼樣?”
阿弦自覺呼吸紊亂:“好、好多了。”她竭力站住雙腳,卻像是踩在了棉花之上。
崔曄含笑:“平日裡看你上躥下跳,無處不去,就算見了再多可怖的鬼怪,匪夷所思的場景,也並未如何示弱。沒想到也有今天……”
說着,便又將她打橫抱起:“這樣成麼?”
阿弦原本正氣他又揭短,忽然被抱了起來,瞬間無言。
崔曄卻抱着她來到門口,下臺階,一直走到阿弦原先所站的地方:“你仔細看看,好生回想,有沒有任何、任何細微的不對之處。”
大概是因爲終於“如願以償”地被他抱在懷中,阿弦雖心有餘悸地看了一眼門口——生怕逢生又跑進來,卻也很快鎮定下來,按照他所說,放眼四顧。
“並沒有什麼不對呀,”阿弦喃喃,“當時我站在這裡看天。”
她擡頭看一眼天際,那皎潔的月仍靜靜地就在頭頂,“我想起了過幾日就是中秋了……”
斂起思緒,阿弦垂眸:“後來我覺着冷,就好像有什麼、有什麼在窺視着我……”
崔曄道:“是什麼窺視着你?”
“當然是……”阿弦覺着這窺視她的自是逢生,可是纔要回答,卻忽然止住。
崔曄道:“怎麼了?”
阿弦屏住呼吸,重看向前方:“不、不是逢生……”
“那是什麼?”
阿弦的目光有些錯亂:“我、我不知道……對了,是、是影子!”她失聲叫出來,身子輕顫,忙把頭埋在崔曄懷中。
崔曄冷看了一眼周遭花木扶疏的暗影,將她抱緊了些,溫聲道:“別怕,告訴我,是什麼的影子?”
阿弦瑟瑟地將頭探出來,茫然又畏懼地重新看向前方,忽地她疑惑歪頭:“不見了……”
崔曄順着她目光看去:“不見了?”心有靈犀般抱着她前行一步。
阿弦看得更加清楚,她轉頭四看,叫道:“都沒有,真的不見了。”
“是什麼?是影子麼?”
“不是,是一截……是一截枯樹枝。”
那會兒風吹影動,地上倒影的花樹影子亂舞,迷亂的阿弦的視線。
阿弦喃喃:“當時看見的時候,我本以爲是影子,後來見像是一截烏黑的樹枝,現在……沒有了。”
崔曄好潔,這庭院日日有人灑掃數遍,休說枯樹枝,落葉都極少見。
“烏黑的……樹枝?”他的聲音有些冷峻。這會兒,逢生暴起撲擊的謎總算有了眉目。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刷屏的你萌(╯3╰)給逢生暖融融的肚子蹭蹭~
寫到阿叔誘導小弦子找異樣的時候,影子,枯樹枝……背後陣陣發冷,忍不住回頭看一眼打開的門,然後果斷換了個不背對門口的姿勢,淚
其實這章還是挺溫馨的,連着兩章跟阿叔的互動,有沒有膩?
崔府衆人:昨晚上有奇怪的聲音哦
阿叔:嗯,有必要給逢生加餐了~
衆人:(瑟瑟發抖)我們什麼也沒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