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們四處打聽觀月公子下榻何處,他們帶來了名貴的古董、華麗的珍寶以及各式各樣舶來的精巧玩意兒,觀月公子一定會捨得一擲千金。
至於觀月公子的真實身份,見多識廣的商人們也有自己的答案。
觀音大士座下金童?
無知百姓們說說就罷了,他們是不信的。
這位觀月公子,要麼是京中的皇親國戚,要麼就是勳貴子弟。
甚至還有人暗中猜測,觀月公子的真實身份,應是某地的王世子或者世孫。
最差最差也是如樑地趙廷暄那樣的王府公子。
無論傳聞如何,商人們更願意相信觀月公子就是王孫公子,也只有王孫公子才配得上他們帶來的金銀珠寶。
有錢能使鬼推磨。
商人們很快便找到了觀月公子的下榻之地,可惜卻撲了空,觀月公子和他那一黑一白兩個跟班全都不在。
此時的沈觀月、泥鰍和沈望星三人,正在山上尋找水源。
山中涼爽,三人卻汗流浹背。
童州一片汪洋,這裡卻是三個村子共用一處水源。
原本只有兩個村子時,年年爲了搶水發生械鬥,其他地方頂多罵架,高平民風慓悍,直接往死裡幹。
而現在由於災民開荒。原有的兩個村子各自增加了幾十人,而附近那片一望無盡的荒地也建起了新的村子。
兩個村子變成三個村子,水源更加珍貴。
沈觀月三人已經在山裡轉悠兩天了,山上植被茂盛,一定有隱藏的水源。
“小月月,你快來看,這裡很潮溼,下面會不會有水?”泥鰍指着一處地方大喊。
沈觀月和沈望星跑過去,果然,那裡滋生着很多喜陰的植物,且,有水珠從石間滴下!
沈觀月大喜,搶過沈望星手裡的鋤頭,朝着滴水的地方砸了下去。
一下,又一下,十幾下後,一股清涼的泉水噴散而出,噴了他一頭一臉,沈觀月哈哈大笑! 找到水源,可是如何引水下山? 沈觀月想了想,道:“咱們才量一下,從這裡到下面的荒地有多遠。”
三人以腳步丈量,從這裡到下面的荒地約有四千餘步。
四千步,如果是一個人來挖那肯定難如登天,可如果很多人呢? 以一步爲二尺計算,四千步便是八千尺,八百丈! 如果每人一天挖兩丈,那麼四百人一天就能挖出八百丈的水渠,山地堅硬,又有岩石,算上這些難度,那麼最多三天便能將水源從山上引下來。
三人爲了這個發現而興奮,他們立刻下山,說服一臉懵的災民上山挖渠。
可是事實並不如計劃那麼美好,從山上引水難度很大,遇到大石就只能改道。
有人打起退堂鼓,還有人說起風涼話,幾個老莊稼把式索性把鋤頭扔在地上不挖了。
沈望星急了,和這些人理論,讓他們來挖渠,還不都是爲了他們自己。
“不挖也不會餓死,我們還有救濟糧,再說,我聽人說了,現在除了衙門給的救濟糧,城裡還有很多大戶也在施粥施米,與其挖溝,還不如去山上多砍些柴禾留着過冬用。”
“是啊是啊,咱們去砍柴吧。”
沈望星急得地跺腳,這些人怎麼愚不可及,救濟糧吃完了,城裡大戶也不施米的時候,他們不還是要老老實實過來種地? “我們還能過城打零工,以前在童州時,每年也會去城裡打零工。”
“打零工比種地賺錢!”
沈望星:“可是開出的荒地是你們自己的,可是世世代代傳下去,打零工卻不能打一輩子!”
“纔不是,我阿公五十多歲還去城裡幫人幹活,一個月能賺幾百文。”
沈望星無語問蒼天,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說服這些人。
正在這時,一個十三四歲的半大小子跑過來大聲喊道:“觀月公子已經挖了兩丈,兩丈!”
大家不信,那俊美華貴得不像真人一樣的觀月公子也會挖渠,也會掄鋤頭?
他們紛紛跑過去,要證明這個小子在誇大其辭。
可是他們繞過一塊巨石,便看到了一段新渠,沈觀月還在挖,看到他們來了,笑着說道:“我的已經挖完了,現在要挖你們的了。”
觀月公子是真的在挖渠,身上的袍子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臉上也髒兮兮的,可是他在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笑容裡有光,他的眼睛,他的身上都有光。
老莊稼把式臉上掛不住了,好像是他們在難爲一個小娃娃。
小娃娃的手上連繭子都沒有,一看就是嬌養長大的,可是現在卻在挖渠,爲他們挖渠。
是啊,有沒有水源和這小娃娃沒有關係,人家爲了誰,還不是爲了他們? 他們做了什麼? 偷懶,說風涼話,爲難一個娃娃? “大牛、老張、老劉,別坐着了,拿起鋤頭,一起挖!”
五天後,一條水渠從上而下,流入一座新挖的水潭裡,又從水潭引到田間,他們不用去和其他村子搶水,他們有了自己的水源。
“觀月公子,這是我娘煮的綠豆湯,你喝一碗,可甜了!”
“觀月公子,嚐嚐我媳婦烙的野菜餅,香着哩!”
“觀月公子,你懂得多,你說我在那邊種果樹行不行?”
田間地頭上,大家圍着觀月公子七嘴八舌,他們不知道什麼皇親國戚,也不知道什麼勳貴子弟,他們只知道,觀月公子不但讓衙門給他們發放救濟糧和農具,還幫他們引來了水源,能夠活命的水源!
山上的趙時晴同樣很忙碌,大雨轉爲陣雨,每天還會斷斷續續地下,山上所有的屋子和棚子已經全部住滿,臨時搭建的帳篷也住滿了人,蕭真已經決定不再往山上送人了,大水裡救起來的人,只有一部分女子和孩子送到山上,其他全都送去了城外的黃家莊子。
黃家莊子建得高,只有一部分被水淹了,大多數建築沒有進水,否則惜命的錢知州也不會躲到那裡。
只是現在,錢知州的好日子結束了,他被蕭真押着每天四處尋找倖存的災民,同時也安葬屍體,因爲這些屍體若是不打撈起來,任由在水中腐爛,便會引發瘟疫。
大災之後必有大瘟,即使現在洪水未散,疫情也是重中之重。
錢知州很累,即使當年沒娶媳婦時,幫老孃磨豆腐也沒有這麼累。
是的,在此之前,錢知州的辛苦截止在原配進門之後。
娶了髮妻,老孃和他都被解放出來,他只管讀書,老孃只管發號施令。
錢知州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面對那一具具泡得發白的屍體,他竟然會想起亡妻。
他的亡妻,賢良淑德,他的亡妻,溫柔體貼,他的亡妻,任勞任怨,他的亡妻,用稚嫩的肩膀撐起了一個家。
他的亡妻,香消玉殞之時只有十九歲。
錢知州只恨手中無筆,否則他一定要一篇“致亡妻書”。
他的亡妻,值得一書! 想到亡妻,又想起了他的夫人,那個淫婦!
那淫婦收到京城的來信,搶在童州大雨之前,帶着金銀細軟和她的嫁妝離開了童州城,竟然連招呼都沒打一個。
走就走吧,居然沒有帶走那個雜種! 想到雜種,雜種就來了。
“錢知州,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今天我的人撿到一個少年,一問才知,原來是您家的大公子,現在正在來的路上,恭喜知州大人父子團圓!”
蕭真笑着拱手,那笑容刺得錢知州眼睛生疼。
他是帶着次子逃到黃家莊子的,走的時候,還故意支開了長子。
童州淹了,州衙也被淹了,那個雜種小小年紀無依無靠,獨自一人肯定活不下來,這些日子見到很多屍體,他越發肯定,那個雜種早就死了。
沒想到,這位神秘莫測的蕭大公子,不但找到了那個雜種,還把雜種給他送過來了。
這是嫌他死得不夠快,想要把他活生生氣死? 錢大郎來了,十幾歲的少年,連日驚嚇和蹉磨,越發細瘦蒼白,那一棵沒有發好的豆芽菜。
他怯生生走到錢知州面前,嘴巴張了張,那個“爹”字卻沒有叫出口。
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從父親的態度和其他人的嘲笑中,他漸漸知道,他不是父親的親生骨肉。
他幾次三番想問母親,他的生父是誰,可是話到嘴邊,還是嚥下了。
他不敢問,他擔心母親會告訴他,他的生父是小廝是馬伕是趕車的,甚至是一個連母親都叫不上名字的人。
父親沒有看他,他也別過頭,他看向蕭真。
就是這個人,把他從漂着死老鼠的臭水裡救上來,給他喝了一碗熱粥。
“哥哥,我說謊了,我不是這位大人的兒子,我是孤兒,我沒有家。”
所有人都是一怔,就連錢知州也驚訝地瞪着這個他視之爲恥的養子。
看着父親眼中的訝異,小少年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他忽然覺得身心舒暢,原來說自己是孤兒是一件這麼愉悅的事。
“你說什麼?”
少年挺直脊背,他沒有再去看錢知州,而是對蕭真說道:“哥哥,我是無家可歸的孤兒,但是我不是壞孩子,我吃得不多,每天給我一碗飯就行,我能幹活,對了,我還識字,我能給你做一個跑腿的小廝嗎?”
蕭真微微眯起眼睛,忽然笑了:“好,我正好缺一個跑腿的小廝。”
錢知州臉色大變,他雖然不把這個雜種當成兒子,可是讓這個雜種給這什麼蕭公子當小廝,丟的還是他的臉。
“不行,本官不同意。”
蕭真:“錢大人莫非知道這孩子的父母是誰?”
錢知州又是一怔,他咬咬牙,揮揮手:“算了算了,隨你,隨你!”
他不管了,他要靜下心來,爲他那死去多年的亡妻寫一篇哀婉纏綿的祭文。
蕭真走出黃家莊子,那少年亦步亦趨跟在後面。
蕭真停下腳步,說道:“你還缺個名字。”
少年看着他,目光清澈而堅定:“我想叫水生,行嗎?”
蕭真從水裡救起他的那一刻,於他便是重生。
蕭真一笑:“水生,好名字,從今以後,你就叫水生了。”
蕭真帶回一個叫水生的少年,趙時晴開玩笑:“咦,你也開始撿人了。”
趙二小姐撿回過很多人,蕭真卻還是第一次。
蕭真有些不好意思,換做前世,他是不會把這少年撿回來的,可是這一世,或許是受趙時晴的影響,當那少年說要跟着他時,他沒有拒絕,一口答應下來。
正在這時,夏大川快步走了過來:“二小姐,五天前上山的那一家子,有點不對勁。”
趙時晴忙問:“怎麼回事,詳細說說。”
夏大川手裡拿着一本冊子,這是被救助人員的花名冊。
夏大川指着其中一頁說道:“雷大寶雷二寶雷三寶雷四寶雷五寶,以及雷大寶的兩個兒子,雷大寶和雷二寶的妻子,雷家共計九人,七男二女。
身上沒有路引,也沒有行李,據說都被洪水沖走了,他們自稱是羊縣雷家村人。”
趙時晴點點頭:“有何不妥?”
被救上山的人,至少一半沒有路引,或者是在洪水中丟了,或者根本沒有來得及帶出來。
夏大川說道:“這一家人看上去都很正常,在山上也很安分,從不惹事生非,還經常主動幫忙幹活。
可是問題就出在他們的籍貫上,昨天上山的那家人,他家老太太和兩個兒媳,孃家都是雷家村的,他們對雷家村很熟悉。
據他們所說,雷家村雖然叫雷家村,可是村子裡現在根本沒有姓雷的!
雷家村之所以得名,是因爲雷家的祖墳在這裡,而雷家早在幾十年前就遷往吳地了,現在的住戶都是最近幾十年搬來的,沒有姓雷的!”
雷家村已經幾十年沒有姓雷的了,那麼這雷家九口又是哪裡來的?
是從雷家祖墳裡鑽出來的嗎?
趙時晴面沉如水,她想起那些帶着兵器進城的人,也想起夢裡那一世東家一家人的慘死。
“悄悄去查,只要家中多爲青壯的,都要仔細調查,這件事交給你,不要打草驚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