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卿、燕月奔了三叔院子,三叔已是出去了。
小卿擡手便給了燕雨一個耳光:“你是如何侍奉三叔的,這事情也不知勸。”
燕雨嚇得一跪落地,不敢作聲。
唐珠兒這才也趕到,嘟囔道:“落月姐姐也是爲了三叔纔會去涉險,三叔去救她也是應該的。”
小卿擡頭看向唐珠兒,冷冷地道:“誰讓你來多事?”
唐珠兒還是第一次聽見小卿如此冰冷地語氣,又那麼虎視眈眈地瞪她,心裡不由着慌,眼圈一紅,眼淚就掉下來了。
“你還敢哭!”小卿踏前一步,嚇得唐珠兒一哆嗦,燕月忙也踏上一步,將唐珠兒擋在身後,賠笑道:“老大息怒,珠兒都嚇哭了。”
玉翔進了院子,雖覺氣氛不對,也未多想,只是對小卿欠身道:“師兄,三叔不在嗎?師父請三叔過去下棋呢。”
小卿不由大驚,正琢磨着如何圓個說辭,擡頭便看見師父傅龍城緩步走了過來,身後隨侍的含煙手捧一方棋盒,一時不由愣在原地。
“師父。”燕月先反應過來,連忙跪下行禮。小卿這才醒起,忙也一跪落地。
傅龍城原本是想請傅龍晴過去下棋,遣了玉翔過來後,又改了主意,還是到龍晴的屋子裡下棋好了,又命含煙捧了棋盒過來了。
傅龍城看幾個徒弟的模樣,不由淡然一笑,問道:“你們三叔呢?”
小卿暗吸了一口氣,稟道:“三叔出去了。”
傅龍城只是淡淡地看着小卿。
小卿看了師父目光,再不敢隱瞞,反正這事也是瞞不住,只得如實稟道:“唐珠兒說落月姑娘有難,請三叔援手,弟子們過來時,三叔已是出去了。”
傅龍城點了點頭:“你們都起來吧。”
小卿等弟子謝過師父,一起站了起來。
唐珠兒囁嚅道:“傅叔叔,都是我不好。只是,只是這件事情,我覺得應該讓三叔知道。珠兒知道錯了。”說着話,又抽噎起來。
傅龍城溫聲道:“不關珠兒的事情。珠兒莫哭了。你三叔去了哪裡,你可知道?”
唐珠兒點點頭:“去了鬼洲。”
鬼洲是江中心的一片蘆葦島。這裡,龍晴曾來過一次,那還是半年前,落月爲翻江七鬼所抓,困於此地,龍晴應了祿伯之情,施以援手。
當時江水滔滔,洲上蘆葦正是茂密,一望無際。如今再來,江水已然成冰。只是層層蕩蕩的蘆葦,因罕有人至,無人收割,依舊茂密叢生。冬日朔風呼嘯,皚皚白雪掩映,更顯蒼涼,原本隱約可現的蜿蜒小徑,已是淹沒在雪下不見。
只是岸邊雪地上,有一竄腳印,直往葦叢深處去了。
龍晴不由微微嘆息。
落月對龍晴情意已深,無法割捨。聽唐珠兒說起龍晴即將離開關外,心中更是悽楚,只怕無緣再見。遂決定鋌而走險,去鬼洲尋得“紅塵笑”,若是真能尋到此寶,也許可以助她得到龍晴。
唐珠兒苦勸無效,又擔心落月遇到不測,只得偷偷去告訴龍晴。
龍晴如今,雖對落月沒有男女之情,卻不能坐視落月冒險,他雖知此舉若是爲大哥所知,只怕又要受責,卻也無可奈何。
龍晴循了腳印找去,蹤跡時斷時續,有些地方極難落足,龍晴想到落月一個女孩子孤身犯險,心中不由感動。奈何物是人非,只怕自己是辜負了她了。龍晴尋到葦蕩深處,依然未見落月身影,當日他已覺察出這蘆葦叢深處必有古怪,只怕落月已遇不測。他再度呼喊落月的名字,聲音在凜冽的風中迴盪,還是不聞落月的回答。
其實落月正在這一片葦蕩之中,而且已經接近葦蕩中心,傳說中,葦蕩中心有一直通地底的深洞,紅塵笑,就長在洞中。
落月扛着一大卷草繩,手中拿着一張圖紙,圖紙所繪正是指向長有紅塵笑的葦蕩中心的。這是她自姨娘的遺物中發現,她更加堅信,這是上蒼給她的指引,她一定會找到紅塵笑,然後與龍晴雙宿雙飛。
她已是聽得龍晴的喊聲,心中又驚又喜。龍晴前來尋她,亦是她意料中事。龍晴善良,絕不會任她冒險不理。龍晴雖迫於他大哥之命,與她疏離,心中其實還是有她的。彼時雖是爭不過他大哥,但是有了紅塵笑相助,她一定能得到龍晴。所以她趴伏下來,屏息凝氣,一點點地往前移動,她不能讓龍晴阻了她。
北風朔朔,偌大的葦蕩在寒風中起伏跌宕,藏起個把人來,還真是難以尋覓。龍晴嘆了口氣,仔細觀察地勢,也只能往葦蕩中心躍去。
一種若有若無極其誘惑的香氣,從前方隱隱傳來。“找到了!”落月一陣心喜,她不由加快了步伐。
“落月姑娘。”龍晴如一條蛟龍,身法瀟灑地騰空而至,落在落月側前方的一株隨風起伏的葦花上。
“龍晴。”落月的心一陣狂跳:“紅塵笑就在前面,只要我們得到它……”
“落月姑娘,傳言不足爲信。此地危險,落月姑娘還是回去吧。”龍晴輕嘆了口氣。
“不找到紅塵笑,我是不會回去的。”落月用手緊了緊肩上團團的繩索,猛地往前方跑去,“啊!”隨着一聲驚呼,落月腳下的雪忽然陷落下去,落月整個人也直墜了下去。
龍晴足尖一點葦花,人如龍躍,伸手去抓落月。
落月下落之勢極快,龍晴抓住落月肩頭,兩人已墜入一處黑暗的洞穴中,四周泥土雪塊還在紛紛下落。
龍晴無處着力,順手拽斷落月肩上繩索,揚手打出洞穴,繩索落於地面,套住一從葦蕩,蘆葦極是柔韌,被繩索拽伏於地,再一吃力,竟是連着將這一叢蘆葦連根拔起,混了泥塊又往洞口急速滑落。
洞內龍晴抓着落月仍在下墜,忽然墜勢一緩,龍晴知道繩索大概是套住了葦叢,還未來得及提身用力,下墜之勢更猛,繩索嗖嗖地落下來。落月本是驚魂剛定,又再下落,不由又是一聲驚叫。龍晴也是心中一凜,葦叢無法受力,繩索纔會滑落;洞中寒氣森森,無法視物,想來極深,這一落下去,可是極爲兇險。
眼見繩索即將落入洞中,忽然一條人影從天而降,一手握住繩索,身形一轉,足尖落地,已將繩索拽了上來。
落月抱緊龍晴下墜,本以爲無救,忽然繩索一緊,下墜之勢又停。落月幾乎哭都哭不出來了。
兩人隨繩索上升,不過三四丈的距離,剛覺得頭頂上有光線射入,只聽一聲細微地“繃”聲,龍晴心道,不會那麼巧吧……
繩索突然斷了。龍晴和落月帶着半段繩索又往下墜落。
“傅龍晴!”隨着一聲輕喝,龍晴仰頭看去,一襲袍擺滑過眼前,正是大哥傅龍城從天而降,一手抓了龍晴肩頭,一手抓了落月肩頭,擰身一拋,將傅龍晴與落月直拋出洞外。
而傅龍城自己,則被強大的反作用力推得直墜入洞中,龍城再想提氣縱身,一陣幽香襲來,他忽覺心頭一軟,一口真氣無法凝結,身形如流星般直往無際的洞底墜去。
龍晴和落月被傅龍城拋近洞口,龍晴擰身提氣,躍出洞口,順手抓了落月扔於旁邊的葦從之上,他再俯身洞口,目力所及兩丈之外,黑霧沉沉,已沒了大哥的身影。
“大哥!大哥!大哥!”傅龍晴急呼,洞中深邃,便是連回聲都不曾聽聞。
落月死裡逃生,手腳俱軟,半天始爬起來,聽見龍晴淒厲的喊聲,嚇得淚水漣漣,不敢做聲。
待龍晴擡起頭來,雙目已赤,他一擡手,嗖地一聲袖箭直射天空,在天空綻開一團赤紅的火焰。
龍晴躍身而起,抽出腰間的軟劍,如狂風般向四周的蘆蕩掃去,漫天的雪花伴着掉落的蘆葦瀰漫了落月的眼睛。
忽然,幾條人影接二連三嗖嗖地射落跟前,落月定睛瞧去,正是傅龍晴的侄兒,燕月、小卿、玉翎、燕雨等弟子。
幾個俊逸的少年均是甫一站定,立刻單膝跪地:“弟子恭候三叔調遣!”
傅龍晴已收劍立定,面上難得沉肅:“傳令傅家弟子,立刻準備繩索,越多越長越好,還有桐油、火燭;命其他弟子速來此地待命。”
“是。”幾名弟子恭應一聲,又是飛身而去,只有小卿一諾而起,移步洞前,探頭望了一眼洞中,對傅龍晴又跪落下去道:“三叔,師父可是進入洞中去了嗎?”
傅龍晴緩緩點頭,兩行清淚忍不住順腮而下:“龍晴不肖,竟害大哥陷落洞中。”說到此處,心中劇痛,脣邊鮮血淋漓而下。
小卿心中驚悸,強忍了心慌,忙扶龍晴道:“三叔切勿心傷,師父蓋世奇功,這小小洞穴定是無礙的。”
傅龍晴強壓□內心血翻涌,道:“此洞我已查過,深不可測,只怕是,無底之洞……”
小卿強攝心神,道:“無論如何,三叔都會帶領侄兒們找到師父的。”
龍晴雙拳緊握,道:“先去結葦繩要緊。”
這邊小卿也不再多話,將地上的蘆葦拾起,一根根絞在一起,又快又急。
落月還是跌坐於旁,看龍晴叔侄兩人只是快速地編着葦繩,心無旁騖,便也拿了兩根蘆葦,也學他們的樣子,將兩根葦子中間破開,再絞在一起,哪知才破開一半,手一痛,也是被劃出了寸長的口子,鮮血噴涌而出。她忍不住輕呼一聲。可是龍晴、小卿依舊沒有看她。
“三老爺!”福伯、含煙、月冷、隨風三人躍了過來。含煙、月冷俱是揹着團團的繩索。含煙拎着一口大鍋、月冷尚拎了兩桶桐油。
“其他弟子正全城收購繩索,弟子等先來複命。”含煙稟完,便與月冷支了鍋,倒入桐油,待桐油煮沸,將編好的葦繩浸入又快速撈出,編結在一起。
不一會兒功夫,燕月、小莫、玉翎、燕雨等弟子相繼轉回,帶來各式各色長短不一的繩索,然後他們將這些繩索編結在一起,由龍晴自洞口順下去。
他們將一些較硬的葦根紮成火把,浸了桐油點燃,在洞口處依次向下插在洞壁上。
北風朔朔,夜幕微垂,落月便覺身上已是凍透了,她瑟瑟發抖,看着井然有序,又分外忙碌的傅家弟子,實在不能□手去,所有人都面色凝重,忙碌着,卻不聞一絲語聲,想來大家都是心情沉重。
“你還是先回去吧。”福伯走到落月跟前,低聲道。
“對不起,我……”落月哽咽。
“不關你的事。你走吧。”龍晴再一次從洞中沿着繩索躍了上來,看也沒看落月一眼,冷冷地說着,就又去編結葦繩。
落月看着龍晴的背影,便是什麼話都覺得無法說出,好半天才囁嚅道:“我希望你大哥沒事……要是,要是能讓我代你大哥一死,我也願意。”
傅龍晴擡起頭,看落月如同路人,冷冷地道:“若是大哥有事,我自然是萬死不能贖其罪,只是你,並沒有替我大哥死的資格。”
冰冷的話一如冰冷的刀鋒,落月一瞬間,忽覺自己可笑,自己所做的一切,果真是一相情願,什麼紅塵笑,笑紅塵,如無情的人不過只是“可笑”二字而已。自己在龍晴心中,當不如他大哥半分重要,就算原本龍晴對自己尚存有一絲情意,如今,也只剩下厭棄而已。
落月踉蹌而去的背影,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同情和憐惜。所有的傅家弟子心中,只想着,念着,卻不敢說出口的,便是他們的兄長,他們的師父,傅龍城的安危。
龍晴一遍遍試探着繩索所能到達的深度,即便是無底之洞,那又如何,他必定也是要下去一探究竟的,生要見人,死……,不,大哥不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