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是沒有,他只是看着阿嶽,靜靜地看着,看了好一會兒,一言不發。”
因爲趙時晴來了,所以蕭真特意讓大壯燒了火盆,可是屋裡已經多日無人,又是臨湖而建,屋裡早已冷透了,雖然有火盆,可還是涼嗖嗖的。
蕭真看着趙時晴凍得發紅的手指,心裡一陣自責,早知她會來,他就早早燒上火盆了。
不,這房子爲何沒有地龍呢,有地龍會暖和許多。
他的小姑娘從小到大受過最大的苦,就是他把她交給那個黑心郎中,又被黑心郎中賣給柺子,除此以外,她沒有受過苦,她是被嬌養長大的。
甄五多說得太對了,現在的他,無論哪個方面都是配不上她的,他甚至不懂如何去呵護照顧她,就像現在,他連一隻手爐也拿不出來。
他脫下自己的狐裘,走到趙時晴身邊,把狐裘披在她的身上。
趙時晴一怔,忙道:“不用,我穿得夠多,你快穿上吧,這屋裡好冷的。”
蕭真:“對不起,我這裡太冷了。”
趙時晴瞪大眼睛:“原來你能感覺到冷啊,我以爲你那次受傷傷得太重,已經感覺不出冷暖了呢,唉,我怕你會自卑,所以一直沒有問你。”
蕭真
沒辦法,誰讓第一印象太深刻了呢,趙時晴第一眼看到的蕭真,就是半人半鬼的模樣,以至於後來無論蕭真有什麼不正常的表現,趙時晴都會歸咎於他受過的重傷。
好在趙時晴沒有在這個問題上深究下去,否則蕭真真的要無地自容了。
趙時晴的注意力還在太上皇身上,她問道:“那後來呢,太上皇見到小月月,除了看着他發呆,就沒有什麼表示嗎?”
蕭真搖頭:“沒有,是真的沒有,他一言不發,揮揮手,就讓我們走了。”
趙時晴問道:“有人監視他嗎?不對,如果有人監視他,他還能到處遛達?他連吳地都能去。”
蕭真說道:“監視是肯定會監視的,但是他也有自己的人手,畢竟是做了幾十年皇帝的人,對了,他有替身,其實我也不能確定,那日見到的是不是真正的他。”
太上皇有替身這件事,還是前世時知道的,當時大郭莊發現了一具老人的屍體,但是那具屍體面容被毀,那時便有傳言,說那是太上皇的替身。
趙時晴越發好奇:“你說藍采和會不會是他派來的殺手?”
蕭真說道:“十有八九就是他了,在我的夢裡,鄧潛亦是死於非命,不過馮大老爺卻一直活得好好的。”
“你夢裡鄧潛也是死於非命,也是暗殺嗎?案子破了嗎?”趙時晴問道。
“沒有,這個案子沒有破,但卻在不久之後,便查出鄧潛開辦多個私礦的事,還從鄧家的私礦裡找到上百具屍骨,另外還解救出多名礦奴,這些人竟然都是服苦役的犯人,鄧潛表面上兩袖清風,可是私下裡卻做了很多令人髮指的事。
有一個地方官不想同流合污,他便派人將那名知縣全家活活燒死,還有一名地方官的兩個兒子全都殺死,剝下人皮送到他面前,那名官員當場便瘋了。”
關於鄧潛,趙時晴也知道一些,比如崔榮就是鄧潛的棄子,但是來到京城之後,卻發現比起位高權重的馮恪,謙和有禮的鄧潛名聲更好,她知道鄧潛不是好人,卻沒想到這人竟是壞事做盡。
趙時晴嘆道:“上次崔家被抄也沒能牽出鄧潛。”
蕭真微笑:“在我夢裡,崔家雖然祿祿無爲,但也沒被抄家,這一世是因爲你撿到沈望星,才改變了崔家的命運。”
趙時晴有點好意思,好像還真是這樣,如果她沒收留沈望星,也就不會帶着沈望星去樑地找爹,不找爹就不會把崔榮拉下馬,也就牽聯不到崔家一族。
“有很多事都和夢裡不一樣了,比如我父母,比如小肅,比如阿嶽,比如朱玉,比如崔家,對了,在夢裡,我也沒有聽說福王府找回那個丟了的孩子。”蕭真說道。
因爲趙時晴“撿”了泥鰍兄弟,才能讓趙廷珞見到泥鰍,繼而認回小寶。
蕭真又道:“所以現在,我的夢也只能做爲參考,因爲有很多事全都改變了。”
趙時晴更不好意思了:“都怪我,讓你白做夢了。”
蕭真他多麼希望前世的慘烈往事只是大多一場,可那一切卻是真實發現過的,時至今日,他仍然會被噩夢驚醒。
“不白做夢,可是時刻警醒自己要步步爲營,小心謹慎。”蕭真說道。
趙時晴想想也是,忽然眼睛亮了亮,對蕭真說道:“你夢裡的鄧潛也是被暗殺的,會不會也是太上皇派人乾的?因爲鄧潛是壞人,他不僅是朝廷的蛀蟲,同時也害了很多人,可皇帝卻被他矇蔽,太上皇看不得這種人穩坐朝堂,所以就派人把他幹掉了?”
蕭真點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趙時晴卻又眼露迷茫:“可是太上皇爲何不告訴皇帝,他和皇帝說一聲不就行了,哪裡用得着親自下手?”
蕭真看着她,輕聲說道:“有沒有一種可能,他不想讓那個人知道他沒在煉丹,而是在民間私訪?”
趙時晴怔了怔,又嘆了口氣,她想起那個裝瘋賣傻的趙行舟,也不知那天晚上,他是真的被大嬸從自家檐下趕出來,還是故意扮可憐,讓自己收留他。
“我就是太好心了,這個毛病不好,我要改。”她苦惱地皺起眉頭。
蕭真柔聲說道:“不用改,你很好。”
趙時晴擡起頭:“真的?”
蕭真:“真的。”
趙時晴:“你也覺得我這喜歡撿人的愛好不用改?”
蕭真:“不用改,你又不是沒有地方安置。”
“是啊,我現在可是有兩座山的人呢,大不了就讓他們去山上放羊!”趙時晴又來了精神,蕭真都說她不用改,那她就不改了。
知道了藍采和是太上皇的人,盤桓心頭的疑問解開了,趙時晴一身輕鬆,開開心心回家了。
趙時晴前腳剛走,蕭真後腳就叫來江平等人:“去買一批火盆和銀絲炭,還有手爐腳爐,對了,再找人問問,這宅子能不能裝地龍。”
等趙時晴下次再來的時候,他要給她一座溫暖如春的如意舫。
火盆和炭全都買回來了,手爐腳爐也買了,裝地龍的匠人來看過,告訴他們,這宅子的一樓原本就有地龍,只是因爲閒置已久,已經堵了,疏通後就能取暖了。蕭真大喜,忙讓人去疏通地龍,幾個人忙活了兩日,地龍終於暢通了。
蕭真開始盼着趙時晴過來,可是等了幾日,趙時晴也沒有來。
趙時晴之所以沒來,是因爲楊勝秋從大郭莊回來了。
那天趙時晴從如意舫回來,就找到秀秀,她告訴秀秀,楊勝秋之所以沒有再和秀秀偶遇,並非是她判斷錯誤,而是楊勝秋沒在京城,他有公務在身,去了長壽宮。
這些日子,秀秀的神經繃得緊緊的,心裡也是空空落落,就連上元節逛燈會都是心事忡忡。
少女情懷總是如夢如幻,秀秀第一次有了心事,還沒來得及把自己代入夢中人,便受到打擊,只要有一線可能,她也不希望自己心儀的人是在利用自己。
但是她相信趙時晴,趙時晴說得有理有據,她也不能不信。
因此,她反而比以前任何一刻都盼望見到楊勝秋,無論是好的壞的,她都要親自經歷,是給趙時晴一個交待,也是給自己一個答案。
如果沒有看到答案,秀秀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會真的放下。
她不是坐在閨閣中織夢的無知少女,她經歷過生死,她雖然不聰明,但也決不是笨蛋。
秀秀向趙時晴借了一名護衛,這位是趙時晴從樑地帶來的護衛,名叫夏大川,是這個家裡第二黑的人,第一黑是泥鰍。
夏大川以前是親衛營的軍人,後來被派到趙時晴身邊做護衛,營裡的兄弟全都羨慕他,趙二小姐也算是半個主子同,能給主子做護衛的,都會有個好前程。
他很開心,還去父親墳前上了香,可惜到了二小姐身邊才知道,他們這些護衛就是擺設,二小姐很少會想起帶上他們。
現在到了京城,二小姐寧可向老太爺借四大護衛,也想不起他們這些從樑地來的人。
雖說月銀不降反升,可是夏大川覺得這樣白拿銀子卻不用幹活的日子很難熬,他不想吃白飯,便總是找些力所能及的活兒。
比如撿狗屎,比如幫着紀大娘買菜,還比如像這次一樣,被秀秀從趙時晴那裡借了過來。
秀秀之所以會挑上夏大川,是因爲她覺得夏大川是所有護衛中最勤快的。
她讓夏大川去戶部衙門那裡盯着,看到楊勝秋來上衙就告訴她。
夏大川在戶部門口盯了四天,終於看到了楊勝秋。
楊勝秋是前一天才從大郭莊回來的,這一次太上皇辦法事,禮部、戶部、太常寺、光祿寺,甚至就連工部也派了人過去,宮裡也去了幾名太監,
十五萬兩銀子,這可不是小數目,做爲掏銀子的戶部,要盯着這些銀子是怎麼花出去的。
按理說,這麼大的一筆銀子,又是給太上皇辦事,輪不到楊勝秋這樣的新晉官員。
可也正是金額大,又是給太上皇辦事,稍不留事,就是受累不討好,而且現在還沒出正月,誰不想在京城好好過年?
差事到了戶部,便成了燙手山芋,推來推去,就推到了楊勝秋頭上,他無人可推,只能接下。
到了大郭莊,這還只是剛剛開始,長壽宮的意思,是把這十五兩銀子交給他們,由他們統一安排銀子的支出。
可是楊勝秋出京之前,戶部尚書叮囑過他,這十五萬兩銀子一定要掌握在戶部手裡,誰要用銀子,都要來找他要。
於是情況便成了長壽宮要銀子,楊勝秋不給,長壽宮打着太上皇的旗號,楊勝秋只能小心翼翼,委屈求全。
在大郭莊的十幾天,當真是度日如年,楊勝秋也算是八面玲瓏,可仍然焦頭爛額,長壽宮的夭蛾子就沒有斷過,今天這裡要花五千兩,明天那裡又要一萬兩,好不容易辦完法會,再一覈對帳目,十五萬兩竟然只餘下不到三千兩。
太上皇對於這場法會還是很滿意的,各衙門的人要動身回京之前,長壽宮的道士過來送賞賜,說是太上皇念着他們辛苦,特意重賞。
大家既開心又期待,大過年的,別人在京城享福,他們卻跑到條件艱苦的鄉下吹冷風,好在太上皇還記着他們。
衆人跪下接賞,道士們把賞賜一一送到各人手中,那是一隻精美的盒子,也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麼寶貝。
待到道士們走了,大家迫不及待打開盒子,只見裡面躺着一顆黑不溜秋的金丹。
沒錯,無論是黑的還是白的,全都叫金丹。
這些金丹是太上皇親手所煉,連皇帝都沒捨得給,卻給了他們。
讓他們怎能不感動?
楊勝秋做了一番心理建設,也沒有勇氣吃下那顆金丹。
他不知道其他人有沒有吃,他是偷偷扔掉了。
他沒敢吃,那顆金丹看着就不像是什麼好東西。
回到京城的第二天,楊勝秋便回衙門交差,下轎的時候,他看到有個黑大個正在看着他,見他看過來,那黑大人咧嘴衝他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臉黑,便顯得那口牙特別白。
楊勝秋沒有在意,他是狀元郎,曾經跨馬遊街,京城很多人見過他,那個黑大個想來也是認出他是狀元郎了。
狀元郎!
楊勝秋在心裡默默嘆息,他拼盡全力考上狀元又如何,還不是要接手別人甩過來的爛攤子?
他去見了戶部尚書,尚書大人得知十五萬兩銀子只帶回三千兩,臉色立時就不好了。
這十五萬兩,是他好不容易纔湊出來的,原本還想至少能餘下一兩萬,沒想到竟然只有三千兩。
什麼法會,要花十五萬兩?
如果之前提出十五萬兩時,那是長壽宮獅子大開口,那麼現在只餘下三千兩,那就不全是長壽宮貪婪,也有楊勝秋的問題,這個楊勝秋,連抓在自己手裡的銀子都管不好,白瞎了讀的那麼多書。
楊勝秋小心翼翼地進去,灰頭土臉地出來。
他被尚書大人訓斥的事,很快便傳遍整個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