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約而同地看着同一個地方——那塊石棺牀。我們都聽出來了,聲音似乎來自石棺牀的下面。大家面面相覷。聲音不斷從下面傳來。我們幾個腦袋湊過去,大氣不敢出地聽着。
我聽到有呼吸的聲音,這裡面有人!
公子尋還是老千?公子尋是唯一能開這道石棺牀的人,而老千則被石人石馬和竹筒怪押着,一身新郎打扮,不知道哪去了。從前面那張牛皮寫的東西可以猜到,這“龍口”裡銜着的,應該是楊秀清年幼的女兒的棺槨。老千的新娘會不會就是這位太平天國東王九千歲家的女娃子?老二是我們幾個裡性子最乖僻的一個。“下面是誰?”他衝着石棺牀下面大喝一聲。
老二聲音一出,下面忽然沒了聲響。接着“啪啦”一聲,傳來有東西落地的聲音。接着,是一串跌跌撞撞的腳步聲。腳步聲過後,再也沒有其他聲音。我們互視一眼,誰都沒有出聲。這時候,另一個聲音響起了,是一個人大步跑進來的聲音,中間還夾雜着大口大口的喘氣聲。
聲音從門那邊傳來,我們的目光瞬間一轉,不禁大喜過望。
來人竟是公子尋。公子尋越跑越慢,最後停在了我們面前。
公子尋氣喘吁吁,滿身是汗,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還沾着一些大大小小像被誰甩紅墨水時甩上去的血跡。
公子尋的目光充滿驚訝,他似乎沒有想到,會在這裡看見我們。公子尋的目光將我們所有人掃一遍之後,說了聲“原來是你們”,然後又轉身往門外走。
什麼叫原來是我們,難道他以爲在這裡的會是另一個人?他爲什麼轉身就走?是不是他在追誰,發現不是之後,就趕緊離開,接着追趕?“等一下——”公子尋剛要到石門邊,大師兄喊道。
公子尋站住,回過頭來很認真地說:“我真的看見那個人了,圍屋裡那個人,我去把他追回來,你們就信了。剛剛還見他,怎麼突然就不見了,肯定還沒走遠。我這就去追——”
說完,公子尋又開始往外面走。“小子,你回來。快過來,少磨蹭——”老二大叫道。
公子尋不明所以,猶猶豫豫走過來,表情木然地看着我們幾個。大師兄指指地上的棺牀,說:“有件事,要借你一樣東西用一下。”
公子尋問:“借什麼?”
大師兄指着他左手腋下,說:“手,你的第三隻手。”我們幾個都看着公子尋的第三隻手點頭。
公子尋愕然看着那個石棺牀,擡頭,看見了頭頂那片鬼跳崖。
公子尋看見懸在懸崖上那些難以勝數的腐屍,從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確實吃了不小的一驚。但是那驚悸在他黑一塊白一塊的臉上只一閃就消失了。這個懵小子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大師兄不停地朝他招手,公子尋走到大師兄面前,像被點名回答問題的小學生一樣看着大師兄。
大師兄指了指石棺牀中間的那個小洞,重複了一次:“我們想借用一下你的第三隻手——”
公子尋走到石棺牀中間,看了看那個小孔,不明所以地回頭看着我們。大師兄說:“把你的第三隻手伸進去。”
公子尋只是看着我們,不說話,也不動。大師兄又說了一遍:“小兄弟,把你的第三隻手伸進去,不會有危險的。”
公子尋低頭看了看他的那隻鬼手,依舊不說話,也不動。大師兄低下頭對我說:“建國,你快去叫小寶過來。”
我頓時明白怎麼回事兒,立即小跑着到一邊的那個圈內,用大師兄的話把小寶搬了過來。小寶和我在半路上就碰上了正要退走的公子尋。公子尋擡眼看了小寶一眼,又趕緊低下頭,裝作在看路。
小寶走到公子尋身邊,一把抓住公子尋垂在腹前不知做什麼好的手。這一下,公子尋立即惶恐不安,臉紅到了脖子根上,頭埋到胸口,那隻手僵僵地任小寶抓着,想縮回來,又不敢縮回來。
小寶只一招就把公子尋治住了。
小寶指着那具腐屍說:“別怕,它被困在那個圈子裡,傷不了你的,你跟我過去吧。”公子尋侷促地擡頭看了一眼小寶,然後乖乖點了點頭。
小寶把公子尋扯回到石棺牀上,公子尋又一次站在了我們前面。那個一尺半深的小洞黑黝黝地在他腳下。公子尋一回來,那具腐屍又開始兇相畢露,哇哇叫個沒停。公子尋畢竟還只是個青頭鴨,他的額頭在冒汗。
大師兄跟小寶耳語幾句,我們六個就一起站出了石棺牀外面。
小寶說:“你把你腋窩下那隻手伸出來,伸進腳下那個洞裡,夾住中間那根金屬細條。”
公子尋俯下身,一一照辦。
公子尋擡頭看了一眼小寶,意思是說,這些他都做完了。
小寶看看大師兄,大師兄點了點頭,告訴她繼續。小寶於是接着說:“你試着左右擰動一下。”公子尋依話擰了一下,一個微小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公子尋額頭上的汗越來越多,我也看得手心都捏溼了。
小寶說:“再轉轉——”棺牀靜靜地躺着,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公子尋停了一下,接着忽地加力,“嗒——”棺牀裡面傳來一聲清脆的聲響。整座石棺牀竟一下分成兩半,轟一聲掉了下去。
“啊——”
公子尋的尖叫聲還留下一半,人就已經跟着石板掉下去了。塵土從塌出來的大坑裡騰起,塵土還沒散去,我們六個就快步圍了上去。礦燈照下去只能看到翻騰着的灰塵,下面什麼聲音都沒有,看不出有多深,不過從剛纔的聲音來看,估計不超過四米。
老三二話不說就從自己包裡拿出一捆繩子,找了個地方固定好,然後把另一端往下面丟去。
“啪——”繩子落到了底部。老三看看我們幾個,翻身就順着繩子往下爬。
老三很快下到了底部,繩子動了幾動,就靜止了。大師兄朝下面喊:“老三,下面怎麼樣?小兄弟人怎麼樣了?”老三在下面一邊咳嗽着一邊喊:“有一條往前面去的石道,咳咳,塵太多,看不遠,咳,危險倒是沒有,你們下來吧。”
大師兄看看我,說:“建國你先下去。國慶和老二留在這裡。”
我抓緊繩子,剛要往下爬,忽然,下面傳來老三的一聲驚呼:“誰,別走——”
大師兄在上面大喊:“老三,別追——”可是老三顯然已經追出去了,任大師兄怎麼喊就是沒回應。
我停在坑的邊上,抓着繩子回來也不是,下去也不是。大師兄看看我,說:“建國你先下去,我跟在你後面。”我點點頭,開始往下爬。兩塊石板其實並沒有像我們所想象的那樣掉了下來,而是像門扇一樣貼着石壁掛在坑口的邊緣上。
坑底什麼也沒有,公子尋並沒有躺在地上。地上只有一個人摔下來後留下的痕跡,公子尋好像又憑空消失了。
前面如老三所說,是一條向前的石道。石道往前不遠,就突然分岔了,面前是個十字路口。我不敢擅自往前,便待在原地等着大師兄吊着繩子爬下來。
大師兄在上面跟老二和老四交代了些話之後纔下來。這些話他故意說得聲音很小,似乎有什麼不願意讓我知道。大師兄下來後,指着前面說:“走,我們跟着這條石道去看看。”
十字路口總是讓人犯難的所在,尤其是在這樣一步走錯就有可能命喪黃泉的古墓裡。好在前面有腳印。腳印不只一行兩行,明顯已經有好幾個人從這裡進進出出過。我們跟着腳印進了左邊的拐口。
一路上平淡無奇,走了大概有十米之後,石道竟突然沒了。
前面是一堵牆。應該說,是一堵石壁。
我回頭看看大師兄,大師兄擡起頭示意我繼續往前。
走到那堵石壁前,我四下打量了一下,確實沒地方走了。不過想想這地方的路經常突然就沒了,然後就是往上延伸,於是我擡頭往上一看,果然,石道竟真的是往上了。
石道在這堵石壁前一下來了個大轉折,竟筆直往上去了,確確實實的九十度垂直往上。大師兄指指上面,讓我別停下。
那些往上的石階上,確實有些前人走過後留下的腳印。我拉起衣袖,手足並用開始往上爬。
大師兄跟在我後面,我每爬幾步都要回頭看看大師兄跟上沒有。開始幾次都看見大師兄就在我下面兩米不到的地方。可是我爬到十幾米高時,回頭一看,大師兄竟然不見了。
我看了好幾遍,大師兄是真的不見了。我僵在那裡,不敢往上,也不敢往下。
我鼓起勇氣往回爬,心想最好就是回去和老二、老四、小寶和泥蛇道人他們一起,商量下該怎麼辦。
我從石梯上小心爬下去,回到拉着繩子下來的地方,擡頭一看,心一下就冷了。那兩扇石棺牀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合在了一起。那根繩子還垂在那裡。我扯了扯,已經被夾死了,扯不動。
我剛想向上面大喊,忽然,一個輕盈的腳步聲在我周圍響起。我四下裡用礦燈照去,卻一個人影也沒看到。上面忽然有人喊:“下面是誰,老大,還是老五?”
是老四的聲音。我喊了一聲:“我是老五。”
聲音太小,上面沒聽清楚:“老大還是老五?”
我想,就算他們知道我在下面也未必能對我施救,唯一能開這道門的公子尋已經在下面了,萬一這下面藏着什麼恐怖的東西被我這麼大喊給驚起了,豈不是得不償失?於是我便沒有回答他們。
旁邊那個輕盈的腳步聲停下了。我能感覺,好像有一個人或者像人一樣的東西就停在我四周兩米以內。但是我又看了一遍,周圍還是什麼也沒看到。我縮到一個牆角,這樣就算有什麼突發意外,也不至於四面都暴露在對方的攻擊範圍內。
“嗒嗒”,忽然,不知哪裡傳來兩聲敲擊石板的聲音。
我左看右看還是什麼都沒有。我越來越緊張,緊緊握着手裡的礦燈,開始後悔當初下來的時候爲什麼不帶點兒武器。“嗒嗒”,又是兩聲敲擊石板的聲音,我警惕地往前面揮動着礦燈。不知哪裡傳來人說話的聲音:“是建國叔嗎?”
竟是公子尋的聲音,可是前後左右都空無一人,我嚇壞了。
那個聲音又說:“是建國叔嗎?”
確確實實是公子尋的聲音,我戰戰兢兢答了一聲:“是我,你是尋子嗎?”
那聲音說:“是。”
我鼻尖已經沁滿了汗。“你在哪裡?”我故作鎮定,不想在小輩前面失了身份。
公子尋說:“建國叔,我在你下面。”“嗒嗒”,公子尋又敲了兩下石板,聲音竟真是從下方傳來,在他敲擊的時候,我的腳能感覺到一陣微微的顫動。
看來這石道下面還有夾層。公子尋又說:“建國叔,我就在你下面。”
我輕輕蹬了蹬地板,聲音果然有些空洞。公子尋問:“我要怎麼上來?建國叔——”
對於這些初出茅廬的後生晚輩來說,前輩長者總是無所不知的,他們總以爲只要有這些前輩們在,就沒有解決不了的難題,所以,現在公子尋把他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我身上了。
公子尋肯定是從上面掉下來時摔在地板上,然後不知怎麼觸動了機關,又掉到了夾層裡,所以我們下來時只能看到一個人摔出來的印跡,但是卻不見有人。
那機關會是什麼?公子尋從上面掉下來之後會碰到什麼?想來想去,好像他也只撞到過地板。會不會這機關的觸發裝置就是這塊地板?有可能機關的設置者的目的,就是讓打開石棺牀的人從上面掉下來後,就直接掉進下面的夾層裡,他再在夾層裡設置一些有殺傷性的弓弩、飛矢之類的東西,那掉下來的人就死定了。
不過公子尋既然還能說話,那就說明他現在沒丟性命。
公子尋又在下面說:“建國叔,你在嗎?”
我說:“我還在。尋子你等我一下——”
我話還沒說完,公子尋就在下面大喊了起來:“建國叔,有,有,啊——”
接着,下面就傳來了翻滾扭打的聲音。我連忙大喊:“尋子,尋子,怎麼了?”
下面傳來一聲人吃痛的悶哼,接着就沒了聲息。我急得團團轉,慌慌張張地猛蹬了幾腳地板。忽然,“嘩啦”一聲,腳下的地板往下一翻,我整個人就掉了下去。
我重重地摔在下面的地上,好在高度也就兩米左右,摔得雖然痛,但是沒有受傷。我翻身爬起來,趕忙用礦燈四下照了照。
只見公子尋仰面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我上前搖了搖,他也毫無反應,看樣子是給人打暈在地的。
這裡也是一條石道,長長的,一直延伸到礦燈無法照到的地方。我前後仔細看了看,除了暈倒的公子尋外,並不見有其他人。
不過,地上厚厚的積塵上,卻有一串非常奇怪的腳印。這腳印單個大概有人的兩隻腳合起來大小,形狀像是一片落在地上的楓葉。
從形狀看,這應該是禽類的腳印。但是這終年不見天日的地底根本不可能有禽類生存,而且這腳印也太大了,即使是鴕鳥也沒長這麼大的爪子啊。
這到底是什麼腳印?可能是某種體形碩大、不爲人知的神秘生物,我想,會不會這就是外面門上所刻的東西?我再一次搖了搖公子尋,他終於悠悠地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