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允珏死了。
文城的將軍府裡,一片的哀裝素裹,卻是沒有靈堂靈位。上官愛那日在城門外暈倒之後,次日才轉醒,轉醒之後聽說慕容玉已經逃回了靈都,沉默了大半日,然後說了這三天以來唯一的兩句話。
“雕一坐冰棺安置二哥,全府哀裝。整頓所有兵力,三日後直逼靈都。”
此刻,六月豔陽高照,上官愛一身鎧甲坐在這沒有靈牌,沒有香燭的靈堂裡。靠着那巨大的冰棺,裡面的人青衣玉冠,面容依舊栩栩如生,彷彿只是睡着了一樣。
女子背靠在那冰冷的棺槨上,一坐又是半日,一言不發。好像只是爲了陪着他,而在門外,慕容衝一身玄衣靠在門框上,一靠也是半日,陪着她。
“二哥,今天我就能帶你回家了。”上官愛潔白的面龐輕輕的靠在冰面上,看着裡面的燕允珏,“你放心,我不會讓你一個人走的。”說完便又沉默了下來。
慕容衝看着她堅強而又脆弱的身影,心裡沉沉的。這幾日她沒有再哭,即使所有人都看得出她的悲傷,她的眼角也是乾澀的。他知道她在壓抑自己心底巨大的悲傷,那股悲傷一旦發泄出來,他都不敢想象她會是什麼樣子的。
“衝兒。”上官愛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燕允珏平靜的面龐,那嘴角似乎依舊含着淺淺的笑意,“都準備好了麼。”
“好了。”慕容衝回眸看了一眼院外,那裡其實一早就站了一排的人,上官遠崇,上官岌還是有阿緋他們都已經戎裝待發。
上官愛扶着冰涼的棺槨緩緩站起身,因爲坐的久了,雙腿有些發麻。慕容衝見狀,想要上前扶着她,卻見她緊緊地抿脣,扶着那棺槨站了起來起來,那雙眼裡只有棺槨裡的人。
“二哥,我們出發吧。”女子說着,微微轉身,可是目光剛落在院子裡,便看見一隻白鴿掠過了飛檐,落在了院中,然後緩緩地踱步往上官愛這邊來了。
是燕氏的軍鴿。
女子雙眸微微一斂,擡手,便看見那隻鴿子撲騰着翅膀落在了她的手腕上,所有人一時都緊張的看來,這鴿子不知道是來找燕允珏還是來找上官愛的,也不知道如今形勢,是誰傳來了什麼消息。
上官愛伸手拿出了那鴿子腳上的信,鴿子便落在了一旁的冰棺上,一雙圓圓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轉着,一瞬不瞬的看着躺在裡面的主人。
翡翠一時終於忍不住,又怕惹得上官愛傷心,默默地側身抱住了一旁的阿璃,埋首在她的肩頭無聲的落淚。
阿璃看着上官愛,握着鞭子的手心緊了緊,那日情景歷歷在目,她趕得及救了上官愛和慕容衝,卻沒能防備之後的一支箭。沒有人怪她,但是她還是恨,恨那個罪魁禍首。
上官岌和單嵐一時側眸看着兩個神色各異的女子,眼中也是一片哀傷。彷彿上官愛的哀傷被釋放了出來,將他們都關在了裡面,無法自拔。
“是誰寫的。”上官遠崇沉聲問道。
上官愛垂眸看着那封信,一直乾澀的眼角忽然有些酸脹起來,微微眨了眨眼睛,不讓眼淚掉下來。
“是允沛寫給二哥的。”上官愛是指尖微微一緊,擡眸看看着衆人道,“燕氏二十萬大軍已經集結完畢,阻斷了秦州兵力,東面慶州和雁州的十萬大軍也已經由懷王集結出發了。”
“這麼快。”上官岌不禁道。
慕容衝一時看着上官愛,上前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他在來嵐州之前就已經把事情都安排好了,他說,如果慕容玉是阻攔你唯一的障礙,那麼他願意冒天下之大不韙,幫你除去。”
聞言,女子一直低着頭,抿脣不語。
“他來嵐州是想讓你先躲一躲,怕你先一步落在慕容玉的手裡,卻不想慕容玉狠了心,先拿將軍府開刀,逼得你兵臨城下。”慕容衝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緊,“愛兒,如今慕容玉已然是四面楚歌,他跑不掉的,此仇必報。”
“衝兒,我們有六十萬大軍,我不怕他跑了。”上官愛終於擡眸看他,“二哥他是爲我而死,我不能再讓燕氏的人爲我流血。二哥從前最重家族,可是卻爲了我……”欲言又止。
慕容衝握着他的手心微微一緊:“你要做什麼?”
“放心,我答應了他不會再讓自己受傷,只是……”女子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瞬間深不見底,“我一定要親手瞭解了慕容玉,這段孽緣本就是因我而起,我不信天,但是信因果。衝兒,你明白麼。”
慕容衝一時深深的看着她,柔聲道:“只要你不再讓我一個人走,就行了。”
上官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揚聲道:“出發。”
元肅四年,六月二十六,素安長公主直接以誅伐昏君爲由,從嵐州發兵二十五萬,聯合燕州,慶州,雁州三方兵力包抄,直逼帝都靈都。
彼時,已經是七月初。
慕容玉從嵐州文城匆匆回到靈都的那天已經是深夜,他漏夜直入景陽宮。此刻,除了守夜的禁衛軍,沒有人知道“病”了快一個月的皇帝已經悄然回宮了。
姜鍾一直陪在慕容玉身邊,這幾日他們在半路上收到燕太后的飛鴿傳書,知道靈都已然是殺機四伏。如今,燕太后因爲憂心慕容玉已然是病了。
可是即便如此,慕容玉回到靈都前不過四五日的樣子,燕太后病容慘淡的在燕瓊面前哭泣,也無濟於事。因爲早幾日慕容玉射殺了燕允珏的消息便已經傳遍了靈都和燕州。燕瓊在祈壽宮內當即拂袖立誓,殺子之仇,不共戴天。
“大哥既然知道喪子之痛,難道我們兄妹一場你就一點也不顧及我麼。”燕明珠坐在牀上,淚眼朦朧的看着一臉悲憤的燕瓊。
男子卻是怒目而視:“慕容玉先是不顧骨肉夫妻之情,殺子害妻,又是不顧手足兄弟之情射殺我兒,如此行徑與禽獸有何分別。”
“凝芷的孩子沒有了,哀家也很傷心,難不成哀家不希望皇長子出在燕氏麼!玉兒如此還不是被你們給逼的,允珏一心只記掛上官愛,何曾將他們的手足之情放在心裡。你們跟武平侯府聯姻之後,更是坐大,危及玉兒江山,他能不懷疑,能不防範麼!”
燕瓊一時氣結於胸,看着自己這個妹妹,一時五味雜陳。終究只留下一句:“事已至此,無須再說。”便拂袖離去了。
這事兒只是半日,便是鬧的沸沸揚揚,當一天燕瓊便帶着一家老小離開了靈都,直奔城外的燕州大軍去了。
彼時,燕太后不知道的,他們帶走的還有一直被慕容玉關在天牢的上官遠峻。
此刻,夜色沉沉,慕容玉疲憊的坐在景陽宮裡,一雙清冷的眸子裡已然沒有了神采。
姜鍾知道,自那日在文城,他雖然還活着,但是,心已經死了。
“皇上。”樸風端着才沏好的茶,走了進來。這次他沒有跟去,自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如今外面風聲鶴唳,他乍然看見慕容玉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便更加擔憂起來,“您喝口茶吧。”
慕容玉聞言,側眸看了一眼手邊的茶杯,還冒着淡淡的熱氣,茶香漸漸地彌散在開來。一瞬間,他只覺得心中驟然一痛,是高峰。
燕允珏最愛喝的茶,也是上官愛最愛的。
慕容玉手心驟然一緊,一時緊緊抿脣,聽見外面有人稟報道:“皇上,許副統領有要事稟報。”
慕容玉聞言,擡眸看來,沒有說話。一旁的姜鍾見狀,揮手道:“讓他進來。”
“是。”
片刻之後,許宴榮匆匆進來,跪下道:“微臣參見皇上。”
“出什麼事了。”慕容玉沒有看他,垂着眸子聽不出什麼情緒。
許宴榮聞言似乎一怔,連忙說道:“微臣該死,武平侯府和燕府都已經人去樓空,禁衛軍跟上官氏的守城軍在城郊發生了一次交戰,沒能攔住。”說着深深垂首。
慕容玉離開之前千叮萬囑要留心這兩處,可是那日上官瑁忽然帶走了蓮子,等慕容瑤衝出來將事情說清之後,他便帶人追出了皇宮,直奔武平侯府去了。卻不想上官瑁帶着蓮子直接衝出了城門往西郊軍營那兒去了。
現在想來,他們根本就是早有預謀的,那日上官瑁去鳳陽宮很有可能就是想帶走慕容瑤和蓮子的,卻不想,兩人意外的翻臉了。
慕容玉聽了,燭火下的眼簾微微一動。沉默了良久,似乎並不怎麼在意的說道:“大勢已去,朕還能如何。”
聞言,幾人的心一下就涼了。
姜鍾一時看着慕容玉,不知所想。
“皇上纔回來,還是先休息吧。”樸風勸道。
慕容玉一時出神,又不言語了。
許宴榮還跪在那裡,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擡眸看了一眼一旁姜鍾。聽見對方道:“那皇上休息吧,臣等先告退。”說完跟許宴榮使了個顏色,兩人匆匆的退了出去。
夜色寧靜,連蟬也睡了。
姜鍾匆匆的走在前面,面色沉重。身後的許宴榮見狀,不由得問道:“大統領這是要往哪裡去。”
“旻宣宮。”
許宴榮一愣:“這個時候了,昭儀娘娘早已經睡了。”
“睡了便叫起來,如今除了她,恐怕已經沒有人能勸皇上了。”姜鍾說着手心緊了緊,沉聲道:“皇上不能認輸,不然我們一個都活不成。”
他心清楚的很,燕允珏其實是他誤殺的,就爲這個,上官愛也一定會將他五馬分屍,千刀萬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