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子順利潛到了櫃子左邊。他探出一點點頭往裡面望了一下,把桶捧到齊胸高,蓄足勢就要把裡面的石灰潑出去。
這時,讓他始料未及的事發生了。
老千的身體“呼”一聲飛了出來,轟然撞翻了瘦子。一個黑色的東西趴在老千的背上和他一起飛出來,然後撲向趴倒在地上的瘦子那裡,張開口咬下去。
那東西看上去就像是猴子,身形比普通的猴子還小些。看上去唯一和猴子不同的,就是那個猙獰嚇人的頭,這個頭上最恐怖的,就是那雙眼睛。那雙眼睛居然是鼓起來的,血紅色的眼球滿是紅黑色的血絲。這就是噥噥姐。
瘦子還是像剛纔老千騎着他時那樣,一點兒不屈服,慌亂間還把手裡只剩下三分之一的石灰桶扣向噥噥姐。
“哇!”噥噥姐一聲慘叫,驚慌地從瘦子身上撤下,一邊嚎叫着,一邊四肢亂舞,最後“啪”地撞破窗子,跳到外面的水塘裡去了。只聽“咚”的一聲,外面就什麼聲音也沒有了。
整個屋子裡除了我,其他三個都是躺着的。我一一查看,二師兄和老千都只是肩膀被咬了個口子,之所以會暈倒主要是給迷的,休息一會兒估計就沒事了。最慘的是那瘦子。他的後背被噥噥姐狠狠咬了一口,整個脊樑骨都斷了。他背心那裡沒有搽到清涼油。人手能摸到的範圍有限,背心就是其中一個死角。可惜,估計瘦子以後就是終身殘廢了。
不過他剛纔確實勇敢。雖然那勇敢裡還是有一點點神棍特有的神經質。這三個人中,最早醒來的是我二師兄。本身他體質比其他兩個都要好,雖然蹲了這麼久號子,但也沒荒廢了,加上出來得也比他們早,所以醒得也比較早。二師兄醒來睜開眼睛一看,簡直不敢相信,他家裡怎麼鬧得這麼亂七八糟的。
但他也沒管太多這些,醒過來一會兒,就搖搖晃晃直奔那個櫃子去了。那櫃子裡有什麼東西,能讓他這麼急切?
櫃子裡現在只有那個陶罐子。我怕他跌倒,就過去扶了一下他。但他竟然拒絕了。這罐子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不過看那個櫃子裡只放着這個罐子,而且外面還掛上了簾子,肯定是什麼貴重東西,這東西還怕光。
二師兄吃力地抱起那個罐子,一路扶着牆回他房裡放好後,又扶牆走了回來。我已經打了120電話,正在簡單地用自己帶的紙巾清理兩個傷員的傷口。
那兩個人雖然都只受了一處傷,但傷口的可怕程度卻完全超乎想象。老千的肩膀被撕得跟個獅子頭似的,花團錦簇,已經稀巴爛,肌肉被撕得零零絲絲。瘦子背心處的那一口就更慘了,口子不是很大,但是卻有一寸多深,一口就把整根骨頭都咬斷成兩截,瘦子癱軟得像一堆爛泥。
擦拭的時候,我驚訝地發現,瘦子的傷口深處有一塊白森森的東西。開始我以爲是骨頭,細看之下才看出來,那東西竟然是一顆牙齒——噥噥姐的牙齒。這東西太狠了,一口咬下去,連自己的牙都咬掉了。
這時,二師兄走到我身邊。二師兄說:“你是不是從我桌子上拿走了一瓶東西?”
我想了想:“沒錯,那瓶清涼油啊。”
誰知道二師兄居然怒火中燒:“你家清涼油是黑色的嗎?”我剛纔太急居然沒注意,拿出只剩下一點點的瓶子,一看,沒想到真是黑色的。不是清涼油,那這是什麼東西?二師兄不回答我,依然氣呼呼的。
我早知道這人不好相處,沒想到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們三個拼死拼活不就是爲了把你救出來嗎?人家瘦子都搭上終身殘疾了,誰知道一出來就爲了這麼一破瓶子東西跟我們急。
我有些火了,但還是儘可能按捺住性子,沒有發飆,語氣卻已經不那麼客氣了:“不是清涼油,還是印度神油啊?”
二師兄一聽,更加怒不可遏:“你再胡說小心我抽你!”二師兄說着就要舉起手給我一下子,突然,門口多了一個人。
二師兄一見這人,那點氣勢洶洶的勁兒忽地就沒了,還有點兒驚恐地往後退了幾步,眼神又驚慌又害怕。
這人五短身材,臉色黑黑,戴着一副墨鏡,衣服褲子凌亂不堪,一看就是典型拾荒漢。這個又黑又矮的人進來看了看兩站兩躺的我們四個人,摘下眼鏡。裡面只有一隻眼睛,另一隻眼睛已經塌陷下去,像一個廢棄的老墳。這人看上去已經年近古稀,實際上他也是年近古稀。他就是我們的師傅,大名不詳,外號賀摸摸。
論長相,我師傅在外人眼裡可以說是要多猥瑣有多猥瑣,可是在我們師兄弟心裡面,卻有種不怒而威的威嚴。我師傅性格最大的特點,就是小事不上心,大事太小心。也就是說,平日裡嘻嘻哈哈的也沒什麼,但問題一嚴重,就六親不認。
我師傅面無表情地望着二師兄。二師兄已經嚇得跪下了。看二師兄嚇成那樣,我就知道事肯定不小。我喜出望外,衝上去喊了聲師傅,老人家點點頭,然後走到二師兄面前。二師兄跪在地上怕怕地看着師傅。他們之間究竟有什麼,我一頭霧水。
師傅說:“老二,東西交出來吧,老頭子不爲難你。”二師兄垂下頭,不敢做聲。師傅接着說:“我知道你一直在號子裡蹲着,那瓶閻王尿,應該還在吧?”二師兄又擡起頭看了一眼師傅,然後看了看我,搖搖頭。
閻王尿是我們師門的傳家法寶,其他地方也沒這個說法,只我們這一門有這東西,不過聽說因爲前面的師祖們沒有節約資源,揮霍得厲害,到師傅這一代,只剩下兩滴了。這東西做成一個藥丸狀,藥丸是空心的,裡面包着一滴液體,那就是閻王尿。據說只要在眉心點一點,下地時遇到再兇險的情況,也能全身而退。
二師兄居然把這東西從師傅那裡偷了。我知道這下事態嚴重,便不敢出聲。師傅見二師兄搖頭,也大吃一驚:“什麼,你用了?”因爲閻王尿太珍貴,一般都是在盜一些絕頂危險的大墓時纔拿出來用。師傅這輩子就沒有用過一滴,哪知道二師兄居然用了。
二師兄又搖搖頭。師傅生氣了:“到底怎麼回事?”二師兄跪在地上沉默了半晌,然後擡頭指了指我:“那瓶閻王尿、那瓶閻王尿是老五用了。”
怎麼是我?我連閻王尿長什麼樣都沒見過啊。二師兄接着說:“不過,我只偷了一顆閻王尿。當時我把閻王尿拿出來後,整個瓶子倒空,卻只有一顆,我也很吃驚,不是說有兩顆嗎?當時也沒多想,一顆就一顆,把瓶子放回去後,我就拿着那顆藥丸走了。後來我想一顆就只有一滴,要是遇到幾個兇墳,不是不夠用嗎?而且藥丸也不好攜帶,剛好我隨身帶有一瓶清涼油,於是我就把藥丸擠破,把裡面的液體倒到清涼油瓶子裡,混在了一起。這瓶清涼油我只用過一次,也就是在眉心點了一點。我想試試這東西靈不靈,就花大價錢從黑市裡買了一隻鎮在陶罐裡的噥噥姐回來,養在櫃子裡,那天早上我在眉心點了一點那個清涼油後,就打開那個罐子,誰知道一打開來,那東西就躥出來,把我拉進了櫃子裡。清涼油裡面的閻王尿太稀,只把那鬼薰得有點兒暈,但它還是緊緊地在裡面勒着我,困了一整天,直到老五他們趕過來。”
我一聽完,心裡暗暗叫苦,媽呀,那清涼油原來是這麼回事。我居然一點不猶豫就把大半瓶子都亂搽掉了,難怪二師兄那麼生氣。
師傅聽後也怔了一怔,回頭問我有沒這回事。我不敢說謊,連連點頭,說我不知道那清涼油裡面混了閻王尿啊。
這時,二師兄又擡起頭看了看師傅:“師傅,還有一顆閻王尿,你是不是給老三了?”師傅看着二師兄,沒有說話。
這時村外響起救護車的聲音。車開不到這裡,只能停在村口。師傅朝我揮揮手:“你先把那兩個人搬出去,救人要緊,這裡的事你就別管了。”轉身對二師兄說,“我還有事找你去辦。”
我點點頭,師傅肯定有些事情不想讓我知道,我清楚。我先把老千揹出去,然後帶着外面的醫務人員擡着擔架進來把瘦子也擡走了。
出門前,我聽見那微微的音樂聲還在。具體師傅和二師兄在裡面說了什麼,沒有人知道。二師兄,三師兄,還有師傅,他們之間的關係肯定比較複雜,我知道的東西很少,所以也沒怎麼猜,當下就開着我的破車,告別二師兄跟着救護車來到了縣城的人民醫院。
老千傷勢不算嚴重,躺到半夜,就已經基本清醒了。傷口經過專業處理後,也沒什麼大礙(正常起居還有能力自理)。瘦子就比較難搞,倒是和老千差不多那個時候醒來,但是醒來之後卻不能動了,連連喊疼。那情形讓我們也差點兒流出眼淚。於是打電話給二師兄,讓他通知瘦子的家人過來照顧他,我則去取了些錢回來,拿出兩萬放在瘦子那裡,給他留了個號碼,告訴他不夠再叫我。
第二天,瘦子的家人來了以後,本來纏着我們要鬧,但看見那兩沓嶄新的人民幣後又安靜了。我跟老千不願再在這裡逗留,瘦子那副可憐模樣和他家人那副可惡嘴臉實在讓人太難受,中午我們兩人就回到了我們村裡。
一回到家就人困馬乏,澡也不洗,衣服也不換,我走到牀前倒頭就睡。睡沒多久就有人敲門。
誰呀?我一踢被子跳起來。
是老千。他精神也不好,看上去甚至比我還憔悴。他拿着一個牛皮信封,說熊老闆又來電話了,計劃又恢復了,只要三個人就行。我本來就鬱悶,一聽就更不爽了,這龜孫子拿我們當猴耍啊。老千又把信封給我說:“這是今天早上剛到的,你看看,支鍋那個墓的資料。”我接過,點點頭,老千說他回去接着休息了,我說好,然後我就拿出那個牛皮信封,想看看那個墓的具體情況。
熊老闆不算什麼大老闆,所以自己沒有情報系統,他那些資料,都是花錢從別人那裡買的。這樣的資料可信度並不高,甚至有可能是別人僞造的。但是現在我手上只有這些資料,別無選擇。
資料裡面是墓葬的具體位置,還有形態特徵,然後是一些墓主人的介紹,反正一大堆,有用的沒用的都有。
我當時根本就沒把這些資料當回事,只是隨便翻了一下,瞭解了一些大略的東西,然後就把牛皮信封扔一邊,後來的事實證明,我錯了。
我往牀上一躺,繼續倒頭大睡。沒過三個小時,就被一個電話驚醒了。
是熊老闆打來的。我還記着他一會兒說三個人一會兒說四個人弄得我們暈頭轉向的仇,開口就沒好氣:“熊老闆,你計劃都敲定沒有啊?”
那邊似乎沒有在意這些:“老趙,資料都看了嗎?”
我說:“看了,怎麼是個清代的墓,你不是做宋瓷的嗎?”
以前給熊老闆支的鍋,一般都是宋朝的墓葬,裡面值錢的就是些需要標明“易碎品”和“小心輕放”的破瓷爛瓦,要扒出來不難,但要安全帶回來就不容易了。
熊老闆笑了笑:“這次比較特殊。”
我問:“爲什麼?”
熊老闆又是一笑:“這次要盜的,是書。”
什麼書?書有什麼好盜的?姓熊的不是人民幣太多數傻了吧?我沒出聲。
熊老闆又說:“你們這次要去的,是一個特複雜的墓葬,資料裡面也沒能說得有多清楚。裡面有很多陪葬的典籍。具體什麼書我也不清楚,不過貨已經有人向我定了,資料也是他們給的,你們只管把東西拿出來就是了。”
我跟熊老闆儘管沒見過面,但還是有些交情,所以一般的機密他都不隱瞞我,我知道他也就知道這麼點了,所以就沒有追問。
於是我轉移話題:“你打電話給我是不是想說又要四個人了?”
熊老闆說:“不是,是五個。”
五個!我差點兒暈倒,現在要湊五個人出來怎麼可能,就算三個都得搭上個傷員了。
我覺得不靠譜,就問:“怎麼又要五個了?”
熊老闆無奈地說:“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們給的信息一直在變。”
再問下去也不會問出什麼有用的東西,老闆和我們這些支鍋的也就是給你資料給你錢,你把東西拿出來這層關係,其他的也沒必要扯太多,人家說什麼咱們照辦就是了,反正,多一個人他就得多出一份錢。
問題又回到了找人上面。五個人,我跟老千、公子尋就算再加上二師兄,也就四個,也已經有兩個傷員、一個菜鳥了,還有一個怎麼辦?得有個狠角兒才行。
熊老闆電話一般都打給老千,因爲老千這人腦子比較簡單,說什麼就是什麼,不會像我老是提些不該問的問題,偶爾還不配合、談條件,讓熊老闆覺得難纏。這次怎麼打給我了?
我給老千打了個電話,通了,卻沒人接。打了三四次還是一樣。老千這小子在幹嗎呢?
不過當務之急是找人,我沒管太多,拿起手機滿世界認識的業內人士都撥了個遍,可惜不是沒人接就是沒信號,或者已經換號碼了,愣是一個沒打通,我鬱悶不已。
其實我師門還有不少師兄弟,甚至還有個師妹,可是我們一般都各自有一個地盤,平時各自爲政,極少聯繫。尤其是大師兄和我下面排老六的一個師妹,已經杳無音信很久了。
這兩人雖說排行是隔了老遠,但年紀其實也算不上太懸殊,大體的差距類似於令狐沖和小師妹。大師兄應該算是當代好男人中的極品,有擔當、有抱負、有責任心,還有一手好廚藝。前面這幾點是我師傅賀摸摸在他出師時給的評語,類似於“結業證書”上老師寫的那種東西,十有都是吹出來的,他能想到什麼樣的褒義詞就寫上去,所以虛實難定。不過最後一點卻是實實在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