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一把將斷手甩脫,把那根燒火棍拿在了手裡。泥蛇道人的那隻斷手被丟在我的腳下,我一看見那東西心裡就越發地發毛,輕輕地把那東西踢開。
大師兄和老四已經到了那扇門前,大師兄驚訝地說:“是泥蛇道人,他還活着——”接着兩人就開門出去了。
泥蛇道人竟沒死。仔細想想也是,失血過多容易休克,以老二的粗手大腳,伸手一探,氣息微弱,直接把休克當成嗚呼哀哉也是可能的。
老二卻似乎沒留意大師兄和老四,而是定定地站着,眼睛不斷地四處看,神情非常警惕。看了一會兒,似乎並沒有什麼發現,不過,眉頭卻皺得分外緊。
老二用泥蛇道人留下的那根燒火棍,很認真地圍着我們在地上畫圈。他是不是發現什麼不對勁了?
我四下又看了一遍,除了黑暗和寂靜,並沒有發現什麼意外的東西。我剛要轉頭去看大師兄和老四那邊,忽地,一點兒什麼東西落在了我額頭上。
溼溼的,黏黏的,有點兒腥味。我用手抹下來,拿到礦燈前,嚇得瞪圓了眼睛,血,一滴還沒幹的血。
我驚恐萬分地擡起頭,礦燈朝上射去。嗒,一滴血落在礦燈的玻璃蓋上。我頭擡了一半,惶惶不安地看着燈頭上的那滴血。猶豫了一下,還是擡起了頭。
有東西掉在我的臉上。那東西還在動,在我臉上蠕動着。我伸手把那東西拿下來。是一條黃得發黑的蛆蟲。蛆蟲在我手裡左右扭動着。我趕緊把那東西扔到地上,一腳跺成一攤臭水。血滴!蛆蟲!上面到底藏着什麼?
我剛要再擡頭,卻發現旁邊的小寶一直在給我遞眼色,示意我看看頭頂。老二則一邊警惕地看着我的頭頂,一邊一步一步緩緩朝我靠近。
他們這是怎麼回事兒?我一擡頭,就看見了一個腐爛的人頭,嚇得腿一軟,整個人癱了下來。那是一顆倒吊着的人頭,散亂的頭髮像樹的根系一樣披散下來,遮住大半個臉。嘴也已經腐爛了一大半,露出兩排暗黃色有些發青的利牙。
那顆人頭由一根黑色的脖子,連在一具屍體上。屍體身體上的衣服已經腐朽得不成樣子,腐水不時從肩膀流下來。身體也是倒吊着的,整個屍體像蝙蝠一樣倒吊在我頭頂上方。
忽然,屍體輕輕聳了聳。接着,那東西嘴巴猛地張開,“哇——”朝我吼了一聲。我嚇得四肢發軟,不斷掙扎着想站起來,可是剛撐起一點兒,又啪地摔倒在地上。
那東西突然伸出白骨森森的兩手,從上面向我撲下來。我拼命想爬走,但是卻一點兒也移動不了。我驚叫着看着那東西,心裡充滿了絕望和惶恐。忽然,那東西像是被定住了似的,一動不動。
我算是明白泥蛇道人那樣的高手怎麼會被咬成重傷了。那東西悄無聲息地吊在頭頂,在某個你無法察覺的瞬間突然撲下來,就算是真有三頭六臂也沒辦法躲開。而且它是從上方跳下來的,烏金黑摺子畫的圈根本就防不住它。
我看着頭頂那個哇哇叫着的靜止不動的巨大影子,許久沒有做聲。
這時,大師兄也已經和老四一起,擡着奄奄一息的泥蛇道人從外面回來了。大師兄說,他們一打開那道巨大的石門,就看見趴在門外的泥蛇道人。泥蛇道人身後的地上畫着血符。那些人面蜘蛛都停在了血符前,不敢過來。
兩人小心翼翼地把泥蛇道人放在我們身旁的地上,二師兄用泥蛇道人的燒火棍在地上畫了一個圈。
我們把剛纔的事簡單跟大師兄和老四說了說,然後指着頭頂,將那具兇狠的腐屍指給他們看。大師兄擡頭一看,有些驚訝,好像發現了什麼似的往前走,走了幾步,突然又回到身邊指着棺槨的上方問我:“那是什麼?”
我剛纔雖也看過一次,但一擡起頭就遇見了那具腐屍,其實並沒有來得及看頂上究竟是什麼情況。我一邊擡頭看一邊說:“我也不知道。”
頭頂是一個天然的岩石穹頂。但是這穹頂只有一半,另一半就像是被誰憑空切去了一樣。切口處就形成了一道很寬的懸崖,懸崖有些彎曲,整體大概呈一個S型。
懸崖較低的地方,每隔不多遠就鑿孔插了一根木樁子,木樁子稀稀疏疏地排布着。每個木樁子上都倒吊着一具像剛纔那具腐屍一樣的東西。剛纔幾乎要跳下來撲向我的,就是掛在最底部的一具。
那些人形東西都靜謐地垂掛着,像是農民家裡掛了十幾年已經腐爛發黑了的玉米棒子。我知道要是把這些倒掛着的東西都驚動起來,我們就別想活着出去了。
懸崖的高處,巖面慢慢拱起,整體比低處向前突出很多。我們頭頂上的地方突出得最爲厲害,和上下左右對比,幾乎突出了一個橢圓形的半球。
半球上又有些大小高低不一的突起。那些小突起初看不覺得奇怪,多看幾次就會發現,每一個小突起,都像是人臉上的一個器官。
所有的小突起組合起來,這個橢圓半球形的大突起看上去就成了一張人臉。
這人臉越看越逼真,而且好像還有表情。眼睛有些眯起,臉頰上提,嘴巴張開,一邊的嘴角吊起老高。像是在笑,岩石在笑。
我低頭不敢再看。但是卻已經無法擺脫那張石頭人臉的陰影,一合上眼,就看見那充滿邪氣的五官,以及由這五官擠出的邪邪的笑。
幾乎所有人都在仰着頭看向上方,包括負傷躺在地上的泥蛇道人和老二。
我想查看一下這個石室的情況。迄今爲止,我對這個石室的瞭解還只停留在剛進門的印象。我用礦燈四面去照,但是奇怪的是,我只能發現一面牆。其他三面牆怎麼不見了?
我跟大師兄說了看到的異常。大師兄說:“你跟老四去看看怎麼回事兒。”
我跟老四走到牆邊,想貼着牆繞這個石室一圈,看看爲什麼看不到其他的牆。我們在開始的地方用刀子刻了個標誌,然後就開始走。果然,走了很久也沒有遇到一個轉折的地方,似乎這石室真的只有一面牆。
我走得腿腳開始發酸,想扶住牆休息一下,哪知一看,已經回到我們最開始畫標誌的地方。
這石室只有一面牆。一面牆就圍成了一間石室,這是什麼鬼事,太玄了。
我們垂頭喪氣回到剛纔的圈子裡。就在踏進圈子的一剎那,我忽然明白了,這石室是圓形的,就像地上的圈一樣。只有圓形才只需要一面牆,而且如果這個圓足夠大的話,你根本就看不出牆會有弧度。老四問:“怎麼,發現什麼了?”
我若有所思地說:“這石室是圓的。”
圈裡幾個人還在看着那懸崖。一道S形的懸崖,橫在一個圓形石室的中間,我覺得這樣的圖案有些熟悉。細細一想,這正是陰陽兩儀太極圖的大致輪廓啊。
我把這些發現跟幾個人說了,所有人都驚奇地看着我。的確,誰能想到這個空蕩蕩只擺了一副空棺槨的巨大石室竟設計得這般玄妙?
大師兄他們也有發現。
大師兄指着我們頭頂左邊的一塊巖壁,說:“你們看看那裡。”
我順着大師兄的手望去。這道懸崖整個都非常潮溼,礦燈照上去,有些地方蓋着一層滑溜溜的、閃着幽幽暗藍色光的東西,像是苔蘚,又不是苔蘚。大師兄指着的那片岩壁上也有這東西,而且很厚。不過還是能看得出,那裡有四個字的痕跡。
痕跡已經不明顯,這四個字一時不容易辨認。我費了老大勁,一筆一畫去揣摩,終於認出來,那是四個隸書大字:千鬼跳崖。
這四個字陰氣森森。我轉過目光整個看了一下這道懸崖,懸崖的下部稀稀落落佈滿了倒吊着的腐屍,上方則隆出了一張詭異的石頭人臉。正是這道懸崖將岩石穹頂一分爲二,一邊是黑黝黝的岩石,另一邊則是深深凹陷進去的一個大坑。如果這石室真的是一個太極陰陽圖的話,無疑這兩邊一邊是陽,一邊是陰,而這道懸崖,就是陰陽分界的地方。
往前是陰,退後是陽,問君何處去,但憑一念間。
這千鬼,指的應該就是倒掛在懸崖上隨時有可能跳下來的腐屍。這四個字雖嚇人,但寫在這道岩石上,卻由不得人不相信。大師兄又指着和剛纔那四個字所在位置對稱的右邊的一片岩壁,說:“你們再看這裡。”
這片岩壁也有四個刻字的痕跡,因爲筆畫比前面四個多得多,我認了很久,纔看出前面的兩個字:龍口……
我看看大師兄,意思是沒看出來。大師兄沒開口,老四卻開口了:“龍口銜棺。”
我疑惑,龍口銜棺?要說千鬼跳崖我理解起來已經費力了,這龍口銜棺究竟是什麼意思?我回頭望着老四,想讓他給我講講。
老四眼睛裡神采奕奕,他徑自看着懸崖頂部那張臉,並不理會我詢問的目光。大師兄也看着那張石臉,說:“你仔細看那張臉上張開的嘴巴,裡面是不是有什麼東西?”
我朝那張正陰邪地笑着的嘴巴看去。那張開的嘴巴里,竟好像真的銜有什麼東西。不過距離太遠,而且那東西的大部分都已經被那張嘴巴的下頜擋住,只能看見露出部分邊角,並不能判斷那是什麼東西。從“龍口銜棺”四個字來看,這裡面的應該是一副棺槨。
那棺材擺在如此險峻的地方,傻子也能猜到裡面肯定藏着許多奇珍異寶。土爬子扒墳都是爲錢而來,見到棺材了,就沒有不開的道理。如果正如前面那具乾屍揹包裡翻出的牛皮信封裡面說的,楊秀清的寶藏藏在這裡,那麼,那個寶藏的信息也極有可能就是被藏在棺材內。
但是,要怎麼上去,卻是個難題。懸崖非常陡峭、溼滑,再加上上面吊滿了可怕的腐屍,要攀登絕非易事。所有人都在想,該怎麼樣才能爬到那張石臉上的嘴巴里。
造墓人既然能把棺槨運上去,必定有其方法。以這道懸崖的形勢,頂上根本沒有可以落足的地方,所以,像南方少數民族懸棺葬那樣把棺材先運到頂部再吊下來,是不可能的。那會不會有其他直通嘴巴里的通道?如果有,那這通道會在哪裡?入口是哪兒呢?
這石室四面八方都是高高的石牆,我們繞了一圈也沒看見一扇門,而且連疑似門的地方也沒找到。石室裡最有可能設置通道入口的地方唯有那個空棺槨!
我回頭看向那個空棺槨,那個被老二用鐵斧砸壞了的棺槨依舊靜靜地躺在那裡。
我拍拍大師兄,說:“大師兄,那個通往上面石頭人臉的通道會不會就在那個棺槨那裡?”
大師兄看了看那個棺槨:“有可能。我、建國、國慶,我們三個過去看看,其他人留在這裡,不要亂走動。”
小寶忙點頭。我們三個就從老四包裡各自揀了個趁手的工具,大師兄拿撬棒,老四拿鐵斧,我扛了把手鏟,往棺槨那邊走去。我們在棺槨前面停下。
這座棺槨有個奇怪的地方,木棺槨下面的棺牀竟然比棺槨大了兩倍有餘,而且這棺牀看上去像是由一塊完整的大石板做成。
大師兄拿着撬棒,小心地把棺槨四壁都敲了一遍,並沒有發現有中空或者鬆動的地方。
大師兄看看我和老四,意思是你們有沒有看出什麼。我搖搖頭。老四卻走到棺槨邊上,兩手抵住棺槨一端,憋足勁兒,用力一推,“吱——”木棺槨被移開了一點點。
木棺移開的地方,露出下面被蓋住的棺牀。棺牀上竟然有一條小縫,剛纔剛好被木棺完全蓋住。
我們兩個把工具放下,一步跨上去,抵住棺槨,和老四一起推。木棺槨重量畢竟有限,一個人推吃力,三個人推,則輕而易舉就推開了。
下面整條石縫露了出來。這條石縫把整塊棺牀從中間一分爲二,原來看上去是一塊石板的棺牀,其實是兩塊石板。石縫最中間有一個小洞。洞直徑只有三指左右,普通人手斷然無法伸進去。礦燈照下去,能看到這洞深有一尺五,從上而下,緩緩變狹窄,最後就剩下一個小小的羊蹄狀的尖底。尖底的中間有一根能反光的東西,看上去像是金屬。
這個洞整個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鑰匙孔,如果這棺牀藏有機關的話,機關的觸發極有可能就是洞底那根金屬。大師兄打算用鉤把那根金屬鉤住,拉一拉以做試探。
扒墳時偶爾會遇到一些落在細窄所在的物件,手夠不着,動土工不值得,棄之又覺得可惜,於是土爬子就把魚鉤引進到扒墳作業裡來。一根普通的魚鉤,配上一根勉強能支撐形狀必要時卻又能變化自如的細鐵絲,掉在縫隙裡的小件東西就能很容易鉤起來了。
大師兄就是要用這鉤去拉那根細小的金屬。他的這個想法跟樑上君子開鎖的原理差不多,只要觸動了鑰匙孔裡的某個關鍵部位,就能把整個鎖打開。
老四取來鉤子。大師兄小心地把鐵絲伸進洞裡,鐵絲尾端的魚鉤搭在了那根金屬細條上。我緊張地看着他的手。
大師兄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根金屬細條上,他輕輕拉了下,沒反應。略加了些勁,再拉,“咔嗒”,裡面傳來一聲清脆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