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先,瓊都。
重重宮牆之中,有一座墨青色的琉璃瓦宮殿,名爲千熾殿。意爲三千烈焰落入其中也會泯滅,那是一種極陰極寒的感覺。就如同這宮殿的主人一般,夜先國數百年來最冷血冷漠的君主——墨凰。
墨凰是先帝最小的弟弟,人如其名,一副皮囊當得起人中鳳凰的美名,今年不過二十有六,年輕而殘酷。
當年他以雷霆手段先後娶了姬氏長女姬善爲正妃,酈氏幺女爲側妃,先皇駕崩之後登基爲帝。姬氏爲正宮皇后,酈氏爲貴妃。可是沒過多久,酈貴妃因爲不滿皇帝對酈氏一族的態度,當面頂撞了皇帝便被賜死了。
據說,當時她的腹中已有身孕,但是也只是據說,無人知道真假。
自此,夜先的後宮只有皇后姬善一人。
此刻,千熾殿內。一方墨色輕紗的屏風上繡着盛開的曼珠沙華,妖冶而絕望的開放着,看着便叫人心生寒意。
屏風後面,一襲玄紫長袍的男子側倚在矮几前,聽見屏風外的人稟報道:“皇上,皇后娘娘昨晚的藥並未服用。”
男子長長的睫毛微微垂着,看着手中的一封信函,不爲所動道:“將昨晚伺候用藥的宮女杖斃。”
稟報的太監一愣,微微擡眸;“可是那人是皇后的娘娘陪嫁的淺藍。”
“殺。”
那人瑟縮了一下,應了一聲出去傳旨了。
墨凰一雙星眸落在信上,嘴角的笑意慵懶而邪魅,聽見他極其磁性的聲音似乎帶着一絲愉悅的笑意:“墨澤說,這個女子很有意思,你覺得呢。”
一旁站着的黑衣男子,左面眼角有一道明顯但是並不長的疤痕,聞言垂眸掃了一眼:“素安公主,上官愛。”微微一頓,“再有意思也只是一個女子罷了,既然礙事殺了便好。”
墨凰輕輕一笑,叫人不寒而慄:“你總是這樣不通人情。”
七月的陽光正是燦爛熾烈的時候,可是這偌大的千熾殿即便是不放冰塊也很涼爽。
黑衣男子聞言默了默,片刻之後說道:“陛下的意思是,要屬下去把這個上官愛給捉回來,瞧一瞧麼。”
墨凰擡手擱下那封信,淡淡道:“無所謂了,墨澤言語間有些束手束腳,你過幾日親自去一趟靈都,務必年底之前將他帶回來。”男子說着,擡眸看着窗外刺眼的陽光,“第五老頭逼得緊,朕可沒空陪他玩貓捉老鼠的遊戲了。”
黑衣男子,聞言,應了一聲。偌大的寢殿便再無聲響。
紫衣男子倚在案前,一手支着側臉,漆黑的長髮又一縷散在肩頭,襯得他的側顏越發的白皙俊美。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黑衣男子都懷疑他是不是睡着了。
門口忽然響起了匆匆的腳步聲,接着就是外面守着的太監慌張的聲音:“娘娘,娘娘您不能這樣進去……娘娘……”
黑衣男子眸子沉了沉,是姬善來了。也難怪她來的這樣快,宮裡誰不知道,她待那兩個陪嫁丫頭情同姐妹,如今說殺就殺了……
“皇上。”女子一身絳紅的鳳袍推門而入,帶進了一陣清風,“你爲什麼要殺了淺藍。”怒不可遏。
男子沒有擡眸,慵懶的聲音淡淡道:“因爲你不聽話。”
姬善氣的發抖:“墨凰,你爲什麼一定要這樣。我是你的皇后,後宮裡唯一的女人,羣臣都在要皇嗣,爲什麼你就是不讓我生!”
“因爲你不配。”
“呵……”女子緊緊咬脣,“我不配,我不配你娶我做什麼。”
“自然是因爲你是姬氏的長女,最適合做皇后的人選。”墨凰微微睜開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垂着,看不見任何情緒,“但是皇后,我從前就說過,能生下我的孩子的女人,只能是我的妻子。”唯一心愛之人。
“皇后不是妻子麼?”
男子嘴角的笑意慵懶,淡淡的吐出三個字:“後非妻。”
後非妻?姬善覺得這是她這輩子聽過的最大的笑話,她幾乎要控制不住的大笑,可是她忍了,爲了淺藍,她忍了。
“好,這件事是臣妾不對,淺藍只是一介侍女,她不得不聽臣妾的。”姬善跪下道,“臣妾以後不敢了,還請皇上收回成命,繞她一命。”
“你何時聽說過,朕的旨意還有收回的。”墨凰淺淺一笑,“如此你纔會記得,朕的話是什麼意思。”
“皇上……”
“再說下去,另一個你也保不了。”
窗外的的清風拂過墨凰面前的矮几,將那張信紙吹的輕輕地顫動。猶如此刻跪在屏風外的女子一樣。
姬善隔着那墨色的輕紗看着他,一雙杏目憤恨的嗜血。良久,見她緩緩起身道:“凰,我真想看見有一日你能愛上誰,愛到深入骨髓,卻求而不得。到那時,你應該是個什麼樣子呢。我真想知道……”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風,終於將那張紙吹落,卷落在窗下,陽光正好照在那三個字上,格外顯眼。
男子卻沒有在意,又復緩緩地垂下了眸子。
千山萬水之外,靈都城西,一處小溪邊。
昨晚一場雨將溪水充盈了許多,溪邊停着一男一女還有一匹馬。
上官愛坐在馬鞍上,伸手摸了摸架在一旁的外衣:“我的衣服幹了,二哥的呢。”擡眼遍見燕允珏穿好了衣服對她說道:“你在這裡別亂跑,我去看看能不能抓到幾條小魚。”
女子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裡笑意淺淺:“用什麼抓。”
“這個。”燕允珏拔出了他的那把寶劍,陽光下反射出的光芒照在女子身上。聽見她笑道:“這小溪裡的魚能有多大,你這一劍下去成什麼樣子了。”
燕允珏一愣,想了想似乎也是。正疑惑呢,便見上官愛揀了一根長長的樹枝,拿出她那把匕首給削尖了遞給他:“用這個吧。”
青衣男子淺淺一笑,收了劍,接過來道:“好,你等着。”說着便挽起袍子走進了溪水裡。
上官愛含笑看着他的背影,擡手拿起衣服穿好,一雙清澈的眸子映着溪水波光粼粼,不知道在想什麼。
昨晚他們一路奔跑,不曾停歇。直到黎明時分雨停了,他們透過朦朧的晨光看見了這條小溪,才停下休息。阿緋和四叔他們還沒有追上來,可想昨晚他們一定吃力的很。
想想也是,刺殺他們的黑衣人並非尋常殺手,而是禁衛軍的人,自然難對付一些。這次他們能跑出來,多半是因爲池鎮部署的着急,人手沒有調動足夠吧。
緋衣女子支着下巴,看見燕允珏不一會兒就抓到了一條魚,嘴角的笑意淺淺。這件事情再一次告訴她,什麼事人心不古。
這世上說話算話的人終究還是很稀罕的。
“在想什麼呢。”燕允珏大步走來,手上的樹枝上已經插了三四條小魚,一雙溫潤的眸子含笑看着她。
此刻清風白雲下,兩人愜意的模樣,哪裡像是剛剛死裡逃生的。
“我在想伏氏和池氏。”上官愛伸手接過他手裡的魚,偶爾還有在跳動的,血水沿着樹枝留下來,女子無奈將樹枝垂了下去。
燕允珏轉身去找打火石,然後便是想辦法生火。
“你懷疑你爹是被伏氏暗害的?”男子背對着她,說道。
上官愛點點頭,看着手中掙扎的死魚,沒有說話。
燕允珏終於點燃了火,起身走來,接過她手中的樹枝,觸到她的指尖,微涼。不禁關切道:“怎麼還是這樣涼。”
“我四季都是如此的,二哥不要擔心了。”女子抿了抿脣,擡眸看着他淺淺一笑,“快點烤熟吧,我餓了倒是真的。”
燕允珏寵溺一笑,轉身間藍天白雲,青草流水,天地之間似乎什麼都沒有,只有他們兩人。其實,這樣的日子真的不錯。他一心向往,卻也知道今生恐怕無緣。
溪邊的草地上漸漸的飄散開烤魚的香味,上官愛飢腸轆轆,起身拿了馬鞍走了過去,坐下道:“好了麼?”
男子回眸看她,完全是一副餓壞了的模樣,趕緊伸手撕了一塊魚肉吹了吹遞道她的脣邊:“小心燙。”
上官愛極其自然的吃進嘴裡,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可以自己來的。”說着就要伸手過去,卻被燕允珏給讓開了,聽見他說:“會燙着你的,還是讓我來吧。”
女子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聽見他無奈的笑道:“偶爾也讓我照顧照顧你,不好麼。”
上官愛垂眸淺笑,柔聲道:“那就有勞二哥了。”
溪邊的兩人吃着烤魚,偶爾擡頭看看藍天白雲,偶爾說着什麼,相視一笑。清風拂過,日頭漸漸高升,遠處終於響起了馬蹄聲。
燕允珏擡眸看了一眼,安心道:“他們來了。”
女子回眸望去,一馬當先的是她那個英姿颯爽的四叔,不由得眯着眼睛笑道:“我都懷疑四叔是不是等雨停了纔來的。”
“怎麼這樣說。”
“他愛乾淨的很,像是下雨天冒雨狂奔這樣的事情他是不大願意做的。”上官愛說完,燕允珏又遞了一塊魚肉到她嘴邊:“最後一口了。”
女子乖乖的吃了下去,這一幕正好清晰的落在了上官遠峻的眼中,聽見他不滿道:“我們在後面拼死拼活的,你們兩個倒是愜意呀。”說着急急地拉住了馬頭,身後浩浩蕩蕩跟着的人也陸續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