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時晴的師父慕容琳琅是江湖人,給她講過很多江湖上的奇聞軼事,這讓從小到大沒有離開過樑地的趙時晴長了見識,她知道除了歲月靜好還有爾虞我詐,她知道在江湖上,所謂的高手並非專指武功,還有各種奇門異術。
有人爲了裝死可以幾個時辰不呼吸,有人的關節可以任意扭曲轉動,把自己疊起來裝進一隻小小的箱子,還有人能夠萬千變化,忽男忽女,忽美忽醜。
而她亦是這衆多奇人中的一個,她能通曉獸語,天上的飛禽,地上的走獸,她都能與之談天說地。
但是這與生俱來的能力,對於趙時晴自己而言已是習慣,這是她的生活,遠不及未知的世界對她的吸引,比如易容術。
她女扮男裝,跑到師父面前,問師父:“我是不是自學成材,學會了易容術?”
慕容琳琅嗤之以鼻:“你這算哪門子的易容術?真正的易容術,是能夠變成另一個人,哪怕是在衆目睽睽之下也毫無破綻。”
慕容琳琅說這番話時語氣誇張,因此趙時晴認定她是在吹牛。
礙於師父急了會打她屁屁,她沒有拆穿,可是她心裡卻認定師父是誇大其辭了。
後來她在京城見到假扮成趙廷晗的燈花,有五六分相似,但是燈花和趙廷晗本身無論是身材還是臉型本就有些相似,所以趙時晴並不覺得有多了不起。
可是今天,當她意識到醜姑就是易容後的秀秀時,她震驚了。
如果這就是師父所說的易容術,那確實是太厲害了。
這樣的高手,如果是被包藏禍心之人招攬,送到宮裡,易容成皇帝,不用一兵一卒,便能坐上那張龍椅。
不過,平靜之後,趙時晴便覺得自己的想法太可笑了。
當了皇帝都不能隨心所欲,還要頂着別人的臉,用着別人的名字,給別人的祖宗磕頭,這皇帝當得還有什麼意思?
趙時晴的腦袋裡天馬行空,不知不覺天光大亮,她抖擻精神便要出門,擡起的腳又收了回去。
秀秀帶着大胖,一人一貓歷經艱險,千里迢迢來到這裡,就是爲了躲在小的不能再小的食鋪裡,爲了那點殘羹剩飯嗎?
秀秀既然精通易容術,那就註定她不是普通人。
趙時晴想再問問大胖,可是一回頭,卻看到大胖睡得正香,就好像這裡是它家一樣。
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
趙時晴覺得吧,問它也白問,它知道的也就是那點事。
昨天下了一天雨,雨過天晴,今天是個好天氣。
凌波去客棧廚房看了看,回來對趙時晴說道:“二小姐,要不咱們到街上吃早點吧,客棧裡只有黃米粥。”
其實黃米粥也不錯,可是趙時晴雖然不挑食,可是嘴巴早就讓慕容琳琅養刁了,再說還有一個挑食的沈觀月,所以還是出去吃吧。
趙時晴看看還在睡覺的小妖和大胖,對凌波說道:“關上門窗,別讓他倆跑出去。”
人有人質,貓有貓質,大胖就是貓質。
四人直奔那棵玉蘭樹,敲了門,小男孩出來開門,聽說他們是來吃早食的,小男孩搖搖頭:“你們去別處吃吧,我家不賣早食。”
好吧,四人轉身正要走,便聽到院子裡傳來男人不耐煩的罵聲:“醜八怪,你再纏着老子,老子就打死你,沒錯,那隻貓讓老子給剁了,昨天半夜就燉着吃了,怎麼着,你還想殺了老子啊!”
話音未落,男人便發出一聲慘叫,小男孩顧不上關門便往裡面跑,趙時晴使個眼色,四人跟着他跑了進去。
後廚裡,男人用一隻手揪着一個女子的頭髮,而他的另一隻手,正捂着自己的肚子,鮮血沿着指縫滲了出來。
而那個女子,手裡還緊緊抓着一把剪刀!
趙時晴喊道:“你的貓沒死,還活着呢,泥鰍,凌波,快把他們拉開!”
一番兵荒馬亂,拼死相搏的兩個人終於被拉開,醜姑瞪着一雙充血的眼睛看着趙時晴:“你說大胖沒死?是不是真的?”
沒等趙時晴開口,張廚子就對小男孩說道:“去報官,報官,把這醜八怪抓起來!”
趙時晴忙道:“不用報官,先去找個郎中包紮傷口吧,我看刺得不深,不過最好還是找郎中看看吧,今天的事都是誤會,都是誤會。”
她用自以爲最溫和的語氣對醜姑說道:“你的貓是不是黃色的,只有爪子是白的,臉很大,臉上一邊一塊疙瘩肉?”
醜姑連忙點頭:“對,大胖就長這樣,你見到它了,在哪裡?”
趙時晴很真誠地說着謊話:“昨天夜裡,這隻貓跑到我屋裡偷吃小魚乾,被我扣住了,不過你放心,我沒打它,它這會兒正睡覺呢。”
醜姑眼睛一亮,掙扎着就要和他們一起去接大胖,張廚子一看就不幹了:“你捅了我還想走,哎喲,疼死我了。”
這時,沈觀月笑容可掬地走了過來,對張廚子笑着說道:“我看這姑娘就是找貓心切,一時糊塗,你大人不計小人過,饒她這一次吧,你看她長得這麼醜,真要是送到衙門,嚇到官老爺可就麻煩了。”
做爲這種小食鋪裡的廚子,每天都要殺雞殺魚,張廚子雖然捱了一剪子,可是他知道扎得並不深,沒有性命之憂,可是他心裡有氣,對沈觀月說道:“你們這麼喜歡多管閒事,是想替她賠錢嗎?”
趙時晴一聽,賠錢?能用錢解決的事,那就不是事。
她正要開口,沈觀月搶先一步:“賠錢?我們又不是冤大頭,誰的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
張廚子冷哼:“沒錢你裝什麼好人?”
醜姑聽說大胖還活着,心裡稍定,腦子也清明起來,她對張廚子說道:“張叔,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以後我只吃一頓飯,您讓我幹啥我就幹啥。”
趙時晴的眼睛眯了眯,看來醜姑並不想離開這裡啊。
她忽然說道:“你一天只吃一頓飯,拿什麼養貓?我看這位廚子大叔也不像是喜歡貓的,那隻貓交給你遲早變成一盤菜,我聽說有道菜叫龍虎鬥,廚子大叔一定會做吧。”
醜姑嚇了一跳,忙道:“我可以不吃的,我把吃食全都省給大胖吃。”
趙時晴嗤道:“你不吃飯,哪有力氣幹活,不幹活,你拿什麼賠給廚子大叔,算了算了,咱們還是不要多管閒事了,廚子大叔,報官吧,等她進了大牢,我就把那隻貓扒皮拆骨,做龍虎鬥。”
說完,她施施然地向外走去,其他三人也跟着她一起走。
醜姑一看就急了:“等等我,我和你們一起去,大胖,大胖”
趙時晴:“什麼大胖,那是食材,做龍虎鬥的食材!”
醜姑:“你說吧,要怎麼樣你才肯把大胖還給我?”
趙時晴:“你求我啊。”
醜姑怔了怔,忽然跪了下去,朝着趙時晴怦怦怦磕了三個響頭:“我求求您了,大胖是我的命,求求您把大胖還給我吧,它可髒了,它的肉一點也不好吃,真的。”
趙時晴:你怎麼不按常理出牌,磕什麼頭啊,我還怎麼對你威逼利誘?
“這樣吧,我買,我出錢買,你把那隻貓賣給我,怎麼樣?”
醜姑搖頭:“不,不賣。”
趙時晴:“你也不是真疼它啊,它跟着你馬上連飯都沒得吃了,可跟着我,我頓頓給它大魚大肉,你口口聲聲說它是你的命,可卻眼睜睜讓它跟着你吃苦,卻不讓它去過好日子,嘖嘖嘖,真自私。”
醜姑呆住,好一會兒,她說道:“我不要錢,我也想讓它過上好日子,可是我不相信你,你剛剛還說要把它吃掉。”
趙時晴:“我這個人,沒啥優點,就是心腸好,這樣吧,你若是不放心,就和它一起跟着我,反正我一個是養,兩個也是養,本姑娘別的不多,就是錢多,他們三個都是我養的,不信,你問問他們,是不是跟着我天天吃香喝辣?”
沈觀月:我出了一千兩銀子呢。
可是他不敢說,只能屈辱點頭。
凌波和泥鰍毫無思想壓力,大聲說道:“是啊,我們都是小姐撿來的,她撿的人可多呢,全都養得白白胖胖。”
正在這時,小男孩帶着郎中回來了,趙時晴連忙帶着凌波知趣地退到屋外,讓郎中給張廚子檢查傷口,又把醜姑也拽了出來,只留沈觀月和泥鰍這兩個男的在裡面。。
“哎,姑娘,我剛纔說的事,你考慮好了嗎,你和大胖,全都跟着我。”趙時晴說道。
醜姑的眸子亮了亮,但是很快又搖搖頭:“你們是過路的外地人吧,我不能離開這裡,這位姑娘,你還是把大胖還給我吧。”
話音未落,就見那個小男孩從屋裡跑了出來,防賊一樣盯着醜姑,生怕醜姑跑掉。
趙時晴對醜姑說道:“你看到了吧,人家一心一意要把你送進大牢,你說給人家白乾活,人家不稀罕,即使我把大胖還給你又如何,你前腳進大牢,大胖後腳就變成了一盤菜,那位廚子大叔是不是以前就說過要燉了它?”
醜姑傷心地低下頭,張廚子不喜歡大胖,不止一次說要宰了大胖燉了它,否則今天自己也不會信以爲真,一氣之下用剪子扎傷他。
趙時晴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誰讓我心地好呢,你和大胖若是跟了我,那就是我的人,我的貓,我不會讓他們找你們麻煩,我出銀子,替你把這些事情擺平,你不用坐牢,也不用做工還錢,以後也不會有人對你們喊打喊殺,你看如何?”
醜姑搖頭:“我不走,我哪裡也不去,你是外地人,我不跟你。”
趙時晴:這真是說不通了。
她衝着凌波眨眨眼,凌波走到小男孩面前,擋住他的視線,從荷包裡摸出幾枚銅錢:“小弟弟,我和你打聽點事,這錢給你買糖吃。”
醜姑不知道凌波要問什麼,扭頭去看,後腦勺一痛,便沒有了知覺。
趙時晴把醜姑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架着她快步往外跑,小男孩正在回答凌波的第二個問題:“我沒聽說鎮子上有賣公雞蛋的”
等到他高高興興把那幾枚銅錢塞進口袋時,赫然發現,剛剛還在院子裡的兩個人全都不見了。
張廚子傷得不重,郎中給他清理了傷口,上了藥,簡單包紮,沈觀魚主動付了診金。
小男孩跑了進來:“爹,醜姑不見了,和他們一起的那個女的也不見了。”
凌波追了進來,摸出一錠銀子,約莫有十兩。
張廚子正要發作,看到那錠白花花的銀子,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我不知道你們是什麼人,但是你們既然想要多管閒事,那就別怪我沒提醒你們,那個醜八怪很邪門。
你們是外地人,我也就不瞞你們了,自從那個醜八怪來了,我家就開始鬧鬼,我比你們更盼着她快點滾,可是她就像狗皮膏藥一樣,無論怎麼打怎麼罵,就是賴在這裡不肯走。”
凌波三人回到客棧時,醜姑還沒醒過來,而趙時晴和凌波住的那間屋子,走的時候還是乾乾淨淨整整齊齊,可是現在已經一片狼籍,茶壺茶碗碎了一地。
趙時晴一臉平靜:“我回來時,小妖和大胖正在打架,它們打壞的東西是要賠給客棧的,損失就從它們的小魚乾里扣吧。”
小妖大叫:【不公平,憑什麼要扣我的小魚乾,不行!】
趙時晴:“那就扣雞胸肉。”
小妖:【雞胸肉也不行,扣老鼠肉吧,我不吃老鼠。】
是的,小妖不吃老鼠,她只玩,她手裡的鼠命都是被她玩死的。
大胖沒有跟着小妖據理力爭,他正趴在醜姑身上踩啊踩,踩啊踩,醒醒,你快醒醒啊。
凌波轉述了張廚子的那番話,趙時晴眸光沉沉,果然和她猜的一樣,醜姑躲在那家小食鋪裡另有目的。
她是不是不應該多管閒事?
可是她想起了那個夢,自從知道那個夢應驗了之後,趙時晴就覺得冥冥之中似有天意,她和這個死裡逃生的秀秀是有關係的。
否則,她和秀秀一家非親非故,爲何會做那樣一個夢?
所以,這個閒事,她還真是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