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時, 後頭似有些細微響動。
聽到有人道:“想到屠府喝茶嗎?這麼想似乎還早了些。”
三人扭頭看去,一旁閃出十幾個黑衣人。
那個男人的聲音略帶着笑意,正是從他們身後傳來。
這聲音竟有些耳熟, 關關與狼煙不禁相視一眼, 心下皆是一顫。
黑衣人中走出兩人來, 皆是四十上下, 一人臉龐黑瘦, 手中握劍,眼角面頰有些傷痕,臉上繃得緊緊, 看不出一絲情緒來。
說話的是另一人,背有些微彎, 垮着八字眉, 嘴角噙着一絲笑, 雙手還攏在袖中似在取暖。
原來祁侯身邊的兩大護衛莫直寧曲都來了。
“原來是曲直百變。”狼煙道。
沒想到這羣黑衣人是祁侯府的人,祁侯府的人竟能這麼快覓到他們的行蹤, 趕在趙燁之前捷足先登。除了莫直和寧曲也難做其他人想。
可寧曲的口氣不像是來救人的,更像是來索命的。他立在那裡也不近前,仍攏着手,點頭微笑道:“狼侍衛,不知夜刀門門主可好, 我本想託你問候她, 不過你已經沒機會了。”
狼煙未語, 關關莫名覺得不對勁, 已先跳了出來, “你們這是想做什麼?”
寧曲依然笑容不改,看向關關道:“表小姐, 您到了屠府也不捎信回侯府,侯爺爲了此事很是震怒呢。”
關關見他擡舅舅祁侯出來壓人,十分不滿卻又反駁不了,氣鼓鼓地看向寧曲。寧曲卻似懶得與她纏辯,只對狼煙道:“狼侍衛,將他們交給我,你也可以安心去死了。”寧曲口中的“他們”顯然指的是關關和屠煉雲。
眼見狼煙被要挾,關關更是駭然,不由抓緊了狼煙的袖子。卻見狼煙道:“百變門銷聲匿跡了許久,不想今日又見。原來二位早已知道我的來歷。”
寧曲道:“滅門之仇不能不報。死人的債就由我們活人來清算吧。”說罷他伸手一招,後頭黑衣人便要仗劍上前。
狼煙長身而立道:“今日二位來救人,順便報仇雪恨?”
關關再也忍不下去了,她正逃難呢,這些人也不看個時候,跑來要狼煙的命,算什麼江湖舊帳。她擠到狼煙身前,一拂袖,指着那些黑衣人道:“你們這些死奴才,敢動他,我擔保讓侯爺你們的命。要知道我纔是主子,那兩個老匹夫不是。”
關關說得氣勢洶洶,那些黑衣人也不禁腳步一頓,一陣驚惶如暗流此間流竄。她正激動,不料肩膀卻被屠煉雲按住。
屠煉雲抓向她的手,將她拉到一邊。關關掙不開屠煉雲的拉扯,心中亦知屠煉雲不想讓她捲入其中,自己卻不能眼睜睜看着狼煙一人面對寧曲和莫直。傳聞中他們很是厲害。
只見前方寧曲臉上已瞬間斂了笑容,對黑衣手下冰冷道:“侯爺有命,帶回表小姐。凡劫持表小姐的惡徒,殺無赦。”
拉着關關的屠煉雲,那些黑衣人卻在莫直擡手示意下,舉起刀劍向狼煙招呼了過去。寧曲將攏在袖中的手抽出,隨即抖出一條烏黑長鞭來。
只聽狼煙冷然提劍:“想來,二位是沒親眼見過在下當日如何血洗百變樓,甚是好奇。”清眸寒光,遺世獨立的理由不一定因爲飄逸,也可以因爲濃濃殺意。
黑衣手下先上。
霎時刀光劍影混成一襲光幕,已將狼煙身影吞沒其中。
一切在關關眼前變得朦朧起來,狼煙殺人與被殺,她都不願看到。
她好不容易纔讓狼煙變得沒那麼冷血,這些人爲何要將他逼回從前的樣子。
關關想撞開屠煉雲,卻被他箍住動彈不得,她痛心難當,卻只能呼出一個“不要”。
天地黛青,霜雪飄散。
狼煙手中冷光迴旋,天地寒意也被凝固。
頃刻間,天青黎明化成血色,雪地上猩紅點點,戾氣凌空,向衆人直逼下來。狼煙明明佔了上風,卻聽得關關一聲“快逃!”,他不由心下一凜,飛身躍出黑衣包圍,擡手厲喝一聲“慢着”。
“懦夫,看你往哪兒逃!”寧曲眉心染血,手中烏黑長鞭一抖。
“再戰下去,你們就算不死在我劍下,也下不了山。”狼煙道。
“死在你劍下!”寧曲更怒,看着這個狂妄嗜血的小子,臉龐烏黑,正欲上前,卻被莫直攔住,蹙眉低問:“爲何我們下不了山?”
狼煙道:“我看你們這十幾人一身雪水,怕是摸了一夜才找我們的所在吧。可知道趙燁眼下也派了諸多人馬來搜山?”
莫直寧曲臉上確有些找了一夜的尷尬,卻並未扭頭去看山道,想來已知搜山之事,但對下山之事似乎還很有些自信。
狼煙又道:“兩位先生似乎還不清楚這莫沂山的事,確實從前還有一條路可以下山,不過去年山崩,那條路根本行不得人。趙燁搜山,你們殺出一條生路都已是困難,何況還帶着百里關,且不用說回去向侯爺領功,只怕是還沒下山已被人家圍殲了。”
雪就這麼下着,天就這麼陰着。聽到狼煙的鼓動:“不如與我合作,或許你們不僅能保全性命,還能回去領賞。”
正說着,忽見點點火光,有些腳步吆喝,還有狗吠叫越來越焦躁。
“在前頭!”依稀有人道。
衆人心下一凜,看來趙燁的人已到,一場惡鬥是逃不過了。
屠煉雲雖小,卻機警得很,他彎弓搭箭擋在關關身前。
果然,冒出一些兵甲來,手中的狗再也牽不住,聞到血腥,直撲此處過來。
一個聲音高叫着:“捉那個女的,男的全殺了。”
前頭屠煉雲手中利箭飛出,關關還來不及看準不不準。適才與狼煙纏鬥在一起的人已與那些兵甲廝殺了起來。
有人喊道:“拿下她。”
轉眼間,已有五人向關關和屠煉雲這邊直衝過來,頗有包圍之勢。
屠煉雲正舍了弓,還來不及拔出腰間寶刀。
正是焦灼時分,一個身影躍至屠煉雲身旁。
“狼煙!”關關差點驚叫出聲。
狼煙一劍斬向面前過來的兵甲,又反手將劍刺入身後偷襲者的腹中。不及伸手將劍拔出,左前方已有人持劍襲上前來,他順手從屠煉雲背上的獸壺中抽出羽箭,划向左前方兵甲的咽喉。他手中箭與屠煉雲手中刀幾乎同時出手,眼前倆兵甲直挺挺地倒下,總算解了眼前的危機。
雪就這麼簌簌輕響,晨曦時分已過,天地漸明。
頃刻之間,這一撥兵甲與莫直寧曲的一些手下已躺到在莫沂山中。
山道上,火龍的尾巴已經燃燒到了半山腰,估摸着上來的也有上千人。
只聽狼煙道:“這一撥是死了,接下來就是一撥一撥地撲上來。多在山中幾日不餓死也凍死了。”說着他仰頭看了一下天,又對鮮血沾衣的寧曲和莫直道,“雪好像變大了。不如合作吧。”
“好。”莫直與寧曲相視一眼,黑着臉同意。
“爽快!”狼煙道,“照顧好屠公子,他可是唯一一個能帶你們下山的人。你們還有手下就跟着我,引開趙燁的人。”
寧曲莫直皆是一愣,以爲他是要衆人一同殺下山去,那怎麼說也有六七成機會。眼前這主意,倒讓他們吃不準其中是否有詐。
這句話卻幾乎驚散了關關的三魂七魄,她懷疑自己聽錯了,扭頭看向屠煉雲,他眼裡除了寫着震驚外,就是兩字批語“找死”。
關關忙扯住狼煙問:“什麼?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她怎能容許他又輕易從她眼前離開。“我們走脫的勝算不是有七成嗎?”關關想說服他,見狼煙躲過她的眼光,又驚道:“你騙我的。根本沒有七成,是不是?”
狼煙摸摸她的頭,說道:“我去去就回。”
又是去去就回,狼煙的去去就回,早讓他沒了信用。
“不準去。和我一起下山。”關關對狼煙不悅道。說罷,她又指着寧曲莫直,“喂,你們兩個,你們去把那些搜山的引開。”
寧曲莫直原本就怕被狼煙騙,可祁侯急於找回百里關,還說他們沒找到,也不用回祁府了。二人此時哪裡肯聽關關的話,做這種吃力不討好事,皆是不動聲色,彷彿沒有聽到。
關關單腳踩在大石上,一摞袖子,左手指天,鼓舞衆人:“要不,我們一同殺下山去。替□□道。”她完全沒當自己是其中唯一不懂武功的人。
衆人視而不見。
見關關又開始胡攪蠻纏,狼煙臉上還是和顏悅色,心裡早急了,“到了侯府我們自會相見。”
關關緊抓他的袖子,抿脣無語,眼裡沒了適才強撐起來的生氣勃勃,只剩倔強。
狼煙擡手,手指劃過她臉頰嘴角,落到她的肩上。她暖了他的心,叫他如何能忍痛放開。若真有走脫的機會,他要的也是十成。
殺戮讓人冷了心,永淪地獄。沒了她,何處纔是人間?
關關只覺得肩上一股力道襲來,腳下沒站穩,向後顛了幾步,差點摔倒,幸好一隻手扶住了她。
“我會照顧好她。”關關只聽見耳邊屠煉雲這麼說。
“騙子。”關關吼着,眼前有些模糊,直看得狼煙遠去的身影越來越小。
關關感覺有人拖她,她腳步虛浮,渾渾噩噩,如墜夢中。
荒山飄雪,火光閃爍。
東躲西藏,關關跑得氣喘吁吁,權當是在跟着人去打獵。
只不過此番她是獵物而已。
不知是否是上天保佑,一撥撥上山的人,越晃越遠,狗的狂嚎叫囂也越來越小。
雪中,關關被送上一輛馬車,駛出了莫沂山。順得不能再順,彷彿一切都算好了時辰,此中的代價或許是狼煙,還有那幾個生不逢時的黑衣大漢。關關不敢再想。
回祁府之時,未見到狼煙。
關關心中祈禱狼煙一定要平安無事,看着他嘴上長釘。
燕燕居卻是外頭侍衛環守,裡頭美婢成羣。
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內,門檻差點都被踏爛了。
許多人帶着東西,來請安示好,涎着臉喋喋不休。
關關命那些侍衛,連人帶東西全都扔出去。
新侍衛個個都比狼煙聽話,聽到一陣哀嚎之後,院裡又恢復了往日平靜。
被扔出去的人還都不敢說小話,說關關奔波勞累,難免心中焦躁,明日再來問安。
關關發話道,自認抗揍的明日就來吧。
亦是無人敢反駁。
有風聲傳出,王上要討百里關做王后。也不知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