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放過我

孫思邈正是當世最負盛名的一位得道高人, 縱然是在豳州那種偏僻鄉野, 孫老神仙的大名也是如雷貫耳,更有許多關於他的奇異傳聞。

每當阿弦因爲鬼神之事而受傷, 老朱頭無能爲力之餘,常常感嘆:“倘若能有機緣遇上了老神仙, 倒是可以讓他幫你診看一看,雖說這並不是病, 但以老神仙那樣的高人高修,只怕也會看出癥結、幫你治好了也未可知。”

那時候阿弦還小,老朱頭多說了幾次,阿弦便記得十分牢靠,在她滿懷憧憬的想象裡,孫思邈便是個白鬚白髮, 十分慈祥且又無所不能的老仙人的形象,就猶如年畫上那三星福祿壽裡的壽星公一般可敬可愛。

沒想到進了京都後第一次聽說孫老神仙的名頭, 卻是在這樣的境況下。

糖人掉在地上, 越發添了幾分驚心氛圍,阿弦問道:“阿叔怎麼了?”

賀蘭敏之見她急切想要知道,反而道:“我忽然不想說了。”

故意又左顧右盼,敏之拂拂衣袖跺跺腳:“這兒實在污糟的很叫人無法落腳, 你就算留在長安,也該選個高點兒的枝子纔是。”

敏之說着欲走,誰知才轉身,只聽得腳下咔嚓聲響, 把先前那個無頭的七仙女也踩得粉碎。

阿弦看着地上兩個碎了的糖人,這下子……什麼“意頭”也沒有了。

玄影先前始終跟在阿弦身側,此見糖人落在地上,玄影走過去舔了口,大概是不合口味,便又退了回來。

敏之因也多看了玄影一眼,忽道:“咦,它的項圈呢?”

一句話提醒了阿弦,她舉手入懷中,將那黃金項圈掏出來。

敏之的神情越發詫異,從阿弦手中將項圈接了過來,皺眉問:“是誰解開機關的?陳基?不對……那小子沒這樣能耐,總不會是你自個兒吧?”

阿弦道:“賀蘭公子,我阿叔到底怎麼樣了?”

敏之轉動手中的項圈:“問你的話,你一句也不答,難道指望我好生回答你?”

阿弦道:“若賀蘭公子問的是項圈,是一個新認得的朋友幫我解開的。”

敏之挑眉:“你纔來長安多久,就能認得這樣了得的朋友?”能解開京內御用巧匠的獨門機括的,自然絕不會是尋常之人。

阿弦謹慎道:“巧合而已。”

敏之目光轉動:“那我再問你,當初你跟崔曄相遇的時候,他是如何?”

阿弦咬脣:“阿叔……崔天官並不算很好。”

敏之道:“如何一個不好法兒?”

阿弦道:“他雙目失明,且……”躊躇不言。

不防敏之輕聲說:“他可是失去過往的記憶了?”

阿弦本忌憚不肯透露,誰知他已知道。

敏之看見她的神情,就明白自己說對了。

敏之便道:“原來從那時候起他就是這樣了,正跟老神仙說的一樣。好,你既然乖乖回答了,我也不欺你,老神仙說,他不知爲何傷了頭,如今頭顱裡頭似有個血團,所以纔會導致目盲以及失憶之爭,而且……這血團有些兇險,現在雖好端端地,可倘若一個不適當,血團炸開的話,人就會死。”

阿弦慢慢地後退了兩步,一切跟她所知的儼然契合,卻又有致命不同。

玄影如有感知,喉嚨裡發出低低地嗚鳴,不住地仰頭看阿弦。

敏之看着她面上難過的表情,本還想說幾句調笑言語,可不知怎地竟有些無法出口,他沉默片刻,揮揮衣袖,轉身仍往門口走去。

敏之邁出門檻,將下臺階時候回頭道:“小十八,以後你就住在長安了?”

阿弦黯然:“我不知道。”

敏之道:“你要是留下倒好,長安只怕不寂寞了。你可知道,這裡太多面目可憎的人了,至於你……”他的臉上透出一種似笑又似出神的表情,“你雖然也蠻討人厭,不過……不過倒是有趣的很。”

敏之仰頭笑笑,這纔出門。

他乘車一路離開平康坊,過春明大街,馬車拐向朱雀大街,直直地往皇宮而去。

而在平康坊的院內,阿弦望着空空的門口,站了半晌,方蹲下身子。

她看看地上那兩個粉身碎骨的糖人,端詳了半晌,舉手將糖人們攏在一塊兒。

從廂房裡拿了個小鏟子,在牆角挖了個洞,阿弦將糖人們撒了進去,這一會兒,也分不清哪個是七仙女,哪個又是董永了。

阿弦又盯了半晌,方將土又填埋妥當。

她做完了這一切,看看日色已經過了正午,陳基原本說中午得閒便會回來,可已經是這個時辰了,只怕他另有要事耽擱。

阿弦本要回屋,卻忽地想到賀蘭敏之先前說的那句——“也不知能不能回來”。

心怦怦亂跳,阿弦推開門,領着玄影一路往京兆府的方向而去。

從平康坊到京兆府也並不算太遠,阿弦正趕路,聽有人叫道:“十八弟!”

阿弦只覺聲音熟悉,回頭看時,才見原來是宋牢頭,帶着兩人從另一側而來。

阿弦忙止步,那邊兒宋牢頭已經撇下那兩人走了過來:“十八弟這是去哪裡?差點兒跟你錯過。”

阿弦道:“找我大哥。”

宋牢頭道:“你是去府衙麼?不如別去,我才從府衙出來,並沒看見張翼。”

阿弦驚道:“大哥一大早兒就出門了,怎說不見人?”

宋牢頭也覺詫異:“你說什麼?我特意找過了,見他不在,還當他的傷勢有變,所以想去你家裡看看呢。”

賀蘭敏之的那句話又在耳畔迴響,阿弦的腦中轟隆隆作響。宋牢頭的問話幾乎都沒聽清。

忽然手臂被人一握,是宋牢頭見她臉色不對,便問道:“十八弟,你怎麼了?難道是張翼有事?”

阿弦道:“我、我擔心大哥出事了。”

宋牢頭變了臉色,忽然把阿弦往路邊兒拉了拉:“你跟張翼不畏權勢,同李義府家裡相抗之事,半個長安都知道了,又有誰敢對張翼不利?難道說是……”

他沉吟未說下去,阿弦卻已知情:“哥哥說的,是李家的人?”

宋牢頭沉重地點了點頭:“如果是李家的人豁出去藉口爲難,那可真是、棘手的很了。”忽然他又皺眉:“但是按理說李義府是個知道進退的人,不至於就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又重下手,這其中是不是有不爲人知的原因?”

阿弦陡然想起昨夜所經歷的鬼嫁女的遭遇,宋牢頭嘆道:“十八弟,我很敬重張翼兄弟的肝膽義氣,我雖官職卑微,但幸而也認得幾個兄弟,衆人拾柴火焰高,上次跟你說的若有爲難之處且一定要告知的話,並不是客套而已。”

阿弦不知陳基現在境遇如何,心如油煎,又見宋牢頭情真意切,且當初在牢房的時候,也多蒙他一直照料,阿弦道:“哥哥上次問我劉武周景城山莊的事可還記得麼?”

宋牢頭道:“這個自然記得,難道跟此有關?十八弟快說詳細,我們彼此參詳。”

阿弦便籠統將景城山莊嫁女,遇到強人襲擊,將新娘子搶了去,以及昨夜所見——那強盜將搶來的女子藏在斗室裡行強/奸之事。

宋牢頭臉色泛白:“十八弟是如何知道的?”

阿弦道:“哥哥不必問,我雖知道這些,卻也並不知到底幾分真假。”

宋牢頭躊躇,並未追問:“當日你在府衙說了這句,我看那李洋並不似是個知道底細的模樣,如今李府的舉止有異,十八弟,我有個大膽的猜測,或許你說的這件事,跟李義府有關。”

阿弦深吸一口氣:“現在該如何行事,我怕……怕他們害不了我,卻去向大哥下手,倘若大哥有個萬一,我豈非萬死莫辭?”

宋牢頭聞聽,忽道:“說來,我有個認得的兄弟,跟我講起了一件異事。”

阿弦不知他是何意思,宋牢頭道:“聽說數天前,周國公去了李府,古怪的是,向來聽聞周國公跟李義府等人並不和睦,原來……周國公去李府,是跟李義府大吵了一架。”

阿弦驚詫:“吵架?”

宋牢頭道:“總之是大鬧了一場,不歡而散,李義府還因此進宮告了周國公一狀。”

宋牢頭的消息果然靈通,平康坊這樣龍蛇混雜的地方,原本消息是最快的,但這些事阿弦絲毫都未聽聞。

阿弦不解宋牢頭因何對自己提起這件,宋牢頭道:“十八弟,那李府原本針對你,忽然這樣偃旗息鼓,你不覺着奇怪嗎?”

阿弦這才明白:“哥哥是說,難道……是周國公……”

宋牢頭道:“周國公也算是個妙人,滿朝文武沒有敢招惹他的,我倒是聽說他對十八弟也是另眼相看,若說他爲了十八弟出頭,李義府當然不敢再對十八弟如何了。轉而對付張翼……”

說到這裡,又道:“另外,不知你是否知道,你提到的劉武周景城山莊的案子,其實在十多年前,京城裡也有人查問過,只可惜毫無線索,半途而廢不說,連那主持追查的人也都被牽連。”

阿弦道:“有這種事?不知是誰在追查此案,又有什麼線索?”

宋牢頭搖頭嘆道:“就是因爲線索少的可憐……起因是一名景城山莊裡逃了出來的下僕,當街攔住了一位朝中大官的轎子,竟是狀告李義府殺了景城山莊滿門等……”

阿弦問道:“這人如今何在?既然有了人證,怎麼還不能定罪?”

“你聽我說,”宋牢頭道:“就在李義府上奏了那份廢后立武的摺子後,這人就離奇暴斃,案子也無以爲繼,本來因有嫌疑要被貶官外地的李義府也由此而飛黃騰達是,這件事長安的老人都知道。”

宋牢頭說完後,嘆息道:“這案子牽扯至今,仍舊不能真相大白,罪魁禍首自然是首惡未除,如果還因此而牽連十八弟跟張翼,就不知怎麼說了。”

兩人正說着,就見宋牢頭一名手下匆匆而來,道:“大事不好了,方纔兄弟們追查到,先前有一輛李府的馬車在平康坊載了一個人去了,看樣貌像是張翼。”

幾乎與此同時,大明宮中。

太平公主趴在桌上,眼睜睜地看着放在眼前的那枚黃金項圈。

連武后帶人走了進來都不曾發覺。

直到武后在對面兒坐了,太平纔看見:“母后!”

她欲跳起來行禮,武后已經按住她的手:“這幾天你是怎麼了,人懨懨地,又總想着往外跑,可是哪裡不適?”

太平公主道:“母后,我很好。”

武后掃過那枚項圈,笑道:“我怎麼聽說,你前兒還跟着你表哥跑去了平康坊呢?”

太平道:“是誰這麼多嘴?”

武后臉上的笑收了幾分:“這麼說是真的了?你跑去平康坊做什麼,難道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龍蛇混雜的,你是萬金之軀,如何竟這樣不知輕重?”

太平道:“我又不是去玩耍的,母后,我只是去找阿黑罷了。”

武后道:“你是說前幾日你得了的那隻狗麼?你還特意讓工匠打造了這個黃金項圈。”

武后將項圈拿起來,在眼前細看了片刻:“實在是太奢費了。但據我所知,那狗兒不是已丟了麼?你還想讓我發詔令,讓天下人幫着你找,實在異想天開地胡鬧……怎麼,找到了?”

太平點點頭,繼而又搖頭。

武后笑道:“這到底是怎麼?”

太平道:“雖然找到了,可、可並不是我的。原來阿黑早有主人了。”

武后詫異:“已經有了主人?它的主人就是平康坊之人?”

太平嘆道:“是啊。”

武后道:“如今阿黑並未回來,項圈卻回來了,莫非,你去平康坊那次,只把項圈要回來了?”

太平笑道:“我哪裡有那個閒心思?當時聽說崔天官回來了,我便急急跟表哥回宮,早忘了項圈了。”

武后道:“方纔你表哥來過,想必是他幫你要回來的。”

太平拍掌笑道:“都說母后事事都知道,原來這個表哥沒告訴你。——都不是,表哥說,是阿黑的舊主人自個兒摘下來還給他的。”

武后忖度道:“且不說這項圈等閒之人取不下來,以這項圈的名貴,足夠尋常百姓一輩子的生計了,此人竟能主動交還?或許是他知道這項圈是宮中之物,所以不敢藏匿也是有的。”

太平眼前頓時出現那個在雪中打扮的古里古怪手中提着掃帚的人,不由一笑:“我看他不是那樣膽小謹慎的人。”

武后見她乍然露出笑容,便問道:“哦?那又是怎麼樣?”

太平道:“那人挺有趣的,大不了我幾歲,對了,表哥還跟他是相識呢。就是上次打了李洋的那個人!”

武后略略驚動:“你是說,阿黑的舊主人,就是打了李義府三子的那人?”

太平點頭,武后笑道:“這倒果然是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人物,只是你說他大不了幾歲,如何就能打傷身爲千牛備身的李洋?難道我朝中的將軍就這樣膿包,連個小小少年也敵不過?”

太平道:“聽表哥說起,他年紀雖小,人卻厲害,看得出表哥很喜歡他。”

武后眉頭輕輕一皺:“讓敏之也另眼相看的人物?”

“是啊,表哥說他是個有趣的傢伙,”太平隨口說道,她又拿起那項圈,戀戀不捨地說:“阿黑啊阿黑,我真的很喜歡你,但你爲什麼要有主人呢?”

武后本來正在沉思,聞聽這話,又打量太平愁眉苦臉的模樣,不由笑道:“太平,難道母后沒教導過你麼?自己看中了的好東西,就要盡力去爭取。當然,一隻野狗,無足輕重也就罷了,你去御苑隨便挑只……”

話未說完,太平道:“我不喜歡別的,只喜歡阿黑。”

武后又皺眉,聲裡帶了幾分肅然:“若真的心心念念放不下,那就想法兒盡力去爭去取就是了。堂堂的公主,連一個平康坊的百姓都爭不過,卻在這裡自怨自艾,難道師傅沒教你‘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

太平愣怔,殿外卻有個內侍匆匆走了進來,行禮後在武后耳畔低低說了句什麼,武后道:“他竟敢如此?”

內侍道:“千真萬確,如今這幾句已經都傳開了。”

武后臉上露出幾分怒意。

太平問道:“母后,怎麼了?”

武后斂了怒容,仍帶笑道:“並沒什麼大事。”她正要出殿,又止步道:“是了,以後你不要總是跟你表哥廝混在一起。”

太平叫道:“這是爲什麼?”

武后道:“他有時候也太不像話了,平日裡在自個兒家裡鬧一鬧也就罷了,前兒還跑去李義府家裡大吵大鬧了一場,幾乎引發朝臣毆鬥。”

太平捂嘴一笑:“昨日我看見李義府氣急敗壞地進宮,就是爲了告表哥的狀麼?”

武后嘆道:“你知道就好,以後別再跟你表哥走的那麼近。”

太平道:“我就這幾個親戚,不跟表哥走的近,難道跟李義府走的近?誰是外人誰是自己人我還是分得清的。”

武后斥責道:“不要胡說。”斥罷,面上露出寵溺的笑:“你好生歇會兒吧,也不許再爲了那隻狗長吁短嘆了,得虧是一隻狗,不然可如何了得……”

武后未曾說罷,便帶人離去。

身後太平望着母后的背影做了個鬼臉,又拿起桌上的黃金項圈,口中卻道:“與其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母后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讓我去搶麼?”

且說阿弦因聽說陳基被李義府的人帶走,便在宋牢頭的帶領下,往李府而來。

正過春明大道的時候,便見一輛馬車沿街馳來,阿弦因焦急要去李府,並未在意,倒是身旁的玄影“汪汪”叫了兩聲,歪頭看着馬車的方向。

經此“提醒”,宋牢頭身旁一個獄卒道:“是崔府的車馬,難道里頭乘坐的是崔天官?”

阿弦依稀聽清他說的什麼,百忙中回頭驚鴻一瞥,卻見一輛馬車正跟自己背道馳離,其實相隔並不很遠。

她先前還苦於不知道英俊的下落,後來又爲此求問於賀蘭敏之,可又如何能想到,就在這性命攸關的剎那,竟會跟他不期而遇?

心底那個想要扭頭追上這馬車的念頭,卻在眨眼間轉瞬即逝。

阿弦回過身來,腳不點地地往前飛奔而去。

玄影本斜向那馬車方向,似要追過去,但看阿弦仍是選擇了往前,玄影也只得扭頭追上阿弦而已。

但就在玄影大叫的那時,在飛馳的崔府車駕中,有人問道:“是什麼聲音?”

趕車的車伕道:“您說的可是方纔忽然叫起來的那隻狗?”

沉默,車中人猛地道:“停車!”

馬車終於停了下來,而這會兒阿弦等也都頭也不回地拐過彎兒。

車中人問道:“你可看見那狗了?他周圍還有什麼人?”

車伕回頭,只看見幾道影子雞飛狗跳地消失,車伕道:“彷彿是隻黑狗,方纔只隱約看見幾個公差打扮的似有急事,匆匆跑了過去,爺是想要追過去麼?”

又是一陣沉默,然後那人道:“不必了,繼續趕路。”

眼見李義府的府邸在望,阿弦也逐漸冷靜下來,她停下步子,攔住宋牢頭等,道:“宋哥,李家勢大,且這件事是我惹出來的,你們不要跟着過去,免得被牽連其中。”

宋牢頭跟身旁兩個獄卒面面相覷,然後笑道:“十八弟,說實話,原先我們的確都不敢跟李府硬碰,但當初張翼連命都豁出去了,我宋某人如何還能當縮頭烏龜?所謂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就算這李府是刀山火海,也定要陪你走一遭。”

阿弦深爲感動,但想到薛季昶的前車之鑑,便道:“宋哥的心意我領了,但若我們一同前去,而這李府當真是龍潭虎穴的話,豈不是所有人都陷在其中了?宋哥不如爲我把風,若李府異動,我出不來的話,以後的所有倒要拜託……”

宋牢頭目光閃爍:“十八弟……”他皺眉想了片刻,“好,我答應你。若你有個不測,我拼了這條命,也要爲你報仇。”口吻異乎尋常地嚴肅。

阿弦別了三人,往李府門口而去。還未到跟前兒,就被人攔住喝問。

也不知阿弦說了什麼,有一名僕人轉身回府,半晌出來,就領着阿弦入內了。

目送阿弦進了李府,宋牢頭身旁一人道:“當真看不出來,這少年竟是這樣膽大義氣之人。”

宋牢頭道:“現如今就算許多大人,都比不上這孩子的半分膽識。”

手下忽然又問:“大哥,十八子初來長安,毫無根基,現在隻身進李府簡直如羊入虎口,假若當真有什麼意外,可如何是好?”

宋牢頭道:“你們只以爲他是個一無所有的鄉野小子,可如果當真毫無根基,爲何沛王殿下親自爲他出頭?爲什麼周國公也有維護之意?更不必提那個……”

語聲一停,卻又換了一副口吻:“我有一種預感,讓長安城翻天覆地,只怕都在十八子的身上!”

阿弦被李府的下人引進宅邸,走了足足一刻鐘,才進了堂中,所見種種,皆極盡奢侈華貴之能事。

纔在堂下站定,就聽有人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十八子?”

從偏廳進來一人,濃眉黑鬚,容貌有些偏陰鬱,身着絳紅袍子。這人正是李義府。

阿弦拱手行禮。

李義府笑道:“之前派人前去請你,你拒而不從,今日爲何自己登門?”

阿弦道:“請恕罪,聽說我大哥張翼先前被貴府的馬車接走,我有急事,故來尋他。”

李義府道:“你是說陳基麼?”

阿弦心中微驚,李義府道:“你大概不知道我爲何知道他的名字,是他自己告訴我的,我請了他來是真,但我們相談甚歡,半個時辰前我已經派人送他出府了。”

阿弦半信半疑。

李義府道:“難道你不信?還是說怕我對他怎麼樣?”

阿弦道:“我大哥什麼也不知道,相爺不要選錯了人。”

李義府一怔,旋即笑道:“這話有趣,那麼你說我要選誰,你麼?”

阿弦道:“相爺心知肚明。先前李府派人幾次三番爲難我,難道只是爲了報復我得罪了令公子麼?還是別有所圖?”

李義府看了阿弦半晌,才說道:“你說對了,我的確另有所圖。我所圖的,十八子你大概也猜得到,既然如此,你何不開門見山地當着我說出來?”

兩人對視之間,阿弦耳畔驀地又聽見粗重的喘息聲,從模糊到清晰,彷彿貼近自己耳畔一樣,那個聲音道:“乖乖地不要動,否則的話就殺了你!”

阿弦緊閉雙脣,從幻境裡定睛看向李義府。

李義府正因她不語,上前一步低聲道:“你……到底知道些什麼?或者說從哪裡聽說了些什麼?”

這一把聲音,跟方纔在耳畔響起的那一聲,一模一樣。

阿弦道:“你做了什麼?”

李義府一怔:“嗯?”

阿弦道:“景城山莊的那個新娘子,你對她做了什麼?”

李義府猛然倒退一步,雙眼透出幾分兇戾之光,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你說什麼?”

阿弦對上那兇狠的眼神,昨兒晚上暗夜裡所見的那張模糊不清的臉也逐漸浮出水面,這是一張年青的,雖有些清秀但戾氣更重的臉,卻因爲獸/性大發而隱隱紫漲。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手攥着一把青絲,將底下的人猛地一拉。

那人被迫無力仰頭,露出一張慘遭蹂/躪的雪色容顏,雪白的脖頸幾乎要往後折斷。

阿弦無法控制自己的所見。

而這種所見中的情緒也直接影響了她。

阿弦無法剋制,渾身戰慄,指着李義府道:“你從景城山莊將她擄劫回來,你強/暴了她!”

雖然已經事先屏退了下人,但聽見阿弦的話,李義府仍忍不住又掃向門口處。

不爲人知的隱秘陡然被揭破,就好像心底的塵垢被掀翻於太陽底下,讓李義府有瞬間的窘迫惱怒。

但畢竟是大風大浪裡翻騰過來的權臣,李義府很快鎮定下來:“你怎麼知道?”

阿弦道:“我當然知道,因爲真相就是真相,不管過去多久,有沒有人證物證,天知地知,神知鬼知,你知我知。”

李義府的嘴角抽搐了數下:“告訴我,你是從誰哪裡聽來的?”

阿弦道:“我說出來你也不會信。”

李義府道:“你原先住在豳州桐縣,從未離開過桐縣,近來上京都,在途中才路過景城。你是在那時候聽什麼人妖言惑衆了是不是?”

阿弦道:“不錯,你說的都對,只除了一點,並不是妖言惑衆,而是真實發生過的。那個女子最後怎麼樣了,你把她殺了是不是?”

周遭空空蕩蕩,並沒有一個人。李義府索性笑笑,道:“好吧,你既然不說,我便不再追問就是了。只有一點兒,奉勸你不要再糾纏此事了,你只當我們是搶劫擄人,但是劉武周本就是李唐的罪人跟敵手,按照律例來說是要誅九族的,罪人而已,又何必在乎他們、她是怎麼死?”

阿弦道:“我頭一次聽人把濫殺說的這樣理直氣壯。”

李義府道:“十八子,小心你的用詞,既然你也算是半個知情者,我不妨再跟你透個信就是了,當年,我們是奉太宗皇帝的命令追殺罪人劉武周的親族,我們的濫殺,是因爲旨意在手,你若是指責,第一個該被指責的卻是……太宗皇帝。”

大出意外,聞所未聞,阿弦睜大雙眸。

李義府道:“怎麼,你不信麼?你以爲我對你說謊?你不如仔細想想,太宗皇帝連自己的手足都要斬草除根,劉武周的親族,螻蟻老鼠似的人,又怎能姑息?”

阿弦眼前發黑,耳畔轟鳴。

李義府笑道:“先前我派人幾次三番請你過來,本是好意,並不願你大聲再叫嚷此事,免得你惹禍上身而已,你以爲太宗的旨意,如今的皇帝陛下會不知情麼?要知道當初我奉命的時候,可還是東宮太子舍人呢。”

李義府笑裡透着幾許輕蔑:“小兄弟,我把所有都告訴了你,是死是活,你自己選就是了。”

見阿弦不答,李義府有道:“對了,至於陳基,我本是想向他打聽仔細而已,知道他對此一無所知,就已經讓他走了。畢竟打狗還要看主人對麼?”

阿弦攥緊雙拳:“你滿口太宗的旨意跟陛下也知情,但他們可知道你的禽獸行徑?”

李義府絲毫也不在乎,道:“何爲禽獸?當初劉武周跟大唐爭天下,戰局之中,成王敗寇,淪爲戰敗囚奴的話,便是豬狗畜生一般的人,對待畜生自然要禽獸些了。不是麼?”

忽然有人在堂外道:“相爺,外頭京兆府來人,說是找十八子。”

李義府道:“京兆府的人近來倒是跳的頗高,難道是因爲崔曄回來了,沛王殿下的底氣便也足了麼?”

他笑了聲,又對阿弦道:“你放心,我連你也不會爲難,自更不會爲難你的‘大哥’,聽說大理寺有意招新,你何不前去看看,你在這裡心急如焚,人家那裡春風得意,也未可知。”

阿弦離開了李府。

她回頭看着這威武的丞相府邸,卻彷彿能看出這府宅的頂上,隱隱地透出一股青黑之色,天際似有幾個黑點兒,細看乃是寒鴉舞動。

宋牢頭見她好端端出來,忙迎過來道:“可無礙麼?”又道:“剛纔我接到底下送來的信,原來陳基現在人在大理寺,我得知之後生怕你在裡頭衝動出事,就只好貿然出面了。”

阿弦勉強打起精神:“多謝宋哥。”

宋牢頭道:“總之沒事就好,對了,你可見着李義府了?他爲難你了麼?”

阿弦搖頭:“並沒有。”

此刻天色又陰沉下來,不知是否又要下雪。阿弦身上陣陣發冷,道:“我想先回去了。”

宋牢頭不放心,仍是同兩名部屬陪着她往回,直到院門在望,才止步去了。

阿弦雙手撫着胳膊,從見了李義府開始,那股冷意始終圍繞全身,就彷彿她也是渾身赤/裸,不着寸縷地暴露在冰天雪地中,羞恥感,屈辱感,飢寒交迫,生不如死。

那女子的聲音仍在耳畔迴盪:“放過我,放過我……放過我……”

幽咽淒厲,如泣如訴,時高時低。

阿弦舉手捂住耳朵,那聲音卻總是無法消退,就好似在她腦中生了根一樣。

就彷彿她的魂魄已經分成了兩半,一半是那被擄的新娘子,一半是她自己,阿弦所能做的只是竭力保持清醒,但那鬼嫁女的一半兒魂魄,卻是如此冰冷,那股陰柔的冰冷慢慢侵蝕着她。

腳步有些虛浮而踉蹌,阿弦忙止步,手撐着牆壁站定,然後她舉起右手,放進嘴裡,拼盡全力咬下!

十指連心,尖銳的刺痛感終於讓她恢復過來。

當阿弦終於熬着回到“家”的時候,推開小院的門,眼角餘光瞥見一個人站在裡頭。

阿弦本能地知道那不是陳基,因先前賀蘭敏之的陰影,加上此刻她有些昏昏沉沉,便以爲敏之去而復返,阿弦便道:“您如何又來了,這樣寒酸的地方,留神腌臢了您的貴腳。”

那人不語,阿弦還未說完,就已經察覺異樣。

在她邁步進門的瞬間,身上的寒意正在慢慢地退散,就好像冰破雪融,春光將至。

阿弦不敢相信,猛擡頭見一人垂手而立:“是阿弦嗎?”

猶如飛蛾見火,阿弦本能地要向那處奔去,但才跑出三四步,便生生止住。

作者有話要說:

阿叔:哎呀可恨,我居然比不上某基

敏之:可恨加1,我還比不上某影

書記:喜聞樂見兩個戰五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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