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縣主說的每一個字,都如重錘一般砸在慧心公主的心上。
她很痛,痛徹心扉!
青川縣主口中那個姓高的,確有其人。
去年春日宴之後,皇后娘娘便和她說起過這樁親事,還說會擇日讓她相看,可是後來這件事便不了了之,再後來,高某人便換成了林森。
她聽說後,也只是稍稍詫異了一下,並沒有放在心上。
無論是誰,都是皇帝給的,而她這個當事人,並沒有選擇的權力,所謂相看,不過就是走個過場而已,哪怕那個人是牛鬼蛇神,她也只能表示滿意。
只是她卻不曾知道,原來那位高某人已經死了,呵呵,死在花樓,死因是爭風吃醋,這人分明是個登徒子啊,這就是皇帝給她選的駙馬?
如果這人沒有死,那麼這人就是她的駙馬。
荒唐!
至於青川縣主說林森早已娶妻生子的這件事,慧心公主其實早有猜測。
林森家境殷實,沒有理由二十五歲還沒有訂親,多半是妻子的出身還比不上林家,因此一早就存了高攀貴女的心思,他敢尚主,那就說明他和前面的妻子沒有婚書,禁得起皇室的調查。
這年頭男人成親之前納妾的比比皆是,更何況林家本就是商戶出身,沒有太多講究。
到時給點銀子,把那女子遠遠打發掉,至於孩子,要麼就按婢生子的名份留下,要麼過繼給林氏族親。
若是佳宜、佳安長公主那樣的身份,這種前面有孩子的,自是會被擯除在駙馬人選之外。
可她不是佳宜長公主,也不是永嘉帝膝下任何一位公主,她只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而已,宗人府即使查到林森曾經娶妻生子,只要現在林森現在沒有正妻和嫡子,林森若是再給些好處,這件事也就稀裡糊塗混淆過去了。
因爲沒有人會爲她撐腰,更沒有人會爲她打抱不平,那些人即使不像青川縣主這樣當面嘲諷,也會站在一旁等着看她的熱鬧,看她尷尬,看她出醜,看她成爲京中笑柄。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她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叔父,說不定還會認爲她令皇室顏面無存。
就像她的妹妹慧明一樣。
她相信自己的妹妹,她知道妹妹喜歡的人是誰,可是沒有相信她,也沒有相信妹妹,他們只相信他們想要相信的事。
青川縣主惡狠狠地發泄了一通,她也要出嫁了,而且還是遠嫁。
就在昨日,她被指給了南桂王幼子安世衝,那個不學無術的斷袖!
南桂距京城那麼遠,這一去,她可能永遠也不能回來了。
她不想嫁,她明明已經很努力了,她給佳柔長公主做過伴讀,她給三皇子妃馮佳荷當過跟班,她可以嫁得很好!
上午她去求了馮佳荷,只要馮佳荷在喬貴妃面前幫她說幾句好話,她就一定還有希望留在京城。
可是馮佳荷卻告訴她,聖旨已下,哪怕是喬貴妃,也不能讓聖上收回成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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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纔來找佳柔長公主,在路上她也想明白了,這門親事肯定不能改變了,那她可以退而求其次,讓安世衝進京,趙廷暄都能進京做質子,安世衝這個異姓王的幼子爲何不能?
如果安世衝來了京城,那她便能留在京城,只要她在京城,安世衝就不敢造次,那麼她便還是那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青川縣主,而不是南桂王的小兒媳。
可是佳柔長公主沒在府裡,她忽然想到了慧心公主。
慧心公主也住在這裡。
慧心公主也被指婚了。
安世衝好歹也是親王之子,可是慧心公主卻要下嫁給寒門進士。
可是憑什麼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可以正大光明留在京城,而她卻要遠嫁蠻夷之地?
她心中不甘。
她忽然想起聽馮佳荷說起的那些事,馮佳荷爲了讓她認爲她嫁的並非最差的,還有比她更差的,便說出了林森早已娶妻生子的事,當時她也只是當成笑話,可是現在,她看到慧心公主那副狼狽的模樣,感覺很痛快,很高興!
安世衝雖然不是個好東西,可也要看和誰比了,如果是和林森相比,一個是天上的雪,一個是地上的泥,根本沒有可比性。
青川縣主堵在心口的那股惡氣終於散了,她神清氣爽,給了慧心公主一個不屑的眼神,雄糾糾氣昂昂地走了。
她還有時間,她要讓她娘去求孟太妃,皇帝很尊敬孟太妃,再說,她又不是不嫁,她只是想要留在京城而已。
青川縣主走了,慧心公主卻久久無法平靜。
她怔怔地站在那裡,雙目無神,前有高某人,後有林森,皇帝和皇后是覺得她還不夠慘嗎?
她向門口走去,新來的一個丫鬟飛奔着追上來,攔住了她。
“公主,您不是剛從外面回來嗎,怎麼還要出去,讓嬤嬤們知道了,一定會說您的。”
慧心公主沒有理她,一把將她推開,這些丫鬟婆子,全都狗眼看人低,知道她不受重視,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裡。
丫鬟急了,轉身往回跑,她要去給嬤嬤們報信,公主太任性了,無法無天了。
慧心公主走到門口,看到身後跟着兩個小丫鬟,這是今天跟着她去鋪子的那兩個,這是她從新來的這批丫鬟當中,好不容易纔挑出來的,老實聽話,頭腦簡單。
兩個小丫鬟戰戰兢兢,剛纔那位姐姐已經去報信了,她們沒能攔住公主,回來一頓打是跑不了的。
“我的帕子落在鋪子裡了,我要回去拿。”
慧心公主說完,便昂首走出大門,兩個小丫鬟連忙跟上。
那家糖果鋪子,是孝康皇后的嫁妝,後來孟家離京前,把包括這家鋪子在內的幾家鋪子給了她和慧明做嫁妝。
這家鋪子雖然開了很多年,但是生意不好,後來她託了佳柔長公主,搞到幾張宮裡的糖果方子,又有幸請到一位從宮裡出來、擅做糖果的老太監,中間慧明出事,她被禁足,老太監嚇得不敢用宮裡的方子,還是她解除禁足之後,鋪子的生意才漸漸有了起色。
自從慧明離開之後,她也只有在這家鋪子裡,心情纔會好一點。
甜食能令人快樂。
半個時辰後,慧心公主又坐在了糖果鋪子的二樓窗前。
幾天前,她就是坐在這裡,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想起林森的事,對其中一個丫鬟說道:“你去把李掌櫃叫來。”
李掌櫃很快來了,他也是孟家留在京城的人,這位做生意一般般,但對孟家卻是絕對的忠誠。
慧心公主雖非孟皇后所出,但她奉孟皇后爲嫡母,對於李掌櫃而言,慧心公主便是他的半個主子。“公主,您叫小人過來有何吩咐?”
“李掌櫃,你在京城幾十年,一定也有不少人脈吧,你去幫我查一個人,就是去年的進士林森,另外,那天有位買了很多東西的客人,你是否還有印象?”
李掌櫃自是也聽說慧心公主要下嫁林森的事了,公主要查準駙馬,這事對他而言並不難。
不過,公主說的客人,他卻是不太記得了。
自從推出了新的糖果,鋪子的生意一日好過一日,每天都有不少客人,他哪記不住?
慧心公主說道:“那位客人,把鋪子裡每樣糖果全都買了。”
李掌櫃一拍腦袋,他想起來了,的確是有這麼一個人,而且那天公主也問過這個客人。
“記得記得,那位客人是個書生,眉清目秀的。”
慧心公主微笑:“就是他,連他一起查查吧,最好能查到他住在何處。”
兩日後,林森的事情便被查了出來。
當然,她能查到的,便是林森想讓人查到的。
林森一心科舉,心思全都用在讀書上,其母給他納過一名姨娘,是他的遠房表妹,這位姨娘給林家生下一對子女。
賜婚之前,林森便已經將膝下有兩個庶子女的事情上報給宗人府,並且寫了放妾書,姨娘家境貧寒,因此,林森給了這位姨娘一份體面的嫁妝,放她歸家另覓良人。
至於那對庶子女,已經送到林氏族中,由族老親自教養。
慧心公主聽完,便忍不住笑出聲來。
果然,和她猜測的一樣,這件事能傳到青川縣主耳中,說明早已不是秘密。
林森做得並不高明,更不隱密。
那個表妹根本就不是什麼姨娘,本來就是他的結髮妻子,只不過林家人從一開始就做了兩手準備,考上進士另娶貴女,考不上,那也能落下一個對髮妻不離不棄的好名聲。
誰讓表妹的孃家窮呢,如果不窮,也不會去給家境殷實的表哥做妾。
窮人家的女兒,哪怕生下長子,也得不到一份婚書。
慧心公主笑着笑着,眼淚便流了下來。
如果那位高某人是個登徒子,那麼林森就是衣冠禽獸、僞君子!
他想要求娶的是貴女,哪怕駙馬只是閒職,在仕途上不會有所作爲,但是卻能改變林家的門楣。
林家有錢,卻非鉅富,家世清白,卻不清貴,集三代之力,才供出一個林森,爲的就是跨越階層。
林家出了一位駙馬,那便是皇親,哪怕她死了,林森的子孫也是公主的子孫,他們不用和那些窮親戚結親,他們的聯姻對象,是宗室,是勳貴,是官宦,如果子孫裡還能再有考中進士的,那麼再有三代,林家便能躋身世家之列,最差也是個二三流的小世家。
看到公主哭了,李掌櫃嚇了一跳,不知道後面的話還能不能說。
好在慧心公主很快便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問道:“那位客人呢,可有線索?”
李掌櫃點頭:“有了,有了!那位客人在咱們鋪子裡買的東西太多了,一頂轎子裝不下,他便又僱了一頂轎子,專門用來放那些糖果。
小的找到了那兩位轎伕,他們是親兄弟,常年在這附近等活兒,只是前兩天親戚家裡辦喜事,他們過去幫忙,直到今天才回來,小的一打聽,就打聽到他們這裡了。
他們也記得那位客人,畢竟,僱頂轎子裝東西的人可不多,您說是吧》
據他們哥倆兒說,那位客人是去了甜井衚衕,那甜井衚衕裡都是大宅子,衚衕很寬,別說轎子,就是馬車也能進去。
但是那位客人卻沒讓他們把轎子擡進去,而是在衚衕口落轎。
他們剛落轎,就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兩名大漢,把轎子裡的東西拿出來,就打發他們走了,所以他們也只是知道客人去的是甜井衚衕,卻不知道是哪一家。”
甜井衚衕?
慧心公主眼睛亮了,她並不知道甜井衚衕在哪裡,也沒有聽說過,但是這又有何妨,既然是在京城,那一定有很多人知道。
“李掌櫃,你知道甜井衚衕在哪裡嗎?”
李掌櫃說道:“小的也只是聽說過,但是沒有去過,不過這些拉腳的轎伕肯定全都認識,您看小的要不要過去打聽打聽?”
慧心公主連忙點頭:“那就有勞李掌櫃了。”
李掌櫃忙道:“能給公主辦事,是小的福氣。”
孟家在京城幾十年,哪怕早在十多年前便迴歸故里,可是在京城,卻依然有自己的人脈。
李掌櫃既是孟家的人,那麼讓他去辦事,就是最放心的。
李掌櫃說去就去,向慧心公主告辭後便出去了。
望着李掌櫃遠去的背影,慧心公主嘴角彎了彎。
太子妃若是知道自己的陪房在爲她做事,怕是要氣得再死一次了。
可那又如何呢?
太子妃死了還能追封爲皇后,孟家離開京城,卻依然是名門望族。
太子妃那麼疼趙淵,卻把她和慧明視如草芥,呵呵,可那又如何?
趙淵早就死了,怕是連骨頭也爛沒了。
而她們姐妹卻還活着,不但活着,還能繼承太子妃的嫁妝。
孟家也真是吝嗇,太子妃當年十里紅妝,一百多擡嫁妝,良田千畝,二十多家店鋪。
可是卻只把一點零頭留給她們姐妹。
她和慧明雖是庶出,可也是孝康皇帝的女兒,是欽封的公主,太子妃無兒無女,趙淵也死了,她的嫁妝不是應該全部留給她們姐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