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尋慢慢從地上爬起來,說:“建國叔,我們上去吧。我又看見那個人了,他,他太嚇人了,我們還是快走吧。”
那個只有一隻眼睛的男人?疑似我們師傅賀摸摸的獨眼老男人?公子尋見我沒反應,又說:“我們快走,快走吧,那個人是跟着我們來的,他,他會害死我們的,因爲,他——”
公子尋說到這裡好像很害怕,說不下去了。我連忙追問:“他怎麼了?”
公子尋猶豫了一下,又四下張望了一下,惶恐地說:“他,他不是人。”
從公子尋的神情來看,他剛纔必定遭受了極大的驚嚇。我覺得他可能有些嚇壞了,在說胡話,便想問他剛纔是怎麼回事兒。
我還沒開口,突然一束礦燈光線打在我們身上,公子尋“啊”地大叫一聲縮到了我身後。我往前看,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我們前面不遠的地方。他竟是老三。老三表情驚訝地走到我們旁邊。我問老三是怎麼到這裡的。
老三說,他一從石棺牀上下來,就看見了一個人影。那個人影看上去,十有是我們師傅。老三覺得奇怪:公子尋纔剛剛把石棺牀打開,師傅怎麼可能就在這裡了?於是他就跟着人影追來了。追着追着,那人影帶着他左繞右繞、彎上彎下,後來到離這裡不遠就不見了。他打着礦燈小心翼翼往前走,走着走着,就看見了我們。
怎麼他也看見師傅了?我驚愕莫名。老三說:“我們還是先離開這裡吧。”
我問老三他是不是知道怎麼回去,他搖搖頭,低聲道:“不怎麼記得了,先走着試試。”
其實這條石道開始並不是像老三說的那樣左轉右轉、上彎下彎,而是非常簡單,一路向前,連個拐角和分岔口都沒有。
走了十幾米,終於開始有些坡度了,石道也開始真的出現了弧度很大的轉彎。這樣的轉彎一個接着一個,走完兩三個才發現,石道到這裡已經變成了一個螺旋形上升的石梯。
石梯一共旋了九個彎,才終於到頭。因爲是螺旋形的,所以高度不好算,不過初步估計,也該在二十米上下。上完螺旋形石梯,又是一條筆直往前的石道,這條石道和我跟大師兄剛從石棺牀上下來時看到的那條石道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走到石道盡頭,是一個岔路口。這不是普通的三岔路口或者十字路口,而是一共有着六條岔路的分岔路口。
我們站在這個路口前,望着前面出現的五條几乎一模一樣的石道,不知道該往哪裡走。
每一條石道,其實就是一個方形的深邃的石洞,看不到盡頭,也看不清裡面究竟有什麼東西。每一條石道通向的地方,肯定是不一樣的。如果走錯,很有可能就會身陷險境,有去無回。
我們正自猶豫,忽然,對面的那個石洞裡出現了一點點亮光。
我們都吃了一驚,趕緊把礦燈滅了,貼着牆壁站好,屏息靜氣看着前方。
那個石洞裡的亮光似乎也發現了我們,也消失了,一點兒聲息都沒有,我們這邊也靜悄悄的。
兩邊誰也不敢率先暴露。可以確定的是,既然知道隱藏,那麼那邊肯定是個人。
過了大概有五分鐘,那邊的亮光又亮了。那道亮光亮起,突然又滅了,接着又亮起,突然又滅了。那道亮光前後一共亮了六下,後面四下每一下的長度都大概是前面兩下的兩倍。
我一看欣喜不已,這是我們師門的信號,會不會是大師兄?
老三也扯起嗓子就要往那邊吆喝,我連忙扯了扯他,示意他先別輕易露了形跡。我們也得用燈光信號試試對方是不是我們的人。
我亮起礦燈,先亮了四下長的,最後又亮了兩下短的。我的燈光剛熄滅,那邊的燈光又亮起來了,同時有人喊:“老五,是你嗎?”
是大師兄的聲音。我連忙回答:“是我們,我跟老三和尋子在這兒。”那邊的亮光越來越近,走出了一個人,那人站在岔口前,礦燈照向我們這邊。我們也都亮了燈站在了岔口前。
那個人身形魁偉,確是大師兄。我們走到岔口的中間,大師兄也走到岔口的中間。四個人站在一個小空地上,周圍是六個深不見底黑漆漆的方形石洞。
六個石洞均勻地分佈在我們四周,像一朵花瓣舒展的黑色蓮花。我問大師兄,他剛纔怎麼突然就不見了。
誰知大師兄也同樣驚異地看着我,說:“剛纔我在你後面爬着石梯,才低了下頭,再擡起來時你就不見了。我以爲你走得快了,我沒跟上,便加緊腳步跟了上來。走着走着,也不知道怎麼走的,就到了這裡。”
可是我記得剛纔明明是我回頭一看,大師兄就不見了,我還趴在石梯上等了很久,又往回找了,都不見他。這事蹊蹺,我跟大師兄都一頭霧水。
就在這時,忽然咔啦啦一陣悶重的聲音傳來,腳下的地面竟然旋轉了起來。這旋轉來得太突然,我們幾個除了老三隻被甩得踉踉蹌蹌了幾步之外,其餘三個都一下倒在了地上。
等我們暈暈乎乎爬起來時,已經無法分辨哪兩個方向是我們來的了。
這裡很可能也跟那個巨大的水車有連接,隔一定時間就會旋轉一次。這樣的話,我們確定要走哪個方向就更不容易了。
不過,我卻忽然明白我跟大師兄剛纔爲什麼會忽然以爲對方消失了。
原因可能是我們倆所處的那道石梯,一截是能旋轉的,另一截是不會旋轉的,當能旋轉的地方忽然旋轉時,兩個地方就不在同一直線了,所以,我們都一下就看不見對方了。這個旋轉面積可能會很大,邊遠地方聲音不會很響,我們也就沒發現,實際上是我們爬着的石梯有一段轉到別的地方去了。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這六條石道,若都有一段是能旋轉的話,那就有可能我們開始走的是這條石道,等它忽然轉動了,我們接着走的卻又是另一條石道了。也就是說,每一條石道的能轉動的那一段在經過轉動後,都有可能和所有六條石道的不能轉動的部分接在一起。那麼,這六條石道,走下去就會有六六三十六種不同的結果。如果正確的走法只有一個,那麼三十六選一,那概率可不比買彩高多少啊。
最讓人喪失信心的是,我們沒有退路,我們連如果走不通了原路回去的機會都沒有。四個人站在那裡,一時茫然,環顧着周圍的六條石道,不知下一步該往哪裡走。
幾個人不出聲,但是沉默的下面覆蓋着的,是充斥每個人腦袋的焦慮。
公子尋看着我說:“建國叔,我們再用那個辦法試試看。”
我問:“什麼辦法?”
公子尋剛要說,老三卻搶先說了:“嗯,你是說看哪條石道上沒有影子,就走哪條?”公子尋點了點頭。
我這才記起公子尋奶奶跟他說過,竹筒怪走過的地方會留下陰氣,把人的影子吸走。從前面靠着這個法子走過的一段路看起來,這一招還是靠得住的。
公子尋馬上測出了一條沒有影子的石道。
這條石道極不平整,高高低低,起伏不定,寬度也很不穩定,一會兒五六米寬,一會兒又只有兩三米。走了一會兒,前面忽然一變,地面和牆壁都變成了規則整齊的石板。寬度也穩定在四米左右。
這樣的石道走了不到十米,前面出現了一道高大威嚴的石門。門上什麼紋理都沒有,更不要說什麼石刻。
老三用力一推,門咯吱咯吱動了一下,卻實在太重,沒有推開。四個人圍上去,八手齊推,門咔咔響着,緩緩推出了一道縫隙。
這縫隙剛能容兩人通過時,老三一個跳步躍了進去。我探頭往裡面一看,裡面是一間有着弧形石頂的石室,左右兩側的石壁也略呈弧形。進門五米左右的地方放着一具半人高的棺槨。
棺槨再往前三米左右,地面微微翹起,石頂微微下垂。地面和石頂好像要合在一起的樣子,形狀和一張微微張開的嘴巴相似。
再往前,就什麼也沒有了。前面是一道懸崖。
這個石室看起來整體就如同一個口腔,而那具棺槨就含在口腔的舌頭位置。大師兄禁不住喊出了口:“這難道就是‘龍口銜棺’?”
我也不敢相信,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到了那張巨大的嘴巴里?我心裡覺得有點兒隱隱的不對勁,但卻又說不出來哪裡不對勁。
老三顯然抑制不住心頭的興奮,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棺槨前。這是一座造型非常精奇的棺槨,槨蓋不像是普通的平板蓋或者弧形蓋,上面竟然浮雕着一個石人。乍一看上去,好像是一個人躺在棺槨上,好不嚇人。
這個石人筆直地躺着,一塊狹長的厚布把它從頭到腳蓋住,看上去猶如一個死後平躺着,全身用黑布蓋住的死人。
這塊布刻得尤其生動,給人的感覺就是你只要輕輕一揭就能把它揭開,看到下面躺着的死人。
我看得心裡寒寒的,腦海裡不時浮現自己將那塊石布揭開,裡面的死人突然睜開眼睛死死盯住我的情景。老三膽子再大,也遲疑了一下才從揹包裡掏傢伙。
老三最先拿出的,是一支蠟燭,點起蠟燭,放在棺槨前方的地面上。
我心下暗驚,摸金前先在地宮裡點起蠟燭,是傳說中摸金校尉的做法,我們師門雖說是摸金後裔,但是現在已經沒幾個人會講這些繁文縟節了,都是見了棺材就直接砸開,然後扒了值錢的東西就走。由於老三受師傅這些老手們的影響,竟然還記得講究這個。
大師兄也驚異地看着老三。
接着,老三從包裡摸出一個木楔,對準棺槨右上角的縫隙處用力擠了一點兒進去,然後掏出木槌對着木楔不輕不重地敲着。老三每敲一下,木楔就擠進去一點兒。第一個木楔敲進去一半左右時,老三又從包裡拿出第二個木楔,在棺槨的左下角找到槨和槨蓋間的縫隙,用剛纔的方法敲進去一半。接着,又把第三個和第四個木楔敲進了棺槨的左上角和右下角。
四個木楔敲進去之後,槨和槨蓋之間的縫隙就變得有拳頭大小了。
劈過木柴的人都知道,遇到一些比較大的難以劈開的柴頭時,常常就需要藉助木楔,幾楔子敲下去,再頑固、再多結的柴頭都會開。所以,用楔子開一些牢固的棺槨時,反而比用鐵斧撬棒猛砸來得更容易,而且還不會把裡面的東西碰壞。
老三圍着棺槨轉着圈子,一個楔子一錘頭輪着錘下去。轉了六七圈之後,只聽見“哐當”一聲,槨蓋終於從槨上完全鬆脫了,不過,它依舊蓋在棺槨上,並沒有掉下來。
老三把木槌一丟,表情冷峻地走到棺槨前站定,轉頭看看大師兄,大師兄朝他點了點頭。公子尋不說話,整個人木木地站着看着棺槨,眼睛一動不動。
老三彎下腰,兩手緩緩抓住槨蓋的邊緣。
即使老三一切進行得順順利利,我卻總擺脫不了那種內心裡覺得不妥所帶來的恐慌。我想查看一下這個所謂的龍口銜棺周圍的環境。左右看了看,卻因爲心神不定,根本看了些什麼都不知道。
我走到石室的盡頭,那看起來像是一張微微張開的嘴巴的地方。如果這是我們在地面上看到的那張巨大人臉的嘴巴的話,那麼,這裡看下去,肯定就能看到下面地上的小寶還有老二和老四。
我站在那張嘴巴的最邊緣,往下面看去。礦燈所能掃到的地方,全是光溜溜的岩石。下面沒有人,沒有燈光,連那個被老二砸爛的木棺殘骸也不見。從岩石的狀況看,下面並不是我們剛纔所在的地方,下方的巖壁上並沒有那些曾經將我嚇得屁滾尿流的腐屍。
不對,這地方不對。
我回頭走向老三他們那裡。
老三還是雙手握着石棺槨的槨蓋,那塊上面浮雕着死人的狹長石塊很沉重,老三鉚足了勁,以他的氣力,竟然只能搬起一點點。老三不知道是第幾次努力了,槨蓋還是被擡起不到十釐米又“哐當”一聲掉了回去。
老三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大師兄和公子尋站在旁邊。大師兄在翻着自己的布包,公子尋還是那樣木木站着,眼睛自始至終沒有離開過那塊槨蓋上的人形浮雕。
大師兄從包裡翻出一把鋼鑿,遞過去給老三。大師兄說:“別翻了,這個槨蓋不只是塊石板這麼簡單,我猜它其實是一具石棺材,被嵌進這個石槨裡,外面看上去只是一塊石板,事實上我們能看到的只是它的三分之一左右。”
“你剛纔只是把石棺和石槨敲鬆脫了,但是就憑你我的力量根本是沒辦法擡起一具石棺的。你從那塊石布上鑿下去,看看會有什麼情況。”
老三點點頭:“我也覺得這塊槨蓋下面看不見的地方還有很大一塊,不然不可能這麼重。”
我連忙攔住老三,說:“先別亂動,我發現,這裡不是我們在下面看到的那個龍口銜棺。”
大師兄點點頭:“我也覺得不是,但是既然有兩個看起來相似的地方,那就說明必定有一個會是假的,究竟這個是假的,還是我們剛纔看到的那個是假的,要開棺看看才知道。”
說完,大師兄示意老三開始動手。公子尋忽然伸過手來拉了拉我的衣角。我轉頭看向他,只見他臉上是一層重重的恐懼。我低聲問:“尋子,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