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時晴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把朱玉的事告訴了姐姐。
當然,她不會告訴趙雲暖,這是一個白鬍子老爺爺告訴蕭真的,如果她這樣說,姐姐一定會懷疑蕭真的人品。
大膽蕭真,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信口雌黃誘騙良家少女,居心何在?
趙時晴想到這裡,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姐姐不會相信,但是她卻相信了。
並非因爲她好騙,而是她相信這世上一定有奇蹟。
比如蕭真做夢夢到鍾子揚要殺他,而事實上,鍾子揚的確不是好人,死有餘辜。
再比如她自己,除了知道她通曉獸語的親人以外,誰又會相信她是被野狗從屍坑裡救出來的呢?
因此,那日蕭真吞吞吐吐說出朱玉那件事時,趙時晴從開始就相信了,而且她還幫蕭真找藉口,比如白鬍子老爺爺。
但是如果實話實說,趙時晴沒有信心能令趙雲暖相信,所以她準備換個方式。
“姐,就是那個朱玉啊,他有麗太妃撐腰,現在二哥被禁足在府裡,朱玉見不到人,暫時欺負不到二哥頭上,可是這不代表着以後他就不會。”
“如今太子勢微,三皇子內有喬貴妃,外有馮恪這位岳父,而太子背後的勢力也不可小窺,現在咱們知道的便有鄧潛,咱們能從崔榮查到鄧潛,三皇子一黨遲早也會查到。”
“一旦到了那時,你猜喬貴妃會不會與麗太妃聯手?”
趙雲暖想了想,點點頭:“有這個可能。”
趙時晴繼續說道:“說到喬貴妃,那就不得不說咱們府裡的老王妃了,老王妃與喬貴妃有書信往來也不是一兩天了,現在她被困於遂寧宮,心裡肯定不舒服,如何解決眼前的困境,就在於兩個人,一個是二哥,另一個是便是姐姐你。”
“如果讓二哥回到樑地,有什麼辦法呢?”
趙雲暖眉頭微蹙,不假思索便道:“當然是換一位質子,可是大哥即使年後便成親,明年便誕下世子,最快也要五年之後,才能送小世子進京,母妃不會連五年都不想等了吧。”
“是啊,有現成的人,爲何要等?明明可以事半功倍,爲何要等?”趙時晴說道。
趙雲暖怔怔地看着她,像是想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什麼。
忽然,她的嘴角動了動,牽起一抹苦笑:“她該不會想把我嫁去京城吧?是啊,也只有這樣,於她而言事半功倍,王府裡少了一個眼中釘,她不知道孟姐姐的性子,或許還想再蹉磨蹉磨兒媳婦,在孟姐姐面前擺擺婆婆的威風。
有喬貴妃給皇帝吹枕邊風,皇帝來個賜婚,我便不得不嫁。
我與大哥手足情深,大哥不會棄我不理,用我做人質,依然能夠牽制大哥,我被嫁去京城之日,便是阿暄歸樑之時。”
話說到這裡,姐妹倆不約而同感覺到一股寒意襲上心頭。
用一個不喜的女兒,換回寶貝兒子的事,遂寧宮裡的那位,是做得出來的。
趙雲暖想到趙時晴剛剛說過的話,她問道:“你懷疑喬貴妃會讓皇帝爲我和朱玉指婚?”
趙時晴說道:“朱玉是麗太妃的甥孫,麗太妃對他溺愛有加,哪怕朱玉惡貫滿盈,麗太妃也能護他周全,讓他片葉不沾身,以朱家的家勢,迎娶樑王郡主,也算是門當戶對,給你們指婚,既能牽制樑王府,又能讓你交出親衛軍,從此把你困於後宅的狹小天地,姐,你能上陣殺敵,巾幗不讓鬚眉,可是到了後宅裡,你要應對的卻是婆婆妯娌,以及朱玉的女人們,甚至還有麗太妃這個姨婆,姐,後宅裡的陰私,你能遊刃有餘嗎?”
室內一片寂靜,靜到她們能夠聽到彼此的呼吸。
也不知過了多久,趙雲暖緩緩搖頭:“後宅裡的那些事,我怕是不行。”
她笑了笑,又道:“我能對付聶瓊華,不是因爲我比她更有手段,而是因爲權力,在王府裡,我比她更有權力,我一呼百應,哪怕是到遂寧宮裡抓人,可是換個地方,我做不到。”
趙雲暖從花樽裡摘下一朵梅花,臉上的笑意隱去,眼中閃過一縷寒光:“何況,朱玉其人其事,我也瞭解一二。”
是的,趙雲暖知道朱玉,也知道朱玉在京城是什麼名聲,但是她也知道,一旦皇帝賜婚,哪怕那朱玉再是不堪,她再是不願,爲了樑地,爲了樑王府,爲了她的兄弟姐妹,她也只能應下,哪怕前面是萬丈深淵,她也只能跳下去。
這是她身爲樑地大郡主的職責,她從出生便享受了身份帶給她的榮華,那麼她便有責任爲樑地、爲樑王府,犧牲她的婚姻,甚至她的性命!
那朵梅花在趙雲暖手中拈碎,她鬆開手,殘破的花瓣從掌心飄零而落。
趙時晴想起蕭真說過的話,在那位“白鬍子老爺爺”口中,姐姐死了,死在後宅女子們的算計之下。
趙時晴不知道是怎樣的算計,會讓精明能幹的姐姐防不勝防,但是她相信,這是能夠辦到的。
父王英明,聶氏愚蠢,聶氏不也能在父王眼皮子底下借刀殺人嗎?
而樑王府密不透風,父王身邊高手如雲,父王不也是死在三個丫鬟婆子手中嗎?
所以,她要像蕭真那樣,把可以預知的危險提前化解,蕭真可以提前殺了鍾子揚,她也能提前殺死朱玉,不,她要讓害死姐姐的寶慶侯府再也不能張開獠牙!
“姐,有一件事我沒有和你說,過完年,我會和外公一起去京城。”
姐妹連心,趙時晴只說了她要去京城,趙雲暖便知道她要做什麼了。
“小妹,這件事與你無關,我會親自解決。”
趙時晴:“姐,你怎麼解決?這三年,你和大哥一樣,不能遠行,說不定三年的孝期一到,指婚的聖旨便送到了,到了那時,你再去親自解決嗎?
還是你想嫁給朱玉,然後再殺了他?
姐,只要指婚的聖旨頒下來,哪怕朱玉死了,皇帝也好,麗太妃也罷,他們都有足夠的理由讓你奉旨進京,給朱玉守寡。更何況,咱們府裡還有一位老王妃,她一定舉雙手雙腳贊成這件事。
所以,姐,我們要搶在除服之前,將這門親事消滅於無形之中。”
趙雲暖的目光裡多了幾分詫異:“小妹,莫非你聽到什麼消息,確定皇帝已經有此決定?”
這一切都是她們姐妹的猜測,可是小妹卻像是已經確定了。
趙時晴暗暗吐吐舌頭,這個嘴瓢的毛病總也改不了,說着說着就放飛了,看,讓姐姐起疑了吧,這臭嘴!
算了,向蕭真致敬,她也做夢吧。
“姐,我有個秘密,只告訴你一個人,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哪怕是大哥也不要說。”
趙雲暖:“好,我不說。”
趙時晴煞有介事地四下看看,從她們姐妹準備說體己話開始,丫鬟們便全都退出去了,就連凌波也出去了,這屋裡,除了她們姐妹,就只有小妖一個活物了。
此時,小妖正在專心致志對付椅披上的流蘇。
趙時晴誇張地做了個放下心來的表情,壓低聲音說道:“姐,我做了一個夢,夢裡大哥沒能活着回到樑地,你被指婚給朱玉,死在後宅之中,二哥繼承王位,沒過多久,就因服食五石散,墜樓而死,樑王一脈無人承嗣,皇帝收回丹書鐵券,從此再無樑王府。”
咣啷一聲,趙雲暖踹翻椅子站起身來:“大哥和阿暄全都死了?我也死了?那你呢,你難道也”
這一次輪到趙時晴怔住了,是啊,她呢,她去哪兒了?
哎呀呀,她忘記問蕭真了!
不對,她的命是狗救的,可是讓她來到樑地,蕭真當居首功。
蕭真是因爲做夢才知道鍾子揚要殺他,他是去找鍾子揚的路上遇到她的,所以,夢裡的蕭真在八歲時應該不知道有鍾子揚這個人,他沒去白鳳城,也就不會把她順路交給黑心郎中.
也就是說,她可能壓根沒有來到樑地,被父王帶回王府!
對上姐姐擔憂的目光,趙時晴忙道:“夢裡我在吳地啊,夢裡的我沒來樑王府。”
趙雲暖鬆了口氣,還好還好,小妹沒有受到牽連,他們四兄妹中,終於活下來了一個。
“那其他人呢,夢裡是誰繼承王位,太子還是三皇子?”
趙時晴:這我哪知道,蕭真沒說啊。
所以啊,一個謊言要用無數個謊言來彌補。
古人誠不欺我。
至於這句話是不是古人說的,趙時晴不管。
她搖搖頭:“皇帝還沒死,我就醒了。”
趙雲暖:“便宜他了,居然活了那麼久。”
趙時晴.
不過很顯然,姐姐相信她了。
受大雍兩代君王的影響,大雍朝上至王孫貴族,下至黎民百姓,嘴上說不相信怪力亂神,可是卻不排斥得道成仙,對於做夢啊,白鬍子老神仙啊,是真是假,全都取決於是從誰嘴裡說出來的。
比如同樣的這個夢,如果是聶瓊華說的,趙時晴一定認爲她是在胡說八道,詛咒樑王府,可換成是趙時晴說的,趙雲暖便無條件相信。
趙時晴懸着的心放下一半,她對趙雲暖說道:“姐,我其實就是想到京城看看,萬一讓我撿漏呢,是不是?”
趙雲暖:“撿漏?撿什麼漏?”
趙時晴:“朱玉落單,不小心掉到糞坑裡淹死了,這不就是撿漏嗎?”
趙雲暖:“那我就更不想讓你去京城了,這樣的漏兒太冒險了。”
趙時晴像沒骨頭一樣,靠到她身上,毛茸茸的腦袋在她的脖頸上蹭啊蹭,氣若游絲:“姐,那你就給我派幾個高手唄~”
尾音拉得長長的,趙雲暖忍不住把她摟進懷裡,輕拍着她的後背,柔聲說道:“姐姐可以派人跟着你,但是”
後面的話趙雲暖不知該怎麼說,說她不想讓小妹爲了自己去冒險?小妹一定又有一大堆話在等着她;說她擔心小妹年紀小辦不了大事?可上次大哥就是小妹帶回來的。
“你答應姐姐,你就是過去看看,順便打聽打聽消息,還有,如果真要對朱玉出手,也不能你親自上,我會派一隊人和你一起去。”
趙時晴一下子來了精神,也不膩歪了,露出一個八顆牙的燦爛笑容。
其實趙雲暖之所以答應得這麼痛快,有一大半的原因來自於甄五多。
因爲甄五多會跟着趙時晴一起進京,京城裡的紈絝們能打聽到有個甄家,趙雲暖和趙廷晗當然也能。
何況京城紈絝們只能通過甄貴來判斷,而趙家兄妹卻是與甄五多面對面。
甄五多是誰?
心狠手辣的海盜王!
趙時晴是誰?
她是甄五多的寶貝大孫女!
通過這幾天的接觸,趙雲暖也看出來了,真要動起手來,趙時晴破點油皮,甄五多都能把人活剮了。
趙雲暖爲小妹高興,小妹雖然父母雙亡,可是卻有一個疼愛她的外公。
去京城這件事,就這樣愉快地決定了。
趙時晴過了明路,便陪着甄五多,開開心心回了白鶴山。
而沈觀月和沈望星,連同泥鰍,早在接風宴之前,便先行回白鶴山了。
並非是他們全都不想來逛王府,而是沈觀月不敢,他這張臉太乍眼了,他擔心被認出來,更擔心被人記住。
他不來,便拉着沈望星一起回白鶴山,至於泥鰍,他是真的想回白鶴山,他想小寶了。
小分隊裡,只有秀秀是和趙時晴、凌波一起住在王府裡的。
聽說趙時晴跟着秀秀學本事,也不管是不是正式拜師,更不管自家小妹學得如何,趙雲暖送給秀秀一份厚禮,就當拜師禮了。
見那禮物太貴重,秀秀嚇得不敢接。
趙時晴笑呵呵:“無妨無妨,我每和人學一樣本事,父王都會送上厚禮。”
做爲宗室女,她是把大家閨秀要學的那些東西全都學了一遍,琴棋書畫、紉織刺繡,每學一樣,就多一位師傅,當然,正式拜師的只有慕容琳琅。
這一日,趙時晴一行辭別趙雲暖,趙時晴自己一個人又去了王陵,和父王嘮了會兒嗑,告別趙廷晗,與甄五多等人匯合,一起回到白鶴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