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邊有些奴婢，在貴人身邊待久了，便分不清大小尊卑，以爲自己也是貴人。
宮女雪雲就是這樣，忘了自個兒奴婢身份。
李平安回宮後，正琢磨着拿誰的腦袋立威，雪雲就主動送上門來，倒是省了個乾兒。
“小辰子，你得謝謝人家！”
不管幹兒聽沒聽懂，一路來到慈寧宮外，門口當值的太監躬身施禮。
“見過安總管，娘娘吩咐過，您回來了儘快過去敘話。”
李平安真氣拂過地面，整潔的褲腿沾染塵土，加快腳步來到太后寢宮外，邁過門檻時不小心絆了一跤。
身子上前撲，連滾帶爬到鳳塌跟前三叩九拜。
“奴婢小安子，拜見太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小安子快快起來。”
周太后斜躺在鳳塌上，懷裡抱着只獅子貓，笑盈盈的說道：“哀家日也盼夜也盼，終於把小安子盼回來了。”
李平安雙目含淚，與陛下面前相比，多了幾分真誠。
“娘娘，咱往後不走了。”
“好好好，小安子在宮裡，哀家的心才能安穩。”
周太后微微擡手，李平安連忙上前攙扶，旁邊侍候的榮公公接過獅子貓。
李平安沉聲道：“娘娘，誰讓您不安穩了？那定是叛逆賊人，咱這就去將他辦了。”
“還能有誰？咳咳咳……”
周太后捂嘴咳嗽幾聲，嘆息道：“哀家這身子骨愈發差了，開春到現在，少有安穩日子。”
“娘娘，咱家在三清觀學了幾門蘊養身子骨的功夫。”
李平安按住太后脈搏，真氣如涓涓細流灌入，循着經脈來回流轉。
道家重養生延壽，三清觀更是其中翹楚，歷代真人辛苦鑽研真氣蘊養經脈、回春治病的法門。
片刻後。
周太后只覺得鼻腔通暢，胸腹沒了壓迫堵塞感，說話聲少了嗡嗡聲。
“還是小安子好，一回來就讓哀家心也安、身子也安。”
李平安打趣道：“要麼咱叫小安子？”
“咯咯咯……”
周太后掩口輕笑，讓安公公攙着在殿內來回走了幾遭，竟罕見的感到腹中飢餓。
李平安連忙吩咐：“快讓御膳房送碧粳紅棗羹來。”
周太后吃過粥，又敘了會兒閒話，聽安公公講述江南風物，略感睏倦便更衣就寢。
李平安在鳳塌旁侍候許久，直到太后呼吸延綿安穩，給榮公公使了個眼色，來到旁邊偏殿說話。
“娘娘的身子骨怎麼回事？”
“去年底染了風寒，一直沒好利索。”
榮公公解釋道：“娘娘特意叮囑過，讓咱不要告訴你，莫要耽擱了朝廷公務。”
李平安問道：“御醫診治如何？”
榮公公說道：“太醫院隔三差五就來開些溫養方子，咱家問過呂太醫，人傢俬下里說了四個字。”
呂太醫出身草莽江湖，在宮中沒有靠山背景，曾爲李平安辨別過藥性，爲人懂分寸，辦事有條理。
李平安擔任三監提督後，花銀子使關係將其升爲太醫，也算是在御醫中有了可信之人。
李平安皺眉：“天不假年？”
榮公公微微頷首：“按照呂太醫所說，娘娘好生將養，或能延綿三五年。”
人生七十古來稀，歷朝歷代少有皇帝皇后活過六十，周太后年歲在宮中已經屬於綿長。
李平安略微沉吟，問道：“若是不計代價的滋補蘊養，還能有多少壽數？”
“至多不過十年。”
榮公公猜到安公公心思，從袖口摸出個紙條。
“呂太醫寫了幾樣奇珍，說是可以延壽，然而無不是可遇不可求之物。”
李平安接過紙條看了眼，饒是在貢品司待過，自詡見多識廣，上面所寫奇珍只聽說過兩樣。
一樣是千載參王，乃鎮北王進貢而來，入了賬冊卻未見實物，直接送去火神殿煉成丹藥。
另一樣龍龜甲殼，據說是捕魚人流落海外荒島拾得，大如磨盤，背生尖刺通體恍如玉質。
當時供奉祥瑞的莊縣令連升三級，如今已執掌東海府。
李平安去年在東海府改革鹽務，私下裡向莊府尹打探詢問，結果對方一問三不知，估摸着所謂祥瑞與錢侍郎相似。
“無論奇珍真假總歸是有希望。”
李平安說道：“咱家會吩咐各地鹽運衙門，只要提供奇珍線索訊息，就能獲得鹽票份額。”
“如此甚好。”
榮公公沉默半晌，忽然問道：“小安子，你得了陛下眷顧賞識，娘娘已稱不上靠山，這般辛苦值得麼？”
李平安眉頭一挑：“小榮子，宮裡邊也就你敢問這話。”
“別人這麼問，哪還有命在？”
榮公公左右瞧了瞧，宮女太監離得遠，壓低聲音提醒道。
“娘娘不駕崩，無論你立多大功勳，也很難執掌司禮監！”
陛下再怎麼信賴，也不可能將總提督之位，交給慈寧宮的總管，尤其還不是親生母子。
萬一內外聯手，說不好就改朝換代了。
“若是在冷宮時候，咱家定會不擇手段向上爬。”
李平安嘆息道：“過去咱家不理解幹爺爺，現在終於想明白，他爲何自願病死在冷宮了。
老狗尚且戀家，何況人乎？”
對於安公公來說，原來的家早不是家，宮裡邊唯有慈寧宮能安歇小憩。
腥風血雨廝殺久了，對安歇之地愈發看重。
李平安擡眼看向御書房方向，自信道：“再者，咱家爭司禮監，有的是法子！”
榮公公眼底閃過異色，剛剛提醒也是試探，若小安子不擇手段，自個兒做事就得留個心眼。
還好心狠手辣的安公公，還留有些許人情味。
榮公公從袖口又摸出個條子：“小安子離宮期間，這些宮女太監不安分，你看怎麼處理？”
這回李平安沒接過紙條，直接說道：“輕的調去倒夜香，重的就別在宮裡受苦了，送他走一程。”
榮公公收起紙條，笑道：“就不怕咱家排除異己，將你架空了？”
“這宮裡邊，咱家信的人只有一個半。”
李平安說道：“小榮子你要多多安插自己人，將來咱家落難了，只要你還在，便能東山再起！”
讀書越多，越是知曉成事在天，過去多少英雄豪傑敗於天命。
安公公不覺得自己是豪傑，從底層爬到三監提督，倚仗的多是心狠手辣，如此很難走的長久。
榮公公好奇道：“另半個是誰？”
“小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