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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的巴掌聲,孫尚書覺得彷彿是打在自己臉上般的疼。
他立即上前跟阿忠道:“是內人糊塗,今日真的只是誤會,內人看魏老夫人受傷,一時情難自控。”
阿忠沒理他,尊上願意給他臉,他纔是這京城赫赫有名的兵部尚書,如若尊上不給臉,且看他這官帽子能戴多久?
孫尚書看他不搭理自己,又求到馬車旁,道:“國師大人,臣也糊塗,不該由着內人來鬧的,您放心,此番回去後,臣一定嚴加管束。”
“那就辛苦孫大人了。”
樓衍發話,那扇巴掌的侍衛才終於停下了手。
孫夫人的臉整個兒都腫了,豬頭似的,端莊優雅的模樣半分都沒了,整個人還有些站不穩,搖搖晃晃的,紅着眼睛恨恨的盯着馬車,但阿忠一個眼神甩過來,她聲都不敢吱一下。
魏如意看着不願意下馬車的樓衍,不知爲何,她的腳步格外的沉,沉到竟邁不出一步走到他跟前來。
樓衍似乎等了會兒,卻車簾也沒掀開。
他看得到站在臺階上那個紅着眼睛的小姑娘,眼裡滿是悲傷。她知道了自己只能再活幾年了吧……
阿忠想提醒他下來,但樓衍卻默默收回了目光。
如若她後悔了,也好,讓她找一個可以陪她一輩子的人,總比此後孤零零守着自己的枯骨過日子強。
“走吧。”
樓衍淡淡一句,阿忠都沒反應過來:“尊上,您不是特意……”
“廢話怎麼那麼多,走了。”阿義心思細膩些,反應過來,立即駕着馬車就走了。
阿忠回頭看了看魏如意,又瞪了眼孫夫人,才趕緊走了。
孫尚書恭送着馬車離開,心裡雖然也覺得奇怪,但也沒多想,只深深望着馬車離開後,才冷着臉回頭淡漠看着孫夫人:“回府!”
“老爺,你可是兵部尚書,怎麼能容許人如此待你?樓衍他再厲害,也不過是因爲得了皇上的信任而已,只要查出他貪污……”孫夫人天真的說着,孫尚書卻黑了臉,壓低了聲音寒聲道:“看來你想要拿着一紙休書回府了。”
孫夫人渾身一顫,張着嘴怔愣望着他,微微握緊了手心,沒敢再說。
孫尚書隨之走到魏如意跟前來,淺笑道:“如意,你也別計較,你二姑母一直是這樣的直爽性格,她沒有惡意,只是誤會了而已。”
“如意明白。”魏如意不願意再多說什麼,也沒搭理恨不得吃了她的二姑母,轉身便進府去了。
孫夫人看着她這幅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的樣子,氣得恨不得追上去再大罵一通,木英當着她的面就把刀給拔了出來,寒聲道:“小姐好性子,奴婢卻是個暴脾氣,今兒誰敢再嘴碎一句,奴婢就砍了她的腦袋!大不了一命抵一命,奴婢命賤,可不值錢!”
孫尚書看着如今撕破臉到這個地界兒上,上前便扯着孫夫人上了孫家的馬車,連夜走了。
木英真是氣得夠嗆,這一個個的,都以爲小姐好欺負麼。
她收回刀跟着進了去,纔到南風院,就見知雨端着水盆站在屋外。
“小姐呢?”
“小姐說她想一個人待會兒,裡頭已經備了沐浴的熱水了,但小姐不讓人伺候。”知雨擔心的說着,怕方纔的事會讓小姐傷了心。
木英瞧了瞧,也只能嘆口氣,拉着知雨坐在了門口守着。
魏如意把自己整個人都泡在熱水裡,前世的事情再次浮現在腦海裡。血流成河的國師府還在自己面前,一張張曾經熟悉的面孔全部倒在血泊了,面容扭曲着,這全都是因爲自己……
她一定能阻止這一切,並且治好衍哥哥的,對吧?
她安慰自己,不然她的重生有什麼意義呢,她是來贖罪的,是來做惡鬼讓前世那些背叛者得到應有懲罰,既如此,她如今又在消極着什麼?她有資格消極嗎?
魏如意從水裡出來,目光清明的望着房中的一切,窗隙間的風吹進來,將一側的月牙色的輕紗吹到飛起,她緩緩起身,踩着地板取過素白的長袍穿好,才走到窗邊看着窗外。月光已經被烏雲遮去了一半,厚厚的雲層布在天空。
要下雨了。
第二天清晨,京城好似被一層灰色的輕紗籠罩了起來,四處都是霧濛濛的,大雨淅淅瀝瀝下着,大街上已經沒什麼人了。
魏如意撐着傘,緩緩從馬車上下來,看着前頭不遠處就是榮王府,腳步停住。
“小姐,您一早來這裡做什麼?”
“看看。”魏如意一夜未眠,她也說不上是爲什麼,就是心裡不安,她要親眼看到榮王的屍體,才能放心。
不出她所料,卯時剛過,緊閉的榮王府大門便被人從裡頭拉來了,一個白着臉的小廝連滾帶爬的跑出來,拉着門口的護衛便喊道:“榮王殿下死了!”
護衛們聞言,立即便趕了進去。
大門就這樣敞開着,魏如意似乎還能聞到溼漉漉的雨氣裡已經夾雜了血腥味。
沒多久,進去查看的侍衛便一臉古怪的跑了出來,直奔皇宮去了。看他的表情,不僅僅是榮王死了,而且死的十分難看。
“雪無痕。”
魏如意輕聲一句,暗處飛影一過,便閃進了榮王府內去。
不多會兒,一身青灰長衫的雪無痕便回到了魏如意跟前,皺皺眉,才道:“死了。”
“確定是他?”
“嗯,而且不是假死。”雪無痕想起方纔看到的場景,似乎還一言難盡,魏如意想起榮王此生的遭遇,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撐着傘回到了馬車,看着昔日輝煌一時的榮王府,由着它慢慢湮沒在這煙雨中。
她想,榮王死前,一定恨吧,他知道了前世的失敗,可就算早有準備,這輩子還是個死。
那自己呢,重活一世,是不是能扭轉前世的結局?
她的頭挨着馬車靠着,聽着馬車軲轆滾過帶起的雨水聲,心裡悶悶的說不出話。
皇宮內,皇帝坐在牀上聽着大臣們回稟最近京城裡的事,聽着聽着,就有點兒昏昏欲睡。
他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他自己都能很清晰的感覺到。
“皇上……”
高公公的呼聲傳來,他才勉強睜開眼睛:“怎麼了?”
高公公想着方纔趕來的侍衛所說的話,猶豫了一下,皇帝瞥了眼底下的大臣,揮揮手將他們都打發出去了,才道:“說罷。”
“是榮王殿下,自盡了。”
高公公輕聲說着,皇帝原本合着的眼睛忽然睜開,半坐起身望着他不敢相信般道:“自盡?朕瞭解他,他怎麼可能自盡,他……”
高公公讓到一側,那侍衛便上前來,跪下道:“回稟皇上,榮王殿下的確死了,而且死狀極慘。他割斷手腕的血脈,似乎放了一整晚的血,還留着一張紙條。”
侍衛回憶起那滿是血腥味的房間,還有點想嘔。
皇帝的手微微顫抖起來:“放血……他的紙條說了些什麼?”
“說……”侍衛結結巴巴的,看了看皇帝微狠的臉色,才嚇得伏在地上道:“說,自己不配做皇家人,今日起,將皇家血脈盡數歸還,死後縱下十八層地獄,也……也再不做您的兒子……”
“再不做朕的兒子,要還朕皇家血脈!”皇帝大吼出聲,先是不敢置信的的憤怒,而後纔是接受事實的難堪,他白着臉大口的喘息着,瞪着底下跪着的侍衛,臉緊繃的厲害:“榮王他,沒說別的了嗎?”
“沒有,王爺死的時候,只穿着一件單薄的裡衣,頭上用木作的髮簪挽着……”侍衛盡力描述着,高公公垂着眼斂,悶悶的嘆息。他還記得當年榮王幼時被送走的時候,七八歲的小孩子,什麼都不懂,只天真的以爲皇帝還會將他接回來,卻沒想到一去,就是那艱辛十幾年。
直到如今,要用自盡以徹底了斷跟皇上父子關係的地步,這一切,誰造的孽,他清清楚楚。
“孽子!”
皇帝大吼一句,卻耐不住身體虛弱,一口血吐出來,人便無力的倒在了牀上。
一羣人嚇壞了,皇帝只由着人擦去嘴角的血後,才陰鷙着眼睛,寒聲道:“既然他這麼不想做朕的兒子,那朕就如他所願,他如今既已是庶民,以庶民之禮下葬,不許葬入皇陵,將他丟去他那被賜死的母妃墳邊去。”
高公公早習慣了他的無情,不過無情到了這個地步,他還是震驚了。
他遲疑了一下,皇帝便立即質疑的看過來。
高公公立即跪下:“奴才這就去辦。”
“你是不是覺得朕太過無情了?”皇帝問他。
高公公跟了他一輩子,知道自己一旦說實話,就只有死路一條,立即道:“是榮王咎由自取,皇上這樣做,乃是成全他。”
皇帝聽到這樣的話,才冷着臉打發他走了。
陳家。
陳老太爺和陳堅因爲護駕有功,已經被皇上嘉獎,賞賜了不少的東西來,順帶還賜了婚,那就是沒成功嫁給榮王的蘿寧公主,轉賜給了陳有才。
陳有才現在一臉懵逼。
聖旨宣讀完,宣旨的公公便誇讚了一句好福氣,便走了。
陳有才:“……”
“也好,雖是扶桑公主,總比那於家小姐好些。”二夫人在一旁美滋滋的說着,其實她是擔心陳有才一天到晚的流連花叢,根本不打算娶妻生子,如今皇上賜婚,這滑頭小子總沒有理由不給她生孫子了吧。
陳老太爺卻沒有多高興,看着高興的二夫人,再看看一臉抗拒的陳有才,只皺着眉頭回房去了。
跟扶桑聯姻,可不是什麼好事。
魏如意聽說這樁賜婚的時候,還在來福樓內。
今日來福樓冷清了不少,瑞王才死,榮王又以這樣的方式死了,現在滿京城的還在抓榮王同黨,哪個不要命的敢這個時候跑出來招搖?
謝媽媽說了一些申掌櫃的安排後,魏如意就讓她帶着知雨下去說話了,畢竟母女兩這麼久沒親近過,也沒好好說話了。
屋子裡只餘下木英和雪無痕。
雪無痕看一向貪吃的魏如意竟然只默默看雨,聲都不出,奇怪道:“這雨有什麼好看的?”
“小姐哪裡是在看雨。”木英輕聲一句,雪無痕只越發把頭湊了過去到處瞅:“若是不看雨,那看什麼?”
魏如意看他這不依不饒的,淺笑起來:“有時候看山是山,山水是水,可有時候看山又不是山,看水也不是水。”
雪無痕眉梢挑的老高,扭頭裝沒聽到。
木英跟魏如意對視一眼,噗呲笑起來。木英瞧魏如意總算不那麼沉默了,提議道:“小姐,您自己的繡坊都開了,還沒去看看呢,要不咱們去轉轉,興許江南那邊有什麼新鮮的衣裳樣子呢。”
魏如意看她擔心自己的模樣,輕輕笑着嘆口氣:“去吧,正好也給衍哥哥瞧瞧有什麼好料子,他總是穿的素淡,興許別的顏色也好看呢。”
魏如意說着,雪無痕也自覺的跟了起來,還撩了下額前的長髮:“我雖然帥,但人靠衣裳馬靠鞍,我覺得我也有必要去看看。”
魏如意和木英沒理臭美的他,出門就去繡坊了。
繡坊是直接拿原來的綢緞鋪子改的,本來就是三層的小樓,一樓全是各色布料,等到了二樓便是裁製好的成衣,男女老幼皆有。
有專門負責量尺寸的繡娘和描樣子的畫師在角落的方桌旁坐着,看起來十分完善。
“小姐,您上三樓,奴婢給您量量。”繡娘笑起來。
魏如意看着躍躍欲試的雪無痕和看的眼花繚亂的木英,淺笑:“都去挑挑吧。”
雪無痕立即問她:“應該不要銀子吧?”
“從你工錢里扣。”木英趕緊道。雪無痕苦着臉,木英也不搭理他,等魏如意上樓後,就小心翼翼的挑了起來。
她一直在戰場,以前小時候,父親還在的時候,還會每年帶她上市集去買幾尺的花布來請隔壁嬸子給她做衣裳,可自從父親沒了以後,她除了兩套一模一樣洗的發白的衣裳後,幾乎都沒捨得買過新衣裳,一來想攢錢開武館,二來她也從未想過嫁人。
但這兒的衣裳,每一件她都好喜歡。
就這樣挑了一個下午,木英選了一件窄袖的黑色撒花掐腰長裙,乾淨又利落,而且還便宜。
雪無痕則是恬不知恥的挑了七八套高級定製的各式男裝。
魏如意交代繡坊的人儘快趕製出來,卻記下了木英只是看着那黑裙子就滿足雀躍的目光。
從繡坊出來,天色不早了,魏如意想了想,沒去陳家,而是回魏府去了。
纔到魏府門口,就見國師府的馬車在門口停着。
她想起昨晚,二話沒說,提着裙子跳下馬車飛快的往府內跑去了。
“衍哥哥!”
魏如意在穿過垂花門的一剎那,就看到撐着傘站在南風院裡的樓衍。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長袍,長髮用玉簪挑了些簡單挽在後頭,長眉入鬢,清冷的鳳眸似含着星星,在見到她的瞬間,魏如意看到了裡面的柔軟。
她笑起來,扔了手裡的傘,幾步上前,便撲到了他懷裡。
樓衍沒想到她會如此,垂眸看着撲在懷裡的她,想告訴她這裡還有外人在,但魏如意只揚起小臉笑看着他,道:“衍哥哥,你怎麼知道我又想你了。”
樓衍瞧見她這小模樣,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輕聲道:“二師父在屋裡。”
“二師父……”魏如意小臉一紅,趕忙鬆開了手,樓衍卻自然的抓住了她要收回去的手,替她撐着傘,牽着她一道往花廳去了。
二師父捋着鬍子,笑眯眯看着進來的璧人,連連感慨:“還是當年你師尊和你師孃成婚時,如此叫人賞心悅目過。”
樓衍沒理他,將傘交給一側的阿忠,纔跟魏如意道:“這次來,是有話問你。”
魏如意緊緊抓着他的手,點點頭:“問吧。”
“你知道我的毒……”樓衍沒再看着她的眼睛,怕看到自己不敢見到的情緒:“讓我的壽命只剩下幾年了,如若你不想再嫁,今日便由二師父做公證……”
“二師父還是做證婚人吧。下月就是婚期,父親不在府中,二師父既是長輩,便讓二師父來做證婚人。”魏如意打斷他的話,笑眯眯道。
二師父原本還擔心,但看魏如意這模樣,就知道沒什麼可擔心的了,畢竟他這徒弟這麼優秀,尋常人想要這幾年還沒有呢。
“做證婚人有什麼好處沒?”二師父腆着臉問她,魏如意眉眼彎彎:“沒有。”
二師父喉嚨一梗,一旁牧雲已經笑得不行了,二師父這樣厲害個人,竟就沒再魏如意這兒討着過好。
樓衍感受到那小手握在手心的力量和溫度,他側目望着她:“不怕嗎?”
“衍哥哥在,我怕什麼?”
“若我不在了呢?”樓衍問她。
魏如意眼眶一澀,手抓的更緊:“我會留住你!”若是留不住,那就君生妾生,君亡,妾隨之!
夜裡的晚膳很簡單,但也很溫馨。
二師父坐在上首的位置,樓衍跟魏如意坐在一起,清淡的家常小菜,丫環們忙碌卻各個臉上都洋溢着笑容。
木英和知雨更是站在門外跟阿忠阿義嘰嘰喳喳的說着話,牧雲則對雨思佳人,不曉得他的佳人現在有沒有在想他。
因爲榮王和瑞王的死,京城一下子安靜起來,誰也不敢再有額外的動作,可小夭和大春二春也一直沒找到婁若和孟昶的蹤影,這兩個好似就此人間蒸發了一般。
不過魏如意倒也過了半個月稍稍能放鬆的日子,暗處雖然波濤洶涌,但表面上,大家還是一團和氣的,直到南邊傳來消息,說蕭王巡城的過程中,擊退了突襲的敵寇,而鎮國府的老將軍也因爲這次襲擊而陣亡了,大將軍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消息忽然傳來,滿朝譁然,誰不知道鎮國將軍府的兩位將軍是神勇無敵之人,近乎百戰百勝,在南邊幾十年,敵寇莫說來犯,就是露臉都不敢,怎麼還會突然來襲擊了?
一連串的問題在朝堂上被熱烈議論着,一部分人懷疑乃是守城軍內部出了奸細,但另一部分人只誇讚着蕭王英勇善戰有勇有謀。
樓衍看着龍椅上疲態盡顯的皇帝,沒有參與這次的討論。
真正情況如何,他想皇帝一定最清楚。
“行了,既然蕭王平定了這次叛亂,朕自會嘉獎。”皇帝說完,又吩咐樓衍:“國師與兵部和幾位老大臣商議一下,看看再調派誰去接任南邊合適。”
皇帝並沒有直接讓蕭王接管的意思。
底下的大臣們暗自對視着,樓衍應下,等皇帝離開後,便有不少大臣圍了過來,但樓衍不過是一個清冷的眼神掃過來,衆人便都乖乖閉上了嘴不敢再多言。
孫尚書走過來,恭謹道:“國師大人,那下官召集幾位大人遲些去您府上商議吧。”
“嗯。”樓衍應下,心裡已經有了人選,他想,也是皇帝最中意的人選。
陳府。
魏如意替陳堅把脈後,才點點頭:“傷勢好了大半了,舅舅多注意休息,切莫再動武就行。”
“他聽說了鎮國府兩位將軍竟被敵寇打得一死一失蹤後,差點就去請命要自赴南邊了。”二夫人說完,還不忘瞪陳堅一眼。
陳堅卻依舊義憤填膺:“那些敵寇宵小,用偷襲之術,傷我北燕大將,我不親手斬下他們的頭顱怎麼消這口氣!”
魏如意看了看一側的陳老太爺,陳老太爺只悶聲道:“若非有內鬼,兩位將軍怎麼可能這樣輕易出事?”
他目光裡透着睿智,陳堅微微一愣:“父親的意思是……”
“這件事沒有證據,也不容我們多言。皇上忌憚鎮國府已久,若不是你們都陸續回了京,陳家如今還不知什麼下場。”說完,看着魏如意道:“你只管再開幾個月的藥,讓你舅舅再躺上半年最好,外頭的事,不該我陳家插手。”
“父親!”
“陳家是保家衛國的!”陳老太爺扭頭呵斥道。
陳堅看着他臉上青筋暴起的樣子,默默壓下了心裡的想法。
的確。他陳家是保家衛國的,不是來勾心鬥角的。鎮國府兩位將軍出事,看父親的意思,多半有皇上背後的默許,至於蕭王,也不見得手上就乾淨。
待陳老太爺離開,陳堅纔不甘心的躺在牀上:“齷齪,他們家滿屋子的齷齪。”
“行了,也不怕招來殺身之禍。”二夫人忙警惕的看了眼四周,魏如意出來時,腦海裡還回想着陳堅的大罵。
皇室可不是滿屋的齷齪?好好的人,生生都給逼成鬼了。外人都說陰毒的榮王最像皇帝,但她看來,披着羊皮裝好人卻處處下死手的蕭王才最像皇帝。一樣的不擇手段,一樣的狠辣無情。
魏如意來到鎮國府的時候,鎮國府門前的皇家守衛幾乎都散了。
“都是今兒散的。”木英道,說這話時,眼裡帶着些憐憫。
“那我們可以進去看看貴妃了。”魏如意輕聲說罷,提步往裡去了。
鎮國府的人看到她來,立即迎了進去,但空蕩鎮國府內到處都佈滿的悲傷味道卻讓人難受。
屋檐的雨水一滴滴落下,滴答滴答,院子裡的花草也都被風雨摧殘的歪倒在地上,一片狼藉。
魏如意見到柔嘉的時候,她只穿着單薄的裡衣站在窗前,面容憔悴的透過窗戶看着遠方,不知道在想什麼。
魏如意過來,制止住要叫她的丫環,上前拿起披風輕輕給她蓋好:“娘娘若是再病了,鎮國府的事誰來料理呢。”
鎮國府就她一個女兒,男人們全部去戰場了,但昨日的消息傳回來後,幾乎可以確定,鎮國府的血脈斷了。
“如意。”
柔嘉轉頭看到是她,淺淺笑起來,蒼白的脣角揚起的笑,不再見以前的爽朗明媚,而是染上了苦澀。
魏如意不忍心她如此,柔嘉一直是她還相信後宮仍有淨土的希望,可看到她如此,知道,從此往後,後宮裡再沒有那個爽朗明媚,不帶任何心機活着的人了。
她想皇帝的損失更大吧,從此往後,再沒有那樣全心全意不夾雜任何算計愛他的人了。
“娘娘,你的身子好涼,去牀上坐着吧。”魏如意勸她。
柔嘉木木的由她扶着到牀邊坐下,由她蓋好被子,才輕聲道:“你是第一個來看我的人。”
魏如意的手輕輕搭在她的脈上,餘毒還未完全解了,但至少不會危及性命了。
柔嘉似乎沒等着她回答什麼,只目光空洞的望着前方,輕聲道:“不知道我還活不活得下去。”
“娘娘……”
“昨兒府裡請的大夫說了,我不是天生不能懷孕,是因爲被人下了藥。如意你知道嗎,我原本懷過孩子,可是滑胎了。”柔嘉的眼眶溼潤起來,手緊緊抓着被子。
魏如意當然知道,當時皇帝也知道,胎死腹中,皇帝下的手,而且不允許任何人告訴她罷了。
她不知道怎麼安慰,可柔嘉似乎也不需要安慰。
她一輩子灑脫,並不代表她完全沒主見,她只是太相信皇上罷了。畢竟那個明君,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是自己的夫君啊。
她合着眼睛低聲抽泣起來,屋子裡沒人上前來勸,魏如意只默默讓人去準備洗漱的水來,又叫人點了安息香,等柔嘉慢慢在哭泣中睡過去,魏如意才讓人替她擦去了臉上的淚水,道:“先讓娘娘好好睡一覺,再叫小廚房準備些吃的。”
丫鬟們紛紛應下。
魏如意離開時,有人拉住她,哽咽道:“靜和公主,您還會再來嗎?”
“會來。這裡有任何情況,都叫人通知我。”魏如意輕聲安慰道。
“多謝您。”丫環跪下來重重給她磕了頭,魏如意看到她,想起桔兒,心底柔軟了些,將她扶起後又叮囑了幾句,纔出門了。
出來不遠,便見宮裡來了人。
“小姐,咱們避一避吧。”木英提醒道。
魏如意也是這個意思,皇帝並不樂意她來這裡。
她帶着人躲在一側,不一會兒就見一行捧着不少祭奠用品的太監們進來了,過了半個時辰,柔嘉便被人用小轎子擡出來了。
“小姐,難道皇上此時還要接貴妃入宮去?”木英擔心道。
“他應該心裡還是有貴妃娘娘的,而且鎮國府還有一位將軍仍然下落不明,他需要把柄在手裡。”魏如意想清楚皇帝那陰暗的心思,便心涼的厲害。
木英也沒說話,她們這些將士出生入死保家衛國,得到的卻是狡兔死走狗烹。
“娘娘是聰明人,應該不會有事的。”木英安慰道。
“嗯。”魏如意應下,轉身要上馬車離開,便看到個熟悉的人影。
那人瞧見她也是先愣了一下,而後反應過來,才笑着走了過來:“我還想來拜會貴妃呢,沒想到先碰到了靜和公主。”
魏如意看着她頭上還簪着白色的花,淡笑:“倒不曾聽聞郡主跟貴妃娘娘有何瓜葛。”
齊箏得意的撫了撫頭上的髮簪,又摸着自己尚還平坦的肚子輕咳了兩聲,一旁的侍女忙上前解釋道:“我們郡主現在身懷王爺的遺腹子,皇上已經擢升郡主爲瑞王妃了,而且王妃來見貴妃娘娘,沒有誰規定一定要告訴公主吧?”
魏如意看她這尾巴翹到天上的樣子,倒是沒懷疑什麼,不過齊箏這肚子也算爭氣,只要她生下一個兒子,那後半輩子也有了依靠,更加不必擔心了。
“如此,就先恭喜王妃了。”魏如意說完,提步便帶着木英要走,又聽齊箏道:“聽說你下個月也要成婚了?”
魏如意淺笑,側身看她:“倒勞王妃還記得。”
“我自然是記得,不過聽說武寧侯不在京城,到時候你生母一定會出來吧?”齊箏冷笑。
“勞煩郡主關心了,出不出來,我也不知道。”魏如意目光漸冷,現在灼華也把她拉到陣營裡了嗎?齊箏難道就這麼蠢,放着好日子不過,非要出來折騰?
齊箏看她生氣了,知道是踩着她的軟肋了,只笑道:“到時候本妃一定會送上厚禮的。”
“多謝。”
魏如意淡漠回她,齊箏去鎮國府探問的侍女也回來了,再聽說柔嘉在剛纔已經被接入宮去了,眉頭擰了下,又看了眼魏如意,才諷刺輕笑:“都是託了你的福,我才能得到今日的東西,你放心,往後我一定待你好。”
魏如意還以一笑:“希望王妃說到能做到。”
齊箏略有些不屑,現在瑞王死了,她一想到自己如今成了寡婦,可魏如意卻還能嫁給衍哥哥那樣的人物被寵愛着,就滿心的不平衡,本來衍哥哥該是她的!
她上了馬車離開,木英輕輕諷刺:“也不知她是哪裡來的底氣還想着與小姐爭高低。”
“自然是有人哄着她有底氣的。”魏如意在她提到孃親時,就知道,背後必是灼華在搗鬼。
“您是指……”
“回去吧,婚期將近了,我們也該好好準備了。”她絕不會允許這些人再來攪合她的事。
很快,樓衍和衆位大臣們便商定好,推選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將擔任了去南邊接管鎮國府重兵的任務。
這個小將旁人或許不知道是誰,但從軍的人都很清楚,他便是皇帝安插在軍營裡的一枚棋子,不需要他做什麼,只要他盯着人就可以了。推舉他出來,皇帝一定是最滿意的。不過樓衍卻要借這個人的手,翻些事情出來。
朝堂上,皇帝滿意的點點頭:“國師辦事,朕一向放心。”
樓衍拱手行禮,那小將也出來行了禮,說了些冠冕堂皇的話。
等下朝後,那小將還特意來跟樓衍套了近乎:“聽聞下個月國師大人就要大婚了,雖然下官馬上就要出發去南邊,不能去討杯喜酒喝,但還是先恭喜國師大人!”
樓衍難得露出幾分笑意:“將軍此去辛苦,沿途一定多加小心,不要辜負皇上厚望。”
“國師大人放心!”
他自信一笑,在軍營這麼多年,等的就是如今這個機會,他怎麼會不加倍的小心呢。
而且樓衍現在待他與旁人不同的態度,也讓他很受用,提步就昂首挺胸的出宮去了。
可纔出宮不遠,就遇上了個頭發蓬亂衣衫襤褸的女人撲倒在了他跟前向他求救。
樓衍站在高高的臺階上,看着他離開的方向,眸光微淡。
蕭王快回京了,那太子和昭王的南巡,也該結束了。
馬大人走到他身側,低聲道:“已經安排妥當了,京兆府怕是要頭疼了。”
“只有京兆尹的倔脾氣纔敢把這個案子上報。”樓衍淡淡說罷,便走了。
馬大人想着皇帝今日上朝時強撐着的樣子,再看樓衍淡然離開的背影,心道這天要變了。
那小將名喚鮑茲,在那女人倒在自己面前後,他本來是打算叫人拉開的,誰知那女人開口便喊:“青天大老爺,您一定要救救民女啊!”
青天大老爺?
鮑茲笑了笑:“你要報案,去官府。”
“民女也是走投無路了,大人,您一定是個爲民的好官,求求您救救民女吧,不然民女就只有死路一條了。”她哭喊着,
鮑茲聽着她誇自己是個好官,倒是挺受用。想着這麼個妙齡女子跑出來報案,多半是被哪個無賴看中要強娶回去做小妾的事兒,自己擡擡手就能解決了,便道:“行了,本官雖然還有事要辦,但看你可憐,便讓人送你去官府吧。”
女子忽然一把抱住他的大腿,露出那楚楚可憐的小臉來,道:“大人,民女不信別人,就信您,您救救民女吧,您是個好官,一定會救民女於水火的對嗎?”
鮑茲看着美人如斯,雖不是好色之徒,可哪個男人不喜歡這樣動人的美人楚楚可憐的求人保護?
他輕咳兩聲,想着反正皇上才交代下來任務,他遲那麼一點點去處理也不打緊,便俯身將她扶起,看着她兩眼淚汪汪的嬌弱模樣,更是沒有防備:“行,那本官就好人做到底,走吧。”
說罷,直接帶着女子往京兆府去了,去了以後,還親自進去旁聽了,但這不聽纔好,聽完,久經沙場的他差點沒軟了腿。
“民女要狀告公爹!他見色起意,見民女生的好,竟妄圖據爲己有。借我們夫妻隨他南下行商的水路上,假造民女已死的假象,行將民女囚禁一事,還請青天大老爺做主,殺了那畜生!”
她的話說完,堂外圍觀的百姓們都驚呆了,這事兒也已不可控的速度迅速傳遍了大街小巷。
魏如意是用完晚膳的時候聽說的,聽白杏巴拉巴拉說完,也知道,樓衍要開始真正動手了!
“小姐,你可不知道,那女子真是不要臉,勾引公爹還有臉說,叫我的話,早一頭撞死了。”白杏輕哼着,旁邊好幾個丫環表示附和的點點頭。
魏如意淡淡看着,心裡只替平王妃不值。明明她什麼也沒做錯,可到頭來,人們譴責的卻不是那個作惡的人,而是受害者的她。
“我乏了。”魏如意打斷白杏的話。
白杏愣了一下,忙道:“那奴婢再去看看那女子還腆着臉說什麼……”
“閉嘴!”魏如意冷聲呵斥,白杏怔住,魏如意看着她一臉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的樣子,心裡那口悶氣到底忍下了。她沒有教化這羣人的義務,這羣人也不會懂的,她們根深蒂固的三從四德,以男人爲天。
“但願你們一輩子平順,不會遭遇這樣的事。都退下吧,這件事不許再議論了。”魏如意將她們打發了下去後,才擡手看了看手腕上平王妃送自己的那個玉珠,玉珠依舊盈亮着。
“小姐,小夭說,坊間已經有人在提平王妃的事了,您可要干涉?”
“不用,很快皇上就要召見我了。”魏如意平靜的坐下喝茶,想起當初裝失憶勉強矇混過關,但這次老太妃不在了,柔嘉貴妃也失勢了,皇帝不會再忌憚那麼多了。他一定會懷疑,平王妃之事的泄露與自己有關。
她手指緩緩敲在桌子上,看着今兒一早樓衍命人送來的信,會意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