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好鞋從牀上爬下來的阮千千,小心翼翼地瞟自家師父的臉,臉色看上去還好,於是腆着臉討好地笑笑,“師父,這次出山有多久了啊?”
花山公給自己剝一個大橘子,金燦燦的橘瓣多汁又甜蜜,他吃得津津有味,漫不經心道,“可能有兩天。”
“兩天這麼久啊!”阮千千誇張地叫道,豎起兩根手指頭,“師父這次要辦的事情很難嗎?兩天這麼長時間都沒辦好,一定是很難的事情吧?要不要徒兒幫忙啊?京城地界上,我還是很熟悉的。”阮千千拍拍胸脯,生怕師父不相信,拍得胸口好痛。
“現在已經完成了。”花山公研究着手上剩下的最後一瓣橘子,眼角分一點給阮千千,想了想,說,“你就不用吃了吧,看樣子你爹爹有好好養你,比下山的時候圓潤多了。”比起那時候完全一馬平川的身材來說,現在雖然也比不上那些風情萬種的女人,但好歹不再是個沒發育的黃毛丫頭。想着毫不猶豫把橘子丟進嘴巴里。
“師父啊,既然任務已經完成了,師父打算什麼時候回山裡去啊,花山派上上下下幾十號人,雖然不是您的徒弟,但也要張嘴吃飯的,要是您回去完了,他們不就都餓死了嗎?”她鼓着眼,她是很善良的,說這話並無任何不良居心,反而,她居心是很良的。
“我把他們都遣散了。”
“爲什麼啊!”阮千千大驚失色。
“我養這些吃白飯的這麼些年,難道虧還沒吃夠?要吃到什麼時候纔夠?要不是考慮到你們三個現在已經能夠自給自足不用爲師供養,我把你們一塊兒散了。”花山公拍拍手,手上還是殘留的橘子味道讓他擰起眉頭。
“師父等着,徒兒這就去打水讓師父洗手!”阮千千飛快跑出門去,不一會兒屁顛屁顛地把水端到花山公面前供他洗手。
花山公滿意地閉閉眼,語氣也有所緩和,“還是你貼心,最懂爲師心意。”
“那是當然,所以師父啊,您如果要回山門或者去別處遊玩一定要及時通知徒兒,徒弟好去給你送行!”
花山公洗完手擦乾水,奇怪地看阮千千一眼,“爲師什麼時候說要走?”
“師父你不走了?”
“不走啊。”花山公理所當然道,瞥一眼阮千千快扭成苦瓜的臉,“怎麼?你不高興?”
“沒……沒有啊……師父能留下來,徒兒當然是,很高興的啦。”這句話是她說的嗎?阮千千活生生地一陣惡寒,想給自己兩個耳光把剛纔的話打回去。
“等今晚我會完客人,明日就帶你回府拜訪尚書大人,多年不見,暮秋該想念我了。”花山公把帕子丟回盆子裡,“爲師現在打算睡一會兒,昨晚你佔了爲師的牀,一夜沒能安睡,黑眼圈都出來了,如此這般被暮秋看見很是不好,你且先退下。”
“……是。”阮千千幾近淚流地咬咬嘴脣,端着盆子退出門外,忽而想起一件事來一個不慎,手上一鬆,裙子全被砸下的盆子裡的水溼透。
最重要的事情沒有問師父啊,這件事就是,她爲什麼會在這個,陌生的鳥不拉屎的地方,而不是在安親王府啊,師父大人這樣把她偷過來真的沒有關係嗎?
端木朝華,你千萬不要直接在師父大人頭上動土啊。
因爲——
花山公從來不會對冒犯他的人客氣。
這天晚上,花山公特地下廚做了一大桌子好菜,看得阮千千口水直流。
“師父啊,今晚有幸吃到師父的拿手好菜的,是什麼人啊?想必……”阮千千吞一口口水,“是師父的好友吧?”
花山公故意將燒得油滋滋香噴噴的紅燒肉遞到阮千千鼻子下頭,問她,“香吧?”
阮千千拼命點頭,剛想趁機拿一塊,花山公比她更快,把盤子端開到另一邊,從袖中拿出一些“好東西”,往滿滿一桌好菜上頭,撒上花花綠綠的粉末。
“師父你撒的是什麼?”
“好菜自然要加一些好料,乖徒兒,要不要嘗一口?”花山公挑挑眉。
阮千千頓時一臉喜色,等這句話等得她已經心癢難耐,一得許可,猴急得筷子都懶得拿,直接伸手去抓。
“爲師這次加的料,藥效猛烈,可能吃一小口就足以致命,這麼大一把抓下去,恐怕就是大羅神仙也拉不回來。”
阮千千的爪子生生頓在盤口,臉色一僵,“師父你下毒啊?你不是說今晚要宴請客人嗎?這麼對客人不大好吧?”
花山公拿筷子把盤子裡的菜和勻了,嘗上一塊,滿意道,“味道還真不錯,要不要嚐嚐?”
“呵呵,不要了,師父你自己多吃些,不要客氣,徒兒我無福消受師父的廚藝……”
花山公研究這些亂七八糟的藥已有多年,說不上百毒不侵,至少也有那麼幾十樣毒不會侵。
把盤子遞給阮千千,花山公笑眯眯的心情很好,“那麼就上菜去吧,爲師的客人估計快到了,讓客人等待是不對的。”
原來這就是師父的客人,這,這怎麼會是師父的客人!在一陣激烈的敲門聲之後,阮千千打開門卻不肯讓人進屋。
和門口的人四目相對,他要向左她就把左邊擋住,右邊也是,總之不放他進門就對了。
“你來做什麼啊,你不是走錯門了吧?要去花滿樓應當出門左轉一直走,走到巷口就是,你沒事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來幹嘛啊!”阮千千兩隻手都緊按着門框,一臉焦急。
“你不高興看到我?難道,不是他擄你來的,而是你自願跟着他走的?”端木朝華的臉黑得像鍋底灰。
“師父會擄我來?此話怎講,當然也不是我自願跟着他走的啦,總之你現在不該到這兒來就對了,今晚師父要招待貴客,這個貴客……不會是你吧?”阮千千緊張道,仔細研究端木朝華的臉色,此人擺着面癱表情,不讓她看破情緒。
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端木朝華你矜貴個P啊!
端木朝華按住阮千千的手,輕而易舉就把她拂到一邊,順手丟下一張黃色的皺巴巴的紙條子,帶着田衝,徑直往屋內走。
阮千千展開皺紙團。
只見上頭是自家師父調皮的筆跡——
“借徒兒一閱順帶敘舊,黃口小兒若想尋之,請到城南客棧(老夫暫且承認這是一處客棧)相見,老夫定會好生款待之。想必便是小兒,也不會膽小如鼠,明日太陽落下山頭之時,望相見。”
右下角是花山公的標誌包汗巾老頭像,雖然和花山公的本尊一點都不像。
端木朝華不是走錯門,師父要請的客人確實是他,那麼就是說……
下了藥的菜,也是給他準備的。
阮千千把紙條隨手一拋,一溜煙小跑着穿堂而去,直奔師父的房間。
此時二人正在把酒言歡的前夕,各自喝茶,言笑晏晏,額,不對,不像言笑晏晏。
把酒言歡?
也不對,酒還在桌上,兩個人的杯子都還是空的呢。
一見如故?
更不對,端木朝華那個鍋底灰的臉,誰敢和他一見如故啊,又不是李逵的兄弟。
阮千千正弓着身子偷窺,不能準確解讀屋內二人之間飄蕩的詭異氣氛。忽然一聲呼喚,差點嚇得她撲身跌進屋裡。
“千千,進來替爲師和王爺斟酒,躲着做什麼?”
“誰躲着了,嘿嘿,我就是,剛到而已,剛到而已……”阮千千摸着腦袋,乾笑着挪進去,能挪多慢就挪多慢,這樣也算是她盡力挽留了王爺大人的生命。
俗話說,話不投機半句多。
但像端木朝華和花山公這樣,話都沒說上半句,就認定對方和自己無話可說,一頓飯吃得又悶又熱還讓她這個旁邊斟酒的直想吧把桌子掀掉的,絕對是極品中的極品。
她已經三番四次“不小心”把酒杯打倒在端木朝華的腿上,阻止他吃菜,結果,就在她離開熱酒的一小會兒裡,回來正巧看到端木朝華將一筷子魚放入口中,來不及衝上去按翻,他就已經吞嚥。
阮千千頓時覺得從頭髮絲絲到腳趾拇尖尖全都涼透,恨不能上去用筷子戳端木朝華的喉嚨讓他吐出來。
“沒想到花山公手藝這麼好,多年來千千受你照顧,本王心甚慰之。”
果然中毒了!
阮千千大腦頓時空白,十指絞纏仍不能解心中糾結,不是中毒的話,端木朝華會這麼拽文嗎!
花山公輕飄飄地瞟她一眼,眼如飛刀,說話卻像春風拂面,“乖徒弟,你站那麼遠做什麼?酒熱好了?過來爲我們添酒,難得遇上王爺這麼會說話的,我們相談甚歡,正差你這一壺酒。”
阮千千在心中直翻白眼,這是他們倆吃飯以來第一次說話吧……
相談甚歡……
雖然她不想承認,但不得不承認,師父你老人家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