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阮千千總覺有一道陰冷的眼光跟着自己,走在安親王府裡哪一處都會心裡發毛。於是趁着午後拉着安親王妃屋裡伺候的丫鬟圓子,找一處隱蔽的亭子坐下。
“圓子啊,我問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老實告訴我。”
“你說啊,這府裡的事情,還沒有我不知道的。”圓子是個渾身上下都圓滾滾的姑娘,邊吃白花花的白糖糕邊示意阮千千問。
“安親王府修起來有多少年了?”
“修起來有多少年啊?那個時候應該還沒有我吧,我怎麼會知道……”
“剛剛還說你什麼都知道的……”阮千千耷拉着腦袋。
“我當然知道啊,雖然那時候我不在安親王府,可是我姑姑在。”圓子自豪地笑笑,“這所宅子是安親王親自問皇上請旨求的,那時候還沒有安小王爺,安親王平定邊關有功,這一處宅子從前住着的是一名將軍,聽說最後戰死沙場,連屍體都沒能運回來。”
“啊?”阮千千後背發毛,“這樣的宅子爲什麼安親王還要專門請旨要過來啊,住在這裡豈不是很不利於身心健康。”
“好像是安親王和那位將軍有什麼交情吧,而且,將軍威名赫赫,當時頗得百姓敬重呢。”
“不管怎麼說,還是有些不吉利吧,怪不得安小王爺身心發育不全面,長成‘冷麪王爺’。說不定是小時候見過什麼不該見的東西。”
“那麼你發現這宅子有哪裡不對勁了嗎?”一個低沉的,原本不該出現在此處的聲音,插入二人的談話。
阮千千頭皮發麻,調轉回頭。
“呵呵,王爺,今天天氣真好啊,王爺也出來散步?”
“圓子,母妃正到處找你。”
“那我也去吧……”
在圓子同情的目光中,阮千千沒能順利溜之大吉,被端木朝華提着後領子,一提就提到他房間裡。
毫不留情地關上房間門。
阮千千被放下的那一刻就不停咳咳咳,想以此博取端木朝華的同情,端木朝華卻板着個臉無動於衷。
“阮千千,你好像身高只到本王爺的肩膀吧?”
“我是女的,自然不可能跟王爺一樣英明偉岸。”
“這算不算是身體發育不全面呢?”雖然拍馬屁的話讓他聽得很受用,但是,他一點都沒有忘記剛纔她還說他身心發育不全面。
“王爺這就不懂了,對於女孩子來說,只要該有的地方都有,身高缺一點也是沒關係的。”說着阮千千奮力挺胸收腹擡頭。看吧看吧,她其實該有的地方都有,不能算髮育不全。
“本王看不出來。”端木朝華上下打量以後做出結論。
“王爺你眼睛有問題吧,再好好看看。”怎麼會沒有呢?阮千千氣鼓鼓地更加誇張地挺胸,他難道看不出她是個發育很全的姑娘嗎?
“是說這裡嗎?”他的眼光忽然沒有平日裡那麼寒冷,稍稍有一點波光盪漾,逡巡在不該他看的部位。
“吶,所以我發育得很全,你不許再諷刺我。”這一退腰上一痛,竟然是碰到及腰的桌子。
“還不錯。”他總結道,帶着薄繭的手指在她薄薄的脣上摩挲,勾起她的下巴。
下巴被他鉗住有一點疼,但抗議的話全都被堵在嘴巴里,她的手不安分地抵着他的胸膛。
直到呼吸都消失不見,湮沒在熱氣裡。
深沉的黑瞳裡方纔捲起的迷亂稍稍平靜下來,他猛地撤回身體,眼神變得冷冷的。
“但是,也僅此而已。”
“什麼……意思?”
“你來安親王府的理由,到底是什麼,我想我已經調查清楚了。”端木朝華輕蔑地睨着她的滿臉慌亂,果然被他一詐就破綻百出嗎?
“你都知道啦?”阮千千嘴一撇,心頭打鼓。他已經知道自己是來找當初的恩人了嗎?可是他到底怎麼知道的?她不是安安分分地做着丫鬟,什麼出格的事情都沒有做,甚至最近幾天都忙着往他的牀鋪上放毛毛蟲之類的東西,忙得不可開交,根本沒有時間行動。
於是纖眉一挑,“你是怎麼知道的?我明明沒有露出任何破綻啊,沒道理的。”
“你是花山派弟子,一年前才下山回京,師從花山公,對嗎?”
全中!阮千千點點頭,但臉上疑惑不減,“這和我來安親王府的理由有什麼關係?”是她腦子不好使了嗎?怎麼也想不透自己的江湖經歷和她執着多年的報恩理想有什麼關聯。
“這不就是你來安親王府的理由嗎?”端木朝華慢悠悠地說。
阮千千嘟起嘴,“什麼啊?我前幾天給你的雞湯下的是瀉藥,不是妨礙智商的藥,我腦子清楚得很。根本就沒有什麼關係嘛,我雖然是花山派出來的,但是學武只是爲了強身健體,我師父也從來不和我講江湖恩怨什麼的。”
“瀉藥?”端木朝華濃眉一揚。
“啊?”阮千千捂住嘴,“介布四宗點。”
“你在給我熬的雞湯裡下瀉藥?”冷硬的聲音說。
“是又怎麼樣!”她一定要理直氣壯,拿出勇氣來反抗□□,“誰讓你把我調到廚房去打下手,我明明是來伺候安親王妃,充分感受一下有母親的滋味的,你卻讓我做粗使丫鬟,跟我來的目的分明南轅北轍了,我不過小小的回敬你一下。”
“很好。”他在椅中坐下,好整以暇的目光讓阮千千有點忐忑不安。
“既然你已經清楚我來安親王府的目的,那麼不如你就坦白一點告訴我,你是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她豁出去了,與其自己找天天頂着這座冰山的壓力,還不如讓他來告訴她。
端木朝華皺起眉,“你在找的人?”
“你裝什麼裝啊,你不是已經調查出來了嗎?我來安親王府就兩個目的啊,一是爲了接近安親王妃,我從小就好美人,完全把持不住。二是爲了找到小時候的救命恩人。你就直接告訴我,你是不是那個在我十歲的時候把我從馬蹄底下救出的‘王爺’就好,省得我滿世界找麻煩。”
“救命恩人?”端木朝華一時想不起,“你不會在編故事吧?”
“編故事也不用把自己編進去,我阮千千雖然有仇必報,但是有恩也會不吝力量去報答。而且,我的恩人有答應如果我能好好活着的話,就允許我找他報恩的。”秘密說出來以後,阮千千忽覺渾身輕鬆。
端木朝華眼中精光一閃,脣邊帶出一抹邪魅笑意。
“你確定你沒有在編故事?”
“不信就算了,你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阮千千的眉頭擰在一起,她還一直以爲恩人就是眼前這個,如果不是的話,那麼之前兩次都被人佔便宜了?到時候怎麼跟恩人解釋啊。
“我明明說的是,‘等你再長大些,現在還太小。如果那時候你還活着的話。’。這句話的意思,並不是只要你活着,我就允許你找我報恩。”
阮千千徹底石化掉,他記得自己當初說的話,比她記得還清楚,那麼就是說,就是說……
她一直在找的恩人就是他?
“沒有想到,你還真的能活到來找我,我還以爲你沒辦法度過那個冬天。”他的手落下來摸了摸阮千千的臉。
“我說過真的會報答你,我沒有失信。”她丟臉地喊得半條街都聽見的話,她沒有忘記,“那麼恩人,你希望我怎麼報答你呢?”
“這麼多年,你都沒有好好想過怎麼報答我嗎?”他確實沒有料到,有一天那個髒兮兮的小乞丐會走到自己面前來。
“我……”她扭捏起來,臉頰有些泛紅,她原本是想以身相許來着,可是這樣羞人的話,教她怎麼說出來?於是想起另外一件事來,“我知道你中了一種毒,我有辦法讓你不那麼痛苦,雖然不是徹底消除,但你也不用再擔心會危害到身邊人。”
端木朝華的手指忽然在她下巴上收緊了,阮千千皺起眉,“痛……”
“你怎麼知道的?”端木朝華可說有點喜怒無常,方纔還神色溫和,此刻面色又說不出的陰沉。
“上一次在你房間裡看到一個叫做‘倩兒’的女子給你寫的信,我不是故意要偷看的,誰讓你那麼大大方方地擺在桌子上,我躲都躲不及,就看到了。”下巴上的手稍微鬆下來,阮千千一口氣總算喘勻了。
“你有什麼辦法可以幫我減輕毒發?”
“很簡單的法子,師兄說,只要拿到連心草,把我們二人的血融在連心草煎成的湯汁裡,分別服下。以後你每次毒發之時取一碗我的血給你喝就可以讓你安安穩穩睡到十六以後。”
他好笑地握住阮千千的手腕,打量她細瘦的腕子,“就你這小身板,取一碗血給我喝,然後我要回饋十碗血來救你嗎?”
阮千千撇撇嘴,“你不要小看我,我爹爹一直好吃好喝待我,我身子骨很好的,因爲愛美之心才故意保持身材的,如果要取血,我自然會吃得更好睡得更多。”
“我不要你的血,再說連心草也不易取得,你既然看了皇甫倩給我寫的信,也該知道,我在服藥,每年只在十一月十五的時候方會毒發。這一天躲起來不見人就行了。”他略去毒發時的百蟻噬心之痛不說,看向阮千千的眼光卻有些變了。
“連心草就不用你費心,我會解決的。你真的不要用我的法子?我很難才發一次善心的,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了,我也不着急着現在要你回答,安王爺可以慢慢考慮。”她還在試圖說服這個冥頑不靈的安王爺。
“其實你要報答我,可以選別的。我中的毒本不致命,就算你取血給我也不能還報我的救命之恩。”
“還有別的法子嗎?”她瞪大眼,該不會就是自己想的那種,她盯着端木朝華一張俊臉,不能剋制臉紅。
“我想想,那時候雖然你還小,但這會兒已經長大了,是時候可以報答我了。”他彷彿能看透她的臉紅下面隱藏的想法,丹鳳眼裡透出邪魅。
“該不會……該不會……”他要說出來了,要說出來了,要是他真的讓她以身相許,她要怎麼回答啊,這種事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爹此刻不在啊,媒婆此刻也不在啊,她要是答應下來算不算私定終身啊。
“就是你想的那樣。”端木朝華笑起來。
“可是這件事我還要和爹爹商量啊!”阮千千嘟起嘴,把衣服下襬絞纏得皺巴巴的。
“哦?也是——”端木朝華曼聲道,“尚書千金被我收做貼身丫鬟的事情,是應該知會阮尚書一聲。不過此事不勞你費心,本王明日下朝後會親自告訴阮尚書。”
哈?
阮千千頓時呆住。
她就這麼稀裡糊塗把自己賣身掉了嗎?而且那人要的以身相許不是成親而是要她做丫鬟嗎?
等她回過神,端木朝華已經推門而出,阮千千咬牙切齒地將桌上的筆墨紙硯全體扔到地上,如果他足夠命大,就接受她這個金牌貼身丫鬟的周到伺候吧!
“對了,我房裡的東西都比較貴重,你可以隨便砸,但是會從你的工錢里扣。雖然說是報恩,但本王是個慈善的主子,還是會按月發工錢給你。還有,地上的紙啊筆啊墨汁啊都在你的打掃範圍內。至於別的工作,等本王想好再隨時告知。”
一根毛筆精準地飛過去,端木朝華躲得更快,無辜的毛筆可憐巴巴地滑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