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公子最近的一批貨裡,有一隻帶機括的鏡子,鏡子外面是琺琅的外殼,綴着用珍珠和寶石鑲嵌的花朵,按動其中一朵花的花芯,便如蝴蝶展開翅膀,露出裡面西洋玻璃製成的鏡子,再按動另一朵花的花芯,又會彈出一柄鑲金嵌玉的梳子。
除了這隻鏡子,還有一柄團扇,那團扇做工考究,極爲精緻,然而更獨特的是扇面的圖案,正看百花爭豔,側看卻又是荷塘月色。
三皇子只是粗粗看了,便知道這兩樣物件送到喬貴妃面前,她一定會喜歡。
金公公雖然在刑部大牢裡住了幾日,但刑部上上下下對他客客氣氣,那幾日他在大牢裡,雖然沒有受到像朱玉那樣的厚待,可也沒吃苦頭,出來時身上都是乾乾淨淨的,因此,他回到皇子府,也只休息一晚,便回到三皇子身邊當差。
此時看到這兩樣物件,他便笑着說道:“皇貴妃娘娘肯定會喜歡,這種稀罕物兒,也只有甄公子那裡才能弄到。”
三皇子頷首,甄貴是個會辦事的,這海運的生意一本萬利,雖然他是第一次參股,可是得到的利潤卻已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難怪寶慶侯府鬧着分家,那朱清和朱信兄弟早在甄貴剛到京城時便跟着他一起做生意,雖說本金少賺不了太多,可是幾筆生意下來,如今也有了想分家的底氣。
想到朱家兄弟,三皇子便想到了五皇子,心裡隱隱有些不滿。
他是直到後來才無意中聽說,甄貴來到京城後,認識的第一個人是定國公世子鄧崢,第二個人是給鄧崢當跟班的朱清,而第三個便是老五身邊的汪公公!
早在京城裡的勳貴子弟們還不知甄貴何許人也時,汪公公便已經入股了海運生意,雖說那只是一條中型船,而汪公公也僅是試水,參了一小股,但是那一次,老五便賺了上萬兩銀子。
可是老五卻沒有對外吐露隻言片語,哪怕是對他也沒有說。
他之所以會知道甄貴,還是從鄧崢那裡聽說的,而那時距離老五入股,已經隔了幾個月,這幾個月裡,老五跟着甄貴賺了七八萬兩銀子。
最令三皇子不能容忍的是,老五第一次和甄貴做生意,是趁着他替父皇出京閱軍的時候。
其實當時他臨走的時候留下人手了,可是老五做得太隱密,三皇子府的人雖然查到汪公公獨自去如意軒見過一個人,後來也去查過,可卻什麼也沒有查到。
而他那陣子太忙,聽到彙報之後,也沒有放在心上。
九位皇子當中,那幾個小的暫且不提,成年的皇子當中,最缺銀子的就是太子和三皇子。
太子佔了東宮的名頭,得到的資源本就高過所有兄弟,而三皇子要招攬人材,花銷最大,雖然有馮家這個岳家,可馮家雖然是名門,卻並非豪富,因此,這些年來,三皇子沒少動用喬貴妃的私房,因此,他纔是最缺銀子的那一個。
而老五,他要那麼多銀子做什麼?
想到老五揹着他做過的這些事,三皇子心中涌起一股怒火,他覺得老五再也不是那個跟在他身後的弟弟了。
他命人把那兩件物事裝進錦匣裡,便進宮去了。
自從金公公出事,喬貴妃便沒有見過三皇子,母子倆心意相通,全都知道那個時候絕對不能見面,不能讓皇帝認爲他們是在商量對策,只有泰然處之,纔不會陷入自證的漩渦。
果然,這樁案子很快便有了結論,三皇子全身而退。
可即便如此,喬貴妃心裡還是七上八下。
老四雖然挨罰了,可是皇帝對老四的懲罰卻令喬貴妃寒心。
禁足一年?
這算哪門子的懲罰?
老四那個殘廢,不用禁足他也不會出門。
皇帝擺明是在偏袒!
要知道一旦讓老四得手,無論是太子還是三皇子,都要面臨一場浩劫。
老四就差捅破天了,卻只是被禁足?
喬貴妃雖然心裡有氣,但是面對永嘉帝時卻比以往更加溫柔小意,矢口不提三皇子受的委屈,眼中卻滿滿都是對皇帝的憐惜。
是啊,手足相殘,最痛心的就是他這個父親,可是稱孤道寡已久,誰又能真心實意體諒他。
所以,這宮裡若是還有一個人心疼皇帝,那便是喬貴妃,而並非皇后,更非麗太妃這位生母。
喬貴妃的善解人意讓永嘉帝心中愧疚,他讓人送來很多東西,三皇子進來的時候,便是滿眼的珠光寶氣。
“阿孃,父皇又給您送東西了。”寢宮裡都是可以信任的人,三皇子可以不用避諱地叫一聲阿孃。
喬貴妃眼中閃過一抹嘲諷:“他也只能給我這些了。”
皇后之位給不了,太子之位也不是說給就能給的,皇帝能給她的,也只有這些金銀珠寶了。
對於皇帝而言,和他能給的其他東西相比,金銀珠寶是最廉價也最簡單的。
喬貴妃對此心知肚明,到了她這個位置,衡量皇帝對她是否寵愛,絕不是皇帝是否留宿,更不是皇帝送來多少東西。
她這個年紀,早就不想再生了,皇帝的留宿對她而言不值錢,而金銀珠寶,對於皇帝而言,同樣不值錢。
就如同普通人家的單純少女,在成親之前,你可以圖他有錢有勢、才高八斗、英俊瀟灑、人品貴重、勤勞勇敢,卻就是不要圖他對你好,因爲他能對你好,也能對別人好,好最不值錢,所以人家最捨得付出。
這話說得簡單,可是不知有多少姑娘,在被別人問起:他有什麼好?你圖他什麼?
姑娘往往紅着臉,卻是一臉倔強:我什麼都不圖,就圖他對我好。
喬貴妃從年輕的時候,就清楚地知道她想要什麼,她能要什麼,她更知道取悅皇帝容易,一直能取悅皇帝卻很難。
因此,這些年來,無論後宮裡有多少年輕美人,她在皇帝心中,永遠都是最不同的那一個。
但這對於她而言,卻還差得太遠太遠。
爲了兒子,她可以不做皇后,但是她的兒子,卻一定要成爲皇帝。
望着喬貴妃眼中,那只有在自己面前纔會流露出來的疲憊和焦慮,三皇子連忙像現寶一樣,打開那兩隻錦匣。
“阿孃,您快看看兒子給您帶來了什麼?” 他很耐心地向喬貴妃展示那兩樣物事的奇妙之處,喬貴妃臉上終於有了笑容。
這兩件小東西,於她而言,遠遠勝過皇帝送來的那些金銀珠寶。
她擺弄着這兩件物事,愛不釋手,說出的話卻是滿滿的無奈。
“我知道你急着進宮是爲了什麼,唉,別說是你了,就是阿孃也氣得徹夜難眠。”
三皇子委屈巴巴:“阿孃,您說父皇究竟是什麼意思?老四做出殘害手足的事,他卻輕輕放下,莫非他對老四還寄予厚望?”
喬貴妃冷哼:“厚望?怎麼可能?有一件事,我初時不能確定,現在卻可以肯定了。”
三皇子忙問:“什麼事?”
喬貴妃語帶嘲諷:“蕭真的死,老四的腿,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對老四,心中有愧。”
三皇子的嘴角抽了抽,父皇那樣的人,也會對自己的兒子心中有愧?
不過,他的注意力很快便轉移到另一件事:“蕭真的死是父皇父皇爲何要這樣做?是因爲蕭家?可蕭家的殘廢老得快要死了,子侄輩裡沒有一個能當大任的,蕭家早就名存實亡了,哪裡用得着父皇對他們動手?”
喬貴妃心裡一陣酸楚,她的兒子還是太年輕太單純了,唉,若是沒有馮恪出謀劃策,怕是早就被人算計了。
“蕭家不足爲懼,可是蕭家所在的樑地,卻是你父皇的心頭大患。”
三皇子能被永嘉帝喜歡,一半是因爲喬貴妃,另一半原因則是因爲他從小就是衆皇子們最聰明伶俐的。
所以喬貴妃這樣一說,三皇子便明白了。
八大王,一直都是父皇心中的刺。
父皇原本是想讓樑王府和蕭家鷸蚌相爭,他坐收漁翁之利,可惜樑王死了,蕭真也死了,兩家卻沒能打起來,反而是父皇不得不放趙廷晗回去。
“阿孃,如果我替父皇收回樑地,父皇一定會龍顏大悅吧。”
如果樑地是在他手上收回來的,何止是龍顏大悅,他便能將太子徹底踩在腳下。
喬貴妃失笑:“收回樑地?哪有那麼容易,你以爲你派人殺到樑地,割了趙廷晗的腦袋就能收回樑地了?如果是那樣,早在老樑王死的時候,樑地就能收回來了,又爲何會拖到現在?樑王府根深蒂固,哪裡是死一兩個人就能解決掉的。”
三皇子不屑:“趙廷晗是個病秧子,趙廷暄就是個只會風花雪月的窩囊廢,何足爲懼?”
喬貴妃想起最近的那件事,覺得還是讓三皇子知道爲好。
“樑王府如今真正的掌權人,並非趙廷晗,而是趙雲暖,偏偏趙雲暖與其母關係惡劣”
三皇子越聽眼睛越亮,他找到了在父皇面前揚眉吐氣的辦法了。
“不就是讓趙雲暖嫁到京城嗎?這個好辦,說來也是,你們怎麼就想到朱玉了呢?而且還是在朱玉被閹了之後,難怪父皇會生氣。”
喬貴妃冷笑:“這件事我早就提了,可是麗太妃卻想拿捏一把,一直拖着,拖來拖去,朱玉成了廢人,她這才把這樁親事提出來,哈,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三皇子說道:“可惜趙雲暖是宗室女,若是北燕南桂,這親事再容易不過。不過,現在也不難,既能給護皇室臉面,又讓趙廷晗不得不答應,還能令那些御史們無從抵毀,就不能盯着朱玉那種不學無術的紈絝。”
喬貴妃說道:“你父皇心裡已有一人,只是還沒有確定下來。”
三皇子忙問:“是誰?”
“衛國公世子燕俠。”喬貴妃聲音平靜,聽不出喜怒。
三皇子怔了怔,是啊,那個趙雲暖與趙廷晗是鸞生,年紀肯定不小了,燕俠也沒有成親,且這兩家原本就是遠房親戚。
三皇子飛快地分析這樁親事若是成了,對自己可能會產生的利弊,最後點點頭:“這是一門好親。”
喬貴妃看向他:“何以見得?”
三皇子微笑:“衛國公府燕家雖然看似是粗人,但其實家規極嚴,燕家子孫雖然只忠於皇帝,可是卻更尊太祖。八大王的封地都是太祖賜下的,父皇想要收回樑地,燕家肯定不會答應,他們不答應,朝中便會有一大批人響應他們,可是如果趙雲暖做了燕家的兒媳,那麼日後但凡事關樑地,燕家都會保持緘默,也只能保持緘默。”
說到這裡,三皇子頓了頓:“父皇想讓趙雲暖嫁到京城,就是想讓她死在這裡。可若是讓燕家主動殺死兒媳,卻難於登天。
可若是想個辦法,讓燕家以爲趙雲暖是死在自己手裡呢?”
喬貴妃怔了怔,恍然大悟,撫掌笑道:“妙啊,那個時候燕家就有把柄抓在我們手裡了,什麼孤臣,只這謀害皇室血脈的罪責,燕家連帶着列祖列宗都要名譽掃地,到了那時,我的兒,無論是衛國公還是燕俠,亦或是那些跟隨燕家的人,全都能爲你所用,更何況燕家手裡,還有京衛大營。”
五萬京衛,是大雍朝的最後一道屏障,而創建京衛大營的人,便是第一代衛國公。
之後衛國公府掌管京衛幾十年,直到十多年前,老衛國公臨終之時,纔將京衛大營的虎符交還太上皇。
雖然京衛大營已經不在燕家手中,可是燕家餘威尚在,京衛大營裡的長官雖然換了兩撥,而當年老衛國公培養出來的那批年輕將領,如今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他們不僅活躍在京衛大營,就連其他衛所,也能看到他們的身影。
而這些,便是那個整日裝傻充愣的衛國公以及燕家那些崽子們,跑到寶慶侯府上房掀瓦的底氣。
三皇子激動得心跳加速,以前他不是沒有拉攏過,可是無論是衛國公本人,還是燕俠,全都不上道。
可若是抓住他們的把柄,那麼事情就不同了。
一旦衛國公府爲本皇子所用,文有馮家,武有燕家,到了那時,那皇位,還有誰夠資格與他一爭?
“阿孃,您給父皇多吹吹枕邊風,兒子在宮外,也會想方設法,一定要成就這門親事,哈哈哈,這門親事真是太好了,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成了成了,馬上就要成了,姐姐就要進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