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夜雨來的突然,淅淅瀝瀝的涼了這春末夏初的夜色。
一襲玄衣自夜色中悄然而來,落在裡上官愛的窗前,一雙星眸看着那微微掩着的窗戶,今晚不知爲何,裡面還點着一盞燈,似乎是翡翠守在她的牀前。
有人察覺了他的到來,悄然走到了他身後,輕聲道:“你每晚都來,卻不讓主子知道,圖什麼呢。”
慕容衝聞言,有些意外的回眸看他:“原來你知道。”
“我知不知道有什麼用,我並沒有告訴主子,所以她一無所知。”阿緋說着,一雙漆黑的眸子探究的看着他,“雖然主子一直沒有問,但是我很想知道,你究竟是什麼時候想起來的。”
慕容衝沒想到第一個問他的人居然是阿緋,一時不知是何心情,回眸看着那燭火下熟睡的身影,喃喃道:“在她進宮之後不久吧。她進宮前將我的扇子還給了我,回去之後我便高燒不退,接着便是不住的咳血,可是第二日便好了。”其實那些記憶是慢慢的想起來的,“再後來是她的冊封大典,當晚回去又是如此,比原先還要厲害好多,我臥牀幾日一直渾渾噩噩的,好多事情都是在夢中記起的。”
一陣夜風襲來,卷着夜雨漸漸的大了。
“後來舒玉傾說,忘川的毒解了。”慕容衝說着,無奈一笑,“可是有的記憶還是斷斷續續的,怎麼也連不起來,終究……還是有些遺憾的吧。”
阿緋走到他身邊,擡眸看了一眼窗內,忽然說道:“天意弄人吧,你是想起來了,可是……”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我總覺得,主子是愛上墨凰了。”
聞言,慕容衝手心驀然一緊,無奈道:“我知道。”
阿緋一時意外的看着他,聽見他說:“只是我不知道有多少。”
“至少,會因爲他的隱瞞和欺騙而生氣吧。”阿緋喃喃道。
從來,上官愛是不會在意任何無關緊要的人的。
慕容衝卻忽然問道:“那你覺得比燕允珏多一點還是少一點。”
“……”阿緋搖搖頭,“不知道。”上官愛和燕允珏之間的感情一直很微妙,像是手足相親的兄妹,又像是心有靈犀的才子佳人。
“其實一直以來,她身邊出現那麼多人,我一直戒備的只有一個燕允珏。”慕容衝自嘲一笑,看了一眼窗內,“因爲我幾乎可以肯定,若是沒有我,他們一定會在一起,而且會十分恩愛。”
“可是你在。”
“我知道,我愛她就是如此,十分信任,但是也會患得患失,她從前總說我總在奇怪的地方計較。”慕容衝說着,卻又回首驀然問道,“那是比慕容玉多一點還是少一點。”
“……你還真是喜歡在奇怪的地方計較。”阿緋居然認真的想了想,“大約是多一點吧,當初她對慕容玉的失望並沒有這麼強烈,之後也都能理智的應對。”
“是麼,那她對墨凰不理智了?”
阿緋一愣,擡眸看他,一時覺得自己跟他站在這裡討論上官愛愛誰多一點,是一件十分滑稽且有些荒謬的事情,卻還是說道:“她今日故意激怒了墨凰,還生生的受了他一掌。”
“什麼!”慕容衝一驚,忍不住驚呼一聲,聽見屋裡的翡翠一下就彈了起來:“誰在外面!”
“你不早說……”慕容衝瞪了阿緋一眼,然後便撇下他,匆匆進屋了。阿緋依舊站在窗前,聽見翡翠意外道:“王爺,你怎麼來。”
“讓我瞧瞧她怎麼樣了……”
“主子她……”
夜雨漸大,阿緋站在那裡,看着慕容衝緊張的側影。他其實是想問他,上官愛倒下的那一刻究竟在想什麼,因爲一直以來懂她的人,只有他。
那一晚,慕容衝在千塵殿裡守了上官愛一夜,雨,也下了一夜。
次日清晨,伴着鳥鳴清露,上官愛終於是醒了,只是彼時,慕容衝也已經悄然的離開了。
翡翠一早起來便是熬藥熬粥的,上官愛一醒,這牀邊便是圍了一羣人,好不熱鬧。
“你們這是怎麼了,我不是沒事了麼,都這樣緊張的看着我做什麼。”上官愛剛喝了藥,小臉皺成了一團,一旁的翡翠連忙的端了紅棗蜂蜜茶:“主子喝一口。”
上官愛接過來一口全喝了,聽見阿緋說道:“今早墨凰下旨,將第五淼放出來了。”
“是麼。”上官愛驟然聽見墨凰,眉心微微一動,長長的羽睫依舊垂着,看不出什麼情緒。
“下旨將她革職,賜婚給姬蟠,跟……跟主子的義妹一同進門,連婚期都定好了,就在六月初二。”
“不過十日的樣子了,看來他是不想給第五星辰喘息的機會了。”上官愛說着,將手裡的杯子遞給了翡翠,丫頭接過去,轉身又去盛粥了。
阿緋垂首道:“據說第五星辰聽到這消息一個趔趄差點兒暈過去,可是還沒緩過神呢,墨凰又免去了他的職務,說什麼年紀大了,讓他頤養天年。如今,第五酉已經是國師了。”
“主子,喝粥,這是奴婢一早燉的雞絲粥。”
上官愛接過來,垂眸道:“我知道了,你們也別都圍着我了,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
上官愛見他們都一動不動的,不禁擡眸看着阿緋:“究竟怎麼了。”
阿緋抿了抿脣,聽見一直坐在一旁的阿璃終於忍不住說道:“主子,哥哥是想問,咱們什麼時候離開。”
“……”上官愛拿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頓,一時沉默不語。
阿緋見狀,不禁說道:“其實,主子若是不想走,也是可以的。”
上官愛一瞬間擡眸看他,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漸漸地染上了一層笑意,說道:“你們去準備吧,告訴墨畫,第五淼出嫁之後,我們便離開。”說着又復垂眸吹了吹那冒熱氣的粥,“我們直奔浩瀚,先去打聽看看靈都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是。”阿緋鬆了一口氣,隨即問道,“要是墨畫偷偷告訴了慕容衝呢。”
上官愛聞言,長長的羽睫微微一顫,淡淡道:“隨她。”
不知爲何,阿緋忽然想起來今早慕容衝離開的時候,忽然問他:“那拿我和墨凰比呢,是多些還是少些。”
彼時,他無法回答,因爲他也看不透。此刻,他不由得抿了抿脣角:約莫還是多一點的。
上官愛垂眸喝了兩口粥,見阿緋要走,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了,朵蓉還沒死麼。”
阿緋聞言,回眸看他,搖了搖頭:“還撐着一口氣呢。”
“還活着吶。”翡翠不由得驚道,“真是禍害。”
“是挺禍害的。”上官愛擡手將碗遞給她,不大想吃了,翡翠遞了帕子給她擦嘴,聽見她垂眸淡淡道:“這兩日你找個時間去一趟地牢,送她上路吧,免得再生事端。”
聞言,阿緋應了一聲:“是。”
一場夜雨過後,潤澤的滿園的花草樹木,越發的茂盛,青翠欲滴了,這暑氣漸漸地盛了。
只是,如今無論外面是什麼光景,朵蓉在這陰暗的地牢裡,也是看不見的。
暗渡的地牢陰暗,冰冷。她只穿了薄薄的春衣,身上的傷口也日漸潰爛,一開始還會覺得痛,現在,已經沒有什麼知覺了。
我快死了吧。朵蓉躺在冰冷的牀上,一雙大眼睛空洞的看着昏暗的牢房,早已經沒有了神采。她知道第五星辰想辦法來救過她和墨子午,可是那波人也只是衝到了地牢門口,然後就被墨影的人給殺了。
真是諷刺,墨凰居然真的愛上了上官愛,一劑春風一度便是讓她犯了死罪。
前日,第五淼已經被放出去了,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作爲第五氏名正言順的女兒,第五淼必定是不會有生命危險的。不像她,保不住便也只能保不住了……
終究,她和她的母親一樣,只是工具,殺人的工具而已。
地牢裡那冗長昏暗的地牢裡,忽然響起了輕淺的腳步聲,朵蓉躺在那裡,一時聽的清晰。那腳步聲越來越近,似乎是朝着她的牢房前來了。
這個時候,別人都是進不來的,能進來的只有墨影和阿緋的人。朵蓉悽然一笑,那形如枯槁的臉一瞬間恍若鬼魅。
看來,是她的大限要到了。真是可惜了……
腳步聲果真停在了朵蓉的牢房門口,片刻後居然開門走了進去。
“看看你都成了什麼樣子了。”男子熟悉的聲音響起。朵蓉聞言,指尖微微一動,側眸看他:“是……你……”聲音沙啞的好像摩擦的木板,難聽的很。
墨澤聞言,一雙漆黑的眸子不禁深深一蹙:“我早就提醒過你,王爺不過是爲了套你話,他的心裡根本就沒有你。你卻還是寧可自己騙自己……”
女子聞言,蒼涼一笑,眼角流出淚來,灼熱滾燙。
墨澤看着她滾落的淚水,不禁伸手輕輕的拭去,沉聲道:“我是來送你上路的,至此你也不必再如此受苦了。”
朵蓉含淚看着他,再也沒有說什麼。
當天夜裡,千塵殿。
上官愛映着燭火看着那擺了一半的棋局,聽見阿緋匆匆回來道:“主子,朵蓉死了。”
聞言,女子擡眸看他,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映着燭火,看不清是什麼情緒。良久,聽見她似有若無的應了一聲:“哦。”
悄然,消散在夜裡。