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大明律,客軍出發遠征,沿途的地方官府需要負責軍隊的後勤補給。
但是李徵顯然不是一個將希望寄託在他人之手的人,這一次出征,他帶足了兩千人所需一月之糧,並不太依仗於地方官府。
不過李徵的小心也是十分的有必要的,沿路過來,澤州府基本上已經被流寇蹂躪的差不多了。
偶爾見個沒有被禍害的城池或者村堡,遠遠看到兩千人開來,都是趕緊關閉大門,無論李徵命人如何喊話,都始終不肯露頭回應。
無論如何溝通或者大邑,沿途的城池是理也不理的。不過實力弱小的村堡,一看到官軍被逼的急了,上面便隨便從城頭扔下十數袋糧食應付了事,至於其他的軍民一家親神馬的,全都不存在的。
畢竟這次來援的官軍委實給了澤州各地極大的震憾,原本還以爲這些大敗流寇的官軍,會如同之前的潞州軍一般,只打流寇,並不禍害當地百姓。
但是他們都錯了,這夥官軍打了勝仗,得意洋洋的入城之後,他們乾的一點也不比流寇差。
當街打人調戲民女已經不算什麼事了,到處勒索富戶,行商,甚至還有公然搶劫商鋪,當街強推民女,已經完全不當王法是回事了。
尤其是大同的邊軍,他們入城後就沒有閒過,除了吃霸王餐之往,最大的愛好便是收保護費。
而且這幫人還很公正無私,無論富窮,無論你身份地位,只要在他們活動的這個區域,無論誰都免不了。
當地縉紳哪裡受過這種氣,然而理論過後,大家就沉默了。沒辦法,他們剛剛纔說了兩句之乎者也,就被這幫子匪氣十足的邊軍打落了好幾顆牙,說話都有些漏風了。
讓他們更失望的是,當他們羣起而攻,不斷上書縣衙府衙要求嚴懲這幫匪兵,官府卻並沒如同以往一般,拿住犯兵嚴懲給他們一個說法,而是語氣曖昧的讓他們最近不要惹事生非。
這種迴應已經表明了態度,在如今流寇大起之時,這些能打勝仗的丘八地位已經不一樣了。起碼在一連串大勝之下,任何對於他們的攻擊,都不會有任何的效果。
惹不起,總還躲的起吧。
在官軍收復的數座城池中,縉紳大戶們都開始閉門謝客,如果有匪兵前來索要錢糧,也只能忍氣吞聲的如數奉上。
好在這種日子並不長,短短三天後,這些丘八便撤出了各個城池,開始集結向南追擊高闖而去。
地方縉紳們這纔開門走動,街道酒肆茶館慢慢熱鬧起來,當大家圍在一起痛罵這些無法無天的賊兵之時,感覺自己這會兒才真的算一個人。
在這種心理下,對於大明官軍的堤防,所有縉紳和大戶們都已經上綱上線。
雖然這次來的是之前軍紀良好的潞州營,但誰敢保證自己會不會再遭一遍老罪?
李徵當然不明白這些縉紳對自己態度轉變,是因爲自己的邊軍同行完全沒有軍紀的行爲所造成的。
不過他對此是很無所謂的,對於他來說,每次去喊話,也只是抱着能吃別人就先吃別人的態度,至於對方給不給,他倒是很佛性。
潞州軍此時行軍速度並不快,完全是按照着一日行軍二十里的標準執行,每天天色涼爽之時便拔營行軍,然後午時便安營紮寨埋鍋造飯,下午休息體力。
這種軍事行動,簡直堪比郊遊。
六月二十,潞州營這才抵達澤州府城。
在這裡,李徵倒是得到了一路都不曾化來的糧草。
尤其令李徵意外的是,澤州知府這次對他的熱情竟然遠遠超過了上次。
剛剛到達澤州城下,城門便是大開,迎面而來不是澤州知府餘行則又是誰?
一地知府竟然親出城外迎接一個武夫,這在大明可是了不得的殊榮,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發生之事。
但事情卻真的發生了,事出反常即爲妖。這種禮遇不僅沒有讓李徵得意洋洋,相反心中卻是升起巨大的警惕。
此時的餘行則雖然在李徵面前笑容可掬,但李徵還是看的出來,這餘行則這些日子又憔悴了許多,至於爲什麼,李徵也模糊的能夠猜到幾分。
一行人好不容易行完了禮,餘行則便牽着李徵的手,同步向着城內行去。
李徵感覺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受後世的觀念影響,他對於兩個男人拉拉扯扯是十分的不自在,但又知道這是這個時代極大的禮遇,雖然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但依舊強忍着甩手而去的慾望。
……
京城之中,來自潞州與澤州的報捷文書已經到了。
這些日子來,陝西境內已經慢慢平靜,但臨近的山西都是風雲激盪。
太原,汾州,澤州,潞州等府的告急文書,就如同雪花一般不斷的飛入京城。流寇的每一次攻城掠地,都會讓朝廷上下一日三驚。
汾州南部,幾乎已經完全糜爛,數十萬的流寇已經將汾州南部肆虐的千里無人煙。
臨近的澤州府,更是聲嘶力竭的求着援兵,澤州府本來就有本地亂民作亂。澤州府大半年時間都在鎮壓,眼看已經有了成效,卻是被高闖一行流寇大亨虎視眈眈,澤州府剿匪的良好局面,幾乎轉眼之間便全部付之東流。
好在潞州府及時派出增援,將原本就要鼓盪澤州的流寇給打了下去。
這個帶兵的將領李徵,崇禎自然不會陌生。這個在他面前痛擊建奴的猛將,果然是不負他的期望,只是憑着千人不到的官軍,便剿滅了數萬圍城的澤州流寇。
要知道潞州府內也不安定,李徵這次出擊也是已經盡了全力。剛剛剿滅流寇,他便火速回潞州鎮守駐地,只是緊隨着他便是千餘流寇騎兵到來。
韓店一戰,以千人步兵對千餘騎兵,竟然打的對方全軍覆沒,還陣斬兩個叫的上名號的頑匪。
數月之內,連續作戰,平潞州,救澤州,又力敗追擊的流寇騎兵,這哪一項不是赫赫戰功?
但還沒等崇禎想好如何賞賜這個他極爲喜歡的武將,卻是驚聞警報,十數萬高闖賊寇竟然殺入澤州,更是一路攻城掠地,兵鋒直逼潞州府!
當數萬流寇先鋒殺至潞州南大門韓店時,潞州的告急文書也緊隨着報捷文書一同到來。朝中內閣等看過奏摺之後,都一致的認爲潞州府已經不可保了。
但這個李徵又一次給了他驚喜,靠着一千潞州營官兵,再加上已經糜爛的衛所軍,還有徵募來的數千民間青壯,便再一次創造了奇蹟,死死頂住了數萬流寇精銳的連番進攻,始終力保韓店無恙。
而且這一次官軍邊軍也着實爭氣,萬餘官軍再加上各地匯聚而來的地方守備,竟然連破王自用,王嘉胤等流寇大頭目,斬首數萬,逐敵千里!
當高闖也被官軍逐出山西之後,實力十不存一之後,崇禎皇帝也總算鬆了口氣。
如今擺在他面前最困難的問題,還是如何賞賜有功的官兵。原因很簡單,國庫裡已經沒錢了,連年都是連天大戰,大明朝廷的財政缺口已經越來越大。
而且更糟糕的是,大明各地的災荒不僅沒有減輕,相反有着愈演愈烈的趨勢。
這幾年,只爲籌措各地軍隊的軍餉,特別是抗擊建奴第一線的遼東各軍的糧餉,已經讓這個少年天子有一種深深的疲憊。
但這天下的擔子一日還在自己身上,他就一日不能不爲此盡心竭力。只是各地亂民數量卻是越來越多,崇禎心中是既恨又疑惑着的。
他加的賦稅並不多,按照戶部的計算,平攤在百姓頭上之時,每人只是多了幾釐銀子而已。
但這些賊子爲何卻是爲了這點小小賦稅,就要羣起揭杆,甚至不畏生死,非要起來反叛朝廷?
他身爲皇帝,這些年都已經開始節衣縮食,大幅消減宮中用度。甚至平常時日都不多沾葷腥了,只爲了省下些銀兩,用於遼東前線。
這些百姓爲何就不能多體恤一下國家多難,與自己一同共體難關?
也難怪朝中一提起此事,全部都是統一的罵這些刁民,稱他們完全是因爲沒有受過聖人教化,完全沒有君臣綱常的卑賤草芥。
崇禎皇帝雖然有時會心中不解,但朝中上下都是衆口一詞,這種賦稅不會對百姓造成多大困擾,只是某些刁民不察上意,兇頑異常,動輒便裹脅普通百姓入寇,這才令得地方上烏煙漳氣。
一個人或許會蒙庇他,這麼多人都這般說,不可能是所有人都在騙他吧!既然如此,那當然是那些刁民放着日子不過,非要腦子抽筋,非要跟大家過不去!
遼東那邊傳來的消息基本上就沒有好過,甚至帝師孫承宗過去也毫無起色,被人暴力強拆了大小淩河。
如今的崇禎已經不是剛剛登基時那麼懵懂了,他已經不太相信憑遼西將門能夠短時間內剿滅建奴了。只要他們能夠拖住建奴,讓他們不要有事沒事來北京郊遊就算完成任務了。
這些不長進的武夫們,令崇禎心中十分的不快,因爲如此,卻也令李徵這個一直給他驚喜的武夫,更加的讓他印象良好。
再看着潞州方面的報捷文書,這份文書通篇都是依聖天子洪福,內閣諸大臣運籌唯幄一類云云,崇禎粗略的讀了一遍便放於一邊。
再次拿起澤州方面的報捷文書,看着上面竭力爲李徵請功,詳細寫明李徵每一戰的經過,還有李徵如何身先士卒,如何令三軍決死向數萬流寇衝擊的各種雄壯之姿。
尤其是陣斬滿天星,與亂世王這兩個兇名在外的流寇頭目,委實令他解氣。
令得沒什麼戰仗經驗,卻是年少熱血的崇禎看的分外血脈賁漲,這纔是他想象之中猛將,這纔是書中那英雄馳騁沙場的雄姿!
內閣雖然對於一個武夫看不上眼,但是對方功勞是實打實的,也犯不着和一個小小的遊擊將軍過不去。
當看到內閣已經票擬同意李徵爲山西南路鎮守參將一職後的奏摺後,心情大好的崇禎直接在上面硃批一個‘否’!
然後崇禎微微一笑,直接拿起御筆寫上一行硃紅的批示。
祝各位中秋節快樂,闔家幸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