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很想坐下來吃過再走,可是,端木朝華的臉色實在不好看,猶豫地掃一眼桌子,“我還是……打包回去吧,反正也一樣的。師父要是帶你走,你一定要通知我一聲,師兄要走,總不能連一聲別都不道。”阮千千撇撇嘴,“二師姐上次走了,多少年沒見,你們這些江湖人,都是沒心沒肺的,一走就沒個影。我一個人呆在北朔京城,沒辦法去遊歷江湖,你們也不知道體貼一下我,帶點紀念品什麼的……”
阮千千絮絮叨叨的,她這話越說得多,端木朝華的臉色就越難看,鼻子裡狠狠冷哼一聲,“交代完了就快點過來,要吃什麼回府讓廚子做,王府的廚子,難道比不上這裡?”這已經是端木朝華最大的讓步了。
然而阮千千還是堅持要打包。
端木朝華忍無可忍,將小丫頭的胳膊捏住,直接拎到自己懷裡,卻不料手肘被林少庭截住,林少庭直接將阮千千拉到桌後,隔着圓桌,只能呆看着師兄和王爺二人視線摩擦出火花。
這是什麼狀況——
師兄大人不會和師父大人有同樣的嗜好吧。
阮千千晃了晃腦袋,否認這個想法,安王爺是給她用來報恩的,誰能搶了去,師兄也不可以。
然而奈何她功夫低微,這時候要保護自己的戰利品是不可能的。
後果就是——
端木朝華和林少庭在釣月樓裡大打出手。
其間酒樓老闆上前阻止,端木朝華直接吩咐人去安親王府領銀子,算賠償砸壞的東西。
老闆頓時沒有骨氣地退下了。
“師兄,你小心一點!”眼見林少庭的手要掐上端木朝華的脖子,阮千千急切一聲喊。
端木朝華聽了,一眼怒瞪向她,嚇得阮千千立刻閉嘴,不敢再喊。
他瞪她做什麼,她是在讓師兄小心一點不要打壞了她的恩人,這樣也有錯嗎?王爺您的脾氣還真是壞到不可救藥的地步了。
阮千千的腹誹很快就結束了,因爲端木朝華和林少庭兩個高手過招,其實萬分兇險,一個沒注意端木朝華的掌風就削落林少庭的幾根頭髮,再一個閃神林少庭就撞到端木朝華的胸口,總之阮千千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最後!
不知道是哪個先停下手。
另外一個也立刻停下。
動作太快,阮千千沒看出誰是先停的那個。
端木朝華揚着頭,落下手。既然他不打了,林少庭自然也落手,端木朝華一拂袖,竟然就這樣走下釣月樓,沒有回頭看阮千千一眼。
他渾身環伺着的冷冰冰的氣息,即使是隔得遠的阮千千也能清楚感受到,徑直追出去,再顧不上打包的事情。
獨留下林少庭一個人摸着鼻子苦笑,看着桌上的菜愣怔。
安親王府這一天上上下下都戰戰兢兢不敢多說一個字,生怕多說一個字,就被王爺下令拖出去埋了。
饒是阮千千那個向來咋咋呼呼膽大得離譜的傢伙,也不敢和端木朝華說話。只是小心地跟着。
端木朝華去書房寫摺子,她就乖乖在旁邊研磨端茶,雖然端木朝華蘸墨喝茶從來不多看她一眼,他只當沒有這個人。
端木朝華讓下人把晚膳送到自己書房,阮千千就在旁邊佈菜,也不敢對着桌上的美味佳餚流口水,他吃得順溜,仍舊當沒有這個人。
不知爲何,端木朝華一想起阮千千躲在林少庭背後,怯生生看自己的場景,就氣得七竅都要冒煙,偏偏還不能把一星半點寫在臉上,只能悶着氣,越氣臉色越難看。
用過膳以後,端木朝華跟往日一樣去看安親王妃,這時阮千千在前頭替他提燈籠,肚子餓得嘰裡咕嚕叫,半上午吃的那點東西,早就消化得差不多了。
“餓了?”
這個聲音好冷啊,看來端木朝華還是很生氣,阮千千咬咬嘴脣,硬憋着說,“不餓。”
端木朝華一挑眉,“那就別停下來。”
燈籠在前頭晃啊晃,阮千千的手抖啊抖,端木朝華只做不知,然而端木朝華腳下一絆,被阮千千一把扶住的時候,才發覺她的手冷得很。
她的手很軟,像是和勻的麪糰似的,觸感滑滑的,難以棄擲。
端木朝華的氣也稍微消下去一些,但說話卻仍是有一些清冷,“下次要出府,跟我說一聲,不可再忘。”
“嗯。”那雙靈動的眼瞬間亮起來,望着端木朝華頻點頭,終於可以完整地舒出一口氣。
然而,端木朝華又說,“以後離你師兄遠一些。”
“爲什麼?”
“哪來爲什麼,本王說的,你只須聽着。”一提到林少庭,端木朝華難以自制地調開目光不看她。
“這也太沒道理了吧,那是我師兄,我們自小感情就很好……”
“有多好?”
阮千千愣住,這個問題還真沒想過,可以穿一件衣服,一個大池子裡洗澡,大概再小一點師兄還給她洗過澡,一口鍋子裡吃飯,一起躲師父責罰,一起偷溜下山玩。
這種好,哪裡是能夠表達出來的。
她茫茫然出神的表情,讓端木朝華本就黑得和夜色一樣的眼瞳,更加深邃,只恨不得把她腦子裡正在想的東西挖出來丟掉。
“阮千千,拋開恩情不談,你和我之間,還剩下什麼?”
後來阮千千只記得,那天晚上枝頭開的不是梅花,而是早春的桃花,紅豔豔的很熱鬧,然而,端木朝華獨自離開的那個背影,卻分外孤獨。
就好像釣月樓水中的那輪影子。
美則美矣,卻沒有人夠得到。
☆☆☆
院子裡的事情我們在院子裡說,朝堂上的事情還是要拎到皇帝面前說。
這一件事非同小可,西陌太女朝顏被急召回去,是因西陌女皇重病,想見最心愛的女兒。本以爲見上以後女皇的病就能好些,當日朝顏回去還和母皇一起用過晚膳,女皇陛下看上去也確實好一些了,臥病在牀一月有餘後的現在,能坐起來和衆大臣一起觀舞,之後還拉着朝顏在自己寢宮說話,兩個時辰也不見累。
誰知第二日天還沒亮,朝顏回府還沒能脫下去見母皇的朝服,就又要穿上。
宮中太監來報——
“女皇陛下駕崩。”
話說西陌女皇膝下有五個女兒四個皇子,皇子們都文弱,暫且不提。皇女雖各有封地,但西陌大軍都掌在太女朝顏一人手上,別的皇女除去一定數額的護衛兵,不能另行屯兵買馬。
而就真心來說,另外四個皇女也沒有什麼爭奪江山的野心,生在皇家能如西陌五姊妹,已是世間難得。
新皇登基,自然要出一些新政策,這時候百姓需要一個過渡期,西陌與北朔歷來邊界有爭,此時是宜和不宜戰。
於是西陌一檄文書送到,上書——
“今吾新帝即位,欲與北朔言和,昔朕於戰場曾會安王爺端木朝華,信賴其心思細膩,顧念蒼生,大將之風令朕深爲感佩。望不日於邊關相見。”
文書裡的意思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算是阮千千這種不通國事的人也能會意。
她正一口咬着龍鬚酥,白渣子在明黃色的文書上掉了一片,抹抹嘴巴意猶未盡,就着端木朝華的茶水把嘴巴里的糕點嚥下去,免得一開口就噴他一臉。
“西陌太女想見你了唄,藉着談判和你見一面,說不定還會提點和談條件,當中就包括把你娶回去做壓寨夫人。”
這壓寨夫人四字讓端木朝華的眉毛夾起來,劈手從阮千千手上拿過文書。
“皇上已經下旨,明日一早我就會啓程去邊關。”
本來還有話說的,對上阮千千清亮亮毫無多餘心思的眼,端木朝華的話堵在胸口上,她竟無半點留戀嗎?還是已經算計着等自己走後可以去與她的好師兄相會。
“那什麼時候回來?”阮千千隨口一問。
目光在盤子裡的龍鬚酥上轉個圈,又捏起一個吃起來,整張臉都因爲滿足而發出光來。
“事情辦完就回來,上次雪地裡和你說的話,你還記不記得?”
阮千千愣了下,手上的龍鬚酥又跌回盤子裡,雪地裡說的話啊,想着想着臉側有一點紅,還有一點燙,她別開端木朝華的視線,扭過頭去——
“那天你說了好多句話,我怎麼知道是哪一句。”
端木朝華沉聲道,“很好,不記得也罷。本王不會再說第二遍,我希望回來的時候,你還安安分分待在我府上。否則……”
否則後面的話不用他說,阮千千也知道會是什麼嚴重的後果,總之端木朝華是不可得罪不能冒犯的,因爲沒有那個本錢,吃罪不起。
然而阮千千從未細想過,端木朝華老是讓她待在安親王府,想把她拴在自己的視線裡,看到她和林少庭一起會生氣,看到她受傷會心疼。
還有那些令她面紅心跳的吻。
都是因爲什麼。
因爲端木朝華實在太兇了,要麼就是威脅她,要麼就是冷着她,擺好臉色的日子比過年還要珍稀。
自然而然的,就像是下大雪的日子冷得不得了,誰還會去仔細欣賞雪中盛放的紅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