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大師兄又重複喊了一聲。
公子尋已經瑟瑟發抖,面無血色。他失神地看着後面,喊道:“啊——”
大師兄問:“怎麼了?”
公子尋看着我們,眼神充滿恐懼:“我剛纔看見一個只有一隻眼睛的人”。
大師兄問:“你有沒有看錯?”
公子尋一個勁地搖頭。我們驚奇地望着後方,認真看着那條甬道和那扇門。
我再次把後面的每一個角落看了一遍,希望能在某個剛纔沒有留意的地方看到公子尋說的那個人影,然而依舊沒有看到任何異常。
我們誰都沒有出聲。片刻,大師兄打破沉寂:“也許是這小兄弟太過驚慌,一時失神,看花眼了,我們還是先別管這個,進裡面要緊。”
老三點點頭。老二更直接,已經開始回身往前走了。公子尋說:“我沒有看錯。”
雖然他的口氣已經極度肯定,但大師兄還是置若罔聞。坦白說我是比較傾向於相信公子尋真的看見了一個人影的,因爲在進入石人陣之前,我也曾經看見過一個人影在那節石梯上一閃而逝。
當時我覺得是自己看錯了。但事情不會這麼偶然,在我看錯之後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裡,公子尋也突然看錯。也許我們都沒有看錯,我們看見的可能是同一個人。
後面可能真有這麼一個人。他隔着一段距離,悄無聲息地尾隨在我們後面。這個人是誰?他有何意圖?目前還無從知曉。
以大師兄的謹慎,這麼快就說公子尋是看錯了一定不是他的真實想法。不過他的做法是對的。這個時候最重要的是穩定軍心。如果我們真覺得後面有什麼人跟着,鬧得人心惶惶,那是很危險的事情。這個世界上大多數的鬼神都是生自人心,我們心裡虛了,很可能就會自己把自己嚇着。土爬子下地遇到“人點燭,鬼吹燈”這樣的事情還是比較少的,多數情況,還是心理在作怪。比如說我之前下地也不算少,但是就從來沒有遇見過這類東西。
這是我第一次下地不順利。這一次的險阻,還遠遠不止之前遇到的那些,更危險的還在後面。
我走進了那座石門,裡面是一間巨大的石室,地上積滿了厚厚的灰塵,踩在上面就像是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只有“噗噗噗”的悶響。地上有一片凌亂的痕跡,看上去像是石人石馬踩出來的。
這間石室的年代估計在一千年以前,裡面就是一個塵封多年的世界。
此前我從來沒有進入過這樣與世隔絕千餘年的深埋地下的空間。我像一個第一次進入豐沃森林的獵人,心裡很興奮,也很緊張。
老二的礦燈光柱離開地面,射向前方。前面立着一個高大的黑影。這黑影身體平立,頭高高仰起,像是一隻氣勢洶洶身形龐大的野獸。
一時間,所有的礦燈都射向這個黑影,我們終於看清,那是一匹馬,石馬。
這匹石馬鬃毛飛揚,三足着地,一蹄奮起,好像正在恣意奔馳的姿態。
石馬的前面有着一來一回兩道痕跡,它竟然真的走動過。那兩道痕跡最後都彙集在中間石人石馬留下的腳印裡。難道這匹石馬剛纔也在送親隊伍裡?
我正在猜度,忽然,前面傳來一聲響亮的聲音。“嗒——”石馬竟然把那隻擡起的前蹄重重地踏了下來。接着,馬頭一甩,突然轉向我們這邊。那兩顆眼珠居然也會轉動。它在看着我們,神態兇狠。
我想往後退,下意識地把眼睛和礦燈都轉向別的方向。眼睛一轉,我發現石馬旁邊三米左右的地方,還有一個黑影。我的礦燈連忙照過去。“啊——”我尖叫一聲,退了一步。
又是一匹石馬。這匹石馬和剛纔那匹石馬儀態略有些不同,似乎奔跑時突然回首張望。不過相同的是,它也懸着一隻前蹄。“嗒——”那匹石馬也把前蹄踏下,我的心也跟着“怦”地跳了一下。石馬轉頭看着我,我也看着它。
忽然,它兩隻前蹄同時提起,頭猛地一仰,整個前身“嘩啦”一聲立了起來。前蹄踢動,嘴巴驟然張得巨大,一副對天長嘶的姿態。這是一種無聲的嘶吼,我被這碼遽然立起長嘶的氣勢震呆了。
石馬就這樣僵住不動了,定格在最讓人震撼的瞬間。我害怕它會突然朝我奔襲過來。只要它的石腿在我的某個要害上蹬一下,我就是不死也殘廢了。其他人也發現了這邊還有一匹馬。他們又在左右兩邊發現還有幾匹馬。
石馬一共是六匹,神態各異,都在做奮蹄狂奔狀。只要我們的礦燈一照到它們身上,它們立刻就會把頭轉向我們,眼珠轉動,死死地盯着我們。有的還會做出其他讓人震驚的動作,就像剛纔我看見的那匹一樣。
六匹馬並不是一字排開,而是靠三面牆立着,除了進門的那面牆,每面牆前面整整齊齊站着兩匹,呈三面包圍之勢。而這一刻,我們正站在這間石室的中間,正處在石馬的包圍圈裡。除了進來的那面牆,往哪邊都會碰到兩匹石馬。
那三面牆上,還各有一扇門。以我對古墓的瞭解,正前方的那扇門顯然是通往後面的墓室的,兩邊的兩扇門,肯定是往兩個耳室去的。這六匹奇駿的石馬森嚴地守衛着那三扇門。
老二低下身,輕輕把手中的礦燈往前方的兩匹石馬中間扔過去。礦燈落在地上,滾了滾。兩匹石馬突然猛地一震,揚起蹄子要奔過去,但是,一步沒邁開,就突然剎住了。它們似乎很忌憚腳下的什麼。兩匹石馬氣勢洶洶地停在了原地。
它們爲什麼突然停住?我用礦燈射向石馬的腳下。粗略一看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多看幾次才發現,所有石馬的腳下,竟然都畫着一個圈。一個歪歪扭扭的圈,把石馬圍在裡面。
這圈竟然跟泥蛇道人用燒火棍畫的圈非常像。難道泥蛇道人來過這裡?
老二膽子也夠大,見石馬被困在圈內,雖然甩頭蹬腿,氣勢嚇人,但他卻絲毫不以爲懼,不慌不忙地走上去,撿起自己的礦燈,往牆上的門走去。
古墓裡的棺材幾乎都是停放在後室。而古墓裡最值錢的東西,也幾乎都是在棺材裡面和旁邊。老二就是直奔後室去的。我打算看看兩邊的耳室有什麼東西。
於是我們略作商議,把人分成了三撥。我和老四去看左邊的耳室,大師兄帶着小寶和九兒去看右邊的耳室,老三跟着老二,到後室去查看。
說是商議,其實基本上就是大師兄說了算。我難以理解大師兄爲什麼會把老三叫去跟老二一起。我還是記得那句話——老二一定會把老三弄死。對於這樣的安排我有意見,但是大師兄根本沒有給我說話的機會,人一分完就打發老三趕緊去追上老二,然後自己在前面,小寶在後面,九兒在中間,往右邊的耳室去了。
和老四搭檔是一件危險的差事。我相信遇到危險了他極有可能會棄我而去,如果有必要,即使是落井下石的事他也完全能做出來。
我看了眼老四。他並沒有理睬我,只是一個勁地看地上圍着石馬的那六個圈。這些圈雖然畫得很淡,但是確實是新鮮的痕跡。泥蛇道人既然來過這裡,那他現在在哪裡?他會不會已經先我們一步,走進這三道門中的一道了?
雖然心裡暗暗猜疑,但我並沒有表露出來。老四看了一會兒,回頭看着我,朝左邊的石門揮揮手,示意我們也開始走吧。門在兩匹石馬中間部位的牆上。和剛纔那道門一樣,這裡的門也是虛掩着的。
老四終於還算有些良心,自己走在前面。
我身上的傷口已經停止流血,結成質地很脆的痂,每動一動,都會擠破一兩處。現在的痛比起剛剛被老鼠撕咬時,來得更爲劇烈。那痛一陣一陣的,我緊咬着牙,跟在老四後面。
老四很小心地走着。從門被推開的剎那,他就彷彿變了個人,那樣子像之前走在最前面的大師兄一樣專注而謹慎,神情間早沒了剛纔留在我腦海裡那種人精所特有的猥瑣。
前面又是一間石室。和外面那間一樣,這間石室也積滿厚厚的灰塵。地上留有一道石人石馬留下的腳印,層層疊疊的腳印,凌亂地聚集成一長條,看上去猶如草地上一條部隊行軍之後踩出來的泥濘小路。
老四每走一步,都會用礦燈把前面的每一寸地面都照射一遍,他像電影裡的拆彈兵一樣緩緩推進着。
這麼走了十幾步,他停住了。我好奇地看着他。他擡擡手,指着我的後面,示意我回頭看。
他看的不是我,而是後面的門。我回頭順着老四的礦燈光柱望去,我們進來的那道門不知何時已經關上了,無聲無息地合攏在一起,虛掩着。
老四滿臉吃驚。門如果“砰”的一聲關上,我們應該也就是吃一驚而已,那道門離我最遠也不過三米,離老四也就四米左右,就這樣在我們無知覺的情況下悄然關上了,讓人禁不住緊張而又驚悸。
我張着嘴,呆呆地看着這道門,說不出話來。忽然,肩上被什麼東西從後面輕輕拍了一下,我大叫着猛地跳起來。
原來是老四。他已經走到我身後。我有些緊張地看着他。他究竟要幹什麼?
老四面無表情地看着我,我緊張地看着他。忽然,老四把手從我肩上拿開,用力一甩,一個東西落在旁邊地面上。我轉頭一看,地上多了一個拇指長短,兩指大小的黑點。
是一隻死蟑螂。老四說:“這東西爬到你肩上了。”我看看自己的肩膀,果然有一攤拍死蟑螂時留下的淺黃色汁液。
一場虛驚,我還以爲老四要突然對我下手。我朝老四點點頭,勉強地笑了笑。我想掩飾自己的尷尬,指着那道門問:“那門?”
“小心點,別理它。”老四說完,又轉身往前走。這是一間空蕩蕩的耳室,裡面除了四面牆壁,什麼也沒有。我們一直走到最裡面,連石人石馬的腳印也漸漸分散最後消失不見了。
我一下蒙了,怎麼會這樣?老四四面查看,我也到處看。但看了很久,也沒有看出什麼不合常理的地方來。
老四走到一道牆的面前,從包裡拿出撬棒,伸向那道牆,輕輕敲了一下。
“嗒嗒”普普通通的石頭和木頭撞擊的聲音,聽不出有中空或者鬆動的地方。忽然,我感覺背後有什麼東西在輕輕地爬動,隔着衣服,搔動着我的皮膚。我伸手一抓,又是一隻蟑螂。我趕緊把它丟到地上,一腳踩死。
老四還在專心地逐寸逐寸敲擊着牆壁。我在想這耳室有多大,照這麼敲下去,得什麼時候才能敲完?敲完了萬一真的沒有機關呢?想着想着,我不由得擡頭想看看上方。我們的注意力一直都停留在四壁,幾乎沒有注意過上面。擡頭一看,嚇得我差點兒跌倒。老四看着我異樣的反應,也跟着擡起頭。
這間耳室足足有五米高,石板砌成的頂上用鐵鏈掛滿了石人石馬。這些東西高高垂掛着,第一眼看上去,就像是無數個吊死鬼在掛着,尤其是那些直直掛着的石人,礦燈一照上去,還有些晃晃悠悠。
掛着的,除了石人石馬,還有不少大大小小的箱子和木函。我猜裡面肯定都是一些陪葬品。不過令人難以理解的是,這些東西放在地上不是很好嘛,爲什麼要煞費苦心掛到頂上呢?
唯一能解釋得通的可能,是爲了避水。老四把牆根上的塵土擦掉,上面果然有水浸的痕跡。不過這痕跡並不新鮮,已經有些年歲了,顯然最近的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浸過水。
我和老四對視一眼,老四說:“我們上去看看。”我點點頭。老四從他包裡掏出飛虎爪,我給他打着燈,他理了理繩子一邊準備掄出去一邊說:“照着上面靠牆角那個大箱子,我要把鉤甩到那裡。”我把礦燈瞄向那個木箱。忽然,我感覺有東西從頂上掉下來,砸在頭上。那東西在我頭髮裡亂動着。我伸手一摸,又是一隻蟑螂。
我把這隻蟑螂丟到地上,一腳踩扁了。這隻剛踩死,又一隻掉了下來。
老四那邊也有蟑螂在掉下來,而且比我這邊更多。老四把那些蟑螂都抓住捏死。但是數量越來越多,漸漸地就抓不過來了,他身上的蟑螂越聚越多。
我用礦燈照了一下頭頂,媽呀,那些木箱和木函的表面,竟然全部爬滿了蟑螂。我的礦燈照到哪兒,蟑螂就“沙沙沙”地朝哪裡爬去。因爲數量太多,爬得摩肩接踵,便有很多蟑螂從上面掉了下來。
蟑螂源源不斷地從木箱木函裡爬出來,像水從木桶裡被傾倒出來一樣,我的身上、頭上都落滿了。蟑螂在我身上爬動着,到處亂竄,爬進衣服裡,爬進褲子裡,鑽進頭髮堆裡,我手忙腳亂地到處亂抓,但根本抓不過來。時不時會有蟑螂從我身上的那些傷口爬過,又癢又疼,難受得很。
老四的境況也不比我好到哪裡去。他的頭上爬滿了蟑螂,一邊奮力撥弄着身上的蟑螂,一邊說:“建國,我們衝出去。”
我也是這麼想的,誰知道這屋裡到底有多少蟑螂。再這麼下去,遲早要被它們給埋掉,到時候怕連骨頭也不會留下。不過我想,墓穴的建造者既然花大力氣把這些東西都掛了起來,裡頭的東西應該都價值不菲,萬一我們就這麼走了,錯過了什麼價值連城的寶貝,那豈不是虧大了?我艱難地擡頭看了看頭頂的木箱木函,目之所及,每一個上面都覆蓋着一層不斷騷動着的蟑螂,而且很多都已經被蟑螂咬出缺口,從我們站着的地方也能看到箱子、盒子裡面的情形。
裡面也爬着成堆的蟑螂。如果這些東西里面全部都住滿了蟑螂的話,以“小強”們的破壞力,我們基本上沒什麼能下手的地方了。忽然,我發現一個沒有蟑螂的盒子。這個盒子被放在牆角那個大木箱裡,要很留意才能從一個被蟑螂咬出來的缺口處看到。
盒子和缺口差不多大小。盒子四周一隻蟑螂也沒有,大木箱上的蟑螂一爬到盒子附近,就會趕忙掉頭走開。這盒子裡面裝着什麼?
我朝老四說:“四師兄,空手出去不太好吧,你看見那個大木箱裡面放着的那個盒子了嗎?你甩鉤把它拿下來……”
這時,我聽見響亮的一聲,“噠——”老四的飛虎鉤已經搭上那個沒有蟑螂的盒子。“咔——”他輕輕一扯,裝着盒子的大木箱跟着抖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