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月華如水,靜靜的灑在天地之間。
今天是八月中秋,月圓之夜,千家萬戶團員的日子。此刻,皇城之外都沉靜在節日的溫馨之中,還沒有人察覺,這靈都皇城之中就快要地覆天翻了。
景陽宮裡,燭火輕輕的躍動着,映着男子蒼白的面容,並未有什麼暖意。
“你什麼時候開始知道的,朕想把皇位傳給霄兒。”
女子一襲淺金色的宮裝流光溢彩,跪在牀邊,垂着眼簾,回道:“池鎮刺殺我,我無意間得知懷王殿下插手了禁衛軍,便知道是皇上的主意。再想想之前皇上偏偏是讓懷王節制了兩州一半的兵力,便在想皇上其實是想暗中扶持慶王的。”
“那個陳穎……”
“他無意中被捲入了刺殺行動,臣女放了他一馬,條件就是今日在大殿之上來稟奏慶州軍圍城。”
慕容淵心頭一緊,忍不住咳嗽了兩聲:“慶州軍……爲什麼……爲什麼會忽然進攻東城門。”
“慶王殿下在我父親身邊安插了一個內線,我只是借用了他的名義向慶州軍傳了軍令而已。”上官愛平靜的說道,毫無掩飾,“他害的我父親如此,這點兒代價應當不算什麼吧。”
燭火下,慕容淵輕輕一笑:“朕錯了,朕不該留着你到現在的。”
“皇上不會殺我,爲了太后,爲了朝和公主,皇上都不會殺我。”上官愛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淺淺,“皇上應當知道,只要我還活着,就總有辦法達到目的。所以皇上並沒有做錯,至少,我不會謀反。”
謀反?慕容淵看着她,深邃的眸子裡不知道閃動着什麼,許久,才聽見他問道:“朕不明白,爲什麼偏偏霄兒不行……爲什麼,你寧可容忍玉兒,也不願讓霄兒贏。”說着握着她的手心微微一緊,“難道……真的是爲了他和上官琪的事情。”
女子清澈的眸子微微一斂,嘴角的笑意淺淺:“皇上英明。”
慕容淵似乎一怔,並未想到上官愛會是這樣的女子。
“爲何……你爲何不能給霄兒一次機會,哪怕一次……”
上官愛長長的睫毛微微一顫,聽見她輕聲道:“那樣,十幾年後我便會死在冷宮。”
一瞬間,慕容淵和高豐都驚愕的看着她。見她擡眸淺笑,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深不見底:“所以,我與皇上只是一開始便選擇了不同的路而已。”
“你選擇了衝兒……咳咳……爲什麼偏偏是他……”
“嵐州水患那年,皇上記得吧,慕容衝請旨痛慕容霄一起去。”女子說着微微一頓,“其實皇上當初就想殺他了吧,他也本應是死在那裡的。”
慕容淵的眸子驟然一緊,聽見她淺淺一笑:“是我阻止了他,自那之後這天下只有他與我一樣了。”本該已經死了,卻還活着的人。
是魔鬼。
“你請旨捉拿衝兒……其實,其實從未想要抓他吧。”慕容淵沉聲道。
上官愛嘴角的笑意淺淺:“他他如今一無所有,皇上也並不在意是否還能抓住他吧。”
“你預備如何,嫁給他麼。”
“實不相瞞。”上官愛的眼中浮現出一絲溫柔,“臣女已經嫁給他了。”
“什麼……”
上官愛看着這個致死都叫人看不透的君王,心中輕輕一嘆,說道:“皇上放心,我會跟他隱居山林,這繁華靈都的一切都不會跟我們再有什麼關係。至於武平侯府,永遠都是忠於陛下的。”
慕容淵一瞬間深深的看着她:“你應當清楚……如今的你,翻手間便能取了慕容氏的江山。”
女子長長的睫毛在燭火下輕輕一顫,聽見她淡淡道:“我從不稀罕慕容氏的江山。”
“朕以爲……”
“皇上,我用過一輩子的時間學會了不要自以爲自己以爲的是真的。”上官愛擡起另一隻手握住了慕容淵的手,這樣的天氣,她的指尖依舊是涼的,“皇上剛醒,太子殿下和貴妃娘娘他們都侯在外面呢,要不要傳他們進來說話。”
慕容淵無力道:“都在麼。”
“嗯。”
“他們是覺得,朕……就快駕崩了,是麼……”
上官愛握着他的手心微微一緊,垂眸道:“並不是覺得,皇上身體裡的毒因爲今日這一出加速發作了。”
慕容淵看着她眸子驀然一緊:“毒?你竟然知道還敢說玉兒不是謀反麼。”
“皇上誤會了,太醫院確實沒有跟太子殿下合謀下毒謀害皇上。”上官愛說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慕容淵,“臣女雖然是前幾日才查實的,但爲了皇上好,皇上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是誰。”慕容淵漆黑的眸子忽然一亮,緊緊地握着上官愛的手。
女子嘴角的笑意淺淺,卻帶着一絲憐憫。
窗外微風習習,如此良辰美景,卻是辜負了。
聽見她清淺的聲音終究在耳畔響起:“慕容瑤。”
……
“想來皇上終究是太過寵愛臣女了,叫六公主生了嫉妒,也叫她與皇上之間生出了嫌隙。”上官愛看着慕容淵震驚且心痛的模樣,緩緩地鬆開了他的手放進了被子裡,“又或者六公主終究還是怨恨皇上沒能護住伏皇后吧。”
“不……”
“不過皇上放心。”上官愛緩緩的站起身,擡手攏了攏耳畔的碎髮,“臣女會履行跟皇上的約定,好好照顧六公主的。”說着轉身道,“臣女去叫太子殿下和貴妃娘娘進來同皇上說話吧。”
“咳咳……咳咳……”慕容淵又復咳嗽了起來,原本蒼白的容顏次看泛起不正常的紅暈。
高豐見狀連忙上前給慕容淵順背:“皇上保重龍體呀。”
慕容淵卻看見上官愛轉身要走,連忙道:“愛兒……你會殺了霄兒……是不是……”
女子離開的腳步微微一頓,終究還是說道:“皇上放心,武平侯府和燕氏不會出兵幫太子殿下討伐慶王,屆時雙方勢均力敵,史書上終究記上是誰謀反,便聽天由命了。我左右不了,皇上……也無力左右了。”
“愛兒……”
上官愛手心微微一緊,終究轉身深深一拜:“臣女衷心感激皇上一直以來的照拂,臣女……就此拜別皇上。”微微一頓,“皇上保重。”
慕容淵深深的看着她,輕輕的咳嗽中,終究說道:“或許他們說的沒錯,你是從地獄裡回來的魔鬼。”
上官愛俯首跪在那裡,聞言嘴角的笑意不置可否。卻有一滴淚悄然落在了地上,不知爲何。
寢殿外,上官愛緩緩走了出來,所有人都擡頭詢問的看向了她。聽見她說道:“皇上醒了,請太子和貴妃娘娘進去。”
聞言,燕貴妃趕緊起身往裡走去,慕容玉一雙清冷的眸子深深的看着上官愛,欲言又止。聽見女子輕聲道:“進去吧,不要再叫我失望了。”
“一定不會。”慕容玉握了握她的手心,轉身匆匆進去。
上官愛看見慕容瑤也要起身進去,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六公主三思。”
“你憑什麼攔着本公主。”慕容瑤一雙美目怒瞪着她。
上官愛嘴角的笑意淺淺,忽然傾身上前,在她耳畔低語道:“因爲我都告訴皇上了。”
慕容瑤心中一頓:“你說什麼……”
“你,弒君弒父。”女子輕緩的聲音在耳畔帶着絲絲寒意,仿若地獄傳來的聲音,叫人不寒而慄。
“你……”
上官愛直起身子,淺淺一笑:“所以比起關心皇上,六公主還是關心關心伏小姐吧。污衊太子可是死罪,她明知如此也沒出賣公主,還真是叫我刮目相看呢。”
慕容瑤看着她,一瞬間臉色慘白。
上官愛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皇上囑咐了讓我好好照顧你,我既然答應了,就會做到。以後……”微微一頓,“六公主有什麼想讓我幫忙的,儘管說好了,我一定盡力而爲。”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慕容瑤站在原地緊緊咬脣,直到咬出了血,纔回過神,深深的看了一眼寢殿,然後頭也不回的跑出去了。
景陽宮外,清風明月。
上官遠峻看見她終於出來,鬆了一口氣,上前道:“皇上如何了。”
“約莫,就是這一兩日的事情了。”上官愛回首看了一眼景陽宮,木槿花就快凋謝了,各色的菊花開的正好,真是應景呢。
上官遠峻卻深深的看着慕容淵寢殿的方向,若有所思。
“我們回去吧。”上官愛說着,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上官遠峻對着那寢殿不知說了一句什麼,轉身匆匆跟上:“一旦皇上駕崩,慕容霄一定會領兵攻進來的,你可知道他的兵力有多少。”
“眼下調動的五六萬吧。”上官愛想了想,“再給他一些時日全部調齊的話有十萬。”
“這樣多。”
“不僅有慶州軍,還有雁州的。”
上官遠峻微微一怔,立馬反應過來道:“是慕容澈。”
月色下,女子回眸一笑:“是皇上。”自始至終,他捧慕容澈就是爲了幫慕容霄。慕容淵自始至終還是要慕容霄做皇帝,所以慕容霄才一直那麼的自信。
男子看着她那一笑,不知爲何,一瞬間有些出神。半響纔對着她的背影說道:“虧得你這樣也能洞悉。”
“是呢。”聽見女子幽幽道,“真險呢。”
夜涼如水,上官愛終於鬆了一口氣。她知道,只要慕容淵一死,慕容玉和慕容霄便會斗的如火如荼,她只等坐收漁翁之利便好。
而她的衝兒也是時候回到她身邊了。
景陽宮的寢殿裡。
燕貴妃跪在牀前默默垂淚,一旁的慕容玉站在牀邊,驀然說道:“父皇,難道就因爲我是燕氏的孩子,您就要如此對我麼!”
燕明珠一怔,擡眸不明所以的看着慕容玉:“玉兒,你在說什麼呢。”
慕容玉卻一瞬不瞬的看着慕容淵。
“玉兒,你不明白。”慕容淵無力道,“如果你繼承了皇位,那麼……燕子又爲什麼要死呢……”
一瞬間,燕明珠驚愕的看着慕容淵,一旁的慕容玉眼中的痛,再難掩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